十几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热气蒸腾,使得那些飘落的雪花远远的便化成了一股水汽,袅袅飞走。
周围传来了野兽的声声嘶鸣,听起来数量只怕不少。
他们大都是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
白天一仗,这里死了超过两百人,浓烈的血腥气,对于这些嗅觉灵敏的猛兽而言,不谛于是开饭的邀请。
只不过真正靠近的时候,却又畏惧于这里无形的那股子杀气。
虽然是野兽,但对于危险的敏锐,却要比人类强上太多。
他们只是想开饭,可没有想过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过在这样的季节里,想要饱饱吃上一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纵然害怕,却又盘恒往复,舍不得放弃。
对于黑暗之中数量似乎越聚越多的野兽,火堆周边的这些战士们毫不在意。
此刻的他们,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声说笑。
那些野兽对于他们说,就好像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虫子。
张若盘膝坐在火堆前,注视着这一切。
白天里当场战死了三十一个,后来又有四个伤势太重难以支撑,直接被同伴挥刀给了一个痛快。
当时那场景,直接便让张若他们这一群来自长安的人脸上血色尽失。
即便是袁融袁通这两个江湖好手也是如此。
挥刀与敌人搏杀,他们是不怕的,
但将刀子挥向受了重伤的战友,他们以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
可在这里,似乎很平常。
砍人的和被砍的都很平静。
被砍的看起来还很感激。
三十五具尸体,此刻就被他们自己身后的披风裹得紧紧的,一根带子一勒,便成成了一个圆筒状的物体,一排排地码在一边。
活着的人,就在他们的身边喝酒吃肉谈笑。
张若内心深处,实在是难以接受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
死去的人当中,有好几个是他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个很年轻的,很爱笑,长得也清秀,说话也斯文,据说是读过几天书的,所以被令狐知书派到自己身边跟自己说说话。
今天也战死了。
张若去看了他的遗体,他的头扁了,他的同伴说是被蛮子用一根粗大的木棍子直接敲在脑袋上的,直接将脑袋敲没了半边。
张若努力地想在脑子中回忆起那张爱笑的面庞,可每每快要成形的时候,就被那具遗体上最后恐怖的画面所取代。
吴德和剩下的三个捕快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儿来。
远处传来了喧囂之声,紧跟着便听到了袁融的大笑之声。
吃饭的时候,袁融兄弟两个被一个少了半边耳朵的校尉给请走了,那个校尉本来脸上就好长一道刀疤,现在又没了一只耳朵,草草包裹了一下的这个家伙被缠得只剩下半只脸,却仍然提着一个酒坛子将袁家兄弟拖走了。
袁融兄弟到底都是七品好手,在这一群人中,除了常建就数他们两个武道修为最高,所以白日里那场厮杀,两人双刀联手,的的确确是立下了大功,死在他们两人手上的蛮子,二十个是有的,而且还都是蛮子里头很厉害的那种。
这些士兵中有很多人可以说是因为他们两人,这才活了下来。
厮杀汉子不管上头的那些弯弯绕绕,但凡一起杀过敌,一起流过血,那就是好兄弟,好朋友。
至于以后如果立场不同了,又要面对面地互相干起来,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今天的酒,今天喝。
以后的麻烦,以后再说。
吴德有些羡慕地看着远处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围在中间的袁融兄弟,两个说话嘴巴都有些打结了。
白天他本来也可以上的,可是令狐知书说了一句让他们保护张若,他也就顺水推舟没有去。
所以现在,喝酒欢呼众星捧月也就没有他们的份儿,他们只能陪着张若一起坐在这里。
虽然酒肉不缺,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张若自然不会想到这些。
他脑子里想得是另外的一些问题。
在奏章之中看到的是一个关外,现在自己亲眼见到的又是另一个关外。
民间、朝廷、官方嘴里的令狐野是一个人,
但今天令狐知书嘴里所说的又似乎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是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
一个是忠君爱国忍辱负重的中流砥柱。
而那个救了自己一命还带走了女儿轻云的那个李大锤呢?
在张若自己的映象中,这个人虽然明珠投暗,走上了邪路,但身上却不失正气,敢于扶弱锄强,怎么也能算个侠盗。
但今天却又听到了另外一个版本,那便是这家伙心怀叵测,泰安城与李大锤互相勾结,其实力竟然可以与拥有十万大军的令狐野相抗衡,至少是能够牵制官军,使官军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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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为泰安城的牵制,使得令狐野有些事情根本就做不了,徒呼奈何。
孰真孰假?
现在的张若无法判断。
他自然是不会相信令狐知书的一面之辞,
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如果是全部的真相,那才是真有鬼了。
几分真几分假,那需要自己去做出判断。
只不过让张若有些疑惑的是,令狐知书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前不久,他们可还是想要自己的命的。
仅仅是因为李大锤的强势介入,才让他们改变了态度吗?
夜已深。
喧囂的营地终于安静了下来,
除了巡营的士兵,剩下的人都回到了营帐之中休息。
刚刚烧过的那些草木灰马粪之类的东西往大帐的地上一铺,再往上铺一张毯子,军士们便睡得鼾声震天。
远处的野兽的叫声,倒是更加的密集了一些。
心中有事的张若自然是睡不着的。
耳朵里不时传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似乎有野兽潜行到了附近。
天色放亮,随着号角声声,士卒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地爬了起来,收拾帐蓬,套好马车,准备启程。
三十五具战死士兵的遗体被码柴禾一样的堆在了几辆马车之上,被士兵们用绳索固定好。
看着张若的脸色不太好,令狐知书道:“这还算是幸运的了,虽然战死了,但还是能囫囵的运回去下葬,家里人也有个上香烧纸的地方。有时候打了败仗,连尸体都收不回来,家里只能弄个衣冠冢,那才叫惨。”
“那些人呢?”马蹄得得,经过了昨日的战场,被杀死的蛮子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地上的滩滩积血今天已经变成了黑色。
张若终于知道昨天有些奇怪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了。
一些胆大的野兽,还是潜行了进来,此刻有些尸体已经被咬得破破烂烂了。
“这些人,自然便归老天爷收了!”令狐知书道:“咱们这关外,别的不多,野兽多,咱们一走,用不了多少天,地上跑的,天上飞的,草里爬的,都会来帮着解决的,现在天气凉了,倒也不会生出瘟疫什么的。要是天气热,好歹也要搞把火,烧了了事。”
张若点了点头,他并不可怜这些蛮子。
昨天战事过后,从这些人身上收集来的战利品让张若愤怒异常,很明显,那都是他们抢来的,而能抢到这么多的东西,便能猜到他们这一路前来,屠杀了多少大秦人。
死有余辜!
悠长的号角之声伴随着令狐知书下达出发的命令一起响起。
现在这支队伍只剩下了六十余人,却仍然如先前一般,放出了十余骑作为前哨,后面也落下了十余骑。
中间便只剩下四十余人,但却有近两百匹马以及十数车物资和装尸体的车子。
雪花飞舞而下,没过多久,便把这些车马,都妆点成了白色。
张若看着这些彪悍的士卒将官,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长安的禁军,
“吴德,你比我更熟悉长安禁军的情况,你觉得,比之关外士卒,禁军如何?”
压低了声音,张若轻声问道。
吴德苦笑道:“学士,这没得比。”
“什么叫没得比?”张若板起脸:“你直说你的感受便是!”
“那些修习武道的将领我不敢说,但普通士卒,只怕关外的这些人,一个能打禁军十个!”吴德低声道:“而且学士,军队作战与单打独斗又不同,胆气、血气、煞气比装备、武道修为更为重要,您看看昨天,那些野兽连靠近我们营地都不敢,就是怕了这股凶煞之气!”
“李大锤的那个什么天字营跟他们比如何?”
“只怕要略强一些!”吴德道:“毕竟那天字营里有重甲骑士。学士,说起来还有那个萧长车带领的军队,我看着他们便有些后背发凉。”
“关外皆悍卒,可关内却还是文恬武嬉,目中无人,将来真要有事,该如何是好?”
“学士,关外军队,不也是大秦的军队吗?”吴德道。
是啊,关外的军队,也是大秦的军队,但这也要朝廷有能够压制他们的力量才行。
如果枝叶比起主干要强大了,单凭一个大义名分,真能摁得住这些骄兵悍将?
天下承平还好,要是天下一乱,只怕便是祸起萧墙。
可要天下承平又是何等艰难啊!
很多人,没事还要生事,更何况眼下,本来就是多事之秋呢!
不知多少人都在暗中使劲,只想着拔剑而起,进而逐鹿天下吧!
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