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7b3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张居正 > 第203章
    其实你也是个假扬州,不似邵大官人真的清楚。”

    胡自皋虽然挨骂,心里头却舒坦。他搔了搔耳根,戏弄道:“其实邵员外也在骗你,真正的二十四桥,就是一座。”

    “是吗?”柳湘兰狐疑地看着邵大侠。

    邵大侠答道:“我方才说过,关于二十四桥历来有两种说法,还有一种说法,二十四桥就是一座桥,这座桥在瘦西湖听箫园旁边,叫吴家砖桥,又叫红药桥。”

    “为何有两个名儿?”

    “它本名吴家砖桥,因宋代词人姜白石在他写的《扬州慢》一词中有一句‘念桥边红药’,后来多事者,便又把吴家砖桥改成红药桥。不过,依我看,二十四桥不应是一座桥。杜牧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里头用了一个‘何处’,便可证明,瘦西湖上的桥有二十四座,如果仅只一座桥,在桥上吹箫的玉人,还用得着到处去找吗?”

    “邵大官人考证得有理,”柳湘兰伸头看了看窗外的河水,急切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瘦西湖上泛舟,奴家到吴家砖桥,吹箫给你们听。”

    “今儿先不能去?”胡自皋说。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柳湘兰警惕地问。

    “你不是喜欢拜佛么?新到一地,开玩之前,还得请佛菩萨保佑。”

    “这倒也是。”柳湘兰问,“扬州城中何处可拜佛?”

    还是邵大侠回答:“扬州城处处兰若,最著名的有八大寺,它们是建隆寺、天宁寺、法净寺、高曼寺、重宁寺、静慧寺、佛缘寺、灵鹫寺。柳姑娘拜佛,首先肯定是拜观音。”

    “对。”

    “高曼寺的观音菩萨最灵,但路途远,今天恐来不及了,改天择个吉日,让胡大人陪你去。今天,你还是过好盂兰节。”

    这盂兰节本是江南女子的节日,每年七月七这一天,一些有钱人家的女眷,便会在晚上雇船游河,放莲花灯。灯之多少,全凭各家财力。家境贫寒者,一盏两盏亦可,但富绅大户,放灯少则千盏,多则数千盏乃至万盏。扬州城中,每年的盂兰节,一到夜晚,巨商大户都会在小秦淮放灯。放灯从戌时开始,一到这时辰,小秦淮河上就会封渡,把整个一条河道尽数留给莲花灯。届时一天星月一河灯,两岸俱是看灯人。喧喧闹闹熙熙攘攘直到天亮方散。柳湘兰久住南京秦淮河边,年年都享受了放河灯的乐趣,她不相信这小秦淮上的放灯场面会比南京秦淮河更热烈,因此说道:

    “盂兰节还是南京的好。”

    邵大侠也不与她争论,只是问她:“柳姑娘,每年盂兰节,你放多少灯?”

    “我哪用自己操心,自然有人替我放。”

    这倒是实话,柳湘兰是当红名妓,多少官绅公子都争着向她献殷勤,年年都有人替她买灯。邵大侠也替人买过灯,知道其中的风光,于是笑着问:

    “我知道柳姑娘身边,不缺出手阔绰的公子,他们中替你买灯的,最多有多少?”

    “八百盏。”

    “啊,怎么这么酸?”邵大侠嗤地一笑,不屑地说,“我就知道南京城中小气鬼多,没几个钱,也想在外头撑个门户。柳姑娘,你知道胡大人为你准备了多少盏灯?”

    “多少盏?”

    柳湘兰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盯着胡自皋,这位御史大人顿觉难堪,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会在扇厅里碰到柳湘兰,更谈不上为她买灯了:他不知道邵大侠为何要这样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还是邵大侠抢着替他回答:

    “不多不少,整整一万盏。”

    张居正·金缕曲熊召政著

    第十九回惩黠仆震怒张首辅告御状挟愤戚将军

    转眼间到了寒冬腊月,正值三九天。一连几天的大雪,使北京城变成玉砌银装的世界。这季节天道短,酉时才过,天色就已黑尽,街上走着的人都打起了灯笼。张居正的官轿这会儿刚抬出皇城东角门。因几位地方官的补缺,他与现任吏部尚书张瀚多议了一会儿事,故出来晚了。这时候街上行人寥寥,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打旋儿的雪花,轿板上虽然垫了厚厚的毛毡,张居正依然感到脚底下生冷。他搓了搓手,忽然若有所思,拿起脚跟前的小木槌,把轿前的挡板敲了敲。当下就听得轿外有人禀道:

    “大人有何吩咐?”

    这是护卫班头李可的声音,张居正把紧掩着的轿帘掀了一个角儿,立刻,刺骨的寒气刷得面颊生痛。张居正用手掩着嘴,令道:

    “你派人通知五城兵马司,今夜里多派人上街巡逻,碰到无家可归的流浪乞丐,要尽可能安排收留,不要让这些人冻死在大街上。”

    “是。”

    李可领命。张居正放下轿帘,厚重的寒气让他呛咳了几声。此刻,他的心情非常不好——不是因为这恶劣的鬼天气,而是为下午碰到的一件事。

    在与张瀚会揖议事之前,他先召见了六科廊的一位户科给事中。此人叫孟无忧,是前年京察从陕西一个知县的任上升膺现职的。日前,孟无优曾就马政之弊给皇上写了一份奏折。折子中阐述的问题引起了张居正的兴趣。于是派人把孟无忧叫来内阁当面询问。交谈中,张居正发现孟无忧对历朝的马政利弊研究得极透.心里头对他已产生了几份好感,便极有分寸地表扬了几句。孟无忧听了眉开眼笑,趁机说道:

    “多谢首辅大人栽培,无论于公于私,我孟无忧都会惟首辅大人马首是瞻。”

    一听这话有些不着地,张居正怔怔地瞟了孟无忧一眼,问道:“什么于公于私?”

    孟无忧扭捏一番,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与首辅大人的表弟,不,是首辅大人的管家游七,算是手足至亲。”

    “你与游七是亲戚?”张居正嗤地一笑,摇着头说道,“他的所有亲戚都在江陵,没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你是他哪门子亲戚?”

    “姻亲:”孟无忧答。

    “游七老婆也是江陵人,姓王,并不姓孟呀。”

    “他今年讨了二房。”

    “啊,这么说,你是……”

    “游七的二房是我妹妹。”

    孟无忧话音刚落,张居正心中一股无名火顿时蹿起三丈高,但在孟无忧面前不好发作,他只轻描淡写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

    “孟无忧。”

    “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去吧。”

    孟无忧一出值房,张瀚就到了,张居正一门心思与他研究候补官员人选,便暂且搁下这恼怒。如今坐在轿子里又想起那个孟无忧,心里头的无名火顿时又续了起来。

    却说张居正自当了首辅之后,对家里人连同远亲近戚都管束极严,绝不允许眼边有什么人以他的名义,在官场上攀援接纳。去年曾发生一件事情,有人诡称是他表弟在江南南京扬州一带行骗,居然还屡屡得手。一些地方官吏争相巴结,破费了不少银两,连应天府尹也被他诳了。除了盛宴招待,还送给他丰厚的川资。若不是府尹大人写信给张居正“表功”,张居正还蒙在鼓里。尽管张居正接信后立即指示刑部移文应天府捉拿这位巨骗,但毕竟贼过关门,至今也没找到下落。通过这件事,张居正对身边的人更增加了戒慎之心。官场险恶,他真的害怕家人给他捅出什么漏子来。

    雪越下越大,一团团打在轿顶上簌簌作响,幸好已近府邸。在轿厅里落了轿,游七一如平常亲自打开轿门恭迎。张居正白了他一眼,也不同他打招呼,竟自负手走到后堂换衣服去了。家里头烧了地龙暖和,张居正除了冠服,换了一袭轻薄的丝棉道袍,去膳堂用过晚餐后,又来到前院的客堂。不但他来,连他的夫人顾氏也跟着来了。此时,大学士府中所有稍有头脸的仆役大约有二三十人都被叫到客堂,大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那里交头接耳妄自猜测,张氏夫妇一入厅堂,这一林雀子顿时都哑了嗓儿悄没声息,看着主人落座,他们垂手侍立,一个个呆着脸痴坷坷的。

    “游七!”张居正喊了一声。

    “小的在。”

    游七从人堆里走了出来,打从张居正一下轿,他就看出势头不好。往常要教训哪位仆役,张居正事先都会让他知道,今儿个连他也不知会,游七便揣度这事儿与自己有干系,心里头已是十二分的紧张。

    张居正审视着他一向倚重的这位大管家,口气严厉地问道:“你近来做了些什么?”

    游七尽量掩饰内心的慌乱,佯笑着答:“小的所做之事,每日都向老爷禀告了。”

    “没有瞒我的事?”

    “没……有。”

    游七闪烁其辞。这一年多来,在徐爵等人的调教唆使下,游七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谨小慎微的游七了,他二十年前就给自己取了个雅致的别号楚滨先生,却是一直不曾叫响,现在,这名号在京城官场里可是如雷贯耳。多少人想巴结首辅,投靠无门,便辗转结识楚滨先生以求攀援。不要说那些中级官员,连三品四品开府建衙的大僚中,也不乏有人与他称兄道弟。因此,他私下收受了不少贿赂,瞒着张居正在老家置办了几百亩上等的好田,张居正如今铁板着脸问他,他也不知是哪档子事露了马脚,故只好支吾。

    见一连两问游七都不肯如实招来,张居正已是盛怒,于是一下子吊起嗓子,大声斥道:

    “你什么时候讨了个二房?”

    “快四个月了,八月十五过的门,”见老爷问的是这个,游七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觑了张夫人一眼,似有委屈言道,“讨这个二房,小的禀告过表嫂。”

    游七尽管称张居正为老爷,但对他的夫人却仍按亲戚辈分相称。久沿成习,彼此也不觉得奇怪,王氏这时点点头,对张居正说道:

    “游七是同我讲过,我记得那时你在积香庐,所以没吃上喜酒,过几天你回来后,我曾对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