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坠神之地(NPH)》 第一章:熟悉的大妖 柳蕴初睁开双眼,满目苍绿的树林遍布,下一秒剧烈的疼痛就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里的绿意。 她喘着气伏在地上,想要挪动挣扎着起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 “是你……”声音清俊温柔,如竹林风声,熙光晨露。 随着他的动作柳蕴初感觉到一股寒意窜入全身,奇迹般的平复了所有痛意。 与此同时,大脑也恢复些许神智,挂着泪珠的眼不由自主的抬起寻找对方的脸。 但下一秒眼前就蒙上了一层黑布。 “为什么……” 话未说完,唇上便压了一指,止住她的疑问。 “现在还不适合给你看见我。”只听他轻笑着给出回答。 对方的手穿过她的背部,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柳蕴初浑身虚汗无力挣脱,只能靠着对方的胸膛低垂眉眼。 许是经历了一晚上的惊吓奔逃,又察觉出对方并无恶意,柳蕴初不抵紧绷的神经带来的疲倦,闭目沉入梦乡。 在女孩合上眼的刹那,高大的身影化作一道道不可名状的长肢肆意围拢,托抱的手再维持不住人类五指的形态,瞬间疯长一圈圈绕紧怀中脆弱的人类。 柳蕴初再次醒来时昏昏沉沉的,对着眼前一片漆黑陷入短暂迷茫,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做了一个星期的怪梦,被一个非人的怪东西从梦里追杀到现实…… 再然后便是突然出现在此地。 细细回想,好像是有个人救下了她,那个声音…… “醒了?”柔和的男声传来,一下激荡模糊不清的脉络,带出一种熟悉。 没错,熟悉。 “嗯,是你救的我吗?” 柳蕴初隔着黑布偏向声音的来源,感觉到对方有几秒思考的迟疑。 “算是吧。”声音的主人走近,修长有力的手臂将柳蕴初从床上抱起,单手托着她缓步向外走去。 跟人还没认识两天,柳蕴初有些不习惯这么亲近,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有点不太一般,还是别乱反抗。 “那个追杀我的是妖吗?”她低声问道,有些小心试探的意味。 对方轻笑,拂开垂落她眉间的乱发别到耳后,如实回答她的问题:“是。” 阳光的光影与温暖也在此时照拂在柳蕴初的身上,应该是走到了外边。 紧接着她就听身旁的人淡淡道:“不过我也是。” 瞬间柳蕴初感到脊背一寒,她就知道能从那种未知东西手里救下她,还不能见人的,一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联想她最近运气特别不好,又感觉碰上这种光怪陆离的事也没什么可奇怪。 见怀中女子沉默不语,桓翳担心将人吓过头,只好笑着语意缓转:“别害怕,那妖魂形俱灭不会再作歹事。我亦不会吃人,你安心待着。” 顺着他的话柳蕴初的眼前浮现出不太美好的画面,怎么听着更吓人了。 “我可以回家吗?”她略带希冀的询问。 得到的当然是否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双鬼魅的妖瞳毫无笑意,且晦暗不明。 “你进入坠神谷就再不能出去,你人间寿数已尽,就算回去也得重入轮回。” 莫说此地对凡人而言有来无回,按桓翳心意,他也不愿再放手。 短短一句话令柳蕴初大脑过载,什么叫她寿数已尽…… 她不是还好好活着吗?难道她现在是孤魂野鬼状态? 柳蕴初满腹疑虑,桓翳却不再解释,他弹指一挥,一座小楼拔地而起。 而柳蕴初则感受到眼前模糊的光亮一下被遮蔽,耳边传来类似树木张裂的声音,不过片刻便消停。 与此同时桓翳也将她放下,双脚落地,似乎踩在什么凹凸不平的石子上。 她有些不安蜷缩手指,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桓翳按下愈发躁动的心情,屈身拉起女子的手嘱咐:“我要闭关数日,你就在此住下。其余事待我出关再与你说。” 说罢温热的大手很快从手心抽出,柳蕴初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臂,顿时摸到一条条崎岖不平的纹路,十分陌生的手感令她触电般的收回手。 她尴尬的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空气的浮动显示了面前的妖匆匆离去,就在柳蕴初以为对方没听到她的话时,眼前的黑布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滑落面庞落入掌心。 一行小字在透明的布上显现——吾名桓翳。 “桓翳……” 抬首端看四方,小楼屹立半山,红翠相环,远处云霭缭绕,山川耸峙,就是没见着那个叫桓翳的妖。 蕴初有点无奈的看向飞檐翘角、精雕细琢的白圭楼,楼是好楼,但是孤零零的坐落在这石子泥地里,连个围墙、青石路也没有,突兀得像是水泥毛坯房里出现了一张繁复精致的拔步床。 白圭楼这名字还挺眼熟,她记得小区的名字也是这个。 走上石阶推开木门,内里陈设雅致轻简,颇具古韵,再一打量架子上的书,柳蕴初就懵了。 这不是她平日里爱看的书吗? 好些还是以前读过的,再仔细瞅瞅又让她放现了两本现代封装的书。 柳蕴初抬头看看这古色古香的建筑,再低头看看手中的书,好怪…… 但的确都是她以前阅读过还很喜爱的,桓翳这妖怪是不是曾经认识她? 抱着探究的心思在楼里一番查看,柳蕴初捏着一只毛绒娃娃,凤眸微眯,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两年前她曾给好友钩过一只毛绒娃娃,但好友不久在国外失去了音讯,一直未送出去。 眼前这个和她钩的原版有微妙的出入,可原版毛绒娃娃的样子只有她见过,是她设计和钩织的,桓翳这里怎么会有个如此相似的。 且小楼卧室的布局也和她租的小屋很像,只是少了很多电子产品,许多东西都被木质物品替换,不细心留意很难察觉。 衣柜里还放着许多衣裳,审美完全踩在她的点上。 柳蕴初不由呼吸一滞。 桓翳不能说是认识她了,得是趴她窗台上天天共享一间空调吧! 她又怕又怒的冲着空气低骂:“这妖怪,这么没道德的窥探别人隐私!” 第二章:他也不会是被动的那一个 某位招人惦记的大妖毫无所觉的伏在青波碧水中,一条条若隐若现的青色纹路在清俊温雅的面孔上明暗交接,他神色阴霾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方才堪堪回到江河中,桓翳的身形就彻底维持不住,无数的藤枝树根从他的身上破出,满头青丝化作枝叶或遮天蔽日,或垂落水中盘踞。 灼目鲜红的花苞从遒劲的枝头开始冒出,再沿着青藤一朵朵布满,远远看去像是一棵巨大的千年古树伫立在河水中。 这是他的妖身,也是神躯。 坠神谷每到浊日就会被污浊之气充盈,而身在其间的坠神会将这些浊气净化涤荡,再流往各界。 他们长期与浊气打交道,自然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影响。 失去人间香火的供奉与愿力,没有神职束缚的神灵坠入此界与妖无异。 一逢浊日便难以克制的露出原形。 但坠神谷无凡人外仙踏足,又天生阻隔了坠神之间,是以坠神也从不压制自己,百无禁忌。 偏偏…… 桓翳青绿发乌的瞳眸上眼睫微颤,不由看向远处层层云彩掩盖的山峰。 尽管他已经道明了妖的身份,也明知柳蕴初此刻看不见他是何种模样,却还是想方设法伪作人的样子。 仿佛如此能掩盖他的担忧。 清风吹荡山谷,几日的时光转瞬即逝。柳蕴初懒散的倚靠在窗前,盯着如缥缈仙境般的美景百无聊赖的磨着手中木棍。 起初她还不太相信桓翳说去闭关,那天没忍住蛐蛐了一句,还有点心怀忐忑。 接着她就发现无论她怎么喊他,或者蛐蛐他,都没丝毫动静。 更惊悚的是她发觉自己不会感到饥饿,不进食也不会有任何不适或者虚弱。 对于这个现象她想起了一个词,辟谷。 让柳蕴初不禁胡想起自己是不是迈入了修真? 不过几日清寂无聊的生活过去,她活跃的脑回路逐渐冷静,她什么也没做怎么会有这种天降好事。 遂更倾向于桓翳这厮对她施了什么法术。 确信桓翳不会在周围后,柳蕴初胆子也大了起来。 她下过山几次试图寻找出路,但是碍于林深草高,手中又没什么武器,心中胆气不足,都没有走得太远。 左看右看之后索性把家具拆了,一番功夫得到一条笔直木棍。 别说,这木料看起来挺不错的,木棍手腕粗细但质地坚硬有分量,她磨的手都起泡了才磨尖一端,尖锐的弧度看起来勉强能伤人。 凑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 柳蕴初拎着棍子一路打草开路,不时用布条做记号,天边红霞尽褪,晦暗铺染,两侧生机勃发的绿意多了几分阴森。 她不敢多看林木深处,提着心握紧木棍一溜烟的跑下陡坡,期间嶙峋乱石差点踩空。 好不容易跑到开阔处,夜幕已完全笼罩山谷,一缕阴凉的风吹过,柳蕴初满身热汗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里是山脚下,是她之前摸索跑得最远的地方。 柳蕴初从怀里摸出小楼里扣下来的照明珠子,循着青草苔藓茂盛的方向走去,果真让她寻到了一条小溪。 一般按着水源的流向走不容易迷路。 明珠的光亮容易在夜间吸引动物们的注意,所以找到水源后柳蕴初就将其收了起来。 潺潺流水不时显现出几缕月光的照拂,隐约可见溪水下的石头。 不合时宜的想起一句诗“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随即她自嘲一笑,这种深山老林的地方她还有心思想着这个。 紧接着她的笑僵在了嘴角,眸中凝起几分疑惑。 从她在这里醒来后,她好像没见过一个活物,小到爬虫飞蝇,大到鸟鱼走兽,这里安静得实在过分。 在城市待惯的人很难留意到野外的不同,浸润斑驳月色的凤眸泛起层层惊惧,她一路下山只有萧萧风声,淙淙流水。 如今再仔细听辨夜里的动静,也同样不存一丝杂音。 她掏出照明的珠子放在水面上,没有乱飞的蚊虫,水下也没有鱼,一连换了几处都是这样。 不存在活物的世界,还是她认知的世界吗? 莫名的,耳边响起桓翳离去前的话。 “你进入坠神谷就再不能出去了,何况你人间寿数已尽,就算回去也得重入轮回。” 比夜色更冷的寒意悄悄覆上脊背。 “坠神谷……”奔走的步伐一下滞住,原以为那不过是妖怪唬人,难道桓翳说的是真的? 一旦认真对待与桓翳的对话,再回想镜前倒在血泊里的自己,原来桓翳出手时她就命丧那怪物手里了吗? 寿数已尽这四个字哐哐砸进心海,逐渐变得有可信度。 这里当真不是她原来的世界了吗? 柳蕴初看向四周的瞳仁布满迷惘,若为鬼魂,自己也不在她认知的世界中,她要怎么寻找出路回家…… 她的心情落到了冰点。 她幼时被遗弃,后来为一户人家收养,虽然养父母有了亲生女后对她就不再亲热,可亦有恩于她。 还有三两好友,尤其那位失去音讯的故友,她也未打听到她的下落。 该还的恩没还,要找到人没找到,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越走心里越没底气,她爬上一棵树干,望着明月出神。 山岭寂静,风轻轻摇着枝丫上缀着的花瓣,向桓翳送来一缕熟悉的气息。 眼尾颤动,桓翳艰难睁开双眼,眼底流转出噬人的欲望。 蕴初?怎么会有她的气息呢…… 霄梦山的阵一旦开启,他都无可奈何,她如何出得来? 随着桓翳的苏醒,覆盖着山石河流的枝条绿藤难耐得缓缓撺动,游走间山石碎裂,草木枯败。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味道令他无暇细想霄梦山的事,浊日的影响下他比往常妖性更甚,如今心神不定,自制力更是差上许多。 一闭眼便不由回想起那间小屋子她靠在窗前翻书安静恬淡,侍弄花草明媚生动,在梦境中与他交颈缠绵,对了……还有那个令她伤情的人类。 想到柳蕴初和他人如胶似漆的模样,桓翳温柔妖异的眼眸霎时蒙上一层阴鸷。 若非那个凡人再度占了柳蕴初的姻缘线,她也不会再想不起他,将他拒之梦外。 眼底黏腻的渴求与杀意在触及一条条狰狞扭曲的枝干藤条时,曾被抛之脑后的经历迸发出不安,但又很快压下。 “呵……”高大的妖身传来一声复杂的冷嗤。 在这里,她再不会被抢走。 他也不会是被动的那个。 第三章:还是想不起来吗? 天光大亮,天气却不是很好。顶上阴云密布,底下白雾笼罩群山,一丛丛浓密的杂草传来几分窸窸窣窣的动静,正是一夜无眠的柳蕴初。 她拨开高过头顶的芦草,搓搓手臂前行。 “怎么越来越冷了。” 经过一夜的思想工作,她还是觉得不能放弃寻找出路。 她敢肯定,她在以前见过桓翳。 就凭那熟悉的声音。 桓翳能出现在她以前的地方,那就说明有办法回到人间。 贺知旌作为她的挚友失踪海外她不甘心就这样待在这没有个结果。 据说贺知旌在海外的另外一位好友一年前已经去世,托人打听的消息只说她得罪了人去向不知。 养父母尚有小女儿可以依靠,她攒的钱财可以拿来傍身,而贺知旌已经无人可靠,她总要想想办法找到她。 其实柳蕴初一直有不详的预感,但就算死了她也要亲眼看到对方的尸骨。 桓翳作为妖怪或许能有方法知道些什么,可她也得找到回人间的路子,再见一面贺知旌。 她能察觉出桓翳并不想她离开这里,一开始就呈现一种十分亲昵的状态。 即便不是贺知旌的缘故,她也不愿意待在桓翳身边,回想起她倒在落地镜前被不明妖怪吸食血液,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挣扎到无力动弹。 对这种非人力量的存在就不由滋生恐惧。 柳蕴初对桓翳有感激,有敬畏,救命之恩给他塑像供起来都行。但人妖殊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哎呀——” 心里有事,脚下就没留神。 柳蕴初摔得七荤八素的,拍拍衣服爬起来一瞅一块外形精致的小石板斜插入土,还附着半边青苔。 往旁边一扒拉,完整的字迹显露出来。 “翳蔽生幽,戮阵诛道。” 石刻似有邪性一般,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叫人直皱眉。 想也没想柳蕴初赶紧捏着鼻子跑得老远,连防身的棍子都忘了拿,接着眼前诸相变幻,是毕生难忘的景象。 看不尽的繁花绵延千里,缀满群山万壑,头顶日光倾泻,柔和的光芒与一朵朵巨大的绯色交织,妖靡至极。 偏青枝褐藤杂糅错落,烟云摇曳着重重峦嶂,碧绿的河水蜿蜒其中波光粼粼,朦胧间褪洗三分乱花迷人的艳丽,恍若月地云阶的仙境。 柳蕴初孑立芳丛,在万千风华中久久不能回神。 连方才莫名的血腥味都抛却脑后了。 “这什么花这么大……”她呆呆的碰了碰跟前最近的花,手感还蛮好的。 还没感叹完这奇怪生物,一条条盘曲交结的藤枝像是动物般活跃涌动起来。 “啊——”什么美景,这是恐怖场景! 柳蕴初吓得小脸一白,扭头就跑,可惜脚还没迈出眼前白光闪过,救命二字卡在她的喉咙中身躯就落入一片柔软里。 一张略有印象的面孔进入视线,青色的纹路从脸颊两侧延伸至泛红的眼尾,妖异的碧瞳酝酿着可怕的情绪正专注的盯着她。 她吓得想要后撤远离,却发现自己被对方抱着动弹不得。 手下摸到的粗粝崎岖则令柳蕴初一愣。 “你……你是桓翳。” 柳蕴初曾抓过他的手,当时还嘀咕这什么妖,摸起来这么奇怪。 没想到她先认出的是这层身份。 看她吓得声音都有点变调了,桓翳抚上她的脸,温柔的声音里有些不悦:“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她头皮发麻的眨眨眼。 怀中人的迟钝让桓翳的耐心有些告罄,手指抚上红艳的唇畔,略显粗重的摩擦。 柳蕴初想侧脸躲过,却被牢牢钳住。 这一下躲,眼中似有碎影,染着情欲而低哑的声音也镀上些许冷意:“还是想不起来吗?” 不等蕴初回应阴影便倾覆而下,红唇被咬入口舌,下巴一捏齿关就被扣开攻城略地。 “呜……”对方的吻来得攻势迅猛,唇齿交缠间舌头也被勾得发麻。 侵略性如此强烈真让她想起了些眉目,可推搡的手撼动不了对方分毫,转头又陷入近在咫尺的呼吸交错中晕乎乎的。 半晌柳蕴初才被放开,她泛着泪花扫过那清柔俊雅的五官,泛红动情的眼眸看起来尤其…… 气恼来不及上头的脑子被重新恢复联起的记忆就一下子浇得刺凉。 这个瞬间,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些情热如火,颠鸾倒凤的画面一幕幕闪回,烧得柳蕴初两颊通红,双肩不由瑟缩了一下。 再一撇到他周身的绽满的红瓣金丝…… 串联起的画面更是突然让她意识到什么。 “……”柳蕴初的脸色像打翻了调料盘一样精彩,有震惊,有尴尬,有羞涩,还有惊恐! 小脸上几种情绪交替映入桓翳眼中,他尖锐深重的目光微微柔缓,唇角微扬,细藤顺着脚踝亲昵得缠上她的小腿。 唯有紧紧相贴能暂时抚慰一下他干涸的身躯。 柳蕴初已没心思管别的,难为情又带了一丝小心翼翼朝他询问:“我养在桌面的那盆花,梦里的那个人,难道都是你?” 心中不断期盼这只是她的瞎猜。 “不然呢?”桓翳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耳垂,微凉的气息扑撒在颈边。 悬着的心死得透透,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社死的悲戚。 几年前柳蕴初在爬山时看到一颗半死不活的植物捡回家养在窗前桌子上,那段时间前男友还和她同住,这意味着她的隐私通通曝光! 后来分手后她就经常梦见一个男子。 起初还很正常,后来缠绵悱恻每晚入梦,情动之时柳蕴初嘴上可没少说些海誓山盟的话,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烫嘴。 更生出一点心虚。 因为后边前男友又回来和她住一块了,梦中的清俊男子她是再没想起过…… 不是,谁还会对梦境里的事认真啊! “蕴初,你还狠心将我扔了。”说到这就不免想起她是因何抛弃他的。 桓翳面带委屈,乌绿的瞳仁却有锋芒泄露,濛濛翠色下是滔天的欲望与一丝说不上恨的埋怨。 柳蕴初心中惊跳,想要辩解却被封住双唇,承受来自对方的所有不满,她推拒的双手很快一条粗壮的藤蔓挽住双手拉过她的头顶。 “我……没呜呜乱扔……”她挣扎着想要解释,破碎的字节从呼吸相融间迸出,奈何桓翳根本不想听。 疾风骤雨般的强势让她气得咬了一口对方,那些羞人的记忆想起,让她的惧怕少上许多。 意料之外对方并不无懈可击,咬破的地方没有血腥味,只有丝丝缕缕的清甜蔓延在唇舌间。 桓翳亦是一怔,他修长干净的指节压住女人被吮得有些红肿的嘴唇堵下她的话,随即暗哑低笑,晦暗的眼神逐渐浓稠得化不开。 看得柳蕴初皮肉紧绷一时忘了未完的辩解。 是她对这副容貌最熟悉的神色,叫人出现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胆颤。 第四章:不会坏的,乖(H) “柳姑娘,不要养成咬人的坏习惯。”他俯首她的脸侧,轻吻她的耳朵,柔和的笑意里又压抑着什么。 盛花期他的血液会有催情效用,对人类的效用虽不猛烈,却也足够了。 淡淡的奇异花香也在此时钻入蕴初的鼻尖,她没来得及分辨这个味道双腿就被放了下来,又很快被藤蔓从裤腿钻入,一圈圈的缠上她的肌肤。 整个人被架在河面上,腰间紧密得桎梏将她压在桓翳身前,逃不了半分。 “别弄……别……” 耳尖,颈部的敏感出被精准攫取,被湿热的唇反复含弄,视线一角,布满绯红的树枝裂出无数细藤朝她热情的拥簇而来。 那张始终带着隐忍却又布满渴求的俊雅面孔时隔两年,携着情潮再次袭击了她。 衣物下撩拨肌肤的细藤越来越多,柳蕴初逃无可逃仰着头被迫承受着桓翳密不透风的亲吻,“滋啦”一声,被撑到极限的衣物一处处裂开,化作碎布从她的身上脱离。 裂帛之声唤回柳蕴初的恐惧,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扣紧掌心的藤蔓,口齿不清道:“桓翳呜……你…变成人形好不好?” 知道桓翳是梦里的人后她说不上多抗拒再续一段露水情缘,不过妖形毕露始终让人心怀畏惧。 即使他保留了部分人类特征,压制了身形大小,可占据整个河面的庞大树根和遮天蔽日伏盖重峦的粗长树藤没法掩盖这巨大的非人差距,柳蕴初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被巨蟒绞住的小鸡仔。 那种直观而震撼,仿佛被扼住咽喉的感觉她难以接受。 桓翳听闻,眼中掠过一抹异色。 “蕴初是不喜欢现在的我吗?” 他轻声叫她的名字,撩抚腿根内侧的藤蔓则重重滑过腿心,其余碾着深藏贝肉的阴蒂或轻或重的逗弄,引起蕴初一阵阵的颤栗。 而那圈住双乳揉按的藤蔓更是过分的勒出红痕,戳弄着乳尖。 过分的举动令女子鸦黑的羽睫轻颤,呻吟溢出唇畔,那凤眸升起薄雾秋水盈盈,不住的想要挣扎,却屡无结果。 “桓翳!”柳蕴初气恼的叫他的名字,但不敢说不喜欢,害怕的字眼。 她直觉这是道送命题。 “不回答吗?”亲密的间隙里温暖的日光没入绿眸化作危险又迷人的闪烁,明明还未开始,他的声音已经低沉得不像话,夹杂着几分喘息。 “变人形好不好呜嗯……” 避重就轻的反应并不令人满意,好事粗粝的树枝挤入腿心打着圈戳弄,将湿润的腿心勾出一片春水。 四处燃起的欲火令女人黑亮的瞳眸愈发迷蒙,她蹙着眉头承受深吻,酸涩的快感在小腹迅速累积。 另一条柔软些的藤尖伸入搅弄花液,沾着湿热的液体退出对着花穴重重一抽。 像是对她不正面回答的惩罚。 “啊——”适时的放开让短促的尖叫得以宣之于口。 柳蕴初红着眼尾哆嗦着泄身,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动情得格外厉害。 她无力的伏靠着桓翳肩头急促地喘着气,羞躁的骂人:“你别太过分!” 怎么能那样做,太可恨了。 “对不起。”耳边传来暧昧嘶哑的低笑,听不出半分歉意,“可我好难受,变不回去了蕴初。” 接着她就骂不出来了。 柳蕴初还没反应过来,粗壮不平的柱状物抵上了穴口,一下贯穿她还在收缩高潮中的阴道,脸上紧缩的瞳孔昭示着猛烈的感官侵袭。 “桓翳!呜啊——” 晶莹的小珍珠挤出眼眶,还在极乐中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深重的插干,太过极端的快慰令柳蕴初绷紧了身躯,可一下下满胀的撑开钉入将她寸寸击软。 她在爱怜的吻抚下尖吟,心神被裹挟进身体的愉悦沉沉浮浮。 被紧致热情的嫩肉牢牢吸附,隐秘的占有使桓翳不禁喟叹,压制许久的痛苦、爱欲与杀意都得到了一丝抚慰。 他生于白骨之地,主杀伐征戮,从前不曾开窍也罢了,可遇到她后情窦初开,每逢浊日情欲之苦就伴随浊气异化的痛楚出现。 若非心中爱重于她,怎会苦苦压制妖性待她情潮涌动。 许是失而复得,许是太过在意人妖殊途的看法,亦或是妖性大发,他失控的任由藤枝缠满了蕴初每一寸肌肤。 唯有亲密无间,才能稍稍缓解他在坠神谷数年的懊悔与思念。 他从没想过她会出现在坠神谷,也未料到她会突破霄梦山的屏障踏入祭坛。桓翳盯着柳蕴初怀中人爬满红霞的脸庞,日思夜想那些时刻具象成了此刻她为情欲所困的样子。 桓翳体内刚有缓解的骚动成倍增长,他再不会放过她了。 “蕴初……蕴初……” 蛊惑人心的声音在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每一声都伴随粗枝不断顶上窄小的穴壁,凹凸不平的地方狠厉的蹭过每一处敏感。 又满又重的撞击逼得柳蕴初哭出了声,她许久没有过这样激烈,在不适应的凶猛情欲中迅速痉挛,泻出蜜液。 可身前的妖怪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唔太胀…了…要坏了……呜!” 桓翳每一下都入得极深,还在高潮中的人哪能受得住如此持续的猛烈性事。 可身前的坏妖还要将她翻了个身,将她摁在绿藤织就的密闭空间里从身后再度贯入,穴心被肏得翻红流汁,生生露在那道灼热的视线下。 “放松点,不会坏的,乖。”天地间仿佛只有亲密的彼此,他低声诱哄像抹了春药。 双腿被牢牢握着分开,不容置喙的力量下腰腹下塌,只能乖乖受着由上至下的贯穿,感受到桓翳的目光一瞬不瞬看着,蕴初愈发敏感,偏她又逃不走。 她泛着泪呜呜呻吟,私处的细藤像是察觉出她的紧张,捏揉着阴蒂变本加厉,敏感的乳孔也被轻轻戳弄,配合小腹深处的快感不断将她推至高处。 “求轻……轻点……求你呜呜呜。” 朦胧的双眼扭向神色疯狂,不断吻着肩颈的桓翳,蕴初颤抖的呻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求饶。 “轻不了,蕴初。”他轻轻叹息着,他还未用真正的性器与她交欢呢。 柳蕴初的双眸满是不可置信,好恶劣的话。 密闭的空间内,水声作响,孟浪壮硕的藤枝越入越兴奋,不断顶插更深击出一股股蜜液,又就着湿润快速顶开兴奋收缩的内壁狠狠撞上柔嫩的宫颈。 柳蕴初张着唇声音在一下下疯狂的进攻中变了调,小腹迅速不受控制的颤抖缩紧,短时间内几次猛烈的高潮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指尖发软再没力气掐着手心的藤蔓报复。 桓翳细细描摹她失神的情态停下动作,心里却还是空缺一角。 他勾着不真切的弧度再次问道:“蕴初,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可还喜欢我现在这副样子?” 梅开二度,她岂能再听不出他的介意,埋在深处的擎柱颇具威胁,不敢逃避。 “喜欢,喜欢。”虚着声音连连应和。 实则将桓翳腹诽问候了个遍,那点提裙子出了梦境就忘的心虚没了个一干二净。 得了答案的桓翳没有如愿欢欣,许是他见过柳蕴初的真心喜欢该是什么模样。 没关系,他柔情地低喃着,几不可闻。 春波绿水般的两汪深潭却隐隐透出不正常的血色,痛苦与兴奋交织。 没关系的,他会占据她的全部生命,让她的气息染入他的神魂,为她所有。 他有漫长的时间等待她的真心。 第五章:接受我好吗?(H) 第五章:接受我好吗? “既然喜欢,就接受我的全部好不好?”声音抵近耳畔,暖热得像融化的糖,粘稠又透着甜味。 柳蕴初茫然的眨眼,这么亲密还不算接受全部吗? 桓翳这次却没有想求一个回答,为求不伤到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堵在深处的粗枝迅速退出,一股股暖流猝不及防的从娇人的腿心流出。 “嗯——”柳蕴初来不及细思,就冷不防地溢出闷哼。 与此同时楚楚可怜的凤眸扫到由藤枝织成的空间松散开来,一抹红色从后方挤入视角。 柳蕴初被禁锢着看不到全貌,只是下意识打了个颤,神智清明许多,连带也发现桓翳不同寻常。 那张温柔面孔浮现一种克制不住的凶性,不,是他根本不想再克制了。 除了她读不懂的情绪,失去伪装出来的人性,身后的桓翳再没有梦中人的那股熟悉感。 拆吞入腹的眼神冒着可怖的炽热和猎手的冷然。 “你……”柳蕴初不安的发出单字音节,想说什么却明显感觉到什么滑腻又带点绒面的东西撑开了还在敏感张合的嫩肉,浅浅滑动浅戳。 蕴初吓得苍白的面容被桓翳死死钳住,在她拒绝哭闹的话出口前桓翳的舌头化作绿藤不容置疑的塞满她的口腔。 说不出话的人呜咽不止,比粗藤还要硕大的蕊头一寸一寸在强硬侵入。 还好桓翳做足了前戏,又喂血助兴,那迫进柔软的蕊头把穴口边缘撑得透明,却有足够的爱液润滑弹性的穴肉,不让她的下体受伤。 极乐的余韵被剧烈的胀感蚕食,媚肉寸寸紧附勾勒出清晰的形状,柳蕴初在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桓翳藤枝上花里的巨大蕊柱。 她拼命的摇头试图表达拒绝,但反抗的情绪伴随着丝丝痛楚湮灭在被捋平的每一寸里,硕大的蕊柱狠狠撞进深处的敏感点,周到的全部碾压。 被太过塞满的感觉激起一阵阵尖锐奇异又疼又爽的快慰,仅仅一下就让怀里的小姑娘抖着身子缩着穴肉再度攀上顶峰。 下边的小嘴不知死活的在吮弄蕊柱,上边她的尖叫被全数封在了喉间,涎水顺着塞满的藤舌从嘴角流出,淫靡的模样冲击得身上的妖身升起失控的想法,血色荡漾在碧水眼眸中晃出一圈圈涟漪。 “蕴初,让我弄坏你好不好。” 刺激而危险的话语伴随低喘撩动着柳蕴初迷乱紧绷的神经,但实际上他在压着幅度缓慢抽动等待她的身体适应尺寸。 没了唇畔的封堵,柳蕴初虚弱的呻吟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不要,不要。”她爽得眼泛泪花,却又受不了的紧蹙眉首,迷糊间连连摇头。 “拿出去,好不好桓翳呜嗯……桓翳……” 她哭叫着他的名字,收紧小腹紧绞着入侵者试图驱赶,却又在怪异的性事中不断分泌出一波一波的水液润泽蕊柱,为其拓开进攻的道路。 桓翳察觉到她的身体能稍稍适应,不断紧缩的吸吮和婉转的声音也让耐性彻底崩塌。 他几不可闻的发出哼笑,冷然的否决了她的求饶。 脸侧贴上她冒着汗珠的面颊,又长又粗的蕊柱抽出再猛然劈开送入,桓翳收紧按住她的四肢一下进得比一下深。 后入的姿势极大便利了桓翳的肏弄,腿心嫩红的肉被带入又翻出,不断泛滥的水液被堵在深处不得出口,酸胀的感觉很快漫上宫腔,柳蕴初如同一叶浮舟漂泊欲海,怎么也解脱不了。 “桓翳你混蛋啊……桓翳呜你欺负我……” 桓翳没有再去捂着她的唇,让怀中人颤栗的媚叫伴随她的气息融入他漫长的记忆。 柳蕴初起初还能求饶,可很快她被撞得神智乱飞语意不清,过分的深入和非人的尺寸的一丝疼痛激发了深入骨髓的快慰,令她像被肏坏一般不断高潮。 她哭得花容失色,对桓翳还在深入的举动又爽又怕,桓翳是真要肏死她。 可密集的快感甚至让她没法求饶,她凄然叫着又一下泄身。 而深处在长时间的肏弄中微微张开了小口,那滑腻庞大的蕊柱则像是嗅到了机会狠狠朝宫口顶凿。 柳蕴初胡乱的尖叫起来,模糊的视线里那双眼睛灼目得像是烙在心间,压在腰间的藤枝禁锢的丝毫不动,破开阈值的疯狂尖锐的聚集在一处,下一秒她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却又迅速像泄气的皮球软了下去。 喉间的声音被顶得着发不出半点,蕊头强势挤入了宫口,桓翳吻着潮红的小脸,身下又狠厉送入半分。 “放松,接受我好吗?”摄人心魄的嗓音萦绕入耳,实际根本不征求她的同意。 桓翳停不了,他盯着紧贴着蕴初皮肤瑰丽绯红的花瓣,不断没入腿心的性器,淫靡得融进眸中燃起烈焰。 他亲咬着柳蕴初红潮布满的脸颊,再次渡入血液。 接着就大开大合猛肏强干,很快就顶入宫腔,深度占有的快感让桓翳的喘息加重。 “蕴初那里好小,真乖。”桓翳快慰得说着荤话,直到此刻他似乎才窥得满足。 他要把花粉都涂进她的深处,填满她,彻底拥有她。 被强硬打开的钝痛杂着频繁的欢潮不断撩拨柳蕴初的神经。 柳蕴初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性事,被强迫塞满的宫腔晃荡着水液泛出酸涩怪异的爽感,胀得她腹部难受,也舒服得难受。 矛盾又极端得她呻吟不出来,只能扬长着白嫩的脖子呜呜低咽。 “蕴初好多水,好温暖。叫出来,嗯?” 一根藤蔓抚上的脖颈,危险的缠绕下细致施力,求生的本能在稀薄的氧气下很快迫使蕴初叫出了声。 那双水光婆娑的美眸满眼都是桓翳的倒影,白皙的肚皮更是被顶出骇人的凸起,恍惚间桓翳仿佛有种被全心接纳的错觉。 像是有什么突然崩断了。 他收了蕴初颈间的藤蔓,抽出那嵌入红肿穴口的蕊柱,再迅猛的贯穿宫口,高频的狠肏间那根蕊柱头部突然裂开膨大一圈滑入。 “啊——”尖锐崩溃的高声破喉而出,极致的痛与乐交汇出濒死的浪潮,将她拍入天堂又像是坠入地狱。 猛烈的插干迫使积攒水液的宫腔坠胀到极致,错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失禁,隐在私处的小孔喷出水液,小穴里深埋的蕊柱也适时抽出,大股淫亮透明的水液交织着淡黄的液体一并淋湿了绕着她悬空的藤枝,淅淅沥沥落入低处的水面。 柳蕴初羞臊又崩溃地想爬出绿意织就的牢笼,还未动作粗硕的物什再度从身后撞进流水的小穴,整幅身体被快感劫持,像被失了理智的妖怪肏坏。 在被释放出的花粉糊满宫腔时,柳蕴初终于经受不住晕了过去。 “没用的小骗子。” 释放后的眼眸淡化了几分腥红重新浮上翠色,桓翳撤去了缠绕的枝蔓,双手将她拥入怀中紧密相贴,如同人间眷侣一般。 柳蕴初昏沉沉醒过几次,夜色已拢住天地,她干哑着嗓子发不出准确的字节,只能伏在藤蔓上循着本能低吟,宛若依附树干的鹂鸟。 风清月明与光煦流云的转换间,红锦绿绦始终披着她,一如桓翳炙热、不可忽视的目光。 恍惚间她瞄到了水面下有什么在闪烁,是什么呢? 缕缕花香浮动,她的意识再度落入模糊,迷蒙的恼恨着,她的确遇上吃人的妖怪了,被吃得一干二净。 山谷里的浊气逐渐涤荡清化,桓翳恢复人形抱着昏迷的人,他眉眼低垂轻轻落下一个吻。 “睡吧,蕴初。” 他抬手掐诀消了怀中人身上的痕迹,又注入灵炁,才让那张小脸在睡梦中也紧锁的眉松开。 第六章:翳蔽生幽,戮阵诛道 梦中柳蕴初又看见了自己的阳台上绽放的各色鲜花。 在那中间有一盆不大的树苗,古怪的从没见过,有树枝也有树藤,叶子没几片倒是冒出了红色的花苞。 柳蕴初隐约想起,这是她捡回家的那盆。 心里逐渐想起了一个名字,是桓翳,这树苗是桓翳。 在她冒出这两个字的瞬间,眼前的阳台骤然离去,她像在空间中猛的倒退进一片黑暗。 “你怎敢直接插手凡人斗争?!” 声音突兀的响起,柳蕴初回头看去,顿时亮光渐渐露出,显出天地全貌。 阴云之下,隐含血色的青芒从一片片村寨升起,一身浅碧的桓翳凌空而立,她只能模糊辨认他的脸,却看不清神情。 “插手?”她听得他冷笑,像淬了寒霜。 “谱方部将舌毫上下拆骨饮血,屠戮殆尽,吾为舌毫供奉千年,今日定要为舌毫讨回公道!” 随着话音落下,一条条青绿的巨大藤枝在下方破土而出,顷刻将地上的群落围困。 柳蕴初瞳孔一缩,那巨大藤枝中又分出细蔓一个个将惊慌乱跑的人或吊起,或击穿,血腥四起,风声鹤唳。 在桓翳对面的人显然没料到桓翳真敢动手,手中招出法器厉声斥道:“桓翳!凡人之争自有定数因果,你岂能不遵天法,擅自诛戮!” 缠斗中那向来温柔的声音阴寒逼人:“你既遵天法又何必拦我,如你所言自有法惩灭吾。” 那人既破不开桓翳结界,对上桓翳也做不到速战速决,青芒之内哀鸿遍野,地上血流成河的情景柳蕴初吓得牙齿打颤,但也细心发现仍有些许人安全存活,藤蔓像没看见一样会避开那些人。 此时风云呼啸,惊雷破空,柳蕴初抬头看见数道闪电直逼桓翳,那与之缠斗的身影早已避开数丈之外。 滚滚天雷像是要应了那句“自有法惩灭吾”。 柳蕴初下意识想对着那具遥远的身躯伸出手,却见桓翳收起长剑不闪不躲,刺目的电光瞬间湮灭那岿然不动的身影,响起震动天地的雷啸。 霎那间又像是死寂一片,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在惊惧的大喊:“桓翳——” 可她的声音发不出分毫,也走不近那刺人的白光一步,脑中顿时想起石碑上那带着腥味的刻痕,“翳蔽生幽,戮阵诛道”。 一股清凉涌上背脊,眼前的画面像水波荡漾淡化色彩,又变副新场景。 还是桓翳…… 他的头发绕着从脑后延伸出来的各样枝条垂落在青色的衣裳上,手下好像在画什么。 柳蕴初心中还有后怕,见他没事又好奇的踱步过去,那是她的画像,她站在阳台上浇花时的样子。 一笔一划,细致描摹。 小心叫了几声桓翳都没反应,她懵然的看着他起身收起画卷,脚步回转珍重得将它挂起,柳蕴初的视线也随着他吸引过去。 那是一整面墙的画…… 都是关于她的。 怔忪间桓翳已回首对上她的视线,像是又能看见她的存在一般,不知为何她心中顿时慌张起来。 一个后退又跌入迷雾之中。 霄梦山下,桓翳调息施法检查着霄梦山屏障,不出所料一触及核心便被一股强大力量反噬,他皱眉沉思。 无论是外阵还是内阵,力量都没有损伤或减弱,那为何蕴初会浊日期间接连走出霄梦山内阵和外阵。 是因为她是凡人吗? 可她的身体已由他重塑,沾染了他的力量怎么会轻松出入阵法。 桓翳不禁想到她出现在坠神谷前后的事。 浊日前他不过寻常修行,心头却陡然一紧,是尘世中她的护身符碎了。 这意味着她不仅阳数已尽,还面临魂飞魄散,寻常凡人辞别人世不会有这种惨状,其中定有妖鬼作祟。 桓翳以因果未了的理由获取了镇神的批文,再次回到那间小屋,救下差点被汲取湮灭的魂魄。 他并没有带走她,坠神谷是有禁制存在的。 所以桓翳独身回来时,万万想不到能在地界上感受到她的存在。 现在细想,蕴初身上疑点重重。 桓翳看向凌云朝日,联想到镇守此界的镇神,祂是否知晓什么? 白圭楼中,柳蕴初捂着心口坐起身,感到久违的口舌干燥,怎么梦的全是桓翳那妖怪,又想到睡过去前发生了什么,眉头紧锁,浮现恼恨。 她伸手去寻水杯,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手腕,另一只手将杯子递进她手中。 柳蕴初一愣,飞红的脸颊对上男子视线,恢复人形的桓翳清雅如月,他俯身想拨开姑娘的凌乱的发丝,却被对方偏头躲过。 桓翳笑吟吟收回手:“蕴初在想什么,脸这么红?” “没什么。”柳蕴初捧着水杯小口饮用,眉间冷然,并不看他。 “诶——” 谁知手中的水杯就被抽走,手腕一紧就被扯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男子垂眸圈禁还埋入蕴初颈间,撒娇似的蹭蹭。 “蕴初是在生我的气吗?”声音还带着委屈。 柳蕴初懵住,他怎么还委屈上了?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柳蕴初推拒着他的头,青绿的发丝抚在脸上痒痒的,对上一双眼含薄雾的碧眸,声音低了下去。 不对,怎么她也底气不足。 “对不起,蕴初。”清润温雅的声音在亲密的距离下,丝丝缕缕的勾起几分耳热,“只是我每逢浊日便会妖性难控,疼痛难忍,加上——” 柳蕴初:何止是妖性大发,简直是发情期到了。 他语调拖长:“之前重塑你的躯体费了许多法力,渡过浊日就尤为艰难。” “怪我没有克制住自己,蕴初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他轻声哄着,眼神也好像透出真挚,柳蕴初梗着脖子一时语塞。 偏偏对方还疑惑道:“话说蕴初怎么会跑下山?” 好问题! 最后一丝底气消散,怀中的小人彻底低头,桓翳毕竟救了她,走之前还交代她好好住在这,真论起来是她不该乱跑。 而且桓翳也善后了,她没身体不适的地方。 “就是有点无聊下山走走,然后迷路了。”柳蕴初支吾其词,最后讷讷道,“我没生气。” 桓翳唇边漾起浅笑,他满足地贴着蕴初的面颊,柳蕴初推了两下没推动,无奈寻了借口:“我要起床,桓翳。” 这下不得不放开怀中女子,但他还是就这么坐在床榻边,柳蕴初顶着灼人的视线不敢开口赶人,只好抱着衣服去了隔间书房。 第七章:我有这样的天资? 榻边的人笑着摇头,伸手抚向留有余温的床,指尖微微蜷缩。 梳妆台在卧室,蕴初不得不回来,刚伸手拿取梳子,那梳子凭空一动绕过了她,落在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的桓翳手中。 她想说不用,桓翳却像是知晓一般按住她的肩:“别动。” 镜中女子容貌清秀端丽,凌乱的发丝被人撩起细心梳开,动作自然。 很久没被人照顾过了,蕴初有些不习惯,双手摩挲着膝盖开口打破沉默:“你之前说重塑我的躯体,是怎么一回事?” “你家中那枚玉牌是竞皊烟虫所化,它在梦境中追逐逼你耗尽精气,选在你时运不济的那日吸干你的血,打散你的魂魄意图蚕食。”男子语气微沉,似是想起不好的事。 柳蕴初惊诧,那枚玉牌是柳家的堂弟说送给她护身的。 “我到时,只来得及救下你的魂魄,你阳寿耗尽,无力回天。我怕你的魂魄不稳等不到地府的鬼差,就重塑了一具身躯暂时稳住你的魂魄。” 桓翳手中的动作愈发细致小心,眼中流露出一丝后怕。那条虫妖被挫骨扬灰,也难消心头之恨。 “之后呢,不是你带我来坠神谷的吗?”按照他的话,她现在应该是在地府才对。 柳蕴初一边问着,一边思索那枚玉牌的事。 “坠神谷从未有过凡人踏入,禁制会抹除一切未得许可靠近的存在,我不可能带你来此。至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也不清楚。” 他手中化出一根珠簪绾住蕴初的头发,再点缀一只玉色飞鸟冠于偏处,口衔珠坠,摇摇晃晃的垂于面庞,显得人色如春晓。 柳蕴初也不由扬眉称赞:“你的手好巧!谢谢你,桓翳。” 出自真心的感谢,不管是他提供的照顾,还是他救了她。 宽大的手掌抚上蕴初的眼尾,一路描摹至红润的唇角。 “你喜欢,我可以每日为你梳妆。” 见她高兴,桓翳略显严肃的语气又融入往常春日般的和煦。 他俯身将人抱起放在腿上面颊贴着她,看着镜中恍若一对的身影,落在眼底泛起心动和甜意。 还好,他还能抱到她,也可以这样拥抱她。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阳光的剪影照在他的发丝上,碎落在弯起的绿眸中,像是萌发出生机真有了几分活人的神形。 这样的神采引得蕴初差点对镜中的人移不开眼,她隐约想起来梦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的神情。 和那个索取无度,几近疯魔的妖像是两回事。 柳蕴初默默唾弃了一句颜控,又拐回正事。 “我最近好像不会感到饥饿,甚至不怎么喝水。是因为你重塑了我身体的缘故吗?” 她被这个问题困扰好几天了,抓心挠肝的急需验证。 “重塑的身躯是基于你原来被损坏的身体上,其实与凡人相差无几仍会有正常反应。之前我要闭关,才施术令你接近辟谷的状态。” 桓翳施法并非是让她不吃不喝,而是让她直接摄入灵炁,坠神谷灵炁充裕,她呼吸之间便有灵炁涌入供养她的身躯。 只是受限于凡体接纳灵炁的速度,她消耗过大时,就会呈现饥饿渴水的状态。 柳蕴初了然的眨眼:果然是因为桓翳施法。 “待你魂体再稳固一些时日,我便教你修习法术。”桓翳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拾起她胸前的发丝,温柔把玩。 这其中他也有私心。 蕴初一出现在坠神谷,桓翳就察觉到她对坠神谷的灵炁排斥得并不严重,仅仅是感到疼痛不适。后来他施术调整,蕴初又很快适应灵炁入体将养这点,也应证了‘凡人身躯适应不同力量的能力更佳’在此界同是如此。 此间灵炁带有强烈的力量印记,一旦蕴初在此间修习拓宽灵脉,凝练灵炁入丹府,神魂染上坠神谷的气息便会越来越深刻,无法拔除。 届时无论蕴初出现在这里是意外还是有背后力量推波助澜,她都无法再离开。 柳蕴初不知道他心底的算盘,只是震惊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真有这种修真机缘。 她不合时宜的想起那个指着自己瞠目、无形透出满屏问号的表情包,女主人公的表情恰如她的心情。 “我有这样的天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木木的点头,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随后柳蕴初想起梦境中的桓翳:“桓翳,你不是一般的妖怪吧?” “嗯?”他噙着笑瞥向她,这幅样子的蕴初真是迷糊得可爱。 第八章:在这里,是妖是神没有区别 碰上这么多怪力乱神,柳蕴初也不得不信一把梦境玄学:“我梦见你屠戮了谱方部,和一人打斗中身中雷劫。这梦实在逼真,不知道是空穴来风,还是有所预警?” 提及血腥场面,蕴初皱眉压下反胃的冲动,纤长的睫毛下她察觉到身旁的人蓦然一僵,嘴角的弧度消融在一片漠然中。 桓翳没想柳蕴初竟会梦见他陨落时的情景。他的目光变得隐晦,看着外头天光云影徘徊。 “并非空穴来风,那是我来到此地之前的事。” “今日晴好,不如随我一道外边走走。你愿听的话,我慢慢讲给你。” 二人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半边浮晃的竹影流动在蕴初的裙摆,温和的声音在一侧描述悠远的过去。 “人间多有屠戮争端,白骨皑皑之地往往血怨难消,日久天长死气积聚就易生妖邪。我便是林沼死地中诞生。” 桓翳开化时,那处已是沧海桑田,不再有兵戈往来。没了杀伐之争,自然也无死怨之气供他吸纳强大,然而他也不在乎就此怠惰山野。 在他沉眠于荒野时,一部分凡人再度踏入了那片山林泽湖。 “继续带来了争端?”柳蕴初发问。 “带来了安乐。”暖色的光模糊了桓翳的侧颜,沿着丝丝缕缕的绿绦镀上一层金色。 他们在山林开垦,安居繁衍,还会在湖沼边祭祀,诉说心愿。 可惜那片地界只有桓翳一只妖,没有人们祈求的神明存在,所有的香火供奉只能投到桓翳面前,凡人香火有益修行加上他喜欢那群会对他跳舞的小人,送上门的供奉自然是来者不拒。 桓翳也彻底成为凡人族群的庇佑者,见证他们繁衍壮大,拥有了自己的名号舌毫。他为凡人的热闹所吸引,但也就此被凡人愿力束缚,逐渐摸到天法之下的严苛。 作为舌毫部的神明,他可以抹灭领地内有所危害的妖邪,却不能直接插手舌毫部与其他人族的斗争,只能通过人族巫祝、梦境给予警示。 一着不慎给自己招来因果的同时,亦会有灾祸加诸庇佑的族群。 “既然能和祭司沟通,为什么舌毫还是被灭族了?”柳蕴初没忘记梦中桓翳说的那番话。 桓翳抬手散出光芒沿山岭而下,层层石阶铺设蜿蜒,直达山脚,宽厚的手掌扣住她并肩踩上青石路。 “被供奉为神和诞于人心的神不同,前者需要不断修行渡劫,通过天道考验方能为世间之神,而非一族之神。” 柳蕴初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神仙秘事。 “我渡劫之前并未算出舌毫部的祸端,待我归来时一切已晚。” 午后的凉风灌入青色的衣袍,身影蹁跹飘若扶柳,柳蕴初心神一动,后知后觉到这样的事对她来说是梦境,听起来像故事。 对桓翳,却是真切经历过的。 她惭愧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多。” 对方侧身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摇头温和道:“无妨。” 修长的阴影阻隔了日光,完全将蕴初纳入,失去暖光映射的温雅面孔无意显露出人皮下阴冷的异端。 “凡参与舌毫部覆灭的人魂飞魄散,他们不会再有来生。” 漫不经心的话语飘然道出梦中清扫的残酷。 而他庇佑的小人们还可以代代轮回转世,只是不再归属舌毫部,也不再会记得他。 “魂飞魄散?”柳蕴初低低呢喃出声,桓翳并非对等报复,而是…… 梦中那一条条冲天而起的长藤挂着支零破碎的一滩滩肉,毫无反抗的现生绞杀背后更是能彻底湮灭灵魂的恐怖力量。 “怎么了?”桓翳感觉到她的脸色在逐渐苍白,伸手想将她耳边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 阴影中的凑近面庞恍惚间攀长出青色狰狞的纹路,隐隐重合起那缠着她疯魔的树妖,一时间她甚至再度看见阴影的身后染血的巨大藤枝。 那日禁锢的力道,窒息的感受,渺如沧海一粟的可怖不知不觉漫上身躯,这次却让她从暧昧不清的人妖之间剥离了出来。 更像是人血的腥味像是又钻入鼻尖。 微凉的皮肤上传来的触感猛的拉回柳蕴初,吓得她脚跟不自觉后退却忘记身后是冰冷的石阶,一屁股跌坐在石阶上。 “蕴初。” 柳蕴初看见那道向来温润的神色一下冷了下来,后背不禁紧贴着棱角分明的石头,仿佛要融进石缝里。 她知道她不该害怕桓翳,他亲下神坛为舌毫部的族人报仇,称得上有情有义,无可非议。 她柳蕴初不是桓翳的敌人,但她同是桓翳手下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那日不管她有没有认出桓翳,她心中抗不抗拒,事实上都会发生。 桓翳皱眉地扫过那泛白的指关节,他难以知晓蕴初短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却可以感受到她的恐惧。 “蕴初,你在……害怕我吗?” 理智归拢的柳蕴初矢口否认:“没有。” 说谎的小骗子,桓翳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他倾身想抱起她,但柳蕴初对他突然的动作又是向台阶上一阵瑟缩。 下一秒桓翳兀自笑笑起身,只是将手朝那道娇小的身影停在半空,又恢复那幅柔情模样。 “快起来吧,地上凉。” 蕴初也有些尴尬,她动了动发麻的手指,收敛神情抬眸主动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桓翳低眉,那指尖却蜷缩成僵硬的弓形,仿佛触碰的不是肌肤,而是伤人的利爪。 手掌一紧,瞬间将她拉起身再度和他并肩。 她低着头桓翳看不清对方神情,他面向西沉的光源幽幽道:“日暮西山,我们该回家了。” 柳蕴初闻言亦看了过去,瑰丽的浓墨重彩已渐渐晕开聚拢的白云,延伸至淡蓝的天空。 “桓翳,你现在是妖还是神?” 步伐踩在交织的人影上,石阶传来问答。 “在这里,是妖是神没有区别。” “但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便会是什么。” 飘渺的声音像茶烟袅散,蝴蝶振翅般轻柔而不可捉摸。 第九章:叶公好龙竟是我自己 月明星稀,林中寂静无声,唯有白圭楼上传来女子不时的呻吟。 柳蕴初被抵在冰凉的墙上,衣衫半裸,背后是男子宽厚的胸膛,进退不得。 她朦胧着泪眼,软声求道:“桓翳,我不行了,今天放过我吧。” “放过?不,我不会的。”像是触及禁区,他冷冷嗤笑着答非所问,又压进一寸。 长臂圈禁间的狂风骤雨尽数匿于二人衣摆之下,蕴初昏涨得后悔不已,早知道她就不爬起来喝水了。 入夜她装作不懂桓翳想和她同睡一间房的暗示,早早把卧室房门扣紧,可紧闭的门扉没有让她安心多少。 一方面,她知道以桓翳的能力,一层木板跟纸糊的没有区别。 另一方面,她与桓翳早有鱼水之欢,甚至是她主动在梦中扑倒的他,现下受桓翳所救,又在他的地界,在她没找到离开的办法之前,将他拒之门外总归不是办法。 倘若关系僵化,她从桓翳嘴中得不到有用信息就更无法离开了。 柳蕴初在既定现实与内心抵触中辗转反侧,难以合眼。 卧房门里的人并不知晓她的任何轻微响动都逃不过桓翳的感知。 桓翳静坐在屏风前,手指轻转,花窗便轻轻推开露出沉沉夜色。他靠着椅子看着月上中天,又渐渐偏移。 时间无声流逝,他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短暂的漫长了。 蓦地感知到床上的人烦躁的坐起身,自言自语道:“叶公好龙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柳蕴初抓抓头发,要说人外的本子她可没少看,桓翳样貌一流,也完美符合她从前基于本子的性癖幻想。 说到底是她太弱了,才会连一段露水情缘都惴惴不安。 兴许想得太多心火旺盛,蕴初愈发感到口干舌燥,手边的茶水也是空的。她只好蹑手蹑脚的推开门,看了四周都没寻到,也不见桓翳身影。 她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下楼梯。 行至一楼,丝履的主人却是停滞不前,往日长明的一楼只亮了一座五枝玉灯,昏黄的灯光被半透明的屏风隔去大半亮光,但仍隐约显出那后边人影轮廓。 蕴初捏紧杯沿,去了隔间倒水,一股清凉入喉,忧烦的心也稍稍平静。 路过屏风时她歪头瞄了一眼,昏暗中男子安静地倚靠在座上,孑然一身像要消融在无边的黑暗中。 丝丝缕缕的长发倾斜,这个角度她看不到男子的面庞。 柳蕴初只能猜想他是睡着了,想想这类非人生物这样睡应该不会着凉或者颈子疼,将不安的良心强硬塞了回去,她鬼祟地收回目光。 转身步步小心地走向楼梯以免扰了桓翳,可怕什么来什么,柳蕴初才靠近楼梯,便感觉脚下绊到了什么,身体瞬间不受控制就要向前扑去,手里的杯子也飞了出去。 惊呼中一条绿藤迅速从后方伸出绕紧半空中的杯子,一只手掌揽住柳蕴初倾斜的身体收紧,扣入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身影中。 惊魂未定,凉如夜色的语调便轻擦着耳廓激起一阵颤栗:“你还真是忍心看我睡在这?” “这就也罢了,还扰我清净。”微凉的唇轻轻吻上细白的后颈,淡淡的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柳蕴初脚跟发软:“……” 面对直白的指控,她没法装死。 柳蕴初在桓翳的怀中转了个身,狭窄的空间里她头一次注意到桓翳压迫性极强的身高,蕴初忍不住咬着唇角,推拒着他拉开距离:“你要不……你,你去睡床上吧,我打地铺。” 其实柳蕴初是想说,跟我一块睡吧。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虽然她交过两个男朋友,但是主动开口邀人同床共枕还是头一回,还是个她接受度不是很高的妖。 随后她又反应过来,这楼里怎么会只安排了一张床,这厮肯定故意的。 对桓翳而言,多一张床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他想要的是与她亲密无间。 灯火映出桓翳半边侧脸,拧眉的神情在看到蕴初绞着衣缘时又松开,绿藤将方才泼洒出一点的杯子递到嘴边一饮而下。 同饮一杯,残留的气息极大抚顺了他想要掠夺的心情。 静谧的空间里,蕴初看见他转身,神色有一瞬融进柔和的光亮中。 “你安心去睡吧,妖是不用睡觉的。” “……”柳蕴初望着他幽绿的发尾消失在屏风后,传来花窗“吱呀——”的一声。 她提起睡裙转身,顿足沉吟道:“桓翳,你究竟为什么对我好?是因为我把你带回过家?还是因为你我之间的露水情缘?” 蕴初回想他们之间并无什么情深义重的事发生,桓翳为什么又救她,又为她重塑身躯,还准备教她修行? 来到这里她和桓翳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两段感情经历在前,她并非草木,岂会觉察不出点滴间的异样。 可柳蕴初觉得这实在荒谬。 桓翳遭遇天罚时,那些被杀的民众衣着古朴得像是还没进入分封制时代,到如今他活了不知多少光阴,她有什么他可以看上的?或者说,有什么是他没见过,看过的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久久未觉空气安静得可怕。 清润如湖水般的声音像是黄粱梦醒般划破空间,平静下潜藏着危险的暗流。 “你方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衣料摩挲,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嗯?”柳蕴初懵然的回首,只见那抹人影缓缓从屏风一侧显出,浅色的下摆逐渐露在灯烛的可视光内。 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响动恍若踩到了她的心头,不可名状的紧迫逼近她的脊背,一把将她的思维从自己世界抽出,迟钝地想起他的问题。 “是因为露水情缘你才……” 未尽的话被对方的呢喃打断,光影中已从裙摆显露到宽大的袖身,青色的腰封。 “露水情缘?露水情缘……”男子意味不明地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身躯未在往光影中前进一步。 匿于阴影处的脸难以辩别,柳蕴初却感到如有实质的目光牢牢锁定她,如蛆附骨的卷挟着粘稠、阴冷。 可他的声音分明轻柔得能滴出水。 “柳蕴初,好一个露水情缘。” 第十章:最快滑跪记录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呼吸不由得随着他的尾调变得滞涩。 “怎……怎么了?”柳蕴初咬唇发出疑问。 空气像是凝结成粒粒冰霜,高度集中的意识瞄到对方身形微动,传来切齿磋磨的声音,以及一丝冷笑。 疯狂窜入脊骨的压迫感令她不禁后撤。 可那抹青色又在步步逼近,无声挤压泛着暖意的空间,直至以往柔情蜜意的眼睛彻底曝露在烛光下,渲染出火光。 看清的一刻柳蕴初打了个冷颤,再顶不住如芒在身,像有洪水猛兽般追击扭身奔向灯火通明的二楼。 兴许是她觉得只要动作够快,傍晚成功的避开桓翳的经验就能起效。 逃命似的背影落在桓翳眼中,迸出失望的火星,烈焰燎原。 他以为,至少她会解释。 “蕴初,我很不高兴。”话语像是一根银针落地,微乎其微。 逃回卧室的柳蕴初抵着门板长舒一口气,她暗暗自嘲抱头鼠窜的样子实在不美观,却不得不承认她没勇气再多站那一秒钟。 好端端的,她搞不懂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额头的汗滴还未落下,室内无风自起,一阵气流散过灯盏尽数熄灭,脱离光明的双眼快速眨着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寂静无声间她听到自己的胸腔传来“怦怦怦——”的狂跳。 紧绷的感官在此时敏锐捕捉到门板发出“啪嗒”的脆音,它像是折磨人一般一点点从边角开裂。 时而裂得快些响亮得要崩坏到了耳边,蕴初的呼吸便会跟着急促几分,时而窸窣之声慢慢张裂,吊着她的心高高悬起。 门板反复拉锯的岌岌可危如潮水逝去又反复涌上。 几分钟的时间过得十分漫长,不上不下的难受让柳蕴初绷得身子发麻,反复撩拨的神经被磨弄出了几分火气,她猛地一把拉开房门,适应黑暗的双眼却没感知到面前有任何存在。 想质问的话也卡在嘴边,空旷的寂静再次让她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 如鬼魅般的妖在后方悄悄现身,桓翳盯着她娇小的背影,她的一举一动、细微的变化都在他的感知中,胆子又小,还想负心薄幸。 他眸色变得幽深莫测,该罚。 站在空无一人的门前,柳蕴初眼皮轻颤感觉到了后方的阴沉,一声轻笑兀自响起验证她的预感。 霎那间背部贴上一具冰凉的躯体,强势的桎梏让火气顿时矮了几分。 “我错了……你,你别生气……”她干笑着道歉。 好女不吃眼前亏,好女不吃眼前亏,柳蕴初如此默念着。 她这辈子滑跪最快的记录都用在这个妖怪身上了,尽管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冰凉的触感令柳蕴初僵直着身躯,清晰感知到一只不复温暖的大手绕过小臂沿着锁骨逐渐攀上脆弱的喉间,紧贴着下颌钳住逼迫她不得不仰头,皮肤间的压迫让她紧张的吞咽动作都丝毫不差传入桓翳掌中。 桓翳并不理会她假意的道歉,细细贴着她,感受她,她这个人是真实的。 “好快的心跳。”他发出感慨,“为什么要跑呢?” “嗯?” 湿意的吻落在的眉间,黑暗中柳蕴初看不清上方的那双眼睛,只觉得十分危险。 “我——”张唇的瞬间一根粗藤沿着颈间的手掌将她剩下的话如数堵了回去,她挣扎着只剩细弱的声音。 这时候,什么解释都晚了。 他现在根本不想听她蹩脚的借口来掩饰她时刻害怕逃离的本质。 桓翳在黑夜中视物并不受影响,他忽略她眼中的拒绝自顾自的就着她仰起的面庞,落下细密暧昧的吻。 但他的肢体动作就不那么轻柔了。 粗长的软藤过分地将口腔撑满,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搅弄着口涎不断向内探入,柳蕴初不适的想要干呕,她的手胡乱扯着桓翳藤蔓,衣裳,却撼动不了分毫。 待她渐渐无力再挣扎,深入喉间的软藤才放缓动作,轻轻抽出又探入,模拟着交合抽插。 “呜呜——”呜咽之声从喉间沉闷的发出,眼角被水润染红。 “很难受?”他闭着眸屈身靠到她的耳畔,薄唇顺着她的耳后流连至颈侧,吮吸声与她无助的音节交织。 二人仿若交颈鸳鸯,温热的喉间无序的收缩夹着外来的异物,蕴初闷哼着表达难受,扭着头想要躲避,奈何根本不是桓翳的对手。 “嗯——”柔软的藤尖插得更深,湿滑地贴着喉管抽动。 温柔不过是他的表皮,强势才是他惯用的手段。 “你难受,可你知道我又有多难受?” “当初你允我入你梦中,每每见我都十分欢欣。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他自言自语,声音如色泽华丽的蜜糖,缠绵悱恻。 “你说你心悦于我,说我温柔、容貌好看,说你想要同我成婚,你想和我天天在一起……”潜藏的情绪一句比一句逸散的浓烈。 两条细藤从他身后伸出,在黑暗中顺畅的扯开蕴初的衣裳,沿着起伏猛烈的地方一圈圈绕着,拨弄着两点红晕,巍巍挺翘于空气中。 二人交缠的裙摆下,一条绿藤悄然探入。 熟悉的异样从体内升起,蕴初的腰间和脖颈被禁锢住始终挣脱不了,她蹙着眉首无力靠在宽厚的怀中承受着他强制给予的撩拨。 “可结果呢?”他看着她的双眸染上欲色,抚弄着她被挤压的口唇,丝毫不嫌弃软藤抽插间带出来的口水,甚至指尖想随着藤蔓一块压入她湿热的口中。 愉悦的潮红很快飞满蕴初的小脸,桓翳舔舐着她的耳廓含恨道,“四个月后你便又去寻了那个凡人,让他再次登堂入室。” “而我?你将我抛之脑后,我连你的梦也无法进入了。” “蕴初,我眼睁睁看着你同他欢好,日复一日,你可知我是何心情?” “你为了他,又将我重新抛回野外,你可知我是何心情?” 天地良心!她分明是看他这株小树苗恢复了生机勃勃,怕他是什么保护植物,才给他又千里迢迢送回发现他的地方! 一句句咬牙切齿的指控,重重敲击在柳蕴初的心上,但她泪眼朦胧的被迫噤声,根本无法回应。 柳蕴初的内心颇有些委屈,这事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但她不能辩驳,也不敢。 桓翳的进攻愈发猛烈失控,她抖着身体脚跟发软,若不是桓翳握着她的腰,早就滑落在地。 她一边应承不受控制的欢愉,一边被口中的藤枝插得不敢分神,生怕呛着,都快分不出多余的思绪去听他的声音。 “如今你已在我身旁,其他事我姑且不究。我只问你,你在梦中说心悦于我,想和我在一起到底有没有半分是真?” “那些时日对你来说,真的……只是露水情缘吗?”他一向沉稳柔和,此刻却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颤动。 腿心被浸湿的绿藤松开了花蒂,前后抚弄着两半湿哒哒的阴唇,重重擦着刚刚高潮过的的穴口。 怀中人眯着眼又是一颤泄出一滩水液,口齿不清发出地呻吟。 男子抽出她口中的藤枝,却又以吻封堵,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第十一章:从情感上,我不欠你(H) 蕴初被他的藤肢弄得情迷意乱,湿泞一片,不知轻重的深吻更是让她喘不上气, 陌生的窒息感让她拼命扯着他的衣裳,头发,就在她脑袋发晕时,将她扣在怀中的人终于松懈对她的桎梏。 蕴初喘着气被他扳回身体正面对上他的躯体,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湿泽的眼睛,黑暗中有什么晃动,应该是他凑近的脸。 “啪——” 清脆的响声在空气中破风乍起,柳蕴初愣愣地,好半晌脑袋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 她另外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臂支撑着瘫软的身体,比物理窒息还要强烈的感受涌上心头。 但她打都打了,此刻怂也没用。 “你不是问我那些时日对我来说是不是露水情缘吗?” 柳蕴初一把推开桓翳,踉跄着扶墙站稳,她对着沉默不语像是化作雕塑一般的桓翳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告诉你,是的。” 清楚明了的两个字落到地上,柳蕴初在能见度极低的空间中听见木头碎裂崩塌的声音。 但是她忍不了,她摸着肿疼的喉咙和僵硬的下巴,深吸一口气继续针锋相对。 “对你来说,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可对一个忙碌的凡人来说就是一场春梦,在人类眼中梦是虚假的,我在梦中对你说的一切又怎么能当真?现实中醒来的我甚至不会记得做了什么梦!” 果然还是说出来心里才爽快,既然这事过不去,不如说开了。 “你说你不追究我去找前男友复合的事,可是桓翳,你在以什么立场追究?以一盆我捡回来的植物?还是以一个存于梦中的虚假人物?” 残渣遍地的室内,人影静默,周身的气息在可怖暴动,只有女子的声音在穿流而过。 “你别忘了,即便是你眼中的真实发生,你也从未答应和我确立关系!” 柳蕴初想起这一茬,冷笑道:“至于你看见前男友与我行房,他是我当时认可的人,又有什么不可以?你作为被我捡来的外客,不该自行避讳吗?” 不知哪句话戳中了对方,空气被可怕的迅速压缩。 “轰——”的一声,柳蕴初扶着墙壁的手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穿出一个大洞,她抖着手,僵硬的转头看着近在眼前破墙的巨大藤枝轮廓,足有她半个身子高。 悬殊的差距再次直观展示,她想起了那些被桓翳处决的人,也是用这么大的藤枝,不,有的比这个还大。 生理上柳蕴初在发自本能的颤抖,那是面对悬殊力量的恐惧,但是此刻她的心在燃起怒火。 他一字未说,却用武力在威胁她。 “你在威胁我吗?” 桓翳在失控的边缘被这一问拉回了理智,他皱眉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 然而女子接下来的话让他心头一跳。 “桓翳,那时候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应该是受了重伤吧,否则不会成为一棵奄奄一息的小树苗,突兀的连根都半裸在土外。” 柳蕴初顺着收回的藤枝看向他,在危及生存的怒火下决心道出想法。 “我带你回家,养好了你,这个过程我没有费太多的力。这不及你救我的恩情,但我想告诉你,桓翳。” “柳蕴初!” 他不再掩饰自己难以克制的怒意,蕴含着前所未有的霜寒叫出她的名字,只愿她不要再讲下去。 可她已经讲到这份上,必然言明她真正的想法。 “在感情上,我不欠你任何事情,两不相欠才是事实。你救我的恩情,我愿意以命相还。不管是重新投胎还是魂飞魄散也……呜” 玉山倾塌,理智彻底消弭,黑暗中的人再听不下去她的每一句话,说他胁迫也好,独裁也罢。 他怎么舍得她以命相还,怎么可能容许两不相欠,怎么能让她如此话语清晰的划清纠缠。 清风朗月的人不再存在,只余疯魔的妖物在将她压在墙上,唇齿磕绊间是阴沉的呢喃:“蕴初,坠神谷没有谁出得去。就算你死了,你的魂魄也只会留在这,你投不了胎只会被我抓住——” “啊——”一条细藤狠狠打在腿心,一下下精准拿捏的力道迫使泛疼的私处诡异地升起快感,泛滥地流出湿意。 柳蕴初扭着屁股想躲,却每次都被精准打在穴心,又疼又爽得羞耻,偏偏她也骂不出声,二人唇舌之间还没入许多细藤搅弄着她无法发出准确音节。 “就像这样……”桓翳轻而易举压制住她挣扎不停的双腿,粗硕的藤枝浅浅蠕动几下就粗暴陷入穴口,“被我压在身下极尽欢乐。” “呜呜呜……” 今夜的桓翳显然怒极,藤枝恢复原有的冷意迅猛贯入尽头,脆弱柔嫩的地方未曾扩张便被凶狠掠夺。 “你太不乖了,蕴初。” 又涨又凉的感受让女子哆嗦得不断收紧穴壁,瑟缩地贴着入侵者。 毫无技巧的直入直出并不令人好受,撑涨得难免产生噎住的错觉,柳蕴初试图咬断口中的藤蔓却不像那日轻松,毫无所获。 桓翳始终观察着柳蕴初,垂眸看着她满是欲色与抗拒的神情,将藤蔓从红唇中抽出一些:“蕴初想说什么?” 他想听听,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什么? “桓翳你禽兽……我不要欠你的,我不欠你的,嗯……你不能这样对我!” 没了阻碍,蕴初放声啜泣着控诉,原先对他的好感,愧疚在强制性的性事中通通化为对他的抗拒。 被骂的人怒极反笑,他捏着蕴初的后颈,愈发用力得撞击她的敏感,冰凉的藤枝激发出更刺激的快慰。 不多时女子眉眼含春的扬起脖子,头抵着墙壁无力地抵抗过分地欢乐。 薄唇转而厮磨着她紧绷的皮肤,听着她的骂声混杂着呻吟在脖子上咬下一段段痕迹。 “禽兽?对蕴初的话,再禽兽些也无妨。” 许是温暖触碰让他痛苦的心得到几分安慰,他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 听起来更像情人间的低语,可恶意丛生的内容昭示着他不会放过她。 褪下翩翩公子的伪装,此刻的他任由凌乱的衣衫内数条藤蔓游走,缠紧她的腰,蹂躏圆润的椒乳揉成各种形状,配合着主体疯狂地掠取女子的感知。 淫靡的气息在空中不断弥散,蕴初在藤蔓的玩弄与横冲直撞间的酸胀中不断累积快感。 越是抗拒的紧绷,摩擦出的快慰越是泛滥,不断侵扰着她,促使淌出的水液越来越多,被进进出出粗藤带出积在地上。 “不要了……不要唔……嗯……” 没了桓翳的血液助兴,刻意为之的狠厉插干到底让蕴初开始吃不消的试图求饶,她咬着唇,美眸中满是难受和兴奋。 激烈的性事能吞噬理智,也能让怒火逐步归还清醒。 可有时,清醒更可怕。 桓翳眼中闪过光芒,屋内灯烛重新点燃,照出一室光景。 快达顶峰的欢愉令人无暇注意眼前突然出现的明亮,柳蕴初挺着腰泄身,一抖一抖像是一只脱离水的鱼儿。 潮红的脸蛋,满是痕迹的锁骨,被撑开的裙下更不用说是何等淫乱,桓翳披着被扯乱的衣裳,巴掌印上的绿眸幽暗而放肆。 第十二章:让我来欠你(H) 被藤蔓摁在墙上的人被汗水打湿,晶莹水珠下的锁骨在烛光映照下诱人而性感。 流动地绿意滑过每一寸肌肤,湿意被卷起,逐寸消失。 柳蕴初在失神中渐渐回落,手脚被放下,却无力地只能依靠桓翳的一条条藤枝支撑,看上去更像是一只被怪物缠绕的娃娃。 那双朦胧的黑眸被细长的绿枝拂去眼尾的烟雨。 “好可怜,都肿了。” 始作俑者微笑着描述她,白净的纤长玉指捧起红扑扑的脸爱若珍宝般亲吻她的嘴角,目光注视着那双逐渐清明的翦水秋瞳。 “告诉我,下次还敢说以命相还这种话吗?”气息轻柔地交缠,警告的意味不经意间显露。 柳蕴初诧异他更在意的是这句话,以命相还的那后半句话不过是她的气话,给自己划清界限的底气而已。 尽管如此,她还是梗着脖子错开桓翳的脸,她还不想这么快屈服。 毕竟方才她求饶的时候,桓翳也没放过她。 桓翳早有预料,他捞起她柔若无骨的手掌定眼瞧着她偏过的双眼吻了吻,然后—— 猝不及防的柔软湿润令柳蕴初瞳孔一震,她猛地偏回头看进他幽深噬人的碧潭深处。 那样一张玉面,唇间的红舌在极为色欲地一点点舔舐着她的指节,卷着她,勾着她将手指放入他的唇中,清贵与欲求并存,像吸人心魂的妖精,满含欲念地从末端把她诱进坍塌的温床。 “桓翳你在……”她一时半会竟不知如何形容他这副神情,窘迫得讷讷半晌。 “蕴初方才是从含住我时开始生气的,那现在我给蕴初含一含。”他微眯着绿眸观察她,从一只手指舔到另外一只。 柳蕴初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他……他刚刚不是还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吗? 她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睁大着眼睛不知不觉间地软化了态度,桓翳轻笑。 “没出息。” 小人还没来得及恼怒,然后就被抬高了身子,腿被藤枝拎起分开,柳蕴初不由惊慌失措:“你干什么?” 就见那青绿的发丝撩过腿侧的肌肤,绿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的撷取腿心的花唇。 当下柳蕴初便受不了,呜咽着想逃离,藤枝却是已有先见之明地一圈圈箍紧了她的关节,她抓住的藤蔓裂出数条细藤陷入指缝,扣握指掌。 “别弄……桓翳!” 那舌尖若有似无的扫过敏感的小豆子,再狠狠吸住逗弄,桓翳还故意地调低了体温,红热的花心对上冰冷自是一触即溃。 那可怜的阴蒂被吸得又肿又胀,穴口一缩一缩地不住吐露花液,裸露的皮肤上肉眼可见蹿起一层薄粉。 桓翳并非人类,自然不会局限于一处,舌尖分出两道,搅弄贝肉厮磨时还向下伸去,化出吸盘覆住缩合发颤的洞口,仅仅一吸就听得女子哭叫。 这般天资容色俯身吮弄,一片蜜液顿时从深处流出,没有填埋的甬道夹合着激起一片细密的痒意。 绷紧高潮的身体让兴风作浪的口舌趁热打铁,吸弄得更加过分,魂都要给他吸走了。 软软的舌尖舔过暗藏花唇的尿道孔,见蕴初挣扎得厉害桓翳便照顾得愈发周到,敏感处五一不被拿捏,不多时酥麻难耐的穴口又被吸出一股清液。 柳蕴初又被桓翳弄上了高潮,但紧接着是更强烈的空虚肆虐深处,可桓翳坏心的只在穴口处汲取,并不满足她,她顶着发红的眼尾颇为羞耻,别扭道:“别弄了,桓翳……我难受……” 可桓翳不为所动,并不拢的腿让食髓知味的甬道迸出一股钻心的麻痒,知他是还在为那句话折磨她,急得松了口:“我以后不说了,不说了就是……别这样桓翳……” 虚软的声音哪还有之前针锋相对的样子,桓翳收回孟浪的软舌将她放下来,顺着她裸露在外的胸脯吻了上去,清透的碧潭满是她欲求不满的小脸。 他稍稍松了捆缚,极尽柔情:“既然蕴初不肯欠我,不愿欠我,那便我来欠你。” 桓翳自然是要给她教训的,但不想激化他们之间关系,人心不易得,总归在他手中,他有的是办法。 他含住她的一点嫣红,齿间轻磨,眉眼清风化作蛊惑,消磨着蕴初最后一点硬气。 “是我对你情动,缠着你入梦,是我一厢情愿想和你欢好,是我执意要救你,也是我想得到你。” “是我欠你,我需要你,好不好?” 他说欠她又有何妨,他们之间总归别想划清。 他屈着身贴附在她的胸口,明明放低着姿态,却每字每句都叫柳蕴初涨红了脸…… 这死妖怪要是据理力争,她自然还能吐出更多伤人的话,可这么说,她脸皮燥热顿时找不出反驳之词。 更要命的是开过荤的人怎么受得了他三番五次撩拨。 桓翳微勾唇角,不怀好意看向她的腰腹。 “蕴初为何一直磨着腿,可是我方才弄得你难受?看来又欠你一份情,让我还你可好?” 桓翳故意不拘着她的腿,裙下的动作又怎么瞒得过他。 柳蕴初一边按捺噬骨的痒意,一边连连摇头,她才不要与虎谋皮:“我不要你欠我,你让开——” 娇软的嗓音戛然而止,没想到她轻轻一推桓翳就顺水推舟松开支撑她的藤枝,猝不及防趴在了一地的藤蔓上。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跑,她总觉得桓翳这人面兽心的示弱没好事。 虚浮身体还没爬出几步,一只微凉的手便按住了她的脚踝,裙下一凉,春风拂柳的声音便从后传来。 “蕴初可怜地流了这么多水,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灼热的视线让敏感羞耻的身体不禁分泌出更多,湿哒哒的穴心越夹水越流淌得欢。 “我不要你管,桓翳。”柳蕴初欲哭无泪,她可以自力更生的,她才不要这死妖怪,那日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记忆吓得她不住地想逃走。 手脚并用,可一只脚踝握在桓翳手中,身体挪不出半寸,只扭得白花花的肉体看得人眼红发热,桓翳口干舌燥,嗤笑得一掌扇了下去。 第十三章:他有一种直觉(H) “啊——桓翳,你混蛋……” 不偏不倚正中腿心,柳蕴初本就是敏感至极,一直吊着得不到释放,一股水流就这么被打了出来。 身后人轻笑着无奈道:“我只想帮蕴初止水,怎知反而给你打出水了。” 蕴初被他的荤话说得满脸通红,缩着身子被桓翳捞起腰,旧事重提:“是我害蕴初淌了许多水,我欠蕴初的数不清了,我现在就还你……” 他压抑怒气软化她的态度自然不是为了放过她。 将她跪趴,不容拒绝得摁下塌软的腰,一根冰凉肉棒就抵住了翻红的浪穴,破开缩合紧闭的嫩肉重重顶入。 空虚已久的小穴一进入便是紧窒湿嫩的吸附,满胀的凉意让甬道兴奋的吞吐出蜜液裹挟着桓翳的分身,直击到底。 蚀骨的痒意瞬间化作汹涌的浪潮将人拍得愈发柔软,柳蕴初就这么夹着体内的肉棒达到了高潮。 她痉挛着呼着气,凤眸盈润起难以承受的水雾。 许是冰凉能让贴合的瞬间更清晰感知到脉络,她有所察觉得回头。 “你似乎更喜欢人形的我,那让我看看同为人的样子,谁能让蕴初更快达到极乐。” 只稍一眼他便清楚她的疑问,他扬唇不顾紧缩的甬道狠厉挺入尽头,直撞入子宫口,后入的姿势极大方便了他掌控,腰腹间红润的小口被无情撑开,一次又一次承受非常规的尺寸进入。 他还在记仇她回头找前男友的事…… 柳蕴初被大掌托着臀往后按,迎着利刃不断延长快感,他总是这般还在她高潮时就凶狠进入,看不出一点温雅斯文的样子。 从后进入总是容易进得极深,桓翳掰着她的两半雪白的屁股,挺腰陷入那张幽闭的小口,激出一声哀叫。 “不要进去,桓翳……桓翳……”她无助地叫着,这次没有催情,她完全清醒,更清晰感知到子宫口传来的可怕压迫,直逼深处的凉让她五脏六腑都不由发颤。 桓翳倾身没有说话,手掌盖上她的手背挤入指缝,下身同时因为动作进入压得更深,抽气声从她的唇间传来。 “只有进去才能堵住流水的小嘴。” 他今夜本想放过她,是她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地挑战他的耐性。 绞紧的甬道没有阻拦得了身下的肉棒,他抬身退出,不顾蕴初的哭叫狠狠插入,几经高潮的软滑深处瞬间被强行打开,钝痛和完全充盈的爽胀传遍全身。 可陌生的冰凉也稍稍缓解胀痛,侵入宫颈的冷意带来奇异的快慰,她受不住刺激就这么抽泣的夹着吐出一泡水液,死死咬紧了异物。 “蕴初乖。”深度占有的快感无可比拟,心中被刺的阴霾稍稍退却。 体型高大的桓翳将她完全笼罩在身下,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获得几分踏实的安全感。 不过,还不够。 人类形状的生殖器只陷入了一个头卡在宫颈,蕴初的身体实在敏感夹得太紧不由产生了几分阻力,担心伤到她,桓翳摸索向下寻到凸起肿胀的揉捏着玩弄。 “疼……桓翳你饶了我……呜呜桓翳别……” 自她知晓他的名字,二人欢合时,她便喜欢这般唤他的名字,热情、魅惑的软语总令他心神迷失,让他彷徨,让他空虚。 桓翳闭眼在她颈边落下一吻,抓住她放松的一刹那挺身尽根挤入,娇软的呻吟陡然尖锐。 他不再怜惜,五指扣紧她的手掌腰腹猛插猛干,次次肏入子宫,洞口发出湿濡的水声,淫液飞溅。 大开大合的抽插让蕴初喘不过气,完全清醒状态下的宫交迸发出可怖的刺激,她几乎没法发出求饶的字句,只有无意识被撞碎在齿间的哼哼唧唧。 起初的疼化为密密麻麻的酸爽快慰,直窜每一处神经,猛烈的动作总有将她穿透的可怖,她可怜绞紧着桓翳化出的性器,会阴被他的下身拍得发麻糜红,额外带来一阵阵的爽。 生理性的眼泪争先恐后涌出眼眶,她又被肏上了高潮,太过快乐的感觉令她不住的摇头,似乎想要摆脱。 “呜啊……嗯……” 可桓翳却是越插越重,没有一点因为高潮停下,被迫抬高的屁股让发狠的动作始终瞄定,腹部随着他的抽插不断冒出可怕的起伏,他像是要将女子钉死在地上。 “蕴初别哭,这才刚开始。” 桓翳含着她的耳朵,舌尖撩弄,温情脉脉的话落在闪烁光芒的眼底被冰冷封冻。 之前不过是前菜,缓解她的情绪,现在才是他发泄怒气的开始。 像是应证他的话一般,插干的速度近乎凌虐,频繁的高潮让柳蕴初逐渐感到辛苦疲惫,嗓子干哑得像着了火。 还好桓翳有点良心会给她喂水,她失神地看着男子俊美的侧脸,被绕到胸前的手握着脖颈抬起身躯靠在桓翳的胸膛,本能地汲取水分,像个只能依赖桓翳的玩偶。 她虚掩着眸又趴伏在藤蔓上陷入新一轮欢合,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桓翳的坏心。 “桓翳……我要上厕所……呜……” “就在这尿……蕴初之前也尿过……” 这种事来多少次都不可能习惯,她哭着摇头拒绝,但身体总不听她的,桓翳刻意为之又岂会能让她憋住。 一天一夜,她被桓翳哄着按着用了各种姿势在这间小楼留下各种液体,被逼着说出各种情话和承诺,到最后还是没逃过桓翳用真身索取。 她快不认识喜欢、认可这几个字了。 之前她怼桓翳怼得有多爽,现在付出的代价就有多重。 小心眼的男人惹不起,小心眼的妖更惹不起。 望着闭目于榻上的清秀佳人,桓翳望捏着她的手指低头亲吻,随后伏靠在她的肩头,清浅的声音伴随叹息流于二人之间。 “柳蕴初,不要再说以命偿还这种事,你并不明白你的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心悦于你,所做一切皆是自愿,我只想要你的心,长久伴随我。” 自从那日桓翳离开水下祭坛,冥冥之中觉得心间空落,他有一种直觉,她还会离开他。 即使是坠神,也仍有感知运数的能力。 ps: 各位妹纸们节日快乐哦! 第十四章:微渺之躯 湛湛青空,悠悠白云,女子慵懒的躲在树荫下倚坐阶石,远远瞥见一点浅绿走来,装作没看见偏头转向书本。 一股淡香袭近,腿边衣料浮动,青丝缭乱落入书页。 “还是不理我吗?” 气息拂在鬓边耳际,不由染上几分热意,柳蕴初默默把他的头发扫开,一点不想理他。 桓翳微笑着起身,眺望远处道:“山下有一书阁,藏了许多闲谈,既然蕴初不欲理我,那便改日再去。” 说着衣袍蹁跹就要离开,他缓步走上上几阶,却不见动静。 他顿足回首看去,女子夹着书大步向山下走去,一时愕然。 “你往何处去?”他移步走到她跟前。 “你不是说书阁在山下?”柳蕴初挑眉,哼了一声,“我不能自己去找找,还是我找到了你会故意不让我进去?” 一句话给堵死,牙尖嘴利。 桓翳哑然失笑,他得重新更变一下认知,胆子小,脾气却很大,还倔。 他长臂一伸,将人拦腰抱起,无奈道:“明明身上酸痛,还要逞强自己走下山。” 柳蕴初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欲挣扎,只捂着酸胀的小腹,瞪着他:“那得怪你,你本来可以施法……” 一连几日都在折腾她,还好意思讲。 “不行,要给你个教训。”桓翳吻向她的额头,披落肩头的长发跟着落了满怀。 “蕴初,那天的话伤到我了。”蛊惑人心的妖瞳注视着她的双眸,低沉的声音叫人听出些许失落。 桓翳自然是可以消去她身上的痕迹,不过他现在并不想这么做,他要让柳蕴初时刻感知、留意到他存在的痕迹,他们之间不是一场虚幻。 “……”怎么还倒打一耙呢,柳蕴初下意识想顶回去,但殷鉴不远,话到嘴边还是生生憋住。 算了,不跟男妖计较。 她无奈地靠着桓翳,摸着他水滑的发丝绕在指尖,这几日他总缠着她,愈发粘人。 好处是不用她放下身段求和就能知晓许多关于坠神谷的事,坏处是无论她态度如何,桓翳都决意要和她同床共枕,擦枪走火在所难免。 除却床笫间放浪形骸,其余事上无微不至,软硬兼施,磨得柳蕴初简直快没了脾气。 移形换影间,两侧景色迅速倒退,不消片刻,二人就立于书阁之前。 准确点说,是一个洞口。 柳蕴初循着洞旁涓涓细流望向不远处汇合的河道,有几分眼熟。 “那条河是不是浊日时,流经你身躯的大河。” 据她这几天的了解,桓翳之所以盘踞河水中是因为河面下有一处祭坛,经由桓翳净化的浊气会通往水下祭坛,流往各界。 还记得她当时还激动得猜想祭坛是否能成为她离开的关键,结果桓翳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直接带她前往祭坛,任由她潜入水中摸索。 一无所获不说,还湿漉漉的被拎回白圭楼一顿警告。 事后他平静地道:“你出不去的,柳蕴初。不管你信不信,连我也只是因为镇神的许可出去过两次。” 其中一次,还是因为她危在旦夕。 至于如何得到镇神的许可,柳蕴初不问也知道桓翳是不可能告诉她的。 “的确是流经祭坛的河水。” 清朗的声音将蕴初的思绪拉回,桓翳抱着她走进洞口,远处奔流不息的河水在乌黑的瞳眸中渐渐消失。 柳蕴初扭头朝着洞内投去目光,洞内十分宽阔,玉灯明珠,纱幔垂列,石壁两侧盘根错节着许多藤枝,间隙陈列了许多竹简。 脱离桓翳的怀抱,她捞起一卷打开,表情错愕。 “这样的文字看起来应该出现在兽骨上。” 她看不懂这比契文还古朴晦涩的文字,只好放下调侃一二。 “上面是舌毫部的文字,真迹早已湮灭凡尘。这些都是按照我喜欢的装订形式用法力凝聚出来的。”桓翳语气温和,随意拿起一卷翻开,记载的是舌毫部第六十七个年头的事。 柳蕴初没想到这是舌毫部的文字,她看着伫立在灯火旁的桓翳,面容沉静温雅,看起来极为适合这样静谧的洞府,可她觉得他身上透着无法言语的寂寥。 心中无端有些滞涩。 “你有推算过他们的转世吗?” “不曾。”并非不想,而是做不到,“只有在凡间的神,才可寻觅推算凡世的人。” 柳蕴初低头,目光一暗,原先她一直踌躇要不要让桓翳用法术寻贺知旌的下落,可又担心会不会暴露了贺知旌的存在,会带来未知风险。 现下看,什么想法都是不太可能。 “不过我第一次出坠神谷时,舌毫的巫祝们告诉我大部分人的转世都很好,只有少部分在轮回中孽业难消回归天地。” 蕴初抬首眨眨眼,神情颇为惊诧:“你说的第一次出坠神谷是我们相遇的那时候吗?” 看起来对于舌毫的巫祝们在那个时候还能联系他十分不可置信。 桓翳被她逗笑,抚摸她的发顶。 “我陨落于天罚时,是舌毫百代巫祝现身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说到此处,他的绿眸泛起点点荧光。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微渺之躯比肩天地,人心凝聚之力,所向披靡。 他为之震撼,也为之扼腕。 “这么做是有代价的。在天法未全时,凡人的巫祝死后不入轮回,会在冥界引候族群逝者,只有当族群全部覆灭,或者并入新族,不复往昔信奉,他们才会消去记忆投入轮回。” 桓翳看向满室陈列的有关舌毫部的书简,发出长叹。 “而他们替我挡下一击天罚,固然愿力之强撼动天地,但到底还是重创了他们的魂魄,无法入轮回转世,这会让他们渐渐湮灭于冥界。” 向来听闻神救世人,还从未听过人救神灵,这些舌毫部的巫祝们挺有性格。 柳蕴初拉着他的袖子,握住他的手道:“你一定做了什么保住他们?” 笔直的人影微微颔首,青绿的发丝和身后冰冷石壁上交错的藤枝几乎融为一体。 “我免于一死,但插手凡间的后果便是世间无我之地,终是要坠入此界的。在那之前我散尽修为神力保住了他们的魂魄不灭,如何造化只能看他们自己。” 尘世数千年过去,巫祝们在冥界成功恢复重创的神魂,只是没有鬼差敢去引渡他们投入轮回。 第十五章:我对你已无法回头 镇神准许桓翳出坠神谷,便是让他亲自去渡舌毫部巫祝。 只是未曾料到,桓翳在即将返回时凡间正遭到异界洞开两界通道,其中灵炁混杂大量浊气波动剧烈,他不慎重伤显露原形落于人间。 再之后…… “再之后就是我们相遇了。” 光华流转在眼中,他俯身在女子的眉间轻啄。 柳蕴初叹惋,抬手轻轻抱住他的腰身,纵然她对桓翳的心情十分复杂,可也知道于桓翳而言,凡尘间除却她或许再无人记得曾有一位爱憎分明,名为桓翳的神灵了。 胸前主动传来的热度让桓翳一身融进了几分真实的温度,眸中浮岚暖翠,晴明如春日。 桓翳结实的长臂很快收紧回抱住柳蕴初,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融进躯体,他涌现出无限渴望,想缠住她,融合她,在她身上生根占据,永远禁锢。 柳蕴初不禁推了推身前的人,好在对方没打算勒死她,一脸歉意的松开手。 她清咳一声,指向角落的小门:“你应该还有收藏别的书吧?能带我去瞧瞧吗?” 末了又补充道:“这里的书我实在是不认得字。” “我知道。”他像是想起什么,眉间生出笑意,单手抱起蕴初向小门走去。 穿过小门是向上幽长的石梯,斑驳的阳光洒在尽头,登上一瞧上面是座阁楼。 放眼往下看,竟是在悬崖峭壁上,柳蕴初坐在桓翳单手上,心也跟着悬起,不由搂紧桓翳。 “害怕就别往下看。” 桓翳眯起眼睛弯眉笑着轻拍她的背部,步履缓缓带她远离栏杆。 倒也不是如此,如果她脚踏实地站地板上就会好很多。 “该放我下来了,你总不好抱着我看书吧。” 柳蕴初对这个像患了皮肤饥渴症的妖有时候十分无奈,看起来如沐春风,常常噙着笑意对她温柔关怀,实则润物细无声地侵犯边界。 小到梳头、走路、喝水等都会被他接管,偶尔她的抗议也只能在他默许的范围内,过火则会变本加厉演变成自讨苦吃,再这样下去她快成一个不能自理的废物了。 “我确实想这么做,不过这可能会让你没办法专注。” 一边说着一边屈身将她放下,桓翳不是柳下惠,可做不到平静地抱着她看书。 偌大的书阁有好几层,书籍琳琅满目,文字也是多种多样,柳蕴初沿着梯子而上终于寻到一本看起来不那么晦涩难懂的书,转头一看,桓翳并未没跟上来。 柳蕴初眉梢微扬,这倒是能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有点自己的空间。 时间随着地板上的光影偏移缓慢流逝,坐久的腿发出麻意,柳蕴初忍不住揉了揉,视线随着辉光看向花窗外白日下的群山,这样的景色可惜没有鸟群飞过,不仅如此,她还知道山里边什么都没有,安静得过分的美景像是打印出来的死物,美好而无生气。 突然间她被一个东西捕捉了注意力,是书架后的一处隔间,门扉紧闭,但门上挂的坠饰正是浊日过后她做的那个梦中出现的。 在那个摆放了许多关于她的画作的房间里,门上也有这样一串挂饰。是她在跌出梦境时清晰记住了它,她踱步至隔间门前,仔细打量。 挂饰中间的玉雕是一枚树叶,叶脉的纹路精细得不可思议,每一道细纹在光线从侧面映照时泛着淡淡的金色,仿佛凝固的秋日阳光。 这是桓翳身上的树叶,她把他摆在桌上天天看着,当时还夸他好看来着,难怪一眼就记住了。 她不禁好奇,这后边真是那间挂了她满屋画像的房间吗? 可这样推门进去……会不会有些冒犯? 不过转念一想,她都被他看光了隐私,瞧瞧他的隔间又有何妨。裙摆流动,步履轻放,入目的场景和梦到时的情景像极了,比雾里看花还要让她有所触动。 整间房没有烛火闪烁,但清风与阳光透过雕窗,将整个空间染上几分馨香暖意,明亮透彻。 墙上、桌案上、甚至地板上,到处都是她的画像,柜架上还存放了许多画轴。有的画着她沉睡的侧脸,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有的画着她站在阳台置身锦花繁簇,裙摆被风吹起一角;还有的画着她用餐时的样子,大快朵颐。 这仅仅是一部分,打开那些架上的卷轴,各种神态的她,被一一描绘,作画之人的用心几乎随同色彩溢满纸面。 她的指甲划过其中一张,久久不能回神。 画中人站在会议厅里,神采飞扬,目光锋锐,自信从纸张上透出,直击灵魂。 这是她快忘却的样子,他却将丢失在回忆里的那个她留在了这里。 喜欢吗?桓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每一笔都是我对你的思念。” “在你时间里我们只过去了两年,但是在这里,我抱着此生不能再见的念头过了十年。 柳蕴初感觉到喉咙发紧,扫过每一处在梦里有印象的地方,原来坠神谷和外界的时间流逝相差这么多,他已经在描画她的这方空间一遍又一遍思念了十年吗? “为什么……”如此费心,他们之间也不过是数月而已。 她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桓翳却像是读懂她的未尽之语,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一见钟情有之,相伴生情有之,或是孤寂太久,或是你梦中倾心触动。这些是我推导过去对你动心的理由,但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动心的,因何而动心。” 他谨慎而郑重的讲明事实,她则看见自己的画像在清风的轻晃中仿佛活了过来,无数个自己在一侧注视着她,眼神或明朗或温柔,却都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执念,一如清明的声音挤入胸腔。 “当我明确心意时,我对你已是不能回头。” 书案在偏移的光照中泛着温润的木质光泽,案面纹理如流水般蜿蜒,边缘处云纹雕花。案头是一盏古朴的莲纹铜灯盏,是她在景区买回家的纪念品同款,也是曾经同桓翳摆在一处的。 他对她的一切,都很怀念。 ps: 补更和加更章节陆续在今日早晨或傍晚更新。 第十六章:忘不了的,是那时候的我 “桓翳……我现在还无法给你答案。” 她或许真的铁石心肠,又或许明白,一时触动,一时动心,在她的生命中考虑的许多事里还不能算什么。 不过理智上的清明是无法彻底与情感切割,此刻柳蕴初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了桓翳环在她腰间的手。 那双手冰凉修长,是他真实的体温,柳蕴初终于知道为什么桓翳总是执着得在某些时刻显露真身,总是一遍遍问她喜不喜欢他真身的样子。 因为那才是真实的桓翳,他希望她喜欢或者说不排斥他本来的样子。 柳蕴初的眼眶微微有些许涩意泛滥,到底委婉地加上一句安抚:“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她惊心于他们之间人同蝼蚁般的差距,感念于重逢后他的无微不至,偶尔恼羞他的强势、偏执。 不容否定的是,在复杂的心绪中她体会到一种被爱感,现在更为明确。 “好。”桓翳沉默许久后应声作答,闭眸掩下一点失落更深地埋入女子的颈窝。 有失落,但少了很多焦躁。 桓翳知道现在的柳蕴初是十分清醒的,依照她的性格,无动于衷是不会留下还有回缓的余地,如果作假则会比此要装得热情许多,他能感知到她没有那么抗拒他。 二人就这么抱着良久地伫立,一室静谧中柳蕴初蓦然低头看着手中画作,打破沉默问道。 “桓翳,这幅画上的我,你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画作上她的状态是三年前,那时她还没遇见桓翳。 “……”桓翳的手臂收紧了些,沉默着似乎不愿提及。 不想柳蕴初收起卷轴搁在架上,转身捧起他玉白的脸,看着那汪春水碧潭轻声诱哄:“不能告诉我吗?桓翳……” 她故意拖长了声调,水灵的凤眸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桓翳的唇角绷直,半晌败下阵来一脸无奈 “是在那个凡人的手中,被你们称为‘手机’的东西里看见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那个凡人拍下的那张照片中,柳蕴初身上是他未曾见过的耀目光彩。 在那数月中,他了解到许多凡间的变化,日新月异的速度比之过去的千年万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同时他也学会很多凡尘中的事,诸如绘画,建筑等事物的更新迭代,只是当时受重伤,没有办法事无巨细的推算过去发生的事。 只好在随附蕴初外出时,在凡尘藏书馆吸纳翻阅大量的书籍,或是伴随蕴初的点滴生活,见微知着。 柳蕴初听完没想到他是在前男友的手机上看到的,她都不知道他曾拍过这样的照片,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桓翳摸不透她的心思,眼神一沉,涌出层层暗潮:“你还忘不了他吗?” 像是被他逗乐,她摇头微笑:“我是忘不了画上的,那时候的我。” “蕴初,有件事我心中一直疑虑。”桓翳牵住她的手,在案几旁坐下将她拥入怀中,“你与那人分手时十分决然,为何后来突然复合?” 见柳蕴初低眉不语,他撩开她额前的碎发,退一步宽慰道:“若不愿说,就不用讲了。” 柳蕴初闻言拧眉,似乎十分纠结。 她不在意讲前任,只是这个话题牵扯到贺知旌,她难免忍不住探寻他的口风,依照桓翳在凡间就对她动心来看,是否存在他在凡间时有帮过她测算贺知旌的下落。 提到贺知旌,会给她带来额外风险吗? 她现在对这个世界、对桓翳的认知,大部分都来源于桓翳本身,柳蕴初无法保证已知信息百分百为真,且没有未知风险产生,最简单的例如——桓翳不能随意出入坠神谷,现身凡尘。 可是这是最好、最自然提起贺知旌的机会,她可以委婉些试探,或者她该对这位救过她一命的妖,多一点信任。 那双清幽的绿眸正定定看着柳蕴初,他在等待她的回应。 “我和他分手是因为我突然知晓,他的家里人是断掉我工作,给我带来一系列麻烦的罪魁祸首,我在其中遭受的恶意太多,我无法原谅任何人。” 当初她知道对方父母的不喜,她曾犹豫着提过分手,但前任说他会处理好一切,她也自信自己的优秀可以弥补出身的短板,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前任和他的家庭。 她确实再没有与对方父母碰过面,但真正的灾难往往降临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名誉尽毁,工作丢失,还面临官司。 尽管后来她打赢官司,摆脱了许多破事,但身心疲惫。 尤其当她知晓一切时,她记得他的父母是这样说的。 “柳小姐,你该庆幸我们还不想赶尽杀绝,也该感恩我儿子足够喜欢你。” 第十七章:我难以窥探你的命数 她深知前任并不是那种无知软弱的秉性,事实也证明他双手干净,却隐瞒了种种针对她的恶意,心知肚明的见证她滑落陷阱。 是父与子的博弈,也是父与子对她的共同施压,只不过前任只是想让她如灰姑娘一样嫁给他,仰赖他,还没有到要她背上案底的地步。 瞧瞧,她还得谢谢他们。 “我在分手后没多久,突然失去了一位好友的音讯,她在帮我走出低谷时做了很多事。” 柳蕴初一边观察桓翳的神情,一边尽量客观的将她对贺知旌的友谊描述为人情关系。 “你指的是贺知旌。”桓翳用的是陈述句。 看来桓翳的确对她的身边事知晓很多。 “是。”她吸了口气,手心微微捏紧。 “后来我请人查询的结果是,贺知旌因为得罪当地一个有势力的家族,一直在逃亡。”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外面,考虑到我的力量有限,我担心她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当机立断找上了前任。” 贺知旌在她的生命中是不一样的色彩,是挚友,是亲人,有时也是她的榜样。 “其实不算复合,我没有答应他什么,只是默许给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 彼此心照不宣,找不到贺知旌的下落,他们之间不会有未来。 当然,柳蕴初也会担心如果前任寻到人会以此要挟,这样的事他不是没干过,所以那段时间里,她不遗余力搜寻,增加手头关于他父母不干净的罪证,加重留作后手的筹码。 从知道,到做出决定都是在一天之内,桓翳了然地点点头,低声道:“难怪。” 难怪在短时间内,那个凡人就再度占据了她的姻缘线,他来不及任何反应就再不能进入柳蕴初的梦境,后来也没有办法再附着她的身上随同外出。 他以为是她旧情难忘,原来是因为她的友人。 “我有为你算过贺知旌的下落,但我作为坠神,迫于凡间管制原谅我当时不能在梦中相告。” 柳蕴初低眉尽量保持平静,桓翳目光含着歉疚,轻轻拍抚她的脊骨:“你应该一直都没寻到她的下落,不过这是正常的。” “接下来的话,你不要太过忧思。” 莫名地,一股不安从柳蕴初的心底升起,她听到桓翳轻声道出了真相。 “你的那位好友,在逃亡途中突然受到异界之人的锚定,身体和灵魂都被异界之人从裂开的异界通道中带走。而我也是在那时因为异界通道导致失控,受到重伤。” 柳蕴初呼吸近乎停滞,脑子一片空白,她怎么也想不到贺知旌会面临这种情况,几乎无法保持冷静,她近似急躁地看向他,企图在这一瞬截取到所有答案。 “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贺知旌会有生命危险吗?” 回答她的是无声的迟疑。 暮景残光送来的晚风似乎格外凉,掀起两人交织的长发,在空中吹散。 柳蕴初的大脑稍稍冷却,她坚定地一字一句清除了对方眼底的犹疑。 “桓翳,我需要实话。你知道的,我哪也不能去,只有你陪在我身边,告诉我一切。” 她的话动人心弦,引人怜惜,桓翳深深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知晓贺知旌在柳蕴初的心中比他认知的还要重要。 桓翳叹了口气,将她的头埋入胸前。 “当时贺知旌已去到异界,和你一般命数难测,只能大致推算出她命途艰险。而你,则是因我之故,我难以窥探你的命数。” 和神灵关联紧密的凡人,神往往自己也无法详尽窥探对方的命运,坠神也如此。 细柳般的发丝在冰凉的脸侧浮荡,柳蕴初僵在桓翳的怀中,脑海中只剩命途艰险…… 又听他道:“异界怎样,我未曾去过亦不能窥视,无法给你决断。” 桓翳本想告诉她,来自异界的浊气如此浓厚,必有异端,只怕邪崇异兽不会少。 但终究还是担心她太过忧思,言辞审慎保守。 柳蕴初抓着他的衣襟攥紧,焦虑得手指发麻,一阵阵从骨缝里钻出冷意。 她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嗓音。 “桓翳,我想一个人待着,就一晚上好吗?” 面对这个消息柳蕴初不知所措,她迫切得想要离开这里,因为她明确知道这次贺知旌是有生命危险的,她想去贺知旌在的世界亲眼看看,贺知旌是不是安好…… 见蕴初心情不佳,十分坚持,桓翳也不欲为难,点头答应。 随即袖子被柳蕴初拉住,她低声道:“我想在这里睡。” 桓翳环顾四周,没问为什么抬手挥出一张床榻,托着她的手心,摸摸她的脸颊温柔道:“有事喊我的名字。” 月上中天,柳蕴初伏靠在书案前,枕着脑袋的手臂下压着一张白日里她打开的那副画轴,眼神随着指尖在那幅身姿上不断流连。 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垂落,洇湿一片。 书案上的人啜泣着,柳蕴初非常清楚桓翳不会放她离开,不管有没有离开的方法。 打草惊蛇,只会让对方更加防范于未然,那之于她更是悬河注火,倘若徐徐图之,贺知旌……贺知旌能等得了吗? 柳蕴初心知贺知旌并非需要人拯救的温室幼苗,她身手好,意志坚韧,蕴初相信她能化险为夷。 但异界艰险,两个没有孑然一身的人共同面对,是不是会容易一点。 就像她陷入低谷时,是贺知旌繁忙中倒时差陪她搜集证据,鼓励她,一步步走出漩涡。 哭得太久,脑壳变得昏涨,在纷乱杂扰的思绪中,柳蕴初望着画像上目光如炬,坚如金石的人,眼皮摇摇欲坠间心灵兀然流淌出信念,她会离开的……会见到贺知旌的…… 朦胧白雾中,有一黑发女子赤足行走在草地,倏地脚掌踩到一根圆润硬物,低头一看,她懵然捡起,一端尖尖,是白圭楼中她磨了很久的防身棍。 她看着四周大雾,迷茫地想她为何在此,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有一种渴望,在告诉她,前方有她想要的东西。 要去吗?要去的。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女子的步伐慢慢向前行进,是一片水泽,她毫不犹豫的下脚踩入漆黑无比的水中。 第十八章:槿花一日自为荣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沉下去,水面像柔软的丝绸,踏出的每一步都被刚好承接。 雾气像云纱一样盖住她,视线里只有脚下的范围,不知走过多久时间,一节硬白的圆润显露在眼前,复杂的纹路在上面显现,她想要看清细节,却怎么也看不清,似有道禁制隔绝她的认知。 她顺着凹痕爬上硬白的高台,顺着脚下凹凸不平的刻痕看去,纹路从四面八方向中心汇聚,心中的指引愈发强烈。 可行进步履却受到了明显的阻碍,是谁在阻碍她? 这不重要,她不会为此停下脚步。 她默默回答着,每走进一步,眼前就闪现过一些片段,是她救助的幼鸟丰满羽翼展开了翅膀飞于蓝天,是枫树的果实在风中自在飘落,是她本身在阳光下奔走,景色在不断变化,她一直在金光灿烂中。 女子被眼前的片段吸引,不知不觉冲破层层阻碍走到了中间,忘记了是前进一步就有美好的景象,还是先有美好的景象才能让她前进一步。 又兴许是相辅相成。 脚底骤然炸开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意识如潮水般迅速归拢,柳蕴初看见了那个阻碍她的人是谁。 惯常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出现一道道裂痕,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石子,他的身姿依旧风雅如兰,但柳蕴初注意到他发抖的手指在迅速崩裂显露出无数枝蔓。 可那无数的枝蔓从蕴初虚化的身体穿过,怎么也触摸不到他的心上人。 他的眼神慌乱无措,像迷路的稚童:“蕴初……过来我这里,走过来好不好?” 青衣人影摇着头,声音支离破碎。 柳蕴初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脆弱的他,她站在原地愣神地任由鲜血从划破的伤口流出,淌过立在身侧的木棍。 立时,桓翳的瞳孔妖异的猛缩,以祭坛为中心一阵白光冲入黑夜,青色的身影被瞬时移出祭坛。 远处破晓在即,而祭坛中心,柳蕴初虚化的身体已然凝实。 下一瞬祭坛外地动山摇,粗如河宽的藤蔓贴着展开的阵法屏障蜂拥窜动,桓翳的绿眸漫上暗涌的绯红,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睛此刻布满绝望,眼神从不可置信逐渐变得疯狂。 “柳蕴初,走过来好吗?从里面走过来……不要离开我好吗?” 他的声音变得像不再好听,像怪物一样嘶哑,充满扭曲的痛苦。 可柳蕴初却双眸酸涩,梗着干涩的喉咙落下泪。 能让桓翳这样失态,说出这样的话,她也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祭坛,误打误撞找到离开的方法了。 被鲜血沾染的木棍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化作碧光严丝合缝嵌入祭坛一道道纹路,蕴初隐约明白,嵌入完成时,她就要留下桓翳一人了。 “对不起,桓翳。”柳蕴初望着层迭缠绕,将阵法屏障环绕得密不透风的恐怖藤蔓,捏紧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终究是要离开的。” “蕴初,回来……外面危险。”桓翳用尽所有法力,手段也无法撼动阵法的屏障。 此时此刻的阵法,祭坛,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形态。 陌生到恐惧,他又一次尝到了失去的恐惧。 小小的人影站在偌大的祭坛,直入云霄的阵法光芒间,面对数倍于己的妖躯,她在这种视角下第一次产生想和桓翳好好对话的想法。 “这里一切都很好,桓翳也很好。” 柳蕴初的声音很轻,如一片落叶滑入水中。 “但我在这里,生命像是凝固,日复一日却没有流动。桓翳,我在你的手中就像小麻雀。” “我以前不明白麻雀为什么不像其它的鸟类一样好救,明明是好心救助,却会因为气性大而死亡。”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太过弱小的生物,面对一次鞭炮,一次庞然大物的接近,都会触发本能的生存危机,应激甚至死亡。” 即将奔赴未知,她是害怕的,她不知道外面有什么。 幸运点能到贺知旌的世界或者她原本的世界,不幸的话也许被坠神谷的未知禁制抹杀或者随便落到哪个旮旯里。 “我在这里,和关在笼中独自面对人类的小麻雀没什么不同。” 但是,她愿意赌上所有勇气主动获取一次可能,是头破血流卡死在笼子上,还是成功飞出笼门,就看命运的回复吧。 即使错误,她也愿意付出代价。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哭……”一遍遍的诱哄在声泪俱下中渐渐绝望止息,他干哑像开裂的地问道。 女子抬手接住落入掌心的眼泪,涩意涌动模糊了所有光线,声音如同利箭刺破天幕,东方既白。 “可能我也舍不得了。” 舍不得,但她不该沉溺于此。 桓翳闭眸,狰狞的神色上似哭似笑,显露阴鸷的恨意。 第一缕晨曦照在遍覆的藤蔓时,却像是没有碰见一般穿透阵中,霎时阵光凝实成刺目、湮灭一切的白光与森然浩荡的法力碰出激烈的震荡,漾出的波纹碎山裂石,最后白光没尽所有色彩,一息后平静归于废墟之中。 祭坛的虚影荡去,河面上横亘铺满了许多枝蔓,河下是熟悉的祭坛模样,水流依旧穿行而过。 立在河岸旁的身影巍然萧索,他的头发到衣裳下的枝蔓再无碧青光泽,泛着枯黄无力垂落,恍若行将朽木。 起初,他是恨的。 她用着他的骨干,用着他的怜惜,开启了祭坛阵法。 上一秒还在对他说给她一点时间,下一秒就毫不犹豫,赌上性命也要离开。 日月更替,桓翳伫立河岸不知疲倦,他想如果她出现,他一定会杀了她。 但有一日他在河水中看到自己沧桑无光的枝条,头发,他心慌得发疯,可他无论如何施法,修炼,他都不能恢复翠绿的本体。 凡人皆好颜色,柳蕴初还会喜欢他吗? 他惶惶不安的躲回霄梦山,躲回那间小楼,抱着她的衣服,她的被褥,一遍遍在二人缠绵的每一寸角落,寻找她的气息。 他问尽了不存在的她,会不会嫌弃他衰败,会不会不喜欢他的变化。 一日,他抱着她的衣裙从书架路过。 一本不起眼的书闷声落地,敞开了书页,是她的书。 桓翳弯腰,手指方碰到页纸,突然间风吹过了一页,碎落的声音随同一行字被标示—— “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 许久,那本书无火自燃,他贴着灰烬屈身坐下,抱紧了那人的衣裳,埋入其中。 ps: 加更来迟了,加更完毕。 蕴初还会回来的。 第十九章:一场盛大绚丽的烟花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斑斓五彩的柔光漫无边际,梦幻得不切实际。 柳蕴初穿梭其中,痛苦从浑身的骨缝间逸散,皮肤下血点冒出连成密布的血丝,透明的皮绽开溃烂,但她像感觉不到一样,竭尽全力向前。 因为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疼……好痛……” 声嘶力竭,短短的一句砸进她的心中,所有不好的念头瞬时在脑中盘桓,心神几欲碎灭。 她已经离开了,再等等她,再等一等。 执念裹挟着灵魂一下冲破了坠神之地的边界,在无边的虚空中朝着一处以惊雷之势极速坠下。 斑斓五彩的柔光在边缘处融汇,凝聚出一个模糊轮廓接住一滩血肉。 “凡人?”祂像是疑惑极了。 但很快祂收到了来自凡间分身传递的信息。 “有意思……”模糊的轮廓似乎在看向茫茫虚空,柔光溢出连接起分崩离析的躯体,很快安详的容颜渐渐显露,血腥从她身上褪回光滑的皮下,看不出一丝痕迹。 女子像是破壳的雏鸟不设防的躺在祂的怀中。 “还不到时候哦,得快点回来。” 另一头高楼大厦上轰鸣一声,电子警示声随同枪声混杂响起,不时听见玻璃碎裂,金属碰撞的声音,硝烟与灼烧的气味弥漫空气。 一道靓丽的身影从洞穿的墙体中一跃而下,柳蕴初刚刚飘到这边就看到这气血倒流的一幕。 柳蕴初还没来得及伸手上前,万丈高空中那女子的身后燃起冰蓝的尾焰,托起她下坠的身躯,特制的衣服材质隔绝了高温。 那豁开的大洞里,有人不断朝女子的方向发射武器攻击,远处正有飞行器疾驰而来。 柳蕴初却松了口气,因为她看见贺知旌游刃有余地躲开每一道攻击,熟悉的面容上是胜券在握的明媚。 而落在高楼内的众人眼中,是敌人的嚣张与阴险,偏偏怎么都打不到她,众人后牙槽都要咬碎了。 “轰——”的爆鸣一声接一声,高楼顶端出现了大规模爆炸,楼内惊惶不定,死亡的恐惧席卷了所有人。 不用想也知道跟那道拖着蓝色残影左闪右躲的人脱不了关系。 瞎担心一顿的柳蕴初:…… 不是,贺知旌你这是自己命途艰险还是给别人带来命途艰险? 女子则早已拉开距离,她看一眼靠近的飞行攻击器蜂群,毫无所惧地朝高楼内的人遥遥比了个国际手势。 “小鳖犊子们,再见。” 贺知旌扬起残酷的笑,化为一道蓝光梭行进各式耸入天际的建筑。 柳蕴初被她的胜利所感染,一种见到熟悉之人的安全感在回归,迅速跟了上去。 背后的高空建筑头部黑烟滚滚,摇摇欲坠。 空中的追捕则刚刚开始,飞行攻击器紧追不舍,却迟迟没攻击。 当快越过精巧的建筑群时,柳蕴初眼尖地看到好几发导弹追索而来,目标直指身旁的人。 “小心!”她惊叫着提醒,手还是像方才一样穿过碰不到对方。 贺知旌敏捷的身姿突然走神了一瞬,她好像听见了蕴初的声音。 但这是瞬息变幻的战场,眨眼间导弹已近在咫尺,不过贺知旌早有准备。 柳蕴初顿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旁,那里哪还有贺知旌的身影,只有导弹呼啸而过。 余光里又顷刻出现了一道拖着冰蓝尾焰的身影,只不过这回她站在了大片飞行器蜂群的背后。 柳蕴初看不清她做了什么,但成片的飞行器弹指间化为惊天火海,回环的导弹也在空中爆出极致的红焰。 眼前的一幕,像一场盛大绚丽的烟花。 像是迎接分别许久的友人。 可随机眼前的景色人物忽然缩小,极速在脚下消失。 贺知旌立于空中隔着失速向下坠落的飞行器望着对面,这里很危险,理智提醒她该快速离去。 她静默着,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个虚影。 她听见对方喊她“贺知旌”…… 这个她许久没听见的名字。 此时耳麦断断续续传来队友的声音:“方析羽,你那边怎么样?” “心情很好。”贺知旌已读乱回。 身后又一群飞行器蜂群追过来,贺知旌最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空处,扭身潜入长空,猎风而去。 队友:……? 陷入黑暗的柳蕴初,仿佛身体又有了实感,她试着掌控身体,却像是凝固静止,连汗毛也无法颤动。 除此之外她仿佛五感封闭一般,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这是在哪?她不是到了贺知旌的世界吗? 莫名其妙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失重感猝不及防地蹿入神经,还没持续一秒后脑就遭到一击。 ps:第二位男主即将上线 第二十章:好消息,白得一王爵!【第二世界 柳蕴初是在吵闹中醒来,她看着床前数位身穿古时袍服的男子脑中一片空白。 其中一位头带长冠,腰间佩挂组绶的中年男人上前施礼问道:“荆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床榻上的人:……这给她干哪来了? 多年的杂书异谈观看经验,柳蕴初迅速根据对方的穿着判断出这是个有点地位的官,对方称呼她荆王…… 搞不清楚自身的状况下,柳蕴初选择不说话,摇头以示自己没事。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说服力,不过中年男人也只是和众人过来例行问候而已。 一个逃回国毫无修为的质子不值得费心思。 “虽说两国交战在即,但荆王私逃回国有损我朝威信,太子殿下已达芮安城,荆王若无要事,可去先行拜见。” 柳蕴初听着暗含的指责,看着一行人离去皱紧眉头,皇室成员,私逃回国,再结合他们若有似无的轻蔑。 她不会是那种出使为质的质子吧? 房间内只剩一个穿着粗布褐衣的男人,腰间佩刀,看起来像是侍卫。 “你——”刹那间雪白的光影一晃,顿时堵住了柳蕴初的话,她屏住呼吸瞥过脖子上的刀,听着自己擂鼓般狂跳的心,紧盯着对方一举一动。 “不想死就乖乖配合我。”对方压低声音十分逼仄。 柳蕴初点点头,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只要你好好当你的荆王,人前不要漏了马脚,我便不杀你。若你不识好歹——” 刀锋的冰寒抵上了脖间皮肤,未尽的意思随同杀意不言而喻。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柳蕴初扯出个干巴巴的笑,比哭还难看。 内心哀嚎,怎么轮到她,就是被威胁,吓破胆。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简直比人和单细胞生物都大。 壮汉冷哼一声,瞧她那怂样,量她也翻不出花来,唰地收起刀。 柳蕴初摸摸脖子,试探问道:“敢问壮士,我这嗓子怎么了?” 前边一开口她就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哑,喉咙发疼,很不舒服,显然这变得有点中性的声音不是天生的。 “你一个女儿身不用药一张嘴就全暴露了。” 所以你也知道我是女儿身,为什么要让我去扮个男的? 腹诽的同时,柳蕴初也庆幸还好她没一个昏迷醒来变性了。 他一边注意着外边的动静,一边将怀中的纸张掏出来递给柳蕴初,并嘱咐道:“以后你就是荆王,纸上的东西必须牢记。” 柳蕴初点头,然后低头一看:? 这是什么朝代的文字?她怎么从来没见过。 从结构上看端方秀丽,颇有汉字意蕴,实际笔画繁冗,斜体很多,一眼看过去还以为都长一个样子。 等等,文字不对,那她为什么听得懂他讲话? 那人看着她一言难尽的神色,挠了挠头:“你不认字?” 柳蕴初麻木的点头,这世界真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找人假扮皇室成员这么重大的事情能用点心吗? 怎么挑到她头上来了? “你穿得那么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逃难出来的,居然目不识丁,真是……”壮汉恨铁不成钢,没想到最大的纰漏是这个,但眼下芮郡郡守已经见过她,换人也来不及了。 柳蕴初咬牙切齿,骂谁目不识丁呢! “时间紧,我给你念一遍。” 壮汉也没有过于纠结此事,太子已经抵达芮安城,只能赶鸭子上架。 经过壮汉不懈努力,柳蕴初总算捋清了那几张纸,也了解到关于这个世界的部分信息。 此处在潞国边境,荆王是潞国皇帝的宠妃所生,色衰则爱弛,后来潞国和虞国互质时便派了年仅八岁的荆王去敌国为质。 如今潞、虞两国频生摩擦,一个月前潞国皇帝更是斩了虞国质子挥兵东扩,丝毫不顾独在异乡的荆王。 还好荆王门路够广,跑得够快。 但潞国太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为人嗜血好战,修为极高。 而且潞国皇室近年几位封王公主要么被杀,要么下狱,或者剥夺资质贬为庶人。 荆王岂会不知这潞国皇室回不得。 “所以他跑就跑了,为什么还要找人顶替他?”柳蕴初发出疑问。 壮汉将纸张点燃,火光在眸中明灭了一瞬顷刻吞噬所有痕迹,然后化作青烟。 “想活着,不该问的就别问。” 见柳蕴初悻悻闭嘴,他将荆王的身份印信放在驿站送来的衣物上,粗声道:“那郡守是太子的人,他叫你去拜见太子,你得赶紧更衣准备出门。” 柳蕴初揉了揉发疼的后脑勺,强行忍着虚软的身体爬起来换衣服,戴好发冠。 在门外几次催促下终于出了门,只是那侍卫指挥驿站的人驾着马车先带她到了一处地。 土墙草房下是好些面黄肌瘦的人,一看到他们眼睛像是豺狼看见猎物冒出了绿光。 但是触及侍卫手边的佩刀时,又多了些畏惧,不过依旧赤裸裸地盯着来人,活像要将他们剥皮拆骨。 看得柳蕴初顿时一阵恶寒涌上来。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侍卫没说话,带着她在破庙附近走了一圈后才领人回到马车,柳蕴初看得头皮发麻,心惊胆战。 那些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看就是逃难来的,其中老人小孩女人很少,人人面容凶恶。 柳蕴初毫不怀疑,若不是驿站人手在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绝对回不来。 这是侍卫在她见太子之前,对她的警告。 “你身上没有路引,没有身份凭证,你也毫无自保能力,若没有荆王的身份你就和外边的人一个下场。” 侍卫压低声音继续灌输威胁:“你最好不要想着向太子求助,他可不是善茬。” “……”柳蕴初无奈,她不蠢的好吗? 荆王是私逃回国,她刚刚见郡守一干人等时也没说清自己身份,若是等会儿向太子反水,他们只会将她和这个侍卫看作同伙,严刑拷打荆王去向。 而且潞、虞两国交战,有人顶替质子回国,说不准会把她当成畏罪的奸细。 毕竟恰如侍卫所言,她没有潞国境内的身份凭证,在这个节骨眼上就很可疑。 “我知道了。” 第二十一章:完了,同住同往 书房内,气宇轩昂的青年披甲在身,透过明瓦窗的光柔和勾勒出他锋锐的五官,他站在案前对着布防图若有所思。 此时房门传来敲动。 “殿下,荆王在前厅等候。” “让他等着。” 男子声音不大,却有力地传入属下耳边。 一边的柳蕴初却巴不得对方千万别来见她,被晾着反倒自在。 就是干坐着无聊,她假借如厕之名逛了逛这太子临时征用的官宅。 宅院中往来仆人形形色色最为引她注目,柳蕴初一时也有些明白那侍卫魏青崖为何会说她是从大户人家逃难出来的。 她手上没有茧子,脸色虽然苍白但是肤色匀称细腻,头发黑乌滑亮,比起一路看过来的百姓仆人可以说她能称得一句细皮嫩肉。 这样战乱的边境,那荆王要找个没背景势力,又符合养尊处优、文弱质子模样的黑户确实不容易,难怪挑了她赶鸭子上架。 走廊拐角处,侍女差点撞上柳蕴初,对方匆匆忙忙说明太子殿下寻她。 “劳烦姑娘引路。” 拐过几个回廊石径,柳蕴初一进门就瞅见名义上的那位皇兄——宿准正在擦拭剑身,眼皮都没抬一下。 柳蕴初感到自己的皮肉都绷紧了一圈,她规规矩矩按照侍卫魏青崖所教行礼。 “参见皇兄。”她低着头,良久不见回应也不敢动,保持着礼数像块木头一样站着。 不就是穿小鞋示威,她懂的。 “私逃回国,可知罪?” 宿准扔下帕子,眼神锐利得如同他手中刚擦过的剑刃,光是静静站立在那,冷酷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他反手插入剑鞘,柳蕴初听得一声剑鸣,一滴冷汗流入下巴。 她微躬身躯,不慌不忙道:“前月父皇斩了虞国质子,那虞国岂能放我。与其到时让虞国拿我阵前要挟皇兄,不如自己想办法脱身,以免皇兄陷入两难。” 闻言,上方传来一阵冷笑:“你倒是会给自己贴金。” 他岂会为了宿瑾陷入两难,笑话。 柳蕴初当然也知道这点,不过能过这一关就行。 “父皇宏图霸业,皇兄心有大义,自不会因私情退让,只是手足戮于阵前,担心有碍皇兄的名声。” 柳蕴初说得煞有其事。 “再则虞国质子被杀,而我却逃脱重重包围平安回到皇兄身边,岂不是更能证明虞国上下无用,庸人之国又有何可惧,传出去也能振奋三军。” 宿准绕到她身边,一言不发的凝视随着笼罩她的阴影如同潮水般令人窒息,半晌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颇有些玩味。 “既然要鼓舞士气,不如随我亲上战场,眼见为实更有说服力。” 柳蕴初猛地抬头,对上那双掠过危险暗光的双眸,略有急切地劝道:“皇兄不可。我没有皇兄那般修为,怕是……” 战场流矢纷飞,刀剑无眼,更别提这里有许多超脱她认知的能人异士,到时候人家法术对轰,她无端被殃及。 宿准冷漠的看着她,嘴边勾起嘲讽的弧度:“怕是什么?方才不是还说庸人之国有何可惧?” 这话确实让蕴初一时语塞,沉默良久她还是言辞恳切得争取回缓的余地。 “瑾死不足惜,只是战场变化万千,我在皇兄身边是一种拖累。若不慎在皇兄眼皮底下出现意外,人心没有鼓舞到,还容易给皇兄招来非议,实非我所愿。” 干哑的声音说得谦卑至极,字字句句却是提到朝中有关宿准的弹劾。 朝中势力互相攻讦不是稀奇事,宿准凭借身份,修为,战功赫赫稳坐太子位是一回事,利益不合的势力时不时瞅着他弹劾恶心他又是一回事。 柳蕴初只能寄希望于老虎也会盼着身上的跳蚤少一些。 “这张嘴,难怪能在虞国长袖善舞,夜夜笙歌。” 高出柳蕴初两个头的人淡淡地挑了挑右眉,端详着眼前对于男子来说有些清秀的脸。 比起他印象模糊的幼童,他这个皇弟现在倒是长得有几分像其亡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就是看起来空有一张嘴皮,外强中干。 柳蕴初尴尬得笑笑,原来荆王的生活这么精彩吗?魏青崖怎么也不交代一下。 就在她以为宿准揭过前面的事时,对方却是居高临下再度道: “孤是通知你,你的想法和别人的想法都不重要。” 青年的声音十分平静,他身前的鳞甲反射出道道寒光,在偌大的书房空间内整个人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慑。 柳蕴初任由汗水滴落,回声应下。 起码质子私逃的事揭过去了,至于战场,把侍卫魏青崖带上,他能和荆王突破虞国重重把关,毫发无损她就不奢求了,保她一命应该不是问题。 她正想告退,结果宿准又叫住了她:“兄弟手足,岂能叫你再住在外头受苦。” 柳蕴初暗道不妙,果不其然他的下一句—— “班师回朝之前,你随孤同住同往。” 接着就让人领她去厢房住下。 宿准看她离去时满头大汗的样子,长眉微微拧起,他这位皇弟头一次见,是不是惶恐太过了。 不过他也并未多想,一则人在他府上,来日方长。 二则他也听说宿瑾出逃路上,病了一场还未痊愈,病弱之人体虚容易受惊也不奇怪。 再则其为质子多年,许是战战兢兢养成了习惯。 对于柳蕴初来说,太子这是给她上压力啊! 保住荆王的人设就很难了,跟他住一个宅院里,她还得注意自己的性别别暴露了。 柳蕴初跟着侍女来到厢房,看到了被带进来的魏青崖,心底顿时盘算了一系列要进行的伪装计划,这是目前最安全的异世NPC,得物尽其用。 碍于宿准拨下的侍从在侧,柳蕴初也不好和魏青崖说些什么,直到用完晚膳,才挥退了一干侍从。 “你怎么会答应住到这里?”魏青崖检查了一番周围,确定无人在门外才皱眉压低声音。 这下他也不好离开去找荆王了。 柳蕴初无奈描述了一遍和太子相处的情景:“这哪是我能决定的。” 魏青崖听完颇为头疼,太子让她随同出战,也不知打得什么算盘,是想趁乱借刀杀人还是一时兴起? “无须担心,战场上我会跟紧你的。”太子一军主帅,身边的防卫必然重中之重,只要不是他的人动手,借刀杀人不会那么容易。 若是太子不容荆王……魏青崖内心叹息,那躲到哪也没用,他还得想办法让眼前这个变得真实可信,以免祸及到真的那个荆王。 “不说这个了,当务之急是你得教我诗书礼乐。” 柳蕴初知道魏青崖是罪臣之后,也算出身大家,对这些东西不说手拿把掐,至少样样都会点。 第二十二章:论谣言的起源 直到夜深,柳蕴初才带着满脑袋新知识躺到了床榻上,盯着烛火还没有触及到的房梁,她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她没忘记充满远超故乡的科技、未知的力量,贺知旌的生死时速。 在那样危险的世界,她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那般恣意,柳蕴初不敢想象。 但是总归她见到贺知旌平安无事。 在见到贺知旌的那一刻,柳蕴初才知晓这份亲情、友情,还在以世俗意义上的方式存活在世界上时,她是多么庆幸。 在生者的世界仍存有她认可的锚点,她并非孑然一身。 故人一往无前,已在前路。 她也该重振旗鼓,在未知中探寻自己的方向。 这一觉睡到了天亮,柳蕴初第一次在脱离故乡后自然状态下睡得这么好。 就是大早上的被提到太子殿下跟前用朝食,有种回味起早八上班的不美妙。 看向一桌子菜肴,柳蕴初想起这好像是她离开故乡后第一次吃早饭,往常不用吃东西桓翳都会放任她睡到日上叁竿。 她的身体不吃不喝一般情况下不会有问题,不过现在融入人群就得恢复人的生存习惯。 席间宿准并不言语,只是慢条斯理的享用朝食,偶尔黑沉的鹰眸扫过她。 沉默的间隙中,柳蕴初也大着胆子时不时看向宿准,五官深峻,神情冷漠而傲然,许是军中历练的缘故,坐在那宛若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风姿凌厉。 “为何这般看孤?”宿准眉峰微聚,眸中疑惑。 柳蕴初被直白点出,一时无言,最后讪笑着胡言乱语:“瑾在虞国多年,未曾见过像皇兄如此美如冠玉之人,一时失态让皇兄见笑了。” 昧着良心对未曾谋面的虞国人进行了一番拉踩。 恭维的话宿准听过不少,这般轻挑夸赞他的外貌却是罕见。 宿准冷下脸瞥过柳蕴初的锦袍:“吃完了就去换身衣服,稍后随我同去城郊大营。” “.…..”柳蕴初无奈地看着碗底未尽的食物,起身领命。 走出厅堂不禁小声嘀咕:“这马屁也太难拍了……” 跟随身后的魏青崖差点脚下一滑,赶紧余光瞧了眼厅堂内坐在主位上的人,神色无异,这么远的距离应当是没听见。 饭桌前,宿准冷嗤一声对副率道:“有进展吗?” “回禀殿下,荆王在进入边境时曾遇截杀,原先陪同荆王的两名臣子死于乱刀之下,具已查验身份,和荆王的叙述都对得上。” 杨副率想起昨夜他巡卫府上时看到的情形,迟疑道:“荆王身边的侍卫魏青崖也无任何疑点,只是昨夜四更属下看到他从荆王房间鬼鬼祟祟的出来。” 就算有要事相商,也不至于门房紧闭,过了叁更还不歇息,那荆王可还没病愈。 他看着太子殿下脸色黑沉如水,有点不太敢讲下去了。 “继续说。”宿准想起方才那人轻佻的语气,神情微变,看着满桌佳肴再无任何胃口。 听闻虞国娈童断袖之癖蔚然成风,难道荆王宿瑾也染上此癖? “侍从们说荆王晚膳后就遣走他们,说荆王喜清净,不许离近。”杨副率声音越来越低。 颀长的身影站起身,裙甲间互相碰撞发出一片金石之声,墨发披散蜿蜒在如山般挺拔的脊背,他紧抿绷直的薄唇轻启:“在测出荆王的资质之前把魏青崖和他分开。” 少数人有修炼能力的人中,大部分都诞生于皇室贵族,而资质修为这种东西若是有心隐瞒实难探查,当然大部分人出于拜师修炼不会这么做。 但宿准曾面对过釜底抽薪的敌人,对于这些勾心斗角间的封王公主,只有命悬一线才可见真章。 几年间冒进争抢的封王公主皆已被他扫平,剩下伺机而动的皇子皇女中大部分人的实力他都了如指掌,只有这位自小为质的荆王他知之甚少。 一个失去母妃、没有身份背景、在异国乐不思蜀的质子他原本是不放在眼中,可宿准没想到他能在虞国皇室的手中悄无声息离开。 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虞国人还是他安插的探子都没有实时获取她在虞国境内逃亡的踪迹。 若说荆王全凭运气,宿准是不太相信的。 柳蕴初换上侍从准备的甲胄、长靴,在门内遥遥看见府外横槊跨马的卫队,太子长剑在手,赫然在前。 不知道是不是柳蕴初的错觉,她感觉到太子对她神情有了几分明显的不喜。 看向自己面前的马匹,柳蕴初略有犹豫,但当前头的目光扫来时她咬咬牙还是翻身上马。 她回忆着和魏青崖交代的要点,和自己从前在景区草原体验过的骑马经历,扬鞭跟上太子的卫队。 一路上魏青崖始终策马在旁边护卫,实则不动声色地给柳蕴初示范技巧。 所幸马匹温顺,道路宽敞易行,柳蕴初有惊无险地跟随太子卫队抵达城郊大营,太子先行一步与诸将商议要事,而她则由另一名副率引路去了一顶帐篷。 帐篷内宽敞整洁,只有简易的一张床,矮桌和炭盆。 那名副率笑眯眯道:“军中一向朴素,荆王勿怪。” 柳蕴初寄人篱下自是不会有异议,只是当得知魏青崖要被调离时,眸中覆上一层不悦:“杜副率,魏青崖随本王出使虞国多年,多次护本王安危,岂能让他去做装卸粮草的辅兵民夫!” 她连字都认不全,魏青崖若是离开,她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魏青崖也没想到这女子敢与太子部下呛声。 “这……此乃太子殿下的意思。”杜副率憨厚的笑容一滞,杨兆那家伙不是说荆王唯唯诺诺吗?。 心头稍微一转就知道这里头必然有宿准的授意,但他是太子应当不会料理这么详细。 而且这位杜副率昨日到今天都没见过,身上尘土灰扑应该是一直在军中,于是柳蕴初横眉冷哼:“皇兄宽厚待人,昨日说起兄弟久别,热切之时还邀本王抵足而眠,硬要本王从驿站搬出。今早还与本王同进朝食,叙话良久,怎会就这样打发本王身边的人?” 说着便假意迈步朝外走去。 “本王倒要问问皇兄,这般随意打发可是皇兄的意思?” 杜副率是军中粗人,虽然他很难相信太子殿下会做出邀人抵足而眠的热切之举,但乍一听也有些被唬住。 许是从前深宫中的确和这位荆王有几分手足之情。 原先只是想随便应付杨兆那小子扔过来的事,但他说只要调开魏青崖就行,也没说怎么办,所幸卖给荆王一个人情,别让她闹到太子面前。 “荆王留步!荆王留步。”杜副率赶忙拦下柳蕴初,挠挠头笑道,“荆王错会末将的意思,魏侍卫高大壮硕,去做卸运粮草的辅兵民夫未免可惜。” 他打量着魏青崖,盘算着试探道:“做一个什长,荆王意下如何?” 柳蕴初皱眉,听起来比前边的要好点,不知道时间活动上能否自由点。 她眼神征询魏青崖的意见,魏青崖也知道杜副率定是有太子授意,此处是太子地盘,军中一向看战功实绩说话,杜副率也不可能给更高的位置了。 魏青崖抱拳向荆王道:“属下愿意领命前往。” 第二十三章:不良之风 以防万一,柳蕴初佯装是个沉迷享乐的皇子,咧着嘴拍拍杜副率的肩膀:“皇兄把本王的贴身侍卫调走了,杜副率总得给本王找个人解解闷。” 杜副率皱眉,只听柳蕴初道:“帐篷外的守卫找两个识字会念故事的,给本王念叨念叨些奇闻轶事。” “本王不会这点权利都没有吧?”柳蕴初盯着杜副率,面上笑吟吟实则话中带刺。 “荆王说笑了,末将这就去安排。”相比都城中那些世家子带舞姬伶人入军中作乐,荆王的要求实在不足挂齿。 魏青崖随着杜副率一去,帐篷里顿时空落下来,四面军士操戈之声不绝,巡逻的卫士步伐整齐,时常有盔甲间碰撞的金属声传入耳中。 这些都是太子宿准的人,柳蕴初这下真有了几分刀剑悬颈的坐立难安。 她摸出贴身存放的小抄,上面密密麻麻的陌生文字旁都有她细心注释的意思读音。 柳蕴初化压力为动力,很快拿出从前考学的劲,将周围一切淡化,抛之脑后。 杜副率安顿好魏青崖后,很快去寻了太子亲卫。 “诶,昨天那荆王真是搬出驿站跟殿下住一块?” “没呢!” 杜副率方正的国字脸登时涨红,这荆王欺骗于他。他就说殿下可能会和一在外多年的皇子讲什么兄弟情分。 “是直接让荆王就住在官宅里头了!大门都没让出呢,咱们太子殿下果真仁厚,才不是那些小人诽谤的不讲手足情分。” 那亲卫满眼都是对太子的崇拜,对武人来说,太子修为高深,能征善战,那些朝臣还有什么不满的。 杜副率一巴掌虎虎生风拍在亲卫脑袋上:“……你讲话喘什么大气啊!” 他张望四周,低声窃窃私语。 “今早荆王是不是还和殿下一块用餐了?” 亲卫狐疑地看向他:“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嘿,还不是杨兆那小子叫我去做了件得罪人的事。” 但军中的部分调任也确实归他管,杨兆真会找人推。 接下来几天柳蕴初都没见到那位太子皇兄,她就揪着杜副率给找的那两个识字的守卫给她讲讲坊间故事或者诗歌童谣,她再以“我考考你”为由,获得对潞国文化的进一步了解。 柳蕴初望着那两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趴在地上默写诗词,喝着热茶扶额长叹,真没想到她有一天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此时帐外脚步声传来,两个青年赶紧起身站好,转瞬杨副率已站在帐外:“荆王,太子殿下说请您一道去林中狩猎。” “这……本王虽有此心,然而弓马之事并不娴熟,恐扫了皇兄兴致。”她马还没骑熟练呢,狩猎也太危险了。 荆王一脸难色,杨副率也知道她长在虞国囿于邺都,难有外出游猎的机会,可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 “末将只是传达太子殿下的意思,荆王请。”杨副率恭谨行礼,侧身一撩衣袍作出请势,柳蕴初也知道这关躲不过去。 营地外,太子玄色的袍服上只穿了半副甲胄,接近中午的阳光灼人炙热,照在宿准身上融去几分秋末的肃杀,少了些许冷硬。 他跨坐马上远远看见巡逻来往的士卒中,舞象之年的瘦弱身影一席浅色衣袍小跑过来,清秀白净的面庞有时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男子。 “为何不穿盔甲?” 柳蕴初扬起清澈澄明的笑,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太重了皇兄,穿着怪累人。” 郊野不比城内安全,芮安城已经临近两国交锋前线,若有危险,她打是打不过的,唯有跑路才是上策。 “而且有皇兄在,想必没有宵小能伤我。”柳蕴初一边日常恭维,一边脚尖轻点镫环。 铜制的马镫稳稳托住足弓,云纹衣摆掠过鞍鞘,她如飞鸟抓住栖枝安坐马上。 宿准扯动缰绳,马首随着他食指的动作微微摆头,马鞍上的男子眼中光晕轻闪,嘴角弯出意味深长的弧度。 “荆王信孤?” “自然。” 柳蕴初随口一答,没想到宿准直接对着杨副率道:“今日不用亲卫随行。” 在杨副率欲言又止中对上柳蕴初睁圆的双目,想起第一日里荆王瑟缩强撑的样子,宿准的笑中掺杂着一丝看好戏。 “既是荆王信孤,何不就我兄弟二人出行。” 旋即策马而去,留下尘土飞扬。 悔恨多嘴的柳蕴初看着杨副率催促她的眼神,心一横双腿轻夹马腹,纵马驰入林间小道跟了上去。 她只能期盼大军所在的郊野林地没有刺客了,否则两个人的目标实在太容易下手。 还好荆王这个身份实权没有,待遇上宿准没有苛刻她,所配鞍马都是上等,不消一会儿便看见前头的一人一马。 宿准一手持弓,一手拉着缰绳四处巡视猎物可能出现的动静,他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轻描淡写问道:“听说这几日你每晚都让魏青崖出列,在营地中闲逛?” 柳蕴初小心控着马步,乍然听到这么一问有些不明白宿准的用意,是她有违太子的调令吗? “魏青崖从未入过军营,我担心他在军中不适应。”她蹩脚的找着理由遮掩每晚和魏青崖出来学习驭马等各种可能要面对的突发情况。 宿准冷笑,是魏青崖不适应,还是他这个好皇弟不适应? 话未落地,只见宿准弯弓搭箭,离弦之箭直指前方,破空没入一丛衰败的灌木枯草中,一截彩羽随即露出大幅晃动挣扎。 惊叹的溢美之词还没出口,宿准便淡淡睨了她一眼直接消声:“魏青崖既入军中,当按军规行事。孤治军严整,不希望军中出现不良之风。” 说着打马上前,将猎物收入囊中。 柳蕴初跟在一旁一副噎住的表情,魏青崖是训练休整时间内出来找她,这有违军规吗?她作为封王见见自己的属下怎么还够上不良之风了? 宿准这个太子未免专横霸道,太刁难人。 树高林深,风一吹过好些树叶零落飘下,此处在山的背面,不见日光萧索阴寒,柳蕴初打了冷颤不敢违逆宿准的话。 “是我欠缺考虑,皇兄所言极是。” 第二十四章:荒谬的错觉 宿准带着柳蕴初越走越远,银箭壶在林间摇摇晃晃反射出冰冷的华光。 期间柳蕴初也试着拉弓射猎,只是未经训练就用武人所使的猎弓还是太过勉强。 努力尝试下,又一次颤抖的手指滑脱弓弦,箭矢完全失去准头。 “……” 柳蕴初在宿准复杂的眼神下脸颊燥热,偏过头看山看树,良久她才清清嗓子找补道,“我又不像皇兄样样都有良师教授,我在虞国哪能指望上这些。” 她将荆王的事情倒背如流,显然融入角色。 许是柳蕴初箭术太差,表现得又十分委屈,宿准冷漠的神色也染上无奈。 作为常年打马射猎的人,这般距离的观察怎么会看不出柳蕴初的弓马是真差劲,发力点完全不对,身体也十分僵硬。 他想他真是疑心过了头,这么废物的弟弟能有什么能耐。 “用这把弩试试,这个简单些。”宿准解下装备马上的弓弩扔给柳蕴初,哪成想对方捧着弓弩更加难为情。 柳蕴初一边祈祷荆王以前千万别碰过这玩意,一边咬紧牙关请教:“我甚少涉及兵器,皇兄不如教教我。” 这个真真切切是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弓箭她还能依照电视剧里的印象依葫芦画瓢,这个弩她是真的只知其名,不知其如何使用。 真是开局一王爵,君子六艺全靠学。 宿准沉默看着她半晌,可柳蕴初面色坦率,一副我就是耽于享乐,荒废正道的模样。 或许就是荆王的这个样子才导致虞国皇室半点没对她设防,连潞国的探子间客都不曾多加关注于她。 “下来,孤教你。”镫环微动,衣袍翩跹,男子落地瞬间腰间的错金玉钩带撞响佩剑,墨发缭乱垂于肩颈。 宫中的封王公主哪一个不是在太学中被耳提面命的长大,仔细算算最纨绔的永姣公主也是弯弓射雁的好手。 宿准自觉作为兄长,教教也无妨。 当主动站到宿准挺阔高大的身体旁边时,柳蕴初才注意到荆王这位皇兄英武卓然,俊美无俦的脸经常性掩盖了她对二人体型差距的认知。 还好荆王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青少年,否则也太难为她的身材了。 “看好了,这样……” 柳蕴初为了一遍看懂紧贴着宿准,视线顺着他朝弓弩指向的地方。 一股发丝上的清香不经意间流入宿准的鼻尖,像一片鹅毛轻轻划过心湖。 这样陌生到感觉让宿准不适的拉开距离,他一边讲解结构要点,一边动作未停,弩箭瞬间穿破数道落叶。 流程简单,看起来也不费力,难怪太子会叫她使用弓弩。 太子不吝赐教,柳蕴初也很给面子的夸赞:“我要有皇兄一半准头就好了!” 从宿准手中接过弓弩,柳蕴初迫不及待学着装填弩箭,参照带刻度的望山,目视箭镞一端,此时日光越过山头驱散谷中阴翳,落在清秀人儿的玉容上,勾勒出专注兴奋的弧度,竟有几分惊艳之感。 宿准对心底冒出的感受打为荒谬的错觉。 恰逢青铜悬刀叩动,弩箭瞬发划破满山寂静,然而视线望去,一物未中,轨迹相差甚远,不知去向。 太子殿下抿直唇角又侧目看向仍在努力练习的荆王,终是没将苛求的话吐出。 如果是没有修炼资质,五感奇差也是常理。 一连几发全数偏离目标,宿准不忍再去看,矛盾的牵过缰绳上马,摩挲着扳指不苟言笑。 他应当是觉得荆王越废物越好,可真有人在他面前真情实感的捉襟见肘时,他反倒又不能容忍了。 柳蕴初见太子一言不发驱马离开,也收起弓弩,驭马跟上。 “让皇兄见笑了。”她不在意的笑笑。 像宿准这样众星捧月的太子,身边肯定围绕的都是优秀人物,柳蕴初也是当过好学生的,对宿准作为佼佼者又是教授者看她出洋相是何心理也有几分了然。 二人并肩齐驱,宿准看着她摆弄弓弩,积极的寻找猎物目标,漫不经心问道:“虞国虽然文盛,但邺都亦流行射箭投壶。你身为潞国皇子全然不会,难道不遭奚落?” 柳蕴初眉头微压,笑容却浮现几分嘲讽:“皇兄有所不知,不会顶多遭句奚落,会了可要遭到羞辱。文斗左右不过是挖苦暗讽,嘴皮功夫,邺都自诩风雅,按照规矩落败也不过自罚叁杯。可武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不要说输家。” 这事荆王还真经历过,年仅十岁的荆王不过是围着宴席上的投壶看个热闹,结果被虞国一皇子投箭穿入发髻中,哄堂大笑而无人究其责。 后来荆王便只喜欢出入诗会雅集,听曲作乐,虽免不了唇枪舌剑,但好在性命无虞。 宿准回想留在潞国被杀的那位虞国质子是何生活,除却殿前枭首,他并无什么印象,但依他对都城那帮人的了解,敌国质子生前也顶多活得像个摆设。 他不会对两国互质这件事有任何不适,惯例如此,可当看到瘦弱的身影,再联系她周旋于虞国的处境,连君子六艺都不敢学全,心中略生出些不舒服。 柳蕴初余光撇过男子纹丝未动的眉宇,冷硬如山玉,内心啧了一声继续以望山上的刻度为瞄准基点,叁点一线熟悉衡量距离。 她得好好练习弓弩,改日随这位太子皇兄上战场兴许能用上。 “诶!皇兄我好像打中了!”没想到她随手一发,反而命中,尽管不是她原定目标,但好歹射中的是个活物! 野兔还是山鸡?柳蕴初轻夹马腹,一扫前面刻意为之的苦色,弯眉显露真心的笑意。 然而长剑出鞘,剑光凛然直接拦在身前,断了她的去路。 “滚出来——”铿锵有力的声音透出不含掩饰的锐意,宿准双眼紧紧锁定着对面的目标。 几乎在一瞬间对面就给出了回应,数十道响箭眨眼间在飘零的落叶中飞射而来。 柳蕴初反应过来时利箭已然逼近,调头跑是来不及的。 两人并肩而行,马之间的距离很小,几乎一秒内她就立刻闭眼不管不顾的捞起宿准的垂落身侧的长臂,身子倾斜牢牢抱住,力道之大像赌上了身家性命。 猝不及防的举动让宿准差点反手肘击,他诧异地飞快睨了眼她破釜沉舟的表情,他的好皇弟竟真敢拿他当救命稻草。 不过眼前的情形不容他想那么多。 近到不足半米的飞箭在男子抬手间止步不前,气流顺着剑尖可怖地的窜开,铺天盖地的网罗将其网罗其中,转瞬爆裂化为齑粉,沿着无形的屏障悄声落下。 悚然炸开的声音令柳蕴初一下睁开了眼睛,她第一反应是去看那消散的烟尘处,什么都没有。 暂时赌对了,只要和太子贴得近,不管他有什么算盘至少得顾及他自身。 想起魏青崖所描述的修者,百闻果然不如一见,不由心生羡慕。 第二十五章:命悬一线 宿准眼皮微抬,略过她羡慕的表情,唇边的失笑在转向正面显出的敌人时不复存在。 “久闻潞国太子威名在外,今天便让我等来讨教讨教!” 干哑恐怖的声音像从四面八方而来,黑影穿梭密林,快得只剩残影。 瞎猫碰上死耗子,探查大军营地居然能遇上潞国太子独行山野,即使无法取其首级,试探深浅也是有收获的。 至于柳蕴初,一瞧那畏缩样,他们直接没放在眼里。 重要的是叁军主帅,潞国宿准! 高坐马背上的男子长剑携卷秋风,在柳蕴初惶恐的目光中轻踩镫环,飞身迎上敌方数道攻击。 霎时以刀光剑影为中心,凌空荡出的高强气浪翻震,所过之处秋叶碎裂,枝断树残,惊起林间昏鸦蔽天。 宿准侧身躲过那黑衣老怪刁钻的一刀,身后的木屑齐飞,方才所在的树端霍然断开,冒着缕缕黑烟。 刀上附了毒液! 他唇畔挂起淡淡讽意,掌间运气倾注剑身,反身挥剑隔空劈上围剿上来的数道身影,多数人在宿准手下挡不过一招,只有两名精锐齿间渗血勉强止住身形,脚下借力再次加入战局,试图配合黑衣老怪牵制宿准。 树冠上你来我往,风声凄鸣,树下的柳蕴初躲得狼狈不堪,生怕哪根树干给她砸嗝屁了,还好军中饲养的好马都是见过风浪的,不至于受惊将她撂下。 多数敌方刺客都被吸引到宿准身上,但不意味着落单的那个就安全,没有修为无法参与半空战斗的敌方人手迅速避开砸下的枝条,持弓射向掉头企图逃跑的柳蕴初。 看穿着打扮,又是跟在太子身边,应是哪位军中镀金的世家公子,若得人头也是军功一件! 数道寒芒从宿准袖中射出,精准击落了大部分袭向荆王的箭矢,但不知何故放过了几支追索目标而去。 一阵寒风从脊背升起,千钧一发之际柳蕴初来不及多想,只见骏马狂奔上的身影突然离鞍,一脚踏镫,曲身于马背一侧躲过疾驰的羽箭,高束的长发扬在空中断落几缕,绞进长箭钉入马儿避开的树干,入木叁分。 奔涌的肾上腺素几乎要夺走柳蕴初全部的呼吸,悬空的身体让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在她有多年登山徒步的习惯,耐力与核心好上一分都有助于她在如此惊险的动作中侥幸存活。 柳蕴初抓劳鞍具右腿绞紧镫环顺利借力坐回了马背上,战马训练有素带她自动避开障碍。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方突然闪出一道黑影举刀袭来,历经方才一遭,生死存亡的危机让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立即抽出弓弩,箭匣中还有之前未射完的箭,悬刀扣动,弩箭瞬发洞穿敌人。 只是准头不够,敌方捂着肩膀吃痛,仍举刀刃,距离如此相近已无再射的余地,命悬一线间身体先一步意识扔开弓弩拔出腰间短刀,柳蕴初脊椎绷直不顾一切朝对方砍去,飞溅的不知是谁的血液,腥味散入鼻腔,充斥了肺部。 一具倒下方才看见枯黄的灌木后还有一个,马嘴喷出嘶鸣,前蹄高扬,柳蕴初惊得重心向前抱住马脖子,才没被摔落。 “咔嚓——”令人牙酸的一声伴随崩断的惨叫响起,黑马高悬的前蹄踏碎敌人头颅,一蓬血雾扑面而来,面对危险,这一次她没有敢闭上眼,血花就这么裂放在双目之中,搅动得恶心灌上胸口。 可眼下绝非情绪化的时候,柳蕴初忍着种种不适,抖着哭腔松开马脖子,伏曲着身体在奔驰的战马脖子旁安抚:“好马,好马,我们安全了,安全了……” 染上猩红的凤眸在秋日里靡红艳丽,其中却是挥之不去的惊恐,一声声的念叨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眼看荆王就要跑得不见人影,一直关注柳蕴初一举一动的太子宿准不再与黑衣老怪纠缠,剑光闪烁,利刃所过之处血色飞溅,黑衣老怪哀嚎一声响彻林中,回眸看去,日光中长剑洞穿黑影,身躯如破败的秋叶从交织的树杈中落下。 黑衣老怪瞳孔涣散,像是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败在刚刚还打得有来有回的潞国太子手上。 杨副率从远处赶来,手上牵着的正是宿准那匹跑得无影无踪的马,他还没来得及回禀截杀敌方探子的情况,就见太子殿下回身策马朝一处奔去。 “殿下定是去追荆王了,你们几个跟上去,那边的跟我去找找还有没有活口!” 一口气奔出老远都没再碰上阻拦的敌人,柳蕴初吊着的那口气几乎要松散,急促的呼吸让脸色苍白如纸和面颊上的鲜红形成鲜明对比,她控制不住陡然失速呼吸频率,她颤抖着张合嘴,却吐不出半个字,心慌意乱间吸入的氧气似乎愈发稀薄,她手脚发麻胡乱拍着马脖子。 快停下……快…… 战马仿佛有灵性的一般察觉到身上人的不对劲,很快减慢速度停下步伐,然而身上的人却已失去理智,像着魔一般再坐不住马鞍,瞬间跌落马下。 马匹嘶鸣叫唤着,偏头的大眼中对地上痛苦蜷缩的人似乎充满疑惑。 不过下一瞬,身着半副甲胄的玄色身影出现在了瘦弱人影旁边,马匹认出了它的主人,不再叫唤。 宿准赶紧捞起柳蕴初的上半身,一看她无法聚焦的眼睛,不正常的呼吸,他立即想起军中有些士兵头一次上战场或者杀人时会这样,随即抬手捂住她的口鼻,阻断呼吸。 “荆王!荆王!”他一边喊着,一边松开手让她呼吸一下再阻断呼吸,往复如此调整节奏。 柳蕴初在昏昏沉沉中,如针扎的感觉慢慢退却,意识渐渐回笼,眼前黑影晃动她下意识的攥紧手里的东西,方才淬炼过的危机本能让她瞳孔骤缩迅速看清前方,还好神经及时反馈出敌我,柳蕴初没有再陷入呼吸急促中。 她长松一口气,虚弱失神的没有再看他,只是自言自语道:“不是敌人……还好……” 轻飘的字眼钻入宿准的心神,蓦然刺痛。 他不知怎的,一时有点难以面对她的这句话。 ps:呼吸性碱中毒,描写的可能不够准确。 第二十六章:冠冕堂皇 纸白俊俏的脸上血迹已渐渐凝固,锦袍亦是嫣红一片,破口伤处还在洇出鲜红,然而主人却已没有力气相顾,空泛着眼神,额间冷汗不断流下。 宿准竟觉得她这个样子有些刺目,他简单给柳蕴初受伤的那只手臂和腿包扎完,立刻抱起身心俱疲的柳蕴初坐到自己的马上同乘一骑,领着跟来的亲卫朝大营方向奔驰。 马匹的颠簸和四周环绕的卫队让她在疲惫的身体反而更加清醒,以致于她的舌头紧紧顶着上颚,调动全身的力量抵抗呕吐、哭泣等所有直面杀戮,后知后觉带来的负面反应。 人的崩溃就像裂口决堤的长河,她还不能崩溃,她不能像刚刚那样陷入昏迷的,还不行……她受伤了,会有医师来。 血迹斑斑的眼皮下,惘然无助的痛苦与悚然焦虑交织暗藏。 军营内杜副率看着满身血污的太子和荆王一时呆住,转头慌忙传令医丞。 一路过来柳蕴初看似没什么反应,唯有两侧僵硬的腮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她的内心情绪。 反复回闪的血色和始终萦绕的血腥味不断在内里撕扯着濒临失控的情绪,她在嘈杂的嗡鸣声中不断窥探着外界的动静,像是在搜寻什么以此吸引转移注意力,强迫自己冷静。 她必须冷静,她还是荆王,还在宿准的地盘上。 宿准低头看着她无措慌张的张望着一个个士卒、帐篷,那颗一向硬如石铁的心第一次有了难以忽视的涩意,和一丝不愿承认的后悔。 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劲,作为兄长他会有疼惜手足的心情不是很正常吗? 可扪心自问在多年斗争中,他从死里逃生,到权柄在握处决宗室成员,早就磨灭了帝王家那份对兄妹姊弟间的心软。 反常的直觉中他找不出答案,他只能阴沉着脸色收紧臂膀圈住怀中的人快步朝营帐走去。 两个守卫看到早上才好好的荆王,出去一趟打猎怎么会这幅样子? 兄弟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连忙撩起帐帘让太子带着荆王进去。 医丞抖着胡须刚赶到就被杜副率一路飞快的拉进帐篷:“慢点、慢点!太子和荆王这不好好活着的吗!” “真是急躁!” 军中资历最老的医丞说话就是硬气,杜副率不敢说什么,只能怂着脑袋赔笑。 “李医丞,孤无碍,先给荆王瞧瞧。”宿准对李医丞一直都很尊重,也不计较对方有悖尊卑的话。 然而李医丞一靠近,柳蕴初就下意识后退,宿准眼疾手快捞回她乱动的身躯,避免她的伤处再有磕碰:“宿瑾,你受伤了,让医丞给你看一下。” 宿准只以为她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扣着她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传入耳中,柳蕴初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冷眸,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身份被揭露的恐惧,抖着指尖将手臂递给对方,止不住的安慰自己魏青崖一定有留后手,医丞把不出脉的。 她死死看着李医丞,幸好李医丞只是眉头一皱,没把出来她是女子身份。 “荆王脉象奇怪,老朽从未遇过。” 李医丞呢喃了两句古怪,倒也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拿起剪刀将伤处的衣服剪开清创,并未要她褪去衣物。 一番上药包扎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柳蕴初几乎是神经兮兮的目送李医丞离开,但她还不能放松。 “皇兄……”她艰涩的开口,目光移向坐在旁边宛若一座雕塑沉静的太子。 “能否将魏青崖调回来,他是跟随我多年的侍卫,看到熟悉的人守着我能安心些,我实在……害怕。” 这里只有魏青崖知道她是假冒的皇子,帐外都是太子的人,她不想受伤了还要一个人担惊受怕。 见她如此依赖魏青崖,宿准眸光一凛,撇去对断袖之癖的嫌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窜涌心头。 潞国皇室的颜面不容有失,堂堂荆王怎能就此沉迷歪门邪道。 但宿准瞥过柳蕴初心力交瘁的面容又不忍说重话,将手中洗净的手帕递给她,耐心劝慰。 “你从虞国逃回,尚无根基,来日回朝群臣必要刁难。孤让魏青崖军中历练,一是不想埋没人才,二是不出两日便要开战,他若立下军功,作为你的属臣朝中不满的声音会少很多。” 这话冠冕堂皇,柳蕴初默不作声的接过帕子来回在脸上擦得十分用力,似要将所有的不快不忿都擦干净,眼周都擦得破了些皮。 宿准看得皱眉,直接抓住她的手将帕子从手心硬取下来,他刚想叫人进来伺候,却听柳蕴初低声询问。 “皇兄,今日出行打猎并非心血来潮,对吗?” 站在角落的杜副率一听,头也不回的退出帐外,他是武将不是蠢货,听着就有猫腻的事速速避开为上。 当被抱到马上看见奔来的卫队时,柳蕴初就在想,为什么太子卫队来得那么快、那么及时? 他们一路打猎并非在官道坦途附近,相反偏僻难走,即使是宿准与敌方打斗惊起的鸟群传递了险情方位,也应是斥候巡查士卒最先发现抵达,太子卫队被留在大营怎么可能来得如此迅速,刚好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 而且蕴初还注意到好些卫队人马身上都有血迹。 宿准就没有事先部署掩盖此事,没有必要,也没想过荆王知道了能如何。 她不仅不能怎么样,若因此自乱阵脚,他也省了功夫寻她的错漏。 此番只想了解她有没有资质修为,至于试探的过程有多少危险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或者说刻意营造危险才能达到试探的目的。 可两两相对,黑白分明的眼眸,洞察一切的语气,从来关心计划执行到位与否的人,无端在意起她的看法。 “孤事先是收到敌方小股人马摸入山中意图刺探袭扰的情报,出行打猎也确有诱敌现身的用意,孤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不曾告知你。” 宿准站起身,将帕子扔进水盆中,浓密的睫毛下沉着深潭,目光一分分冷凝又恢复居高临下的样子:“荆王今日劳累,好好歇息吧。” 他随意寻了借口,便匆匆消失在帐外,柳蕴初心中无助而寒凉。 不想打草惊蛇恐怕是假,想借刀杀人才是真。 可是总要有个理由吧? 她获知过许多荆王的生平记事,包括他的母亲,据悉其母曾为宠妃,与太子的母亲也算争斗不休,可与太子母亲争斗的又何止荆王之母一人,何况荆王之母故去多年,这份仇怨难道还从上一辈延续下来,连多年在外的荆王也不放过吗? 柳蕴初捂着额头,对于太子有意为之的缘由思考压过了此前众多负面情绪,她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会再起杀心,也许下一次对方连借刀杀人都不用了。 但空无一人的帐篷让她的崩到极致的大脑不可避免放松了下来,渐渐疲惫的合上眼。 第二十七章:国师来访 入夜寒风侵肌,宿准处理完军务议事后站在主帐前英姿挺拔,手指搭在剑柄上抬头眺望着夜幕中乌云藏月。 “杨兆,荆王情况如何?” 一侧的杨副率低头恭敬回禀:“荆王前边一直梦魇,后来发起了高热。中间医丞去看过,可仍把不出脉象,本想进一步查看,结果荆王惊醒后便一直强硬拒绝人靠近,医丞也只好照平常士兵高热的情况抓药。” “她现在还醒着吗?”再次听到把不出脉象时,宿准心中不由疑惑。 “又陷入梦魇了,但荆王警惕性很高,一有人靠近便会惊醒。” 宿准握紧剑柄,想要迈步的动作又收回来。 荆王在他面前虽屡屡做小伏低,张口闭口皇兄,实则言不由衷,惶恐排斥。 历经昨日,只怕更要小心翼翼,唯恐避之不及,此时去看荆王,也只会打扰她。 “罢了,让魏青崖去照顾她,明日派人送荆王回城中休养。” 风声呼啸穿过衣袍墨发,钻出乌云的月色照入军营,眉弓投下的阴影如刀裁过眼瞳割裂其中的霜寒,在裂隙中透出一丝茫然。 他自见到荆王起,就觉得她十分奇怪,她的身上若隐若现的显露出有别众人的精神面貌,他对荆王像是自带一种不舒服,不喜的恨意,可又有一种天生的保护,在意,混杂其中纠缠不休。 而且这种超脱掌控,潜藏深处不同于他对其他人的感受似乎还有些微妙变化,这让宿准更加不适。 “不用再试探荆王了吗?” “不必了,经此一事,孤笃信荆王毫无修为。”他顿了一下又道,“待荆王好转就让魏青崖回营。” 随后掀起帐帘转头进去。 宿准刚坐下一柱香,外头就传来一阵骚动,一股冷入骨髓的气息传至帐内,守卫还未通传,他已起身快步走到外面。 皓白的银发在月辉中华光无比,柔顺的垂在来人身侧,朔风凛冽却纹丝不动,在他身后跟随着芮安城郡守等一列随从,显然他是从芮安城过来的。 “太子殿下。”其人淡淡拱手一礼,声如冰下的暗流。 宿准冷厉的眉眼闪过异色,抬手回礼:“国师长居九绝山,怎会到此?” 传闻这位国师甚少离开九绝山,只有…… 国师出声打断了他的猜想:“我深夜来军中叨扰殿下只为寻一个人,寻到便会离开。” 浅灰色的眸扫过人群,向一处不太一样的营帐看去,凭空出现的异世之人就在此地。 “需要孤派人协助国师吗?”宿准余光朝那边一撇,旋即睫毛轻颤。 那道分外显眼,仿佛与世界格格不入的身影轻轻摇头,语气笃定:“不用,我知道她在何处,只是知会殿下寻到此人我会将其带走。” 说罢他便抬脚走向目光所及之处,宿准也随行其后,只见国师脚步停在荆王营帐前,未有停顿直接踏入其中,守卫不认得国师横槊欲拦,结果两人惊恐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拦截未果。 国师进入帐中时,魏青崖正抱着刀守在一侧小鸡啄米似地瞌睡不止,但不过片刻他便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即睁眼跃起捏紧刀柄,待看清是何人后才将刀身回落。 他迅速扫过紧随而至的太子和眼前的白发人,躬身见礼:“标下拜见太子殿下,国师。” 那白发彩衣人越过他,直接看向床上呓语不断、发着高热的人,像打量一件世所罕见的珍稀存在,银色的瞳眸眼底漫出几分疑惑。 许是他散发的寒凉之气让对方感到不安,那人很快从浅眠中苏醒。 柳蕴初睁开眼后看到生人迅速缩往在角落,盖在头上的湿布一下落在被角,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虚弱而戒备的睁着凤目看向床边二人,像一只受伤跌落枝头的鸟。 “国师要寻的是荆王?”宿准声音压低,似是不想惊扰到床上的人。 听到的问题,白发半遮的人却是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清寒的音色听不出丝毫情绪:“荆王?” 短短时间内潞国皇室的荆王就让异世之人顶替,这真是有意思的变数。 “所寻之人的确是她。”他扫过帐内的人最后又落在床角的小人儿身上,在魏青崖惊疑不定的眼神中缓缓道。 缩在床榻上的人在迷蒙中接触到一个清淡无波的浅灰银眸,像无边月华落在了心上化作一层薄霜,让人感叹天地造物的美,又无法忽视其中的冷。 她迷糊地按下心中的惊艳,干涩地向宿准征询:“国师?你们在说什么?” 宿准还未给出答案,被称作国师的人就上前一步,出手速度之快柳蕴初还没有反应之前一股锥骨之寒就覆上了皓腕,顺着手臂侵入全身,像灵魂都被浸入冰河般哆嗦得僵在原地。 这样近的距离,国师终于探寻到这位“荆王”身上的异常在何处,她体内有两股,不对,是叁股力量的残留,微弱得连他也差点蒙蔽过去。 柳蕴初从热得冒烟到冷得牙齿直打颤,那只骨节分明虚握着她的大手自己怎么也抽不出来,她紧蹙眉心苦着脸不得不唤宿准。 “皇兄……” 果然她遇见长得漂亮的男人都跟鲜艳菌子一样,没几个是好鸟。 “国师,荆王是孤的弟弟,她如今尚在病中,你带走她总要有个理由。” 立在一旁的宿准没忘记之前国师说寻到人便要带走,冷傲的眸中潜藏几分忌惮,不过他也知道国师没有伤害荆王的意思,并未制止。 潞国国师自潞国建国起就一直存在,其力量强大近乎为神,无人知其为何留在潞国,也甚少有人知晓其在潞国具体负责何事。 历代不乏有人质疑,只是挑衅者的坟头草一茬还比一茬高。 不过其对潞国皇室似乎要宽容许多,历代帝王遇刺都会有国师相护,还有传闻从前有好几位皇室子弟先后私入九绝山惊扰国师,都未被其抹杀。 “理由……” 国师呢喃着这个词,终于放开了柳蕴初,她缩回手的同时寒意瞬间消散,她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不适也一并褪去,内火灼烧之感不复。 脑中渐渐清明,柳蕴初不由摸了一把连日来都有所灼痛的喉咙,此刻什么感觉都没有,这让她迅速想到什么,低头掩去慌乱。 “日后她便是我的徒弟。” 对于潞国这位储君,国师还是有些耐心的:“她根骨奇特,不应埋没。” 第二十八章:像嵌入画卷的活人 宿准听闻此话,稍觉耳熟。 他目光犀利的扫过低头不语的荆王,转向国师进一步问道:“国师隐世高人,一向不问世事,不知国师认为的不应埋没是?” 此话带上了几分锐利。 国师的力量难知深浅,他活了近千年可以说接近神迹,如果他低调端坐高山之巅尚可供起,权当是镇国的吉祥物。 倘若国师因私欲站队,介入皇子之争…… 面对太子的质疑,国师漫不经心道:“凡人寿数不过百年,她如此独特当随我修习,同我长守九绝山。” 这话听在太子耳中,并不能让他满意,但国师已经表态,他也不欲咄咄逼人。 柳蕴初直到离开,也未置一词。 离去前她偷偷给魏青崖使了个眼色,那火急火燎的眼神一看就是又有新岔子出现,魏青崖也焦急的不行,奈何太子一个眼神就让壮汉止住了步伐,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柳蕴初跟随国师走了。 这些时日下来魏青崖也看得明白,这假荆王是真情实感的在扮演,有这么识时务的人,能为他家主子藏身于暗处,抹去痕迹争取不少时间。 撇去她作为荆王掩护主子的作用不提,此人也是无辜被主子和他扯入险境,私心上他也希望她能活得久一点。 另一边披着大氅的柳蕴初待在马车里如坐针毡,她欣喜于脱离苦海不用担心什么“兄弟嫌隙”“手足单方面残杀”,还拜了一个看起来太子不敢得罪的师父,但又头痛她的喉咙居然完全好了! 她迷人的中性嗓音怎么这时候到期了! “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马车摇摇晃晃却毫不影响垂散白发的男子端坐在一侧,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倒映出女子不自然的状态。 柳蕴初闻听此话,差点没跳起来,她僵硬扯出一抹勉强的笑谨慎的看着对方,心里已经在飞速预想着各种应对方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柳蕴初不敢动作也不敢开口,只见国师弯唇如春风化雪,他明明未有动作却有一股熟悉的冰寒之气顿时从脚底钻入,眨眼间蔓延至腿骨,似荒芜耸立的冰川带来极强的压迫感,这迫使柳蕴初只剩坦白从宽一条路。 “师父饶命、师父饶命,我姓柳,柳蕴初。” 话语一出口,嗓音已变成了女子柔美的声线,她非常识时务的用了师父两个字,暗搓搓的希望对方人前占了她辈分,人后对她能稍微好点。 一有回应,锥心刺骨的寒意便乖顺地褪下去,化作浅浅的凉意绕在脚踝一周。 柳蕴初把这认作是对方给她机会,她相当识抬举,索性也不端着荆王的架子,直接眨着水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对方。 “师父,我也是有苦衷的,您问我什么都行,我必定知无不言。” 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也明了潞国国师没有在人前揭晓她,还直接收她为徒,就目前看她应当是有用,且安全的。 “如此最好。”那张天仙下凡似的脸,白得像远山上一撮圣洁的雪一般。 美貌晃人心神,但毫不留情的盘问却是让柳蕴初苦不堪言,对方明晰她是异界之人,询问之细简直是想让她把从小到大的事都叙述一遍,不过很多事她都要么一笔带过,要么绝口不提,譬如桓翳,譬如贺知旌。 但也不会满口谎言,真假参半,才能自圆其说。 也许是她反应看起来真实可信,也许是对方无深究之意,柳蕴初一一回答完,国师也没有再追问深挖。 国师垂眸沉思良久,他并不像柳蕴初所想那样在对她描述的科技社会感到新奇,引发思考。 恰恰相反,国师对她所描述的一切都感到熟悉,但他分明没有相关的记忆…… 他溯洄所有过往的记忆,却发现开端在九百多年前遇到潞国皇室的先祖,而在此之前呢。 什么都没有留下,包括他的来处,他如何修炼成人的,以及是何人给他取的名字。 车厢内国师闭眸静思,柳蕴初则不敢出声打扰他,也不再维持形象,手脚懈怠的靠着马车内壁养神,毕竟什么秘密都给他抖完了。 其实能短暂卸下荆王的身份,柳蕴初还是打从心底松快的,前提是这位国师不揭发她。 那么她在这位国师面前,以后可以不用那么紧迫的维持身份。 大部分时间里国师都不怎么讲话,和那个太子宿准一样喜欢冷着脸。 不过出于柳蕴初的伪装需求,国师也会应她需要给她变化声音。 一路上车夫歇息或者轮换间隙,柳蕴初都会和沿途驿站的人打听消息,或者天南海北的攀谈聊天。 偶尔,从不出马车的国师也会掀帘看向神采奕奕、身着简约长袍的“少年”持剑倚着店门和人谈笑风生。 没有太子宿准,她显得平易近人,和谁都能说上两句。 往往柳蕴初还会把上一次听来的不重要八卦跟下一个驿站的人交流,混迹瓜群不亦乐乎。 每当这时,国师心底就不由生出一份异样之感。 起初他以为柳蕴初身上和别人的不同之处是因为她来自异界,身躯里有别的力量,但除此之外,他时常感受到她和这个世界有一股本质的区别。 她好像更像一个活人,一个被嵌进铺满尘埃画卷里的活人。 同样是笑,是不高兴,是委屈,他却能从柳蕴初的身上察觉到一股超脱躯体的波动。 九绝山上那日,他便是突然被一道来自东南方向的波动惊醒,是独属于生灵的极强意志,那是她带来的。 纵观有记忆的九百多年来,他似乎从未在凡世中感受过这种意志。 既未感受过,他又从何知道呢? 国师的目光落在刚坐回马车上的人,或许他能在这个小徒弟身上,知晓更多事情。 本是带走她的借口,但几日下来柳蕴初笑吟吟的左一句师父,右一句师父,他对这个称呼也有了实感。 柳蕴初抓着跟驿站小姑娘要的线材,依着小姑娘教的方法打络子,往日闭着眼睛寡言少语的像尊神像的人却一直盯着她找乐子,她本就被他经常散发的冰寒之气冻到,这下更是被盯得像飘在冰原上,冷不丁被松林上厚重的雪抖了一身。 还好她手工基础好,又快又准的打好一个简单漂亮的络子,柳蕴初忍不住举起朝国师眼前晃荡,转移他的注意力:“师父,这可是我第一次打络子,你瞅瞅漂亮不?” 国师伸手捻着上端接过,神色淡淡没接她的话,只道:“按照凡世规矩,拜人为师需要交束脩,你自异界而来什么都没有,不如就这个吧。” 柳蕴初:? 不是,这可她在古代学到的第一个络子,她第一个作品就这么送人了? 女子嘴唇张合几下,化作一句:“行吧。” 只要能从国师手里学到点什么,让她再打一百个络子送他都行。 第二十九章:山间雪 松柏树下车夫收拾喂马的草料,护送的士卒清点人数和各自的兵器鞍马。 “驿丞,外边的车队好像是芮安城过来的,是谁?”永姣公主手攥着马鞭,腿脚一撩横侧下马,下巴朝着远处休整的车队微扬。 驿丞佝着身体回禀:“永姣公主,那是国师和荆王,的确是从芮安城过来的。” 身后驿卒则是立即去牵过骏马,取马背上的水囊下来跑进驿站灌满。 “国师和荆王?”永姣公主面露诧异,随即转身小跑过去一探究竟。 正在马车内准备启程的柳蕴初忽听得环佩轻击的声音,接着听到车队的人行礼:“参见永姣公主。” 柳蕴初挽起帐帘伸头去看,只见一女子芙蓉粉面,头戴幕篱未簪多少珠钗,虽是骑装猎弓在身,但珠环玉坠,光彩照人。 “果真是国师,本宫还以为是那驿丞诓我。”永姣公主先是向国师拱手见礼,得到首肯后,颇为新奇尊崇的抬头看向马车里仿若纤尘不染的白发国师,最后眼光流转至俊俏的少年郎时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是荆王?” 柳蕴初立即反应过来:“听闻永姣公主英姿飒爽,仪态万方,今日一见皇姐,传言果然不虚。” 永姣公主眉开眼笑,打趣道:“你这小子嘴可真甜。” 明明是第一次见,气氛却一下活络亲热起来,永姣公主与柳蕴初客套寒暄一番便目送车队离开。 身旁的男宠适时地为公主递上水,永姣公主眼尾眯起,边喝边感慨。 “这荆王宿瑾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背靠国师,这若是和太子争起来,可得有好戏看了。” 而柳蕴初一路相对放松的心情也因永姣公主的出现而打破,宽敞的官道秋叶夹送,半日后车队就抵达潞国都城。 宣室殿外柳蕴初等候许久,老皇帝终于让她进去,可能是两国交战,又看在国师的面上,只字未提荆王作为质子私逃的事情。 “荆王虽师从九绝殿,但不应空享爵禄,奉常少卿一职还有缺可让荆王就任,国师以为如何?” 铜鹤携灯的暗影里,老皇帝枯瘦的指节叩击鎏金御案,刻满岁月的面容尽管平静从容但威严犹在。 潞国好不容易有位除了帝王以外,可以直接接触国师的成员,他自然不愿意让荆王就此长居九绝山。 国师坐在一侧微微颔首:“陛下做主即可。” 小透明荆王一边观察皇帝和国师的微妙相处,一边无有不应。 老皇帝见国师并无异议,看向下头谨小慎微的荆王开怀一笑,盘算着过几个月给荆王开府,立几个侧妃。 国师遵守先祖之约,一直护佑潞国从前朝封地壮大至今。只是他与母亲、祖母先后三代都愈发感知到国师与皇室的联系在减弱。 倘若荆王的后代能得国师喜爱,那么潞国也许能更久的留住国师。 柳蕴初不知道老皇帝的心思,告退后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大截,她最担心的就是回朝会有御史弹劾荆王私自回国的事情,此事可大可小,奈何御史台的业绩就靠找茬了,不找她找谁。 现在皇帝直接给她安排官职,应该也不会有人看不懂领导眼色再弹劾她了。 希望太子殿下能打得虞国落花流水,这样就更没人想起质子这一茬了。 来都城的途中柳蕴初也试探过国师为何不揭穿她。 对方却说她只要遵守待在潞国都城内的要求便可,山外她如何立足是她的事,如果她的身份暴露,不得不困守九绝山自保那也是她的造化。 话里话外无非是,出事了自己扛,顶多看在半路师徒的那点名分保她一命。 可就柳蕴初而言,她是不愿意被迫偏安一隅的,尤其是跟着国师来到九绝山时…… 山下还是深秋落叶,山上就已经鹅毛大雪,只有松林盖着雪被驻守山峰。 “师父,这里的路怎么这么难走啊?没修条路吗?” 柳蕴初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湿滑泥泞的雪地里小心翼翼的防止打滑,可怜她以前生活的地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次雪,手头既没有登山装备,脚下也没有前人开拓的山路可循,对付这种地形天气简直吃足了苦头。 “九绝山只有为师,一般不需要路。” 混杂寒风的声音在夜色中平稳地传入耳畔,柳蕴初提着夜风中摆动不停的灯笼循声看过去,昏黄的光线揉出彩衣轮廓,熟悉的络子被挂在腰间不摇不晃端方得如其主人。 她这才发现国师看似在走路,实际衣摆浮于地面,脚不沾地,后边一点脚印子都没有。 出于脑内恐怖片的素材太丰厚,当柳蕴初反应过来脑补了什么的时候,已经吓得身体失去平衡向侧方摔去。 脑袋扑进雪地时,腰间一股寒气侵入,像冰冷的鳞甲滑过,眼前一花她便被国师揽住腰拉起身形站稳。 待她抬眼看去,国师已经拉开距离眉目清冷地站在旁边,雪白的发丝未乱分毫,在手里摇晃不停的灯光中几乎要与这高山大雪融为一体。 但此刻无瑕品味美景,她只有满脸幽怨:“师父你能飘着走为什么不直接拎着我上山,我走得腿都僵了。” 可惜走捷径的想法被无情驳回。 “你拜我为师,日后这条路你要走无数遍,为师不会每次在你身边给你带路,何况拎着你走。” 他目光平静无波,看得柳蕴初无言只好吭哧吭哧跟着国师爬上雪山,料峭难走的地方又险些摔了几次,不过都被人很有耐心扶住,丝毫不打算给她开路或者拎着她走。 待爬到九绝殿时,国师整洁高雅,柳蕴初则衣摆凌乱,气喘吁吁,不过还好国师也没狠心到底,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衣服倒是干燥无比,没有一点被雪染湿。 不然这又大雪,又冷风的,说不准要失温的。 柳蕴初坐在廊下平复疲惫,看着寂静夜雪不知不觉伸手捞住纷纷扬扬的雪花凑近灯笼观看,不是她以前见过的落下即融的单个雪花,是好几片粘在一起的雪片。 不一会儿,冰凉就在掌间消融失去雪花的棱角,逐渐与肌肤的温度化作一致。 国师刚布置完一间房供他的小徒弟居住,就看见女子弯腰歪着头盯着掌心一动不动,被映得明亮澄澈的眸中满是好奇。 “你在看什么?”眉梢终年不散的冷雾被她眼中的那点星子灼开细隙,他不自觉地弯起极淡的弧度。 “鹅毛雪,我还没亲眼见过呢!”柳蕴初笑着手心倾覆,让雪水滑过指尖滴落栏杆外。 此刻玄夜风轻,她伸着脖子视线擦过建筑檐角,欣赏着朦胧天穹被无边雪絮分割。 垂散一头银白的秀颀身影顺着她看去,这样的景色他看过无数遍,今夜竟也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第三十章:赔给你一把一样的 “这国师的徒弟也不好当啊,你瞅瞅这奉常少卿修炼修得鼻青脸肿的。” 奉常司的礼官大夫低声窃语,另一同僚嘘着眉眼暗声附和。 “可不是嘛,那可是国师,陛下都要礼让三分的,再严苛荆王也得听师长管教啊。” 太学的师者再严也不会让皇子龙孙们练得太狠,留下明显痕迹露于体表,有碍观瞻。 然而行迹罕见的国师在短短一个月内,就让奉常司的官员见到他的徒弟,就职少卿的荆王天天顶着各色伤痕,灰头土脸的跟在奉常卿、奉常丞后边学习祭祀、宗庙、礼仪等诸事。 大家一边感慨国师教徒严苛,一边称赞荆王修炼刻苦但也不忘上值点卯。 处在八卦中心的柳蕴初,正揉着腰一边龇牙咧嘴的翻着公文,一边内心无奈腹诽同僚八卦她能不能八卦得小点声。 她今早真是倒霉,虽然总算顺利用出了师父教的口诀,能一口气从山顶飞到山下,但是飞太快一头撞进枯叶林中,所幸有师父垂怜的小法术护体,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本就因练习体术饱受皮肉之苦的身躯更是遭到颜值重创,顶着猪头来上值。 还有她那美人师父,教是教得用心,就是心硬手狠。 自从发现柳蕴初重塑后的身体可以直接摄入灵炁供养身躯,不吃不喝也没什么影响后,果断停掉吃食让她辟谷,让她练习大量体术极限消耗身体能量,最后剩半条命的时候再引灵炁入体,拓宽灵脉。 用最高效率达到淬炼身躯强度的目的。 这个办法像是反复把人摁水里,再抬起来呼吸空气,而她则学会了水下呼吸,且越来越适应。 不过柳蕴初在拓宽灵脉后,身躯是越来越抗打击,比如早晨脸上肿得大包,现在消得差不多只剩淤青。 “奉常少卿,待会下值要不要出去喝酒?”同僚凑了过来,一手拿笔,一手端着文书。 这位是宗室子弟,别看表面斯文得体一派标准礼官模样,实则不修纲常礼教,唯一乐趣就是爱看些杂书,听些奇闻轶事,一下跟柳蕴初爱好对口,时不时摸鱼的空隙给他分享些闻所未闻的诡秘趣谈,他帮她解决些公文难题。 柳蕴初一听,苦了脸色摆摆手:“不成,下值完我要去挑件武器。” 早上师父目送她离殿时就嘱咐道:“今日可以晚点回来,下值去挑件想学的兵器。” 一听就是要有新的地狱科目开练。 “那正好,我的剑最近有豁口了,咱们一道去考工署,我也能给你掌掌眼。”同僚宿锱颇为怜爱地看着荆王,心知这是要学新东西了。 宗室中他比荆王辈分矮,但比荆王年龄要大,他修武资质不佳看着荆王就不由想起自己在太学时被武学师父修理的惨样,深有同感。 二人一道下值策马前去考工署,没想到正遇见从上林苑打猎回来的永姣公主。 “荆王,你旁边这位郎君看着面善,是……” 见面寒喧完永姣公主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便直直看向柳蕴初身后的宿锱,儒雅俊秀,一表人才。 宿锱垂眸回避了永姣公主的打量,不卑不亢道:“回公主,下官是奉常司掌故,祖母是关内侯宿眠。” 永姣公主听完掩唇调侃:“原来是眠君的后代,论辈分小郎君当唤我一声姑姑才是。” 然而永姣公主敢应,宿淄却不敢喊,他距离直系皇亲相去甚远,是宗室边缘人物,何况他还大永姣一岁,怎么好意思出口喊人姑姑。 见宿锱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柳蕴初赶紧笑着解围。 “皇姐可会挑兵器?师父叫我自己选一件专精,正为此事烦恼,不如皇姐替我瞧瞧?” 永姣公主扫视男子通红的脸,对着荆王哼笑答应:“走,皇姐替你挑个趁手的兵器。” 外界皆传永姣公主纨绔不务正业,柳蕴初还以为她对兵器不在行,没想到说起来头头是道,看过考工署一列兵器后,高挑明艳的女子拔出一把形似禾苗细长的御林军刀递到她面前。 “你看这个如何?” 柳蕴初接过掂量,御林军刀通体似剑身修长,看起来材质上佳,如果是一个月前的她用这个恐怕吃力,现在握在手中倒是不觉沉重。 她旋腕倾力往空中一挥,霜刃气势如虹破开空气生出一丝轻鸣。 一番试用还算顺手,眼看时辰不早她也适时跟永姣公主和同僚宿锱告别。 坐在殿中闭眸修炼的男子察觉到小徒弟穿过山峦屏障,起身走至殿外,手中捏诀一道虹光没入无形空气中。 一片纯白天地间国师长身玉立,只听他在空荡的安静中低低叹息。 “又撞上了……” 柳蕴初对他的力量具有排斥反应,在军营中探查她体内力量为她迅速消除身体负面影响时就察觉到了,后来几天里她更是昏沉嗜睡,疲惫溢于言表。 这也是为何他明明可以带她一同缩地瞬移,却要一路乘坐车马回到都城。 一个月来,国师对她都是不厌其烦地施以短暂微弱的法术,把握着平衡让她不至于在训练中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在雪地上等候的国师正沉思着怎么改变小徒弟对自己力量排斥的情况时,覆雪的松林中突然蹿出一道人影。 刮起罡风掀翻松林雪色的人正速度极快的朝九绝殿冲击而来,还伴随着一身大叫。 “师父闪开!闪开!” 柳蕴初的头发凌乱中夹着雪絮,脚下踩着长刀拼命控制身形立住,结果抬头一看已经到山顶正殿,尤其眼尖看见师父时心里一慌又念错口诀脚下速度更快了。 超速行驶中的人这回更是脑子宕机,完了,她脚下还踩着刀呢,不会这就把师父给干没了吧! 千钧一发之际,脚下好像有什么裂开,她身体瞬间卸力向前重重扑入一个萦绕着霜寒气息的怀抱,那股像是被鳞片或者什么粗糙冰冷的异物滑过的感觉再次重现。 白底衣裳上彩色的细密纹样在眼前清晰可见,柳蕴初屏住呼吸一时没有回神。 直到头顶响起清浅的声音,潜藏着一分无奈。 “寻常人等做你师父,真不一定受得住你这么折腾。” 柳蕴初瞬间为学艺不精羞臊红温,但她还记得刀的事,连忙退出国师怀中,上下打量国师的情况。 “师父你有没有受伤?” 女子脸上泛着浅粉,忽闪忽闪的睫毛向像落在粉颊上的蝴蝶,扰乱了他的视线,眼中天地苍茫褪去,维余眼前人满怀关切的神色。 “师父?” 还好国师穿的白底衣裳,柳蕴初很快确定了没有破损受伤的地方,只是抬眸发觉对方漠然的神情中显出怔愣异样,轻声唤了唤。 “无妨,一柄刀还不至于伤及我。” 国师回神敛下微乱的心绪,看向撒落雪地的一处银灰粉末,想起刚刚她的奇怪之举,遂发出疑问。 结果柳蕴初尴尬的垂头,宛如蚊蝇般的声音低低散入空气。 “我家乡的话本故事里,会有这样的描述,戏里也会这么演,所以我就想试试。” 御剑飞行多帅! 能有机会还忍得住诱惑不尝试的,有这毅力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国师微微弯眉,唇畔浅漾出一丝笑意,银白发丝垂抚的面容仿佛雪消冰融。 他暗想,原来小徒弟的故乡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想学这个可以,但是随着你法术精进,寻常的刀可受不住。” 柳蕴初闻言跟上他的脚步走进殿内,只见他背过身,长发掩住的身躯前陡然有一阵白光转瞬即逝,快的像是她看花了眼。 然后一把通体闪烁寒光的银白长刀就凭空出现在她的眼帘中,国师将其递给她:“方才你带回的刀碎了,为师赔给你一把一样的。” 霜刀明亮可照人脸,刃口锋利无比,看起来削铁如泥,比之前面所拿的刀有过之而无不及,柳蕴初眼中闪过惊艳,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多谢师父!”柳蕴初宝贝似的将它放回刀鞘中,欣赏着刀鞘上漂亮规整的鳞纹,嘴角止不住的扬起,“师父,这刀可有名字?” 国师视线落在她满心欢喜的容颜上,轻轻开口:“云鳞刀。” ps:下章太子回朝 第三十一章:惊喜礼物 冬月前线捷报频传,太子势如破竹连克数城,此番潞国并不为和虞国拼个你死我活,只想东扩拿下涣水以西的马场,让虞国大出血,此消彼长的同时又不至于狗急跳墙。 冬月末时虞国求和,使臣还欲朝会力争求和条件,至腊月初虞国一军事要塞陷落的消息传入潞国都城,上下大喜。 太子此番分兵,轻骑绕道星夜兼程得趁敌军反应未及攻取丹华城实乃险招,稍有泄露深入敌腹之举,顷刻就会遭到围剿。 但结果喜人,丹华城落入手中,攻守之势异也,以掎角之势夹击敌军,歼灭了涣西马场的有生力量,至少打到开春的战事,一下推平减轻了粮草国库的压力。 也打得虞国失去了西境抵御潞国的一重要屏障。 虞国使臣哀惜海内承平日久,军将不识兵革、军马懈怠,以致于为潞国太子所震骇。 至此底气全无,虞国不再拖延,割涣水以西之地向潞国求和。 柳蕴初站在奉常司檐下凝视漫天飞雪,昨日朝会上的一切历历在目。 她一边感叹征伐兴亡、见证历史,一边算算日子,那位太子皇兄应能在除夕前赶回来。 “宿准如此能干,都城的皇子们只怕更得安分守己了。” 她这个冒牌荆王更是如此。 自从知道国师与潞国直系皇室的命运紧密关联,并非像外界传闻那般为所欲为时,她就知道师父那话外之意,闯下祸事自己扛所言非虚。 九绝山禁制内,未经国师允准生杀予夺在他一念之间。 然而山外,国师有重重限制,譬如不能干涉帝王政事,譬如不能随意离开都城。 “唉,还是得用人情世故那一套。” 柳蕴初摇摇头,盘算着等会儿给师父带礼物时得挑点太子回朝时能用上的贺礼。 酉时一过,奉常司散值,柳蕴初赶紧揣着从太祝令那里取来的包裹,赶在西市闭市前去拿预定好的礼物。 却在商铺瞧见了一只纹样精美的鎏金镂空香囊,这香囊的纹样是少有的南边诸国流行的样式,风格独特鲜明。 柳蕴初想到如今潞国顺利东扩拿下涣西之地,士气正盛却无意与虞国死磕,真正的目标很可能是西南两国。 其中一国矿产丰富,然位置易守难攻,往常有虞国插手碍事不好吞并。 眼下虞国失去西境屏障割地求和,短时间内不会再蹦哒。潞国朝堂必定趁此图谋西南一隅,此举不仅增加潞国矿产储备,还能截断虞国军事冶金的一个重要来路。 “掌柜,这个给我包起来。”柳蕴初咬牙把剩下的俸禄给掏了出来。 回到九绝山柳蕴初就把祭袍换上,深色的衣服绣着繁复深奥难懂的彩纹,玄妙的纹路随着羽线的光泽流动,活灵活现地像一条条游弋黑渊的蛇。 柳蕴初摸着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脑中的联想丢掉,依照太祝令的演示一一穿好,在脸上画上祭纹。 镜中宽大的祭袍穿在身上,神秘莫测,真有几分巫祝祭祀的感觉。 国师循着灵炁波动飞身来到主殿,待注意到柳蕴初身上穿着什么后他生生止住立于殿檐,居高临下无声的注目着远处的女子。 覆着一层雪的高台上她起手跳跃,翩翩起舞,简明轻快的脚步间华丽的祭袍下摆与飞扬发丝擦过,清秀的容颜掩在蜿蜒的花纹下,她的眼神专注而炽烈。 大开大合的动作在女子身上刚柔并济,腰间玉琮声声作响,连贯成清脆悦耳的节奏。 她宽大祭袍挥舞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变化的神情都在他的浅灰色的瞳眸中清晰呈现,连额角冒出的汗珠也一并落入心神。 群山黛影为伴,风萧纷雪为歌,苍茫空旷中独她占走所有热闹,所有色彩。 那身祭袍随着女子的动作而变化,群蛇缓缓从飘零的雪色中游出,依附着女子时而作温柔舞动,时而作绞杀缠绕。 完整跳一支祭舞的柳蕴初气喘吁吁,怎么祭神舞在山顶跳这么费劲,是风大的缘故吗? 她起身远眺方才留有人影的地方,空荡荡的,可她感受到了师父的灵炁就在附近…… “柳蕴初,为什么跳祭神舞引吾来观?” 冰凉平静的声线自身后出现,柳蕴初心房一缩随即无奈地转身。 “师父,你怎么总喜欢出现在背后,好吓人的。”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匣子双手递上,彩绘花纹旁的眼眸闪亮耀眼。 “师父庇佑潞国风调雨顺,也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今日是一年中的冬祀,民间都在祭祀酬神,所以我便学了一支祭神舞答谢师父授业之恩,这是我给师父的冬祀礼。” 奉常司就是管礼乐祭祀的,她在文书记载上看到过潞国开国时,奉常司曾在九绝山下举行过叁次祭祀,后来师父觉得铺张便取消了。 柳蕴初也想不出有什么比较出奇一点的礼物给这位特殊的师父,干脆学一支祭神舞,保险点加一个世俗礼物,不算铺张浪费。 冬祀嘛,别的神有的,他也有。 国师宛若雕刻的脸冷冽与柔和并存,银白的发丝在清澈的谢语中轻如雪花地拂过他手中木匣,寒潭深眸被长睫掩下,摩挲着手中的玉簪不知在想什么。 身着祭袍的柳蕴初一时也没说话,饶是她日日对着师父这张脸,偶尔也还是会为这种风华绝代的外表迷了眼。 “师父,你不喜欢的话不用勉强,我下次再送你更好——” 沉默久到柳蕴初不得不以为国师不喜欢这份礼,又不好意思拒绝。 然而她笑着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玉簪,对方就迅速收了起来,一阵冰寒攀上皮肤,非人般冰冷的指节已经捏住她悬在半空的手腕,将她带离了高台。 “不用,为师喜欢。” 后来师父让她亲手为他簪发,结果簪好了又一言不发的把她给送出门外。 “蕴初,跳祭神舞,你有所求吗?” 柳蕴初刚转身,背后门又轻微响动,传来低低的一声询问。 她有些诧异师父居然不是连名带姓喊她。 浅色彩衣的人依旧清冷不染尘埃,银眸像被风雪遮蔽的天穹,无边无际而难测深浅。 她还穿着那身诡异华丽的祭袍,一丝不苟的穿着像个真正的巫祝,四目相对时脸上却露出不太专业的困惑,似乎不明白所祭的神为何这样问她。 一支舞而已,又能求什么呢? “没有,这支娱神之舞是答谢师父的,非要求什么的话,希望师父开心算不算。” 上回休沐皇宫游园时,老皇帝偶然透露国师离开都城越远,遭遇反噬越重,试探国师为何会亲自去往千里之外寻人,还选择车马这种凡尘方式陪同她回都城。 当时柳蕴初也震惊于此事,她心里清楚国师带走她目的不纯,也知晓国师当时是因为力量排斥会导致她产生不可逆损伤,才没有使用法力将她瞬移回九绝山。 但没想到那难得悠闲的一路,国师一直在付出代价。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国师承担反噬的时长也没有选择对她的实质性伤害,这让她感激。 听到这样的回答,国师的眸让柳蕴初在恍惚间看到紧缩竖窄的瞳仁,一股快到抓不住的悚然滑过颈后,再定睛瞧去和之前并无变化。 “……”她一定最近被师父训练训出毛病了,天天睡不满叁个小时,两眼一睁还要奔赴奉常司上值,核动力驴都不能这么累吧。 待柳蕴初离开,紧闭的门后一道身影缓缓走近水镜,镜中人一半长发绾起结成发髻,雕琢兰草的玉簪穿过其中,在浅色发丝的映衬下不算亮眼,却让人的目光难以挪开。 “娱神之舞……你对为师一无所知,怎敢以祭神舞取悦我。” 怎敢这样扰乱他的心绪。 空旷的殿内人影扭曲,却如九绝山终年不化的雪色清疏冷寂。 山脚都城,柳蕴初换上了常服,握着刀轻快地在夜幕下穿梭,今天冬祀礼物有没有让师父开心她不知道,反正她现在超开心! 因为师父说要闭关,让她没事别去打扰他,意味着到师父出关前她可以自行安排时间了! 这简直比奉常司直接放她十天休沐还来得振奋! 要知道她来到九绝山后,觉都睡不完整,和师父练刀对打至天明也是常有的事。 能有的一点娱乐就是上值摸鱼和宗室子宿锱下值去酒肆里闲谈一会儿,最近年关将至,司里的事务繁多起来,宿锱还总不见踪影。 虽然她的肉体已经接近小强的标准,但是她还是人类的灵魂啊! 总归是需要找乐子的。 明日是休沐,这个点想必宿锱还未睡着,赶紧将他拉起来把酒言谈,棋局对弈岂不快哉。 然而避开宵禁巡逻溜进宿锱的住处时,一辆不符合宿锱消费水平的华丽马车陡然进入视线,周围还有好几个修炼真气的护卫。 柳蕴初不明所以,难道宿锱官场得罪人,被堵家门口了? 就在她费尽心思避免产生法术波动绕开护卫靠近时,两道熟悉的声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脑海,等她发现自己听到什么时已经晚了。 “宿锱,你别不知好歹……嗯……乖乖答应入我府中,省得皮肉之苦。” “公主……这不合礼法啊……” 一声鞭子破风响起,低沉求饶的声音顿时被闷哼取代。 多刺激的大瓜,柳蕴初听得小脸通黄,永姣皇姐你最好说的是皮肉之苦。 “姑姑别这么打,饶了下官……” “宿锱快些——啊——” 屋内娇媚的女声和男子的喘息此起彼伏,柳蕴初红着脸赶紧找准时机离开。 她算是知道同僚最近老不见踪影还支支吾吾的缘故了。 一晃就到岁尾,太子披星戴月如期赶回朝中,待述职交还虎符出宫时,天色已晚。 “荆王最近有何动向?” 太子正提笔为麾下奏请封赏,写到魏青崖叁个字时又想起了那个清秀的少年,攻打虞国时他总是回想起那场以打猎为名的试探,笨拙使用弓弩时的认真,以为射中猎物时发自内心的笑,还有险境中的大胆和拔刀挥砍时得果决。 所有的生动最后又会汇聚融入她惊惧交加坠马时的无助,高热呓语时的惨白防备。 那一天的荆王太生动了,每一个神情他都记得。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弟弟越来越充满一种复杂的情绪。 尤其是看到探子呈交的,有关荆王在虞国为质的过往时…… “荆王最近秘密宠爱一戏子,让其扮作女儿身出入荆王下榻的客栈。” “你说什么?!” 轰地一声书案四分五裂,方才还提笔欲写的奏折已化作齑粉飘扬落地,男子阴寒至极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磨出来的。 汇报的人惶恐不安,以为殿下认为他污蔑了荆王,连忙道:“太子殿下,荆王今日就在五英楼下榻,那戏子也在,属下句句属实。” 太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两点寒芒中杀意涌现。 第三十二章: po w en ge2.c om,再收拾你 五英楼内柳蕴初满脸潮红的从被窝钻出,汗湿的衣衫贴服着锁骨隐隐可显肉色,她在水盆边净完手挑过屏风上的衣袍一一穿上。 没了衣袍阻挡视线,轻薄透光的屏风后显出一席蓝衣袅娜的身影,柳蕴初从背后为对方摘下罩着眼睛的布条,将耳塞取掉。 “可以了,你回去吧。” 说着将钱放在了桌上,随后又想起今日太子回朝的事,估摸着往后日子不一定能安生,柳蕴初沉吟道:“秋翎,往后我不会再来了,这里银钱足够生活到你和你妹妹找到下一份营生。” 那眼前重现光亮,女子打扮的人听到这番话,顿时晴天霹雳。 秋翎眼波流转间似是生出什么决心,他突然抱住那俊秀少年的腰身,掐着嗓音声如黄鹂婉转,仰面楚楚可怜地看向她。 “柳郎君,是奴哪里做的不好吗?奴可以一直扮作郎君的心上人,像真正的女子一样服侍郎君的。” 柳蕴初吓得连忙将他拉开,赶紧摇头瞎编道:“没有没有。是我近日想通了,人不应沉迷于过去,她既然嫁作人妇,我也该放下了。” 自从那日听了同僚的墙角,她作为开过荤的成年人不免有所反应,可九绝殿里只要一想到有个活了近千年的师父住那,她是万万不敢心生邪念的。 皇宫无诏不能入,宫外她没有王府,只有自己掏钱住客栈这条路。 都城宵禁严苛,只有白日才能入住,她一个荆王住客栈太过奇怪,只有找人遮掩一下才妥当。 思来想去,只有那日与同僚宿锱酒肆听曲偶然救下的优伶可以遮掩,救命之恩加上她编的故事,应是愿意扮作她那与秋翎容貌酷似,求而不得嫁为人妇的“心上人”,还不会出门乱说内情。 对外,荆王只是和其他纨绔子弟一般在酒楼寻欢作乐,谁会深究呢。至于秋翎面前她也只是个奇怪的痴情恩人。 却没想到秋翎生出了别的想法。 秋翎也不过是个普通少年人,蕴初只好耐心劝他放开自己,免得她动手扯伤了对方。 面容精致绝艳的少年人不依不饶地抓着柳蕴初,哀戚道:“郎君于我有恩,奴自知身份低微不应纠缠,可……” “砰——” 巨响自门扉传来,男子婉转之词应声乍断,一瞬间尘灰四起,碎屑扑面。 柳蕴初一手下抬袖掩鼻,挡下飞扬的尘屑,一手拔出云鳞刀侧身看向来人。看更多好书就到:w o o16.v i p 烟尘中显出如半垛城墙般高大的身影立在轰然倒塌的木门处,硬朗的下颌线勾出熟悉的轮廓,薄唇扬起狠戾的笑。 “虞国男风大兴,士大夫莫不尚之。荆王久不还朝莫不是忘了,潞国律明令禁止在朝官员狎弄优伶伎人。” “皇兄怎会在此?” 尘埃散尽,柳蕴初怔怔地看着那张俊美阴沉的面容,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多让人误会。 潮红未褪完的脸颊上有发丝暧昧凌乱的贴附,衣裳被秋翎扯乱露出薄汗轻覆的锁骨,腰带也松垮地挂在细腰上。 那唇红齿白的少年更是一副我见犹怜地抱着她的宽袖躲在她的怀中。 两位美少年互相依偎的模样极大的刺激了太子宿准的神经,尤其是荆王持刀回护的强硬姿态。 他知道荆王好男色定然是什么都做了,可真看到这扎眼至极、衣冠不整的一幕时,一种对荆王失望、被人抢走什么的空洞可怕地席卷全身。 宿准视线移至那还在攀扯荆王的手指,舌尖顶了顶上颚,久违地暴戾浮现眼底似要撕碎那狐媚惑主的优伶。 此子断不可留。 “当然是来管教、管教孤的好弟弟。” 尾音拉长的同时拇指一伸,剑锋出鞘,寒光霎那间映过冷酷的面容,尖端擦过地板发出令人牙酸心颤的声音。 “让开。” 凝滞空气中的杀机毫不掩饰地针对缩在怀中瑟瑟发抖的少年,柳蕴初紧蹙眉首将他揽到身后,拢好衣服面对青年颀长高大的身躯咬牙寸步不让,盈盈水眸还留存着昔日的畏惧。 “皇兄不是要管教我吗?这是作何?” 柳蕴初自认没什么道德可言,她向来不会为无关紧要之人轻易冒险。 可秋翎是她扯进来的,绝不能让其出事,而且这小子家里还有个妹妹要照顾。 却见太子道出一桩往事。 “延平十年其父跟随鬼鄞使者入朝,其乃夷狄流连伎乐女子所生,延平十一年其父参与刺杀重臣被处斩。” 太子来之前属下就汇报清楚了秋翎的来路,他冰冷地扫过锦袍背后做女子打扮的人,如同看一具尸体。 他冷笑:“如今此子蛊惑于你,居心不良,待孤收拾了他,再收拾你。” 荆王越护着秋翎,太子就越是怒火中烧。 柳蕴初今天真是震惊又震惊,她只是想diy搞涩涩满足一下成年人正常的生理需求,怎么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她知道太子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秋翎外貌精致艳绝,混杂着异域风情,一看就是混血儿。 “皇兄,上一辈的恩怨已经过去十余年,当时都未祸及其母,秋翎也只是其父风流的一个意外,他未曾得其父半分恩泽,何苦到如今要揪着过往不放?” 宿准背后站着太子仪容整齐的卫队,兵戈在手个个一看就来者不善,柳蕴初的心在对峙中沉了下来,握着长刀的指节不由泛白。 想起自己身陷太子军营,直面死亡的瞬间,心中略有退缩之意,她在异界之中只想求得一人生活安稳安乐,别人与她既不是一个国家也不是一个世界。 可秋翎与其妹妹秋荇失怙失恃,这与曾经的她何其相像。 “荆王,孤再说一遍,让开!”宿准耐心已尽,不欲与荆王再费唇舌。 无论这个优伶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二人被宿准逼至墙角已是退无可退,柳蕴初每一根睫毛都在打着颤,就在宿准嗤笑不屑地出手之际。 她的眼前闪过一双稚嫩明亮的眼睛,她在其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身前。 刹那间,心如江海倒灌。 她的刀比她的想法更快,抬手格挡间一阵刺耳的铿锵击鸣之声骤然响起,刀剑相交,雪白的刀身映出柳蕴初坚毅的双目,最后一丝畏惧被决心覆盖。 “皇兄,得罪了!” 秋翎是她因一己私欲扯入的,别人她管不着,但秋翎不行! 宿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好弟弟竟敢真为了这优伶拔刀相向,他怒极反笑。 “好、好、好,宿瑾你真是长本事了!” 在太子看来,唯唯诺诺的荆王刀锋指向长兄,一再顶撞挑战他的权威,就为了一介出身潞国敌人的优伶,她真是都城的舒服日子过久了不知天高地厚。 荆王成功让宿准转移怒火,他倒要看看,宿瑾能为一个外人做到什么份上! 太子长剑一凌,柳蕴初的脚顿时陷进木板之中,她对外人称赞太子武学高深的评价在这一刻有了点具象化认知。 她自拜师以来鲜少在外显露,旁人皆以为荆王跟随国师修的是武学真气,实际她修的是国师独有的灵炁法术。 没日没夜的苦修让柳蕴初短短数月已经能悄悄避开大部分的修士守卫做到在城中灵活穿梭,但是她还从未和修士正面交锋过,此刻只觉有重如山岳之力压下,她几乎用尽浑身力量才不至于屈膝跪下。 反观对方,太子毫不掩饰戏谑之色,显然他叁成力道都未用。 柳蕴初牙槽都要咬碎了,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到底是哪个瘪犊子给她捅到太子那去了? 还有这条潞国律,她怎么不知道啊! 第三十三章:救风尘救上瘾了? 身后瑟瑟发抖的秋翎早就被这场面吓得呆若木鸡,他默默盯着柳郎君下陷的脚思考一秒后伸出手握住她的脚踝,努力地帮她稳住。 陡然被触碰的柳蕴初注意力一个分散,差点就被太子压得跪下。 这小子在干什么! 此处房间窄小,后边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完全不利于她展开,单纯力量对击她现在还打不过。 柳蕴初眼珠子一转,灵炁尽数调动,刀身倾转卸力,配合小法术虚晃一招扰乱对方视线,实则揪起秋翎顺手挑翻水盆掀向太子。 太子宿准这么抬手挡了一下泼来的水,分秒之隙柳蕴初就带着人破墙而出,狭长的鹰眼掠过一丝讽意。 她以为能带人跑掉? 楼的后边是后厨所在,还有一片空地平时供酒楼文人赏月宴饮,此时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柳蕴初迅速扫过紧闭的各处木门,心知五英楼应是被太子的人都围住了,既如此,只能在这拖延时间求情了。 将人放在大红柱子后边,提刀回转迎上飞身追来的太子。 “铿——” 雪白刀身阻截袭向柱子的凌厉剑势,灵炁与真气相撞的刹那间,柳蕴初被震得虎口发麻。 然而太子攻势迅猛,柳蕴初没有丝毫分神的机会,偏身狼狈躲过携卷剑风的一招,然而因惯性飞起的发丝就没那么好运了,刺眼的剑芒齐齐擦断一截秀发。 柳蕴初登时跳脚:“皇兄你太过分了,打人别削我头发啊!” 怎么每次见到他,都有头发牺牲! 宿准闻声掌间一吸,眼看要落入雪泥里的发丝瞬息拢入五指。 “你都敢为他忤逆兄长,还舍不得头发?” 他游刃有余的格挡住柳蕴初旋身劈出的刀弧,不屑地冷声呛她。 待黑发放入袖中,靴底碾过覆雪的石板,攻守再度转换。 剑光闪过,院中树木顿分两半倾倒震起半人高的雪雾,雾中两人身影交错,刀声剑鸣,雪粒伴随纠缠的两股力量环绕高飞扬起,又纷纷撒下。 快得几乎难以辩清的残影中,柳蕴初越打越心里越没底。 太子看似招招奔着命门,实则每一次都是角度刚好偏擦而过,天罗地网地恐吓不过是激她用尽手段。 作为罕见的高等修士,太子对力量招数的完美控制足以对她一击制胜。 这样逐步逼近完全是试探她拜入国师法座下后所学招数。 正如蕴初所想,她出手时,太子就觉察出完全不同于真气的波动,心中一转便知其是承袭国师所修的灵炁。 灵炁不同于真气,灵炁既可以用于呼风唤雨、化形变幻,也可以用于武道斗狠,真气则只用于武功杀敌破招。 世间无人修得灵炁,只在书上闻得此为仙家术法,而唯一存世习修灵炁的国师因重重限制一向低调不露手段,见过之人也都死无全尸。 唯有他的弟子可以一窥玄妙。 可柳蕴初的灵炁主要作用于武道,这点上除了灵炁修炼力量不同外,一招一式与修炼真气的修士大同小异。 况且灵炁加持也不够,武学刀法她尚在开端起步,太子却是年少征战,习武多年,砍过头颅比她挥刀练习的次数还多。 太子在这上面是看不到什么新意的。 国师向来要求她专精一项,旁的法术甚少教授。 学到手的小法术也只能做到顺利施出术法,却凝聚不出百分百的效果。 导致什么障眼法,喷火术,都只能阻拦对方一时,造成不了什么浪花。 尤其对于高等修士而言,只要捕捉到周围天地之间波动的核心,呼吸间就可判断出敌方位置。 “皇兄,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秋翎,他和妹妹相依为命,若是他死了就剩他妹妹孤苦伶仃!” “只要皇兄放过他我受什么罚都行!” 柳蕴初后腰撞上院内冻硬的水缸,冰壳发出清脆的喀啦声,盘飞的雪沙裹旋成极速袭来的白点。 她两臂一撑后翻跃身躲过,冰缸炸裂之声紧随而至,碎片溅进雪堆里发出闷响。 太子一听最后一句,眸色如搅起的冰雪泛着阵阵阴冷,打斗发泄的火气又如数归还,跟浇了油似的再蹿上一层。 荆王虞国声色纵情,太子怎么可能信她不是为色所迷,宿准一边下手力道愈发加重,一边冷嗤:“荆王是救风尘救上瘾了?” 一番鸡同鸭讲,柳蕴初在强度加剧中苦不堪言,半点神不敢分到谈话上,专心一致对付太子。 这波户外打斗,打到最后柳蕴初堪称狼狈。 一开始场面还能看得过去,你来我往似乎棋逢对手,随着太子逼近,柳蕴初便一步步法术用尽开始上蹿下跳的百般躲闪,期间云鳞刀数次差点给人挑飞。 她觉得时间漫长,压力山大,其实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不过…… 柳蕴初也看出太子摸清了她已无底牌,想迅速结束战斗的想法。 她急得额间冒汗,不得不趁着喘息间隙求道:“皇兄,以后我再不违反潞国律法,绝对唯皇兄马首是瞻,你就放了秋翎一条生路吧。” 她实在不愿秋荇因这么荒唐的一件事失去唯一的亲人。 然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仍未动摇宿准,此时她已被太子引到角落二人都远离秋翎。 只见寒光从前方扑来,她下意识折腰后仰躲过,余光却瞧见长剑虚晃而过转瞬脱手飞出,剑锋划破空气缩成一点直指角落的秋翎。 柳蕴初心神俱颤,瞳孔紧缩,呼吸间疯狂耗尽所有灵炁,不顾师父告嘱强行启用缩地术。 电光火石间云鳞刀哐当落地,一道天神下凡一样的身影出现在绝望的秋翎眼前。 刺目的血花从握紧的手掌中迸溅,因灌注真气而颤动的剑身生生滞住悬于半空,再不能进一步。 鲜红蜿蜒手腕流下,如同一道裂缝映在远处飞身而来的太子心里。 “柳郎君……”秋翎眼角滚出泪珠,他泣不成声,颤抖着手扶住对方站不稳的身躯。 他何德何能,让柳郎君做到如此地步。 宿准根本没想到荆王会徒手接下这一剑,他握住剑柄强压怒火:“宿瑾,松手!” 然而对方像僵住了一般丝毫未动,目光有些凝滞地看向他。 一看就不对劲,宿准也顾不上会不会伤到她的手指,冷着脸色赶紧将一根根指节掰开,将剑取下。 他一把拂开碍眼碍事的秋翎,抱着荆王眉头紧锁,焦躁地问道:“方才不是——” 然而一滴眼泪打断了他急切的询问,渗血的手指似乎不觉疼痛般抓住太子的衣襟,此刻她已无力再拖住太子,涩哑的声音透着强压的脆弱。 “皇兄,我什么都没有,我也没有家了……” 因耗尽灵炁而煞白的小脸被一颗颗泪珠滑过,那双明眸中藏着从未示人的悲恸,几欲在此刻溢出。 “我不想他的妹妹和我一样没有家,皇兄求求你……求你放过他。” 荆王即使在营地大帐中也不曾露过这样失控求人的情态。 太子霎时梗住喉咙,无名的酸涩顺着心口的裂缝钻入将他充满,割出细密的疼痛。 他想说她不是没有家,可纵观荆王一路走来,宿准沉默着没有办法反驳她。 一双大手盖住那双极富感染力,刺痛人心的泪眼后,太子才勉强开口,厉声掩盖住他的情绪:“杨兆。” “属下在。”一道木门打开杨副率拱手待命,背后是被士卒围住,蹲坐地方不明所以的众人。 宽阔的背影已抱起脱力的荆王:“将秋翎兄妹带往京畿外围皇庄安置照料,但此生不许踏进都城一步。” 荆王绝不可再见到此人。 第三十四章:起疑 松枝承不住积雪的重量,忽然发出“嚓”的轻响,碎雪落在太子眉骨凝成霜。 他抱着人的手臂又收紧叁分,裙甲边缘结着冰的袍服擦过青石砖,在附着其上的薄雪里断续拖过不明显的痕迹。 东宫的琉璃宫灯晃着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绞进树石横斜的疏影里。 “冷……好冷,皇兄。” 松风掠过回廊时,虚抓着衣襟的手紧了紧。 没有灵炁护体,只穿了一层内里的柳蕴初后知后觉从情绪混乱中感知到冬日侵入骨髓的凛冽,无意识的碎碎低语给人一种撒娇的错觉。 她手掌间的血还在渗,染透的绢布贴着宿准的锁骨,她无防备的神态同温感传入皮肤像是点了火灼烧到心房每一寸,他又气又怒,又……不知所措地心乱如麻。 宿准抿着唇一言不发又加快了脚步,一道真气屏障在二人周围迅速结成,挡去所有寒风冷气。 没有外界侵扰,怀里的人渐渐消停,可听不到她唤人的声音又不免觉得夜色寂寥。 只有她的刀鞘撞在玄甲上,叮当轻响,像投壶里触底的铜箭。 抬脚迈过临晖殿的门,匆匆带入的寒气惊散了满室银碳的热气,错银铜牛灯闪着烛火爆了灯花,陷入锦被的柳蕴初被晃得渐渐聚拢沉浸过去的意识,泪痕早已被干透,回笼的理智很快剥离情绪重新主宰大脑。 她打量着房间摆设,最后落到眼前钳住自己手腕的人。 那张冷硬俊美的脸上眉弓投下阴翳,可能是对方应允自己的请求还安置了秋翎兄妹,加上此处没有剑拔弩张的氛围,她任由心间放空忽视掉抽痛,出神地打量着对方。 她发现这位皇兄跟师父的眉目间竟然有相似之处,尤其印象中二人冷漠的神情。 若说最大的差别就是一个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一个像高山封冻的冰雪。 “皇兄,这是哪?” 柳蕴初舔了舔干涩的唇,开始有意识地问起简单的情况。 “临晖殿。”宿准小心处理了那掌中的凝固血污,又轻轻撒落药粉盖在那皮肉翻飞、渗出细小血珠的伤口上,动作轻缓眉头却一直没放下过。 若非接剑时仍有灵炁护体,换做普通人这只手怕要废了。 柳蕴初歪着头疑惑,临晖殿不是太子东宫里的寝殿吗?怎么带她来这了? 宿准扯过布条为她缠上,抬眸看她愣神冷声问道:“你不疼吗?” 从进门给她清创包扎到现在,半点疼不喊,眉头都未皱一下,他不由想起荆王在大营中受伤时也是这个样子。 床榻斜靠的人摇摇头,对上那双墨色的瞳眸缩了缩脖子不由解释道:“也不是不疼,是还在能忍受范围内。” 要是房间里只有她自己处理伤口她还可能会放松地龇牙咧嘴,但是二人静对,她不习惯这么表露。 稀松平常的语气让宿准有些发堵,低垂的眸掩下困惑。 荆王再怎么样也是封王,她并不自小习武,在虞国不可能会受皮肉上的苦头,帐下士卒对这几欲深可见骨的伤尚且不能无动于衷,她又从哪忍受的这些。 他不受重视,深入敌国的间客就更不会花费精力在自己人上,能获取的过往资料实在浮于表面,宿准不由叹息。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单纯地想了解荆王,这是一种为他厌弃的隐秘心思在驱动。 当听到荆王纵情宠爱秋翎时,他怒极却也不得不正视他为何会为这件小事失控,愤怒,甚至亲自带卫队围住五英楼,一刻也等不了的想杀了那个优伶。 可再如何因幼时之事厌恶特殊癖好,也已经超出正常兄长对手足私德的关心。 去拿人的路上,宿准从没想过会因人产生那么多矛盾复杂的情绪,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受了幼时的影响而扭曲了。 烛火噼啪的跃动,宿准行军多年处理外伤也不在话下,很快为她包扎好。 “下次再为他人如此,孤定会砍了他。”他收敛起思绪,看着床上的人郑重地出言警告。 说罢抬手就去解她的外袍,柳蕴初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隐含的关心受宠若惊,就瞪圆了眼大惊失色想避开。 苦于她的身体还在脱力中,只能惊叫出声:“皇兄你干什么!” 活像个被劫色的人。 激烈的反应引起了宿准的诧异,狭长的鹰眸掠过疑思,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收回手。 “你耗尽灵炁不便行动,孤只是为你解去外袍好让你安睡。” 在那黑沉一片的审视下,柳蕴初也自知反应过度,古代好友间抵足而眠比比皆是,手足间地解衣照料自然不足挂齿,当即心虚地扯开笑圆场。 “皇兄金尊玉贵,岂能做此等伺候人的事。” 她的后背隐隐地掀起凉风,两点一线地安逸了几个月当真是大意了,她从开始就该反应过来不能进这东宫的大门。 柳蕴初一边白着脸色笑笑,一边暗恼太子前脚还跟她打成那样,后脚干什么亲自照顾她,这不是福气,这是惊吓! 青年注视的目光从那张无可挑剔的笑脸缓缓落至那盆血污晕开的水中,平静的反问听不出丝毫波澜:“是吗?” 微妙的氛围中柳蕴初汗毛倒竖,但过硬的心理素质让她镇住神情。 “总会有人意图从两国之间找机会挑起争端,作为质子实难幸免危险,素日防备不愿人亲近,还请皇兄体谅。” 殊不知听到这话的太子脸色微妙地变化起来,显然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 他横眉冷哼,毫不客气地切齿嘲讽:“不愿为兄亲近,倒是愿意那优伶一介外人紧扒着你的衣缘锦袖不放。”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味呢? 但一股忿忿不平的心情迅速涌上心头盖过怪异之处,她每次见到他都要受伤,她对他靠近有激烈反应不是很正常?他在冷嘲热讽什么? 一时气愤未察,心里话就这么不小心脱之于口了。 柳蕴初表情空白一瞬,咬唇惊惶的低头躲避对方几乎将她钉死的视线。 死嘴,这位可真会要人命的,别乱讲啊! 看着紧张得满脸涨红的荆王,几乎可与上等红翠相媲美。 宿准自知失言的阴厉面容转变为又好气又好笑,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英挺的身躯站起给她放平,掩好被角。 “潞国近年征战,四处用度削减,孤不想为人诟病苛待手足,东宫唯有临晖殿的碳火最充足,荆王在此安心休养吧。” 随即那道身影拂袖离去。 “……”一番插科打诨,柳蕴初伤春悲秋的心情完全被转移。 思索几息,她还是不打算叫闭关的师父来接她回九绝山,毕竟一来肯定会知道她都干了什么搞成这样…… 柳蕴初盯着绣花帐顶无奈地闭眸,此事解释都不好解释,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觉蕴初睡得并不安稳,尘封的往事会随时间掩埋,却不会彻底消逝。 一片金黄的软沙上熙熙攘攘,有金发碧眼的人在遮阳大伞下休息躺靠,有大波浪头发的高挑身影在水边嬉戏,远处还有人在冲浪。 可突然间血花飞溅,周遭惊惶的惨叫连绵四起,夹杂着枪声贯穿皮肉,刀斧断开骨骼。 她穿着小小的蓬蓬裙坐在折迭椅下从沙堆里抬起黑亮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世界,突然间温热的液体伴随着人群奔逃的砂砾模糊了视线 ,尖锐的哭声从口中迸出。 鲜明的目标很快吸引杀红眼的歹徒,她在对方举起砍刀的一瞬间并不明白这个动作的意义,却出于生命本能而恐惧失声,万幸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鲜红的天空下她隐约认出人,一张模糊已久的面孔。 不幸的是,那是她的母亲…… 下一瞬,挡在身前的影子分离又重合,模糊中显出清晰的贺知旌,可周围的景象没有变换到学校,那片金黄的沙滩上刀锋正在快速落下。 “啊——”凄厉惊惶的叫声响彻殿中,殿外的侍女一个赶紧跑向里面,一个去往书房通知太子殿下。 当宿准赶到殿中时,侍女正半抱着梦魇的荆王安抚,少年埋在侍女怀中抖着手啜泣。 “殿下,荆王梦魇了。”侍女将人交给太子,衣领被荆王哭湿了一大片。 “孤知道了,下去吧。” 青年将柳蕴初一把抱到腿上圈入怀中,颤抖蜷缩的身躯与白日里持刀护人的样子相反,在此刻显得太过脆弱,。 引起宿准心里泛起阵阵尖锐的疼痛,箍住她后颈的手青筋暴起。 他罕见地低声哄着,面容不自觉柔和:“梦见什么了?能不能告诉为兄?怎么哭得那么厉害?” 但荆王只一味埋首压抑着哭声,身上的衣裳几乎被她揪破,五感敏锐的人立时觉出呜咽声中牙槽地磨挤,血腥味在若有似无逸散。 “荆王?”宿准察觉出不对,强硬地钳住她的下巴抬起,唇畔已经被咬破洇出艳色晕染。 他立马掰开她的嘴巴,将手指伸入齿关防止她再咬伤自己,指节猛烈的疼痛昭示着不断压抑的激烈情绪,喉间因急促的悲鸣断续掺杂出翕动而产生的气音。 “梦是假的,不要陷进去。” 宿准坚定地看进乌黑流泪的瞳眸,他想起白日里她接剑时潜藏悲恸的面色,即刻料定她是做了有关她母亲的梦。 指尖的疼通过她说的一句一词,她浮现的眼神,她坠下的泪珠不断放大、传导,如刀刃刻画于心。 “放声哭,别压着自己,为兄亦是你的亲人。” 宿准不是在表述血缘关系,而是一个承诺。 他暗哑着语调,焦灼的试图让她不要压抑情绪,一遍遍强调,引导她发泄。 “皇兄……”柳蕴初破碎的颤音从喉间唇畔闷出,她知道这些都是噩梦。 她接受母亲的逝去已经很多年了,她也接受被父亲遗弃的事实,她清楚贺知旌不在那片沙滩,她是在初中用一把扫帚挡下了霸凌者,她还好好活着。 可是她的身体还在急剧情绪化,掩耳盗铃似的要和她的想法划清界限,心房像蛛网一样裂出缝隙,痛到她近乎失智又极端清醒。 她试图从激烈的情绪中夺取身体控制权,却不得其法。 偏偏身边还有一个人不厌其烦的说着:“放声哭……为兄不会怪你的……” 不……会怪的,大声的哭喊,大人会嫌烦……不止,会有小朋友,陌生人,老师…… 会有厌烦的表情,会有斥责,会有很多很多…… 掩盖在光鲜亮丽回忆中的阴暗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一到夜晚全都乱窜了出来。 几近晕厥,眼泪决堤一样滚落眼眶,在里世界之外她听见他还在引诱她放肆些。 撕扯间蛛网般的裂痛蔓至后脑,唇齿里蔓延着后来的铁锈味,混杂中纠缠再分不清谁与谁的。 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庞了,但耳边的蛊惑越来越清晰。 或者不能称之为蛊惑,他仿佛是真心的。 “真的吗?” 含糊不清的音色从喉间粗糙囫囵而出。 宿准凝神判断着她的求证内容,托着她的后背声音平稳有力:“真的,为兄不怪——” 几乎是同一时间捕捉到关键词,失声痛哭回荡在他的胸口,他僵直着身躯像是从没被人用这样浓烈的情绪近距离地感染过。 最后人仍旧是在他怀中哭得昏了过去,但好在崩断的是情绪,而非其它。 宿准确定她睡着后小心取出血肉模糊的手指,眼角微沉,幽冷地流连着上面的齿痕,抿直的唇角兀然释出一丝笑意。 “好利的牙齿……” 这应是近两年,唯一伤他这么重的人了。 帐幔偶尔被漏尽来的风流动飘晃,碳火也被风擦出那么一点火星子,不过都没惊动床榻边相拥的二人。 东宫一夜未眠,都城的一角也是夜不能寐。 随太子先行回朝,应付完兵部事宜的魏青崖左拐右转的绕进一条暗巷,翻进一处民居。 “主子。”他确认安全后叩卧门叁下,得到允准才进去行礼叩拜,簪花女子急步拉起他。 “快别管这些,太子今天从五英楼抓了那个姑娘回东宫,那层层卫队围着恐怕不妙,你说她不会是被抓着露馅了吧!” 魏青崖一听,脸色大变:“主子亲眼所见?” “这还能有假?”那簪花女子一拍大腿,随后来回踱步,“我远远瞧着呢,太子亲自缉拿的人。他们走后我还特地去五英楼察看,打斗痕迹十分明显,树都断了。” 第三十五章:吾不喜,也不准 烛光旁人影静默,考虑到柳蕴初在军营的表现,加上这几月都没出岔子,魏青崖还是选择相信她的能力。 他看向分别已久的簪花女子:“明日宫中除夕宴,她现在作为荆王若无大事是一定要出席的,主子不妨先看看再说。” “青崖你与她相处下来,此人可靠否?” 簪花女子来都城多日,也不是没想亲自探查那姑娘的情况,可东宫的人跟那位姑娘跟得紧,她不想横生枝节遂打消心思。 “柳姑娘来历不明,人有些奇怪,但也是一心适应身份,脑子灵活很多事上手快,属下与她分开前,她都扮得有模有样的。” “依我之见,她就是露馅估计也是露出女儿身的身份。” 毕竟她身边没有心腹伺候,许多事难以打圆场。 魏青崖的语气笃定,闻言女子焦躁不安的心稍稍定下,叹了口气。 “若只是如此就好,我幼时在潞国的痕迹本就不多,到目前也抹得差不多了,只要她稳得住,太子查不到什么关键的。” 她这个真荆王本就是女儿身,母妃出身卫国,卫国皇室有一秘术向来只传女子,父皇听闻此法有助于女子修炼,便纳了亡国公主的母妃。 但潞国参与瓜分卫国的战争,母妃岂会愿意透露出来壮大潞国皇室,只推诿谣言不可尽信。 后来生下她也是假作男儿养,偷偷传以秘术。 茶水冒着热气从壶口倾出,她将茶放置在魏青崖面前。 “我和万尧已将母妃的棺椁从妃陵带出,过完这个除夕就要离开都城去母妃故里,接下来的日子你怎么打算?” 母妃有恩魏家,但魏青崖这些年伴她左右偿还的恩情远远超过。 她还是不太希望魏青崖长久留在都城,待在假荆王的身边风险太大。 另一方面,有关真荆王的所有痕迹消失,那位柳姑娘才能更安全地坐实身份。 魏青崖也明白,只要卫妃顺利在故国旧土上重新下葬,宿瑾就会离开潞国云游。 届时潞国再无宿瑾这位真荆王的踪迹,柳姑娘这个假荆王的掩护用处也就达到,他也不用再守着盯着柳姑娘。 “待柳姑娘这边善后完,属下会去寻您。”魏青崖看着窈窕倩影,迟疑许久还是垂眸回应。 女子剪去一截烛心,唇边漾开笑意:“你和万尧是约好了?都想着跟我去云游四海。” 昏暗的室内又明亮几分,烛前传来笑语打趣。 “先说好,云游可不能当我属下了,不然我还得给你们两个发月钱,我可不干。” 翌日宫中,百盏红漆灯笼燃亮丹墀,照得殿前积雪泛出蜜雪的光晕。 殿内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柳蕴初在太子下侧坐立难安,若有似无的视线总是轻飘扫过她,藏着几分让人难懂的灼热。 她还得维持着微笑应付着往来宗室的恭维试探,自她拜师九绝山后其实有不少朝臣宗室意图窥探,宴请不绝,但都用师父的名义挡了回去。 结交朋党,历来为皇帝忌惮,何况她身后还站着象征神权的国师。 随着舞伎交替轮换,柳蕴初瞅见了对面永姣公主身旁斟酒夹菜的宿锱,嘴角微微抽搐。 据说永姣公主已经请旨赐婚,驸马就是这位她工作的好帮手兼酒肉朋友——宿锱。 只能说不愧是永姣皇姐,旨意还未下,就把名义上的小辈当准驸马提溜到宴席上公开了,她眼尖地瞅见几位族老相继气红了脸从永姣公主面前走开。 看得她一时不自觉笑出声,眉眼弯弯地举盏饮酒遮掩。 包得像粽子一样的手掌引起了一位县主的好奇。 “荆王怎么受伤了?”明媚的少女一身红衣,腰间缀着松绿彩石,袖口皆用狐毛滚边,一看就是北地来的。 “这个,是昨日在五英楼协助太子捉拿刺客时不慎为其所伤。”柳蕴初看向这位挽北县主,熟练得根据太子交代的话,编造应对。 挽北县主上下打量一番,捂嘴笑道:“听闻荆王修炼武道也才叁个月,这就能协助太子殿下捉拿刺客了?” 这么晚启蒙的修士再怎样有国师指点,也不可能学成多少。 “……”柳蕴初总算知道为什么刚刚每一个听她这番说辞的人,都一副我懂你为什么出现在五英楼,骗别人可别把自己骗着了。 合着都小瞧她,倾向于她被刺客所伤,又恰巧碰上来抓刺客的太子,顺势借坡下驴。 “县主快人快语,就莫要揭穿本王了。”蕴初浑不在意,嬉笑着压低声音配合。 没想到这荆王也是个开朗人。 县主举盏相敬,她初来都城也没什么认识的人物,索性抓着荆王闲谈打发时间。 两个少年人神神秘秘的脑袋相凑,不一会相谈甚欢,抚掌朗笑。 说着说着竟结伴悄悄离席,浑然忘记几步之外,上方还坐着一个太子。 宿准望着背影眸中黑沉,但面上情绪不显,从容推杯换盏,应下宗亲敬酒。 主位上的皇帝捋着胡须,也早就注意到悄悄离席的二人。 挽北县主为平阳侯之妹,平阳侯无子由其妹降等袭爵,身份尊贵却无实权,倒是与荆王成就佳话的合适人选。 借着县主终于脱离太子视线的柳蕴初面色一松,呵着白气搓手。 打从早上从宿准怀里醒来,她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但太子那张脸实在冷肃瞧她像是瞧一件麻烦似的,也说不上怪异的感觉。 简直让人怀疑昨晚那个哄她的声音是她情绪紊乱幻想出来的。 见红衣少女的指尖迅速冻得通红,柳蕴初将手里的暖炉让给了她。 柳蕴初现在的身体比起昨夜好上许多,稍微能抵御一点寒气了,能感觉到细细缕缕的灵炁游走经脉,一点点汇入干枯的丹府凝实。 几道墙外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还伴随着语意不明的高亢吟唱,是巫祝在击鼓驱鬼。 “荆王,你是奉常司任职,会跳祭舞吗?”少女偏头看着宫中巫祝,与北地巫觋大不一样,坠着珠石的发辫扬起弧度,她回眸看向清秀如梨花的少年。 “嗯……”柳蕴初看着雪地里的红衣少女一脸期盼的样子实在回避不过去,“会跳,但只会一种,而且不是很熟练。” 对方立即挽住她的胳膊:“那荆王跳一段如何?” 她是真想看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跳祭神舞的样子。 “这不行,太祝令说祭舞不可乱跳。”柳蕴初连连摆头,但她越拒绝红衣少女越不罢休。 垂着小辫子的姑娘耳珰晃动,就见她附耳一语让柳蕴初眼前唰得一亮。 “什么太子的秘辛?”凤眸闪烁兴奋,搓着手一脸好奇。 挽北县主叉腰狡黠笑道:“荆王得有东西和本县主交换。” “……”这小丫头,勾起她的好奇心。 但柳蕴初两次被太子所伤,今天说什么她也要知道太子不可为人知晓的糗事。 这个舞她跳! 于是柳蕴初带着挽北县主去了德阳殿,宫中每逢除夕就要在德阳殿举行大傩仪式,去旧迎新,祭祀天地。 前殿皇族还在饮宴,再过一个时辰才会来德阳殿观大傩之仪。 这会儿只有太祝丞领人在德阳殿各处先行小祭,偏殿的酬祭相对没那么重要,柳蕴初悄摸带着县主进入偏殿,以奉常少卿的身份加入酬祭。 县主扒着屏风,目不转瞬地瞧着缠枝花纹金线毯上少年罩着简单的祭袍稽首叩拜,退步身骨轻晃,明明手中持矛,舞步粗犷,却似羽鹤风姿,轻盈翩舞。 都城的男子果然比北地要不同,人瘦弱了些但颜色好,跳起舞来秀丽卓然,如见春风。 她正看得出神,偏殿突然狂风大作,灯烛熄了大半,大门更是凭空啪嗒紧闭,巫祝们吓得尖叫不已,有以为神灵降罪的,有以为闹鬼的,乱成一锅粥。 连带吓得柳蕴初动作停滞,抱头躲在柱子角,慌乱之中她感到背后有一股冰寒之气靠近,像毒蛇一样盘绕颈边。 偏殿因为祭祀本就布置得沉郁阴间,她僵硬扭头看见一张雪白玉面半隐在黑暗中并不真切,飘然若魂。 “有鬼啊!!!” 方才还糊弄鬼神的人,头也不回地加入尖叫大军,还死死抱住一身红衣,看起来明媚正气的挽北县主。 对方也吓得紧闭双眼跟她抱头大哭。 “是为师。”一只冰凉的手搭上颤抖不已的肩膀,音色清冷中蕴含薄怒。 黑暗中女子缩得更厉害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八爪鱼一般死死抓着红衣少女,白影的气息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一阵风卷过殿内,又重新燃起了灯火,光明复现,柳蕴初睁开一条缝,看见了一角银白的头发服帖地垂在彩衣上。 她懵然还未及反应,人就被从红衣少女的身上给扒拉下来,挽北县主红着眼眶呆呆地看着国师,又看着被拎起不知所措的少年,思及刚才二人相拥,脸色迅速蹿起一层红。 “荆王!你登徒子!”挽北县主一跺脚转身推门而去。 “诶,县主……”柳蕴初想拦住对方解释,但双脚离地手只能在虚空中徒劳的乱抓。 身旁还有一个虚眯着银眸宛如某种冷血生物,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妙。 她讪笑:“师父,好久不见。” 太子方听见那句登徒子踏入德阳殿,就见挽北县主眼周红红,捂着脸从偏殿奔出。 霎那间随侍就感觉到一种恐怖的压迫感在蔓延,只见太子殿下额角青筋暴起,转身疾步迈进偏殿。 却见一道白影夹着什么遁入黑夜。 偏殿里的巫祝们个个劫后余生的表情,却又兴奋地聚在一起,浑然不觉背后的泥塑木雕碎裂一地。 “天呐,国师怎么会出现在这?” “好像是寻荆王来的。” …… 直到有人瞥见门外的太子殿下,如梦初醒地看着一地狼藉的偏殿,忙不迭跪地请罪,太子阴沉的面色让众人内心哀呼吾命休矣。 被国师带出皇城的柳蕴初没忘记奉常司属下的事,急急求道。 “师父、师父,偏殿里的神像都碎了,巫祝们会受罚的。”她敏锐的感知到国师今日有些不太一样。 眨眼间,两道身影掠进九绝殿中,殿门自动带上合闭,哐当一声惊得蕴初一个激灵。 然而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在地板上,半分都挪动不了。 “是谁让你给那些东西跳祭神舞的?”白底彩衣的修长身影驻足在蕴初面前,眸底闪过的怒意让雪魄般浸润的面孔少了几分云淡风轻。 柳蕴初不明所以,极力想起身却只能看着眼前白衣一角,她如实道:“是我自己要跳的,师父。” “师父,巫祝……”小脸被一则力道猛然抬起,水亮的眼睛对上如冰锥般的银眸。 平静的面容两侧垂着皓如霜雪的发丝,她在其中捕捉到些许异样。 像冰面被鱼尾拍出的细碎裂纹,沁出入骨之寒。 到嘴边的求情有些踌躇。 国师唇畔提起的弧度比刀刃更薄,他居高临下近乎是质问:“所以你的祭神舞,并不是……只为吾而跳,对吗?” 压低的语调透着几分危险,有玉山倾雪之崩的预兆。即使是师徒关系,蕴初在此刻也觉得稍有不慎,会有刀悬于颈的风险。 柳蕴初皱起眉不接国师的话茬,有些不解地抛出心中疑问。 “师父,你是不喜欢我给别人或者别的什么跳祭神舞吗?” “为什么呢?其他巫祝可以一支舞跳给很多神看。” 她一针见血的反问,让那张冷白的肌肤上出现哑然失语的空白,他拧眉俯视着身居下位却不甘示弱犀利相问的女子,周身寒气愈盛。 外边的风雪呼啸侵袭,吹砸着殿门像要破窗而入。 “你是吾唯一的徒弟,吾唯一的信徒。” 殿中寂静,长明的烛火触及他肌肤的刹那便自惭形秽,化作朦胧纱影虚掩其容。 指尖逾越地抚过蕴初的颈侧,属于活人的温度在感染他,银色的瞳仁稍退了几分尖锐的冷。 但吐露的意思,充满专制。 “吾不喜,也不准。” 过去的事也就罢了,但是这个人,国师不想重蹈覆辙。 柳蕴初一愣,她明显感觉出此话的不对,遂反驳道:“我并不是师父唯一的信徒,潞国——” 对方沉着打断,抬眸瞬间风雪倾灌:“他们不是。” 那日雪中祭舞,许多陌生熟悉的片段被扫去尘埃,逐渐复苏。 有关这里,有关他自己,封存的记忆给出了答案。 “……”柳蕴初无奈,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不跳就不跳,当务之急是巫祝们的事。 见她再叁保证,国师掐诀显出一只莹白的飞鸟穿过紧闭殿门,朝皇宫方向飞去。 想起方才她抱着红衣女子刺眼的画面,眉头压低另一种不悦涌上,但他下意识觉得这不适合表露人前。 ps:4000+奉上 第三十六章:无所希求 身上的力道松去,柳蕴初被捏住手腕扶起身。 冰凉的指节挑开手上的布条,两道侵染药粉的血线出现在掌间,手指。 “原来师父看见了。” 国师淡淡睨了她一眼,一丝寒意从腕间侵入,顺着经脉柔和的游走四肢,柳蕴初冷得五官皱到了一块。 瑟瑟发抖中那道饱含冷意的声音在面前相问:“只要为师不问,你就不打算说?” “和太子殿下切磋时不慎伤到,只是小伤、小伤。”她垂眸掩下心虚,闭口不提第叁方,声音低得让人听不清。 但这话也算不得假。 “切磋能伤成这样?” 什么切磋能让她丹府干涸成这样,还有手上的伤口切面整齐,距离由宽至窄,从痕迹上看除了她徒手接剑,国师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游走一周后国师收回法力,手掌间的新鲜的伤口已经颜色变深开始结痂,但只能到此为止。 柳蕴初的丹府还是不够适应他的力量,他叹了口气抬手招出一个药箱,像往常一样为女子换药。 汗流浃背的某人僵着手,开始详略得当:“就是和太子切磋时,他的剑不小心脱手差点击中旁人,情急之下只好用缩地术接剑。” 浅灰色的银眸略有暗沉:“当真?” 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又有些后悔这么说,但是如数交代又难以启齿。 柳蕴初只好重重点头,表情真切的扯开笑掩饰心虚:“真的,师父。” 得到答案的人不再多问,上完新药后修长的玉指托着小一号的手重新用白布缠好伤口。 “师父今日怎么突然出关了?” 她暗道师父包扎的技术越来越好了,顺口将话题转移。 提起此事,二者目光交汇中,对方似有情绪凝滞缓缓落在柳蕴初带着好奇的脸上。 “是你的祭神舞,将为师唤出来的。” 不光柳蕴初惊讶,其实国师被打断闭关时也感到讶异。 她是异界之人,非出自诞生他的人族,许多召他的条件无论是环境,还是她的身份,都不满足。 在种种不满足中他感受到了她的联系,这只有一种可能,他在不自觉地认可她,以及冬祀献上的那支祭舞。 这种认可甚至是他单方面的庇护,从未有的。 因为她无所希求,不论是作为徒弟,还是作为一个凡人,面对他时,她没有任何愿求。 单方面的庇护这一认知在她无意中,仅以固定的仪式和她本身就将他唤醒这一事实里得到验证。 这些她一无所知,也同样并不知晓她对他心无所求的样子令他感到困扰、浮躁。 尤其她在外丹府干涸至此,却不曾求助于他。 国师长睫如羽,敛下轻微浅薄的不甘心,挥袖打开殿门走进雪夜 柳蕴初怔忪着想到方才师父说的话——你是为师唯一的徒弟,唯一的信徒。 她转身跑去抓住师父浅色的宽袖,好奇求证:“师父,是因为我是你的徒弟,祭神舞才会打扰到师父,让师父提前出关的对吗?” 祭神舞是不具备特殊性的,或者说特殊性不够,因为奉常司的很多巫祝祭祀时都会跳,那只有徒弟这层身份是变量。 难怪师父对她在偏殿祭祀那么生气,这算是叛出师门? 纷纷扬扬的雪片从黑夜中落下,被追问的人仿佛被擦过的晶莹封住步伐。 “师父?”柳蕴初见他不回话,兀自讷讷道:“如果不是这个,师父还能因为什么……” 国师的默不作声让她理清的关系又产生了不确定,这异世界有关玄学的逻辑真是太难搞懂了。 殊不知她出于逻辑的疑问勾起了他心中不太愿意深想的问题。 他为什么会不自觉的认可她?为什么她心无所求会让他无所适从? 银白的发丝遮掩下,眼眸轻闭,还能因为什么…… 是徒弟,是异界之人,是这方世界里唯一的活人?还是因为别的? 他不仅仅是因为她作为鲜活的生命演绎祭舞而想起被宿准封存的记忆,或许还因为……她就是她本身。 没有愿求,也可以触动他。 柳蕴初正打算放弃追问,却突然感到师父周身气息变化,那拖曳满身月华的人回首就这么撞进她的眼眶中,浅灰色的瞳仁两端缩窄细如柳叶,宛若蛇瞳。 还是那张人皮,却没一点人的感觉。 猝不及防的悚然让她神情凝滞,她骤然想起冬祀当日在师父门前的并不是错觉。 指尖的衣袖滑落,瘦弱的身影不住倒退,想从殿前的光暗不明的雪地中退回灯火通明的九绝殿。 但给她包扎过的那双手轻而易举扣住她惊惶不定的脸,其主人眼中随银辉流动的情绪被身后殿中明亮映出,像每一片雪花的落点一样难测,从里边流露的目光却是鲜明地锁定目标。 像冰冷的蛇鳞滑过肌肤绞住她脆弱的脖子,扑面而来的侵略性隐隐从那张冷若冰山的俊美面容中透出。 “蕴初,为师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并不是未曾想起记忆、端坐高山的国师,从诞生相伴人类到陨落至此,人间真切的千百爱恨浮过眼中,不管他承认与否,他已经找到关于复杂情绪的关键答案。 “什么?”她懵然地手指蜷缩,紧张地面对这样陌生的国师。 冰冷的手从下颌抚至脸颊,最后动作轻柔地顺着她脑后的头发而下。 在她生出惧意的眸中,一切情绪得到溯本追源的人好心地暂时选择谅解:“现在还不适合告诉你。” 国师后退一步有如明月孤悬于夜,他手中化出长剑:“你先回房休息,为师还有事。” 直到第二日柳蕴初一早下山参加大朝会,于帝座下首不见太子踪影才知道国师口中的有事是去干嘛了。 愁眉苦脸的柳蕴初拎着手中的礼物徘徊在东宫门口,心中踌躇不定。 散朝后她先是被老皇帝留下盘问昨夜突然消失一事,又是明里暗里提及成家立业,待她出宫,到东宫拜访的官员全都走了,她一个人实在没底气进去。 国师前脚将人打了,她后脚上门,这……解气是挺解气的,就是太子会不会记仇给她穿小鞋,毕竟她还要在都城上值呢。 可正旦不送礼拜访,岂不是更落下话柄。 刚走出东宫大门的杜副率老远就看见荆王,他一脸憨笑上前抱拳行礼。 “荆王部下侍从此战先登斩将,功劳一件,太子殿下已奏请宫中,魏青崖不日就将荣升,末将先行恭喜荆王了。” 柳蕴初眼珠子一转,问道:“何时奏请的?” “殿下偶染风寒不便上朝,一早太子詹事就代殿下递奏文书,方才散朝时兵部年节值守的人还过来核实详对军功。” 杜副率不明白荆王问这个做什么。 “多谢副率。”柳蕴初松了一口气,又喜笑颜开和杜副率寒暄了两句后迈步进了东宫。 太子是临时不上朝,那太子詹事代奏文书肯定事先见过太子才会去大朝会。 宿准没拖延魏青崖的功赏,应是没有那么生气国师找麻烦。 很快她见到了“偶染风寒”的太子,但奇怪的是宿准真只是脸色白了些,身着寝衣靠在床上也依然眼神锐利,气势压人。 仔细观察之下也没有肢体上的不适,难道是她想岔了,师父没来找太子麻烦? “香囊上的纹样应是出自西南?” 未有束起的青丝披散两侧,轻减几分轮廓上的硬朗,倾斜的阳光在侧融进眸中带去暖意,一片黑沉中印出上下镂刻规整的香囊,中间还有一圈图样繁复的鱼形环绕。 这枚花了她许多俸禄的香囊在有关她的行踪里亦有记闻,没想到是送与自己的。 “皇兄慧眼。”柳蕴初接过侍从的茶水递给他,不自觉扫过一层薄衣虚拢下结实的身躯,“西南盐铁丰富,如今虞国有式微之兆,皇兄深谋远虑,这小玩意恐怕也只能惹兄长一时稀罕了。” 宿准受用她的恭维,哼笑着命人收起,狭长鹰眸中投出的视线饱含深意,不断流连于面前之人,他语气纳罕:“孤喜欢的东西不会是一时稀罕。” 柳蕴初一梗,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奇怪。 第三十七章:梅宴暗香 从东宫离开,柳蕴初又变回了愁眉深锁。 她一拍脑袋哀叹:“真是要命……” 因为师父昨夜的确来了东宫,与太子交没交手她不确定,可两人对质却是把她为什么和太子打起来的事给抖搂干净。 正当她不敢去想师父会是什么表情时,九绝殿里空荡一片。 一连几日皆不见人踪影,太子更是奇怪,后来以风寒为由一直闭门谢客,直到年节休沐将毕才出东宫钦办京畿军务去了。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柳蕴初一边整理从宗正司那边借过来的卷宗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 高等修士的体魄并非一般人,真能染个风寒染这么久? 她的视线扫过卷宗上一则勋功记录,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宿准。 “咦?”柳蕴初又翻开末尾年月记录,这记载的都是已逝的宗室勋功罪罚,这上面的名单已有一百多年了,怎么会出现宿准的名字。 “奉常少卿。”她还未深想,一个同僚大步迈进来,身上沾了好些雪絮,手里拿着一支红梅正没个正形地冲她挤眉弄眼。 “你猜猜这是谁托我带来的。” 柳蕴初接过一看,红梅坠着一小块彩石,明显出自北地。 “挽北县主?”说起县主,她后来有去赔罪那晚“轻薄之举”,可县主生气也没见着,不了了之。 同僚嬉笑着拂去头上的雪:“一看就认出来了,难怪人家说与你熟识。” 打趣之语惹得柳蕴初白眼,笑着随手把红梅插到案上的摆件里。 “你再乱讲,回头可别让我见着你家夫郎,不然那什么的清倌——” “别别别……” 这位同僚三朝元老之女,原先是放荡不羁爱自由迟迟不嫁娶,结果倒霉催的被遂阳郡王给看上,妥协之下不入郡王府,但得将郡王娶进门做正室。 那个醋起来没完没了,远近驰名。 “你也跟司里的人学坏了。”同僚瞪了她一眼后老实交代,“县主说上回的事赔罪嘴上说了不算,要今日赏梅宴同她结伴,给她讲讲都城习俗趣谈。” 室内温度要高于外边,红梅上的点点晶莹霜白化作水滴盈润花瓣,娇艳明亮一如送她的人。 县主在都城认识的贵女不多,眼前同僚算一个,可惜去不得赏梅宴这样的单身联谊会,和她的话两个人都可以避免落单。 柳蕴初了然,赏梅宴她也本是要去的,老皇帝催婚她不能一点面子不给。 同僚回到自己的工位,她也低头去察看方才有异的卷宗,结果方才有宿准二字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别的名字…… “我最近睡眠充足啊,不至于看花眼吧。”她喃喃自语,有些不敢相信。 几经翻查后无果,她也就没太放心上。 夜晚雪停风息,一轮明月照在热闹的御景轩,众人诗歌唱喝,投壶猜谜各有耍玩,一株株梅花树挂上了精巧的小灯笼,映出每个人的笑颜。 轩内上座的皇后看着梅林间的年轻人,向宫侍问道:“荆王呢?” “在东南角亭和挽北县主等人饮酒分肉。” 皇后会心一笑。 而被提及的荆王沉浸在太子的八卦中不厚道地笑出声,难怪太子一见面就阴阳虞国的事情,看到她跟秋翎那么脸色那么差,原来是太子宿准幼时曾被龙阳之癖的人吓到过,至此极为厌恶。 连潞国律都不准官员断袖好男风,违者轻则杖责,重者丢官。 “你不是在北地长大吗?你怎么知道这些秘事?”柳蕴初脸上神彩熠熠,一边偷笑,一边压低声问道。 上回那舞跳得值啊,没想到天人之姿的宿准还有这桩秘辛。 挽北县主咬了一块滋滋冒油的鹿肉,口齿不清地回答:“因为我兄长当时就在宫中,赶到的时候那两个意图引诱的世家子已经身首异处。” 柳蕴初啧啧又饮一杯酒,真狠。 她常和太史、宗正那群人打交道,自然不会简单的认为这只是一桩荒诞事引发的血案。 二人亭中饮酒笑谈,其乐融融,但引起了一人的不忿。 “荆王,今日赏梅宴你躲在亭中可没乐趣,不如与我等比试比试,也好为大家助兴。” 潞国尚武,宴席比试亦为乐事。 闻听此言,柳蕴初眉梢扬起也来了兴趣,最近师父不见踪影,她已经很久没跟人操练切磋。 “你且说来听听。” “简单,各选一件兵器,以圆台为界,谁若掉出则败。” 锦衣小郎手指林中抚琴乐师所在的圆台。 挽北县主皱眉,出言阻拦:“荆王入武道才几个月,少将军修习数年,岂能以强欺弱。” “荆王有国师指教,怎好同我等凡夫俗子相论。” 对方虽是这么说,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显然与他言语相悖。 “承蒙高看,本王应下了。” 柳蕴初赶紧拦住县主,是败是胜不要紧,重要的是她难得有和修士过招的机会。 修士一向稀少,大部分都归到了军营里,剩下的不是各家的宝贝疙瘩,就是山林归隐找都找不到。 她两点一线的实在很难找到打架搭子。 接过侍从送来的云鳞刀,对方却看向挽北县主道:“光有比试,没有彩头可不行,不知县主可愿给予一物作为彩头。” 这下柳蕴初咂摸过味儿来,这雄竞也是让她给赶上了。 不愿县主为难,柳蕴初轻晃刀身:“你与本王比试,怎好让县主损失,不如就以你我随身兵器作彩头。” 她也不是随便应战的,观对方气息是低阶中上修士,五五开应该没问题。 锦衣小郎站在已清空的圆台上,眼神扫过那柄长刀,传言此为国师所赠。 少年人轻咧嘴角挑衅:“荆王舍得?” 一袭青衣飞上台,刀光划破夜空,柳蕴初回以一笑:“少将军,谁舍得还未可知。” 枪尖一挑化解来人攻势,锦衣小郎不甘示弱的挥出枪影刺破寒风袭向对方。 瞬息一方听曲观戏的雅地成了角逐武力的擂台。 梅稍白雪被缠斗挥出的气流震落,刀锋挑过零星几点挥出圆弧,掀起的破风声后发先至逼近锦衣小郎,对方堪堪闪过,眉间凝聚几分认真,似是并未料到荆王竟能和他来回拉锯。 挽北县主眼眸亮晶晶地同在场众人向台上的那道青色身影投去惊讶和欣赏。 众人纷纷感叹荆王数月有此进步,资质实在出众,若不为质子,早些经历名师教习,或许能更早在武道上开窍。 毕竟年龄越小开窍,武道晋升的空间越大。 擂台上二人难舍难分,谁都想将对方逼落台下,柳蕴初腾空跃身躲过突刺的枪影,长枪携卷气浪碎裂台面石纹。 锦衣小郎怒目看向轻然立于枪身的人影,附着月华的白光于眼中放大,他矮身擦过带有梅香的凌厉风刃,迅猛收枪回刺破绽。 枪风席卷梅香扑面,破开一重灵炁防护直逼本尊。 可青衣人影岂会让他如愿,对柳蕴初来说,躲刀枪剑戟是她目前最得心应手的事。 身影灵巧闪避,重重梅瓣伴随衣袍扫落卷入二人之间。 梅花残影之中,再度寻得破绽的少年郎招式突变,一道苍龙摆尾腾空刺出,枪刃与雪白刀身相碰迸出刺眼流火,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至边缘。 看似落入下风的人刀刃忽地顺着枪杆逆势上挑,枪尖紧贴肩膀擦过,对方手腕突感猛烈震颤,枪身险些脱手,同一时刻衣摆下一道腿风扫来,避之不及的锦衣小郎重心不稳,下意识旋身跃出,却是已出圆台范围。 “承认。” 台面上,红梅缓缓落在清影的肩头,发带随风飘扬,恣意畅快。 没人知道柳蕴初数月摸爬打滚吃过的苦头在此刻铸造为佳绩,她有多开心! 柳蕴初按不住的嘴角落在台下少年人的眼中,激起了更大的战斗欲,偏偏此时一身红衣少女高兴地飞扑进清影怀中,还朝他做鬼脸。 “愿赌服输,少、将、军!” “哼!”锦衣小郎顿时气红了脖子,扔下枪转身离去。 柳蕴初作为女性并没反应到少女的动作有何不妥,只是看着像斗败大公鸡一样的身影低声询问:“你和他有过节?” 挽北县主拉着她重重点头:“有,可多了!” “行,下回再有切磋,我替你多教训他两下。”不谙其中关窍的人还沉浸喜悦中,绽着笑意和对方手拉手一同下了圆台。 梅树枝丫轻摇的灯笼映出蕴初打斗过后红扑扑的脸,一层薄汗亮晶晶的勾出圆润的弧度,她突然拉住喋喋不休数落少年的红衣少女。 “怎么了?” “你头发上有东西。”柳蕴初依次拂去灯下少女头上,耳畔的红梅瓣。 殊不知这一幕远远看上去像是主动将人拥在怀中,温柔亲昵。 落在立于远处回廊转角的人眼中,像一滴冰水落入热油翻滚一样的心。 两点寒星从隐在荫蔽处的太子脸上显露,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弥漫。 她是这样特殊,让他一次又一次心意难平。 又总是这样招蜂引蝶,走了魏青崖,来了个秋翎,现在又有一个世俗相配的挽北县主。 这一天他早有预料,可亲眼所见他终是再忍不了,长兄的身份不足以管教她,还有什么关系可以呢? 宿准扫过恍若一对璧人的相交而立的身影,阴鸷地笑出声。 他违背底线的心如沸水,始作俑者也休想置身事外。 柳蕴初似有所感侧身看去,但远处什么也没有,只有梅影绰绰,暗香袭人。 第三十八章:你敢骗孤至此 因着方才比试,东南角亭热闹非凡,好些人前来敬酒。 这个时候的酿酒技术有限,酒的度数还不高,原先柳蕴初还推辞一番,结果在一声声“好酒量”中越喝越多。 青衣人站在亭中脸颊酡红,举着酒杯一瞧,邀醉的几个全都趴下了,剩下的一看还来,忙摆手:“不喝了不喝了……荆王你千杯不醉,我等比不得。” 北地民风粗犷,挽北县主亦好饮酒,她迷蒙双眼看着清秀俏丽的少年,嘟囔道:“你是什么变的,咋个怎么喝也不醉。” 少女口中直言下回再战,柳蕴初开怀一笑:“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真好啊,上次这么开心还是上次和好友们在湖边餐厅小酌看剧场烟花的时候,也是晚风掠过,花香宜人。 散场时她的步履也有些轻飘,不过这点度数尚不能全然剥夺理智,宫侍引路时她敏锐的对路径提出疑问:“这是离宫的路吗?” 宫侍的脸在手中六角宫灯中明明灭灭,看不清神情,只听得声音恭敬:“雪天路滑,荆王又饮了不少酒,皇后殿下体恤您,口谕特叫您去景阳殿歇息一晚。” 柳蕴初拿着战利品长枪点点头,她现在已经很困乏了,的确不想出宫再费力气回九绝殿。 没走多久,景阳殿的匾额就出现在眼中,她对这三个字似乎有些印象,可被酒精拖慢的大脑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拍拍脑袋,摇摇晃晃的进入殿门,单手解了玉冠束起的发髻,乌发在空中扬起弧度又翩然与拂开的帐幔擦过。 殿内温暖如春,酒的后劲涌上令她愈发觉得眼皮沉重,腰间蹀躞连同佩刀随意丢弃,唯有手中得来的长枪仍不松手。 突然手中一空,双颊绯红的艳丽小脸迟缓地歪头看去,有什么黑色的墙挡在了眼前。 “以后别人的东西少拿。” 冷酷阴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伴随一道远处金属落地的轻响。 一双大手扶上腰间稳住了她飘忽不定的视线,凤眸醉意晕染依着黑色的华服而上,脑海顿了一秒逐渐描摹出具象轮廓。 在荆王认出对方之前,她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有多危险。 淡淡的果酒香味混杂着她的气息一个劲地往男人身上钻,她因困钝而水蒙蒙地眼睛毫无戒备,轻颤的睫毛下满眼印入对方。 咫尺之间,有因酒精微微急促的呼吸在释放,一下一下的拨动太子还剩最后一点纠结的心弦。 他还在顾忌着荆王的血缘,顾忌着对断袖的厌恶。 可他已经疯魔般的被吸引,在毫不节制的渴望这个触及双重底线的人。 一向冷若霜刀的声音在此刻暗沉:“荆王,你还能认出来我是谁吗?” 宿准要她清醒地看着他是谁,若是她不认得…… 呼吸交错的狭窄空间中,柔软的少年音色迟迟来到。 “……皇兄?” 她认得。 柳蕴初当然认得,理智在出口的片刻后骤然回笼。 少年模样的人使了十成的力道踉跄地推开对方,后腰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柱子,她抓着柱子旁的帐幔手足无措地扫过四周。 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她不是在景阳殿准备歇息吗? 等等,景阳殿……? 烛火映出蕴初茫然又瞬间清明的眼神,像一只终于感知到危险气息的羔羊。 被推开的东宫太子放下了倨傲的神情,他低头轻笑终是释然,抬起的眼神似是洞悉她的所思所想。 “荆王,这里……可是孤的地方。” 黑眸深沉如夜色,平静下有什么在不断坍缩其中被搅碎消散,不断靠近的幽暗从裂隙蔓延出濒临失控、蓬勃噬人的侵略性。 迫人的窒息感促使柳蕴初扯开勉强的弧度:“夜深了,我就不打扰皇兄休息了。” 身形不稳的人却是动作迅速地扒拉开垂落的帐幔,一层又一层。 她喝得实在太多浑然将低度酒当水一样灌,以至于慌不择路时全凭本能反应,已然忘记所学之用。 一记相反的力道猛然从后绊住她跌跌倒到的身形,顿时失去重心狼狈扑向地板。 急忙回首看去,是长剑将她的衣摆钉入了柱子。 嗒、嗒、嗒—— 长靴不紧不慢的地踩在地板上,带有厚茧的手随后强硬地按住她欲拔剑的动作,不容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向地板。 “你还想去哪?” 太子凛冽的气息再度覆盖住她,也捕捉到了她,那片永夜中她看见了一种熟悉的东西——欲望。 “你觉得你能跑得掉吗?还是想去找谁救你?” 隐藏风暴的语调一字一句逼近她。 “皇兄……”长发披散在清秀的人儿身下,唇红齿白间几乎在战栗地唤着这个禁忌的称呼。 比方才似乎要恐惧多了。 她知道,她在知道他要做什么。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却叫人产生一丝不可遏制的兴奋,痛苦又恐惧的人,怎么可以只有他呢? 俊美无俦的人转动着鹰眸游移在那张绯红的,散着微微热意的小脸上,缓缓下落至企图唤醒他理智的红唇上。 柳蕴初在苦苦劝解中挣扎,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不是普通人了,丹府随之爆出灵炁冷不防挣脱太子,布帛撕裂声随之响起。 可她怎么会逃得出宿准的手掌心。 “啊——”即将奔至殿门的人抽气哀叫一声,还未脱力伏倒,就被迅猛压制在门上。 一股恐怖的冷凉气息钻入经脉全然扼制住她的灵炁,男人温热的气息忽地呵在她的颈后,阴郁无情激起重重寒意。 “孤本想温柔些……”身后的人揽住她的腰顺手将她的手臂牢牢束在身前。 他声色暗哑却充满戾气,“可还是这样,你会乖一些。” 一再逃离的举动剥夺了宿准最后的温情。 从魏青崖到挽北县主,所有人她都可以厮混,那个人选凭什么不能是他? 没有人比他的关系更亲密,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长相厮守。 阴暗的渴望伴随布帛悦耳的撕裂声疯狂翻涌,手掌所过之处布料寸寸碎落。 柳蕴初惊慌尖叫:“皇兄你疯了吗?!” 皙白的大片皮肤落入宿准的眼中,她的脸蛋上镀了一层薄汗,乌发湿黏的贴在脸侧,醉人暧昧的味道随着粗重的呼吸蔓延至他的内心。 勾出他想将她侵吞入腹的占有欲,以及汹汹妒意。 她也是这样和别人厮混的吗? 宿准喉结滚动,硬朗的侧脸露出狠戾嗜血的杀意,他俯下头颅一口咬住柳蕴初的颈侧:“不,孤还不够疯……” 他要是疯了,就该杀了所有和她暧昧不清的人。 “放手!皇兄!求求你!”柳蕴初近乎绝望,不管她怎么求饶,怎么叫,宿准都不打算放过她,外面也没有任何人有回应。 这回她的女子身份定然要暴露了。 太子已然疯魔,他在为身下人的叫声、裸露的后背皮肤、灼人魅惑的水眸,为她的一切的一切而难以自制的心潮起伏。 无边的渴望已经压过所有内心深处抵触,得到她的念想指引着灼灼热意的大手抚上颤栗的身躯,在柳蕴初的惊恐哭诉和他闭上眼睛的沉沦中向下探去。 柳蕴初心死般合上眼,意料之中一道满含怒气又五味杂陈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在耳畔响起。 “荆王你敢骗孤至此!” 被死死压住的人一抖,声都不敢吭一下。 魏青崖那个王八蛋说他们都备好了资料以防不测,事到如今她只能相信他们,坚守最后的荆王身份死咬不放。 她简直不敢想象要是都被揭穿,是何等惊天动地,她是真得在九绝山上自闭到死了。 长久的静默让人心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甚至来不及想二人紧贴的姿势、太子对她的非分举动,只一心放在如何保全身份上。 望着身前两股战战,不得动弹的人,宿准眸中闪过欣喜,又有被长久欺骗的怒火在燃烧。 他冷嗤着咬住蕴初的耳垂,哑声审问道:“告诉孤,你是荆王吗?” 闷不做声的人暗道果不其然。 柳蕴初艰难的扭头,反唇相讥:“皇兄一直暗中查访,我是不是荆王恐怕没人比皇兄更清楚了。” 诚如荆王所言,因为想要知晓这个总让他不断记挂的人,宿准一直在搜寻有关她的事,包括她的喜好,她的过往。 宿准目不斜视盯着女子那张俏丽的脸蛋,目光幽暗地抬手摩挲着她圆润的脸颊,细腻的皮肤。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女子就是和他血脉相连的荆王,她表现出来的一切和手中能拿到的信息都对得上。 “皇兄该放开我了,兄长有龙阳之好,恕我不能奉陪此等乱伦狂悖之事。” 柳蕴初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下去,她需要找个地方赶紧冷静冷静。 没想到对方问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皇妹,你方才是想从这里逃跑对吗?” 宿准俯视着她懵然的眉眼,想起资料中荆王悄无声息从虞国逃跑的事,锋利的下颌线微微放松,他现在非常庆幸今日打她措手不及知道她女扮男装。 否则来日她也能借着这层悄无声息逃离,就像……方才那样迫切。 “唔——” 空气中漫出一声呜咽,她名义上的兄长眼神阴鸷得如黑夜里隐匿的凶兽,有力的手臂如铁箍般收紧镇住所有挣扎,唇齿间啃咬的人,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吞噬。 第三十九章:为此不耻,为此蛊惑(H) 方寸之间的温度越升越高,宿准没有章法的追逐掠夺很快让两人口舌尝到一丝铁锈味,柳蕴初缓过最初被封禁经脉的不适,靠着炽热的胸膛让腾空的双腿踢踹不断,试图从里将门给踹开。 可每一分施加的力道都像石沉大海,声音都没碰撞出一点。 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这样都不安分。” 宿准怕她膝盖受伤则将人翻了个面挤入双腿间压在门上,最后一点遮蔽上身的碎布料在挣扎的过程中滑落,女子顾不得就被托起后颈承接又猛又烈地深吻。 后背是冷硬的木板,胸前一片凉意被金线绣纹剐蹭挤压,不时磨过敏感处的两点让酥麻蔓延。 宿准刻意的压迫让身影双臂被迫屈起抵在对方胸口,只有手指泄愤的将触及到罗衣抓皱一团。 醉人的气息蛮横胶着中混杂几句骂声。 “呜……变态……” 她是扮男的没逃过,怎么恢复女的也不放过。 二人相抵处,饱满的蚌肉紧挨着太子腰间的玉带金饰,打磨圆润的金玉并不硌人伤肤,却是自带寒意在穴口花蒂时而磨蹭,时而不慎嵌入一点。 不停扭动意图逃离的身躯被腿间不经意的磨弄寸寸放软,唇间侵略性十足的空气剥夺更叫柳蕴初渐渐无力反抗。 凌乱的发丝两相交缠,带着温度的手从光滑紧实的大腿滑上,长指没入股间湿润之地,进而触及紧密嵌合的金玉。 宿准了然冷哼,揪着湿软小舌重重吮吸,醋意发作:“这般喜欢孤的玉带,下回嵌在亵裤里让皇妹日日穿戴如何?” “…不要…你变态……”她眼眶泛起红润,桃粉之色浸润满面。 那人指挥着带茧子的长指毫不怜香惜玉地探入紧窄的小口,细细摸玩,又勾又戳。 “不喜欢孤如此吗?”他松开被咬出血泛着红肿的唇瓣,喟叹似的又道。 “可这里好软、好湿地绞着孤。” 原来她的身躯摸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因一种陌生的满足、兴奋灌注他的全身,填补他因她产生的空洞,建构起血亲之外更紧密的联结。 太子为此不耻,为此蛊惑。 心底承认他想拥有,有关她的所有亲密关系。 女子的推拒与反抗翻不出他的掌心,被含吮脖颈的柳蕴初轻喘着感受到他又加入了一指。 叁指并拢没入,常年拿兵器的厚茧粗粝地磨着娇穴,时不时滑过敏感的深处,带来久违的胀痛和生理快感。 她颤着音斥责,却也受不住求饶。 “你这是乱伦,皇兄…皇兄……” “放开我,宿准……” 未经人事的人靠着避火图印象,经过初时的探索后就直白而粗暴的开始叁指直插直入,毫无技巧。 甬道触及之处亲热而紧密的吸缠纵容着他的莽撞,无数酥麻的痒意从内壁泛开又被狠狠击中,勾起深处的蜜液一股一股往外流动。 花唇裸露出阴蒂被冰凉死物挤压按揉,一缩一缩的穴口里炽热的手指在兴风作浪,冷热双重的极度刺激让她受不住地扭腰想躲。 可越躲敏感的蚌珠就被玉带复杂雕刻的纹路刺激得越发厉害。 没挨过多久,柳蕴初带着哭腔剧烈颤抖起来,泄出大片水液淋湿他的手掌,洇开在磨弄花蒂的金饰上。 女子失焦着双目高扬红痕遍布的白颈,靠着门板缓缓被放下发软的双腿,醉意的疲倦和无力在与缓缓平息的高潮相反袭来。 当目光缓缓回落到褪去衣物的精壮高大人体时,柳蕴初瑟缩地望着宽肩窄腰,腹下叁寸之处性器昂扬地对着她,与其主人一般侵略性十足。 柳蕴初几乎是立马转身开门,却怎么都推不开,只能拍门大叫。 有前任、桓翳激烈的性事在前,她即刻就预见宿准这个性格,这不正常的尺寸,接下来会有多激烈。 “啊!”身后冷酷的气息压近,腰肢瞬间被提起,腹肌分明的腰身贴上她,粗硕的性器抵住翕合流水的花心缓缓磨动,怀中人立刻软了腰。 宿准眸中火光闪动,嘴角勾出残忍的弧度:“还想躲?你能躲哪去,孤的好皇妹。” 尾音才从齿缝间咬出,青筋环绕的粗长性器便破开花心,一鼓作气没入大半。 “太深了,皇兄,不要……” 没有缓进的直插进刚刚高潮抽搐的身体,让女子顿时满胀得哭叫,激烈的快感从甬道传遍小腹。 充血兴奋的穴口被狠狠撑开,边缘泛出透明色紧紧裹着性器,他将人抵在门上后入的姿势看的十分清楚自己是如何占有她,如何拖出一点湿滑软嫩又狠狠塞回去。 “放松些……”他被绞得有些发疼,气息紊乱着在她光洁的后背落下一个个吻。 入目之地,湿亮的嫣红之地被一根不相合的硬物塞住进进出出,里边很湿,也很温暖,让他感到陌生又难耐。 更让宿准理智涣散的是,她在因为自己迷乱的哭泣,受不住的颤抖。 他倾身咬着她的耳垂,大手拢住那软的过分的乳肉,喘息着不停分毫,粗野地猛插。 有前面的扩张抚弄,甬道早就湿得不像话,粗暴的插干擦出的胀疼愈发让快感急剧累积,过分得难以承受。 柳蕴初噙着泪胡乱蹬着腿,试图消解撕扯感。 乱他心神的人露出这样少见的妩媚,她总想逃跑引起的火气稍稍得到消散。 “下次见到孤,还跑吗?” 说着他又狠狠向里戳了一下,不知擦过哪里压住的身躯猛的在怀中瑟缩,颤抖的含住放缓动作的硬物,绞紧每一处贴合的皮肤不断抽搐痉挛。 柳蕴初呼吸都慢了半拍,快感四肢百骸的蔓延,小腹火热的粗长还有威胁力的抵在敏感的软肉上,她难受的想扭动,却无力的抓着木门凹陷处抖着吐露蜜液。 汹涌的情潮中,她根本无暇去听太子说了什么。 “皇兄,太深了……呜……” 被陡然高潮紧箍的宿准忍不住低吟,抵在深处的肉茎被一包温热水液淋湿更是让他感受到别样的快意,他想不管不顾地尽根插进深处。 他控制不住扬手一巴掌拍在抖得不停的臀肉上,穴里又是一阵紧缩。 “啊……皇兄别打……”柳蕴初被打的一抖,屁股上的疼化作隐秘的麻意钻入心尖。 太子抽气又或轻或重按揉那道新印,暗哑着声音重复问道:“下次还躲孤吗?” 这回柳蕴初听清楚了,屁股被带着热意的动作揉得发麻,发痒,忍不住想躲却被又被警告性的戳动僵住,她抖着的声音回复。 “不敢了,皇兄。” 又委屈又可怜。 第四十章:你真的是荆王吗?(H) 纠缠的乌发分开又汇合紧贴彼此的皮肤顺延而下,宿准掐着她的腰让女子面对面地看向自己。 双手绕过她的腿弯,将人折起抵在门上,悬空的下半身被迫打开露出幽密之地,硬翘的物什沾着水液磨弄阴蒂将女子羞耻的乱动挣扎渐渐消弭。 羞耻的姿势让人脸上滚烫发热,好在醉意熏染下的霞红掩盖了蕴初的反应。 她眯着再度迷离的眼眸,咬着唇齿不欲出声。 女子意乱情迷的模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印在太子心上,滚烫发热,因她的身份又带来不可言说的疼。 然而细密的疼痛在面对面这张清晰的面容下化作怪诞的窃喜,渴望,占有欲。 柳蕴初在逗弄中不断抑制喉咙断续的轻哼,迷蒙地看清太子冷厉的面容上那逐渐加重的墨色。 那像是深切的清醒,又像是可怖的堕落。 没有给她分辨清楚的机会,一片阴影投下遮去了眼底判断的亮光。 “再有下回,皇妹往什么地方跑,孤就在什么地方弄皇妹。” 他倾身含住她的耳垂,在舌尖舔玩,不听内容声音是罕有的温情。 缩合的穴心还未流下多少甜腻诱人的水液就又被宿准猛地挺腰顶回深处,柳蕴初闷哼一声,咬住下唇的细白牙齿听到这样的威胁,不由松开放出喘息。 “混蛋……嗯……” 完全将她笼罩的人不置可否地低声应下,插进深处的性器却是在缓缓进出中不容置疑地一下一下撞上方才令她反应剧烈的地方。 柳蕴初无助地仰着脸,眼角瞬间被逼出泪花,她软着手推拒着始作俑者,微张着红唇伴随高亢的呻吟祈求作乱的人。 “皇兄……皇兄别弄,求你……” 宿准染上情欲的目光打量着她的反应,锐利地扫过下方被撑圆的小洞亢奋地缩紧吮弄他的分身。 “的确是这里。” 得到验证的人在她耳边低沉的轻喘,像淬火中的剑身,热意灼灼暗含锋芒。 感到危险的人下一秒呻吟破碎,汇聚眼角的泪珠颤巍巍的滑过精致锁骨,顺着白皙的晃动乳肉滚落小腹。 “皇兄不要……” 激烈的动作在凶狠的没入湿红嫩肉,她本就紧致贴咬着他不放,次次贯入高频撞击她的敏感让炙热的穴壁越发剧烈收缩。 他的心也好像被她热情的反应抓紧。 是因为他有的反应。 这样的想法让阻挡推拒的小穴遭受了更为猛烈的进攻,凶悍地攻击敏感处将柳蕴初逼得哭叫不止,她的指甲深深嵌入男子的肩膀。 疼痛让人清醒,清醒地看着她被肏得发软,发红,像熟透散着香味的花朵。 发颤的小腹下边生嫩的穴肉带出又带进,各自的敏感不断被摩擦,裹挟的水液次次被撞得飞溅。 是被他肏的。 太子的面容背着烛光,像压在身上的野兽说不出的狠辣厉色,几欲是要吞了眼前的女子。 “为兄在肏你,知道吗?” 呼吸融汇间,深陷情欲泥沼的蕴初睁大眼睛。 因这一句陈述事实的言语带来的禁忌断然绷紧身躯,可怖的欲望袭卷理智融化进对方黑沉如深渊的瞳仁中。 她不敢去看对方,她恍惚的真被言语里的身份蛊惑带入。 女子呜咽着埋首在对方淋漓热意的肩颈,背脊抵着木门微微弓起,在对方的轻呵中颤抖高潮。 “啊——宿准你混蛋!” 几乎在女子躲避他视线达到高潮的瞬间,宿准将露在外面的性器又送入一截,狠厉的碾进穴道每一处。 他知道,她对那句话产生了反应。 这让他越发有失控的感觉。 贯入的性器甚至顶着不断吐水的子宫口晃动腰臀研磨,他想进得更深些。 不知道宿准想法的蕴初,只感到又酸又胀的涩意尖锐的从痉挛处迸发,贪心吞没粗长性器的小穴清晰地感知到每一处都被填满,被他侵占。 过分到溢出的快感让人从亢奋到难以承受的哀叫。 抽搐的腿根,小腹,以及女子的动人心弦的呻吟都让太子低低叹息着。 宿准压住蹿涌的冲动,一边感受她失控的身躯,一边俯身含住蕴初胸前的一点红晕,嘬取不停。 同时也轻摆腰臀在不断嘬取他的层层穴肉中轻进缓出,延长蕴初的极乐余韵。 那吸绞的媚肉实在湿滑紧绷,像一张小嘴他夹着,吞着,恨不得让他都钻进去。 太子几乎无法克制的现在就想弄坏她,可他还是制止了。 因为待会儿她就不会有这么舒缓的感受了。 颤栗的身躯好不容易有所平缓,柳蕴初就瞧见太子从胸口抬首,舔舐着她冒出的汗珠,一路向上与她的目光交汇。 她被体内那根青筋暴起的硬物浅插得轻声低吟,双眼迷离的求饶:“我困了,我想睡觉……求你……” 蕴初听见他压抑沉哑地问道:“是想去床上吗?” 经过醉意,重重快感袭击的大脑有些钝感,她想当然的点点头。 硬物到底硌得人难受,非做不可至少得选个舒服点的地方。 太子低垂着眼在女子失神的眸中看见自己,一头锁定猎物的凶兽。 在他彻底失控之前,他还需要向女子确认一些事情。 空气沉郁了一瞬,柳蕴初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宿准摆成跪趴的姿势摁在了地上。 “皇妹自己跑到这的,想回床上的话就一步步爬回去。” 身后传来太子颇具压迫,情欲中带着些许冷意的声音。 接触到凉意的人清明许多,但粗长的性器从身后凶猛一击,方才痉挛的身体顿时被贯入的激烈扬起一阵一阵难言的情动。 他终于显现更为暴戾恣睢的一面。 “宿准你无耻……” 柳蕴初还没骂完,宿准就掐着她紧实的腰肌撞向自己,深重地压近潜藏深处的小嘴。 女子尖吟着不住地想往前避开,可腰上钳制的大手让她挪动不了一点,小腹深处酸胀得承担身后硬物抵住的胁迫。 他提着女子的腰身,数下疾速顶入极致的深度,每一下碾过敏感的软处,将人填得撑胀。 几下她便软了腰,张着唇轻声呵气缓解过分饱胀的深入。 “皇妹骗孤骗了许久,不想被孤肏后面,就乖乖爬回去。” 炙热的胸膛贴上她微微绷直的身躯降低耸腰的速度,腰间禁锢松开。 但仿佛要应证口中之言,手指从凹陷的腰窝轻轻滑入臀缝,按住了一个令人汗毛乍起的地方。 “别……宿准……”身下人绷紧了身躯,水液泛滥的穴肉也跟着翕动,太子情不自禁的吻住她的后背,吮弄轻咬。 太子无疑是记仇的,没人知道荆王踏入这座寝殿前,他看的都是什么避火图。 后穴的褶皱被揉得发麻,女子怕得赶紧朝前爬了一步,只是深埋的性器剐蹭着内壁脱离,就激起一片情动的酥麻痒意,她撑着身体的手差点稳不住。 “啊……” 硕大的头还未脱离泥泞的穴心就被人从身后再度挺入,撞进深处,翕动的甬道被击得发麻。 太子精壮的腰腹贴着她的臀肉,轻轻碾着深处晃动催促:“快些,孤的皇妹。” 他移开按揉后穴的手,抚弄着她的臀肉,看着那股间慢慢吐出分身的穴儿总是不断被他追上强硬塞入。 分身一下又一下的插入,丰沛的水液也将他沾染淋湿,腹部一片狼藉。 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他眼热的一掌扇向身下诱人的小屁股。 不出所料,收紧的夹吸和心上人诱人的声线共同出现。 “别打呜变态……我不行了……” 柳蕴初吸着气伏在地上热汗淋漓,头脑昏涨,臀间的疼意又带起连绵羞耻的麻痒,她忍不住轻夹体内存在感极强,硕大的硬物。 其实太子也忍得难受,他抽出硬挺的分身,又破开层层紧致的嫩肉重重埋入深处。 他滚动喉间的低吟抬手边揉着女子的一碰就紧缩的后穴,边哑声诱哄。 “再爬几步。” “不行……啊!宿准!” 拒绝的话还没出口,粗粝的指腹便沾着小穴带出的淫液陷入菊穴,胀意立刻从股沟间传来,激发她发晕的神智。 宿准也闷哼了一声,她的紧张绞得人发疼。 但他还是咬牙硬着声,磨弄着她的后穴威胁:“快些。” 摆脱不了的柳蕴初撑起塌陷的腰不住往前爬阻拦后穴指节的深入。 只是花穴脱离勾蹭的痒意刚起又被追上填满,这般动作来回,不上不下的让她内里反而升起难耐的麻痒空虚。 没爬几步,里应外合的干扰就让她脱力。 “不行……真的不行……” 她低吟着声音都虚弱了几分,人晕乎乎地又爬出一步,终是抓着帐幔无力伏倒在柱子上,小穴无意识的缩合夹着半出的性器缓解细密的欲望。 偏着头虚掩着眸眼神失焦地看向跪在她身后的男子。 乌发盖在虎背蜂腰上,眉目冷峻被欲色侵染,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这回他没再狠心,掰开白嫩的两瓣臀肉,缓缓退出,看着中间湿得不成样子的穴心吐出之前被堵在里边的水液,一张一合高频的翕动,似在渴望什么。 抑或是他在渴望什么。 那根硬翘的性器顺畅地挤入又湿又滑、被吊得空虚难耐的软穴,他没有抵到深处,只是浅浅抽插,看着身下的女子再次问了之前的问题。 “你真的是荆王吗?” 他向来锋锐的声音平和得听不出一点波澜,轻得像是寻常亲昵。 俯视的角度非常利于他将此刻瘫软无力,意识涣散的人尽数收入眼底。 柳蕴初羽睫轻颤,迷糊地轻哼:“嗯?” 男子揉着她的腰窝目光未动,轻声重复了一遍。 女子像是听清了一般,蹙起眉首但仍是快撑不起眼皮虚看着没有焦点,眼中冒着汹涌袭扰的困意,嘴唇轻嚅不耐烦地小声嘀咕。 “问问问,再问也改变不了你有悖人伦……” 太子无声细细端详,人撒谎的时候总会有些本能反应,尤其身体脱力,神智不清的时候。 但她确实没有任何破绽,宿准轻嗤消下最后的一点疑心,再忍不了将人翻身抱起快步走向床榻。 第四十一章:同体双子(H) 门外一抹黯淡的白影如同雕塑般隐在梅影假石间,身上玄秘的绣纹仿佛有了生命在隐隐游动,袖袍下不自觉的攥拳。 寒风呼啸而过,也未吹散他耳边不断地呻吟,男女间情动的喘息。 国师轻阖眼眸,清冷出尘的眉眼在婆娑的阴影中沾染几分暗沉。 那夜,他神识归拢去寻宿准,问完小徒弟受伤的事就准备“唤醒”宿准。 然而宿准与他力量同源同体,宿准下的禁制自己很难破开,这里又在对方的意识之内。 执意破开,反倒被宿准潜在的保护意识强行封禁在“九绝山”这块划留地沉眠了几日。 一醒来,就面对此等情景。 先有宿准仗着同源同体将自己拖进他的意识中沉眠过家家,后有主场优势截胡他的人。 再冷静的人也要生出几分火气。 偏生这时房内的动静更大。 “皇兄呜……皇兄……” 床榻上帐幔摇动,精壮修长的身体压着纤软的女子身上起伏不断,身下人面色潮红眉首紧蹙,似愉悦又似痛苦。 太子强势地一下深过一下在被极乐卷挟的胴体里凿弄,蕴初根本受不住。 她觉得自己要融化在那灼灼的黑眸里,要被他打开最隐秘的角落侵入。 骇人的巨物还在就着喷水的小口猛烈的顶弄,将那处插得软烂,水意涌动。 柳蕴初像被一张密密麻麻的罗网牢牢包裹,她蜷缩着却总被他咬住唇舌深入,不管上面还是下面,连呼吸的频率也尽在对方掌控之中。 她在超出的可怖快感中迷失,只能本能啜泣的小声叫着对方,此时温暖的掌心贴上她脸颊。 “看着我,皇妹。” 太子低沉的声音唤着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一手垫在她的腰后抬高女子的臀部固定,随着他的动作下腹压得更深。 醉眼朦胧的人被撞得眼神涣散,无助地望向俯首亲吻她的人。 “不要,皇兄呜嗯……” 强大的压迫,挤压宫口的酸慰已经让她意识到宿准想做什么。 头部的龟棱碾着宫口的褶皱深重的撞击磨弄,已经被他弄得脱力的人经过高潮再无一点轻微的反抗。 不知不觉间深处已经裂开一道小缝,不知死活的嘬着龟棱。 柳蕴初只感觉到他的喘息骤然加重,随即她不受控制地弓起身,濒死的爽感伴随被强硬挤入的胀痛齐齐从小腹迸发。 她眼前冒出一阵阵白光,失声地咬住宿准的肩头。 二人耻骨相抵,阴茎终于完全进入了那幽闭的宫颈口,规律的紧缩死死箍着头部,宿准爽得腰眼发麻,强硬得卡进宫腔射出一片微凉,激得敏感的小人一波波地吐出水液淋在他的分身上。 “放松点,皇妹……” 紧绞的快感甚至给他带来痛意,宿准抱着柳蕴初抽动着射完最后一点。 他吻着疲倦不堪的人,眼眸盛满星光,恍若看最珍贵之人。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粗重的呢喃低语像身上的体温烫得她不断发颤,然而极端的快乐还未停止,半软的阳物像是没有不应期一般很快抬头,轻轻抽出又重重捣入。 “不……啊——” 真的要被他弄坏的…… 她眼中泛起惧意,但抖如筛糠的腿根被压紧,腹部的每一寸都和对方紧贴。 凶悍地阳物像一柄利刃破入宫口,将射入到白浊尽数堵在宫腔,钻进狭窄的腔室研磨孟浪。 床榻间尽是蕴初求饶抽噎的细长吟叫,她恍惚间回到桓翳身边被凶狠插干的夜晚。 太子听不进她的求饶,五指挤进他带宽大的手掌,狠狠地将她钉在床榻上,紧密嵌合得像是天生如此。 过分地深入到最后,她像被插坏一般只能含住他的分身咿咿呀呀发出单字音节。 拍红肿的穴儿不停地淌着水让宿准顺滑的浅抽深插,进犯那孕育生命的柔软腔室,只会紧缩着吮弄他。 敏感的软肉处处被毫不留情地顶弄碾平,摩擦连带出一片痒麻被填满的快意,柳蕴初又难受又不受控制的夹吸对方。 宿准爱怜地揉弄着蕴初的椒乳,揪着小舌汲取她的津液,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吞进腹中。 “你会喜欢为兄吗?会吗?” “以后眼里只有我,嗯?” …… 无论他吻什么,柳蕴初都没有力气去思考,也没精力回答他,最后在他索求无度下晕了过去。 再一次射出时,宿准没退出来,望着女子安静的睡颜将她抱在怀中,让她趴在肩头含着他以及一肚子的精水。 他轻吻着柳蕴初沉重的眼皮,将她堵得满满当当的阴茎还在感受她的嫩穴无意识收缩。 “皇妹……” 真是个小妖精。 殿内二人相拥而眠,殿外却是有人情绪复杂,国师自己也不清楚他听了多少遍徒弟在宿准身下的求饶。 冰天雪地中他头一次感到口干舌燥,一路烧至肺腑心火燎旺。 “蕴初……” 他从没听过小徒弟这样黏腻、甜得出水的声音,他也从没听过她这般求人的模样。 有一种酸涩的妒意在这位漠然冰冷的坠神胸中浓烈地搅和,可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喜欢的,宿准也会迟早也会喜欢。 共享一具神躯的神魂总是在很多方面相似,共通。 若有似无的叹息化进风中,同体双子共同拥有一人是难以避免的。 暗香浮动中,他略有不甘的目光似犀利地穿透殿门,幽长地涌现百般情绪。 终是未入一步,隐去身形离开。 他的徒弟总是很省心,除了修习陪练她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很少会求自己。 如今看来,想听小姑娘求他,需要他,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实在不用着急,待她回到九绝山,作为师父他会很有耐心地达成目的。 天际未明,太子宿准将柳蕴初裹好衣裳带回了东宫。 景阳殿离东宫距离相当近,几步路穿过两道宫墙就进了东宫。 一路上蕴初都没苏醒,她实在是困得受不了,但冷气喧嚣她也不是一无所知,眼珠子划拉两下没撑开眼皮。 只感觉很久的一阵寒意后又一阵暖意包围了她,皮肤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洗去她的疲劳,安心的在应运而生的梦境中彻底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