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 第1章 [gl百合] 《花间一壶酒gl》作者:流鸢长凝【完结】 文案: 放下过去荆棘,方得春色满途。 遇上花九后,霍桐儿终是明白,半生求而不得,只因这独一无二的幸福姗姗来迟。 往后余生,花九提一壶酒,牵马带她览尽锦绣山河。 花九:湖光山色再美,也不及…… 霍桐儿:不及什么? 花九没有说话,笑而不语,眼里有她,心里有她,也只有她。 【太平大燕】第四个故事,本文是这个系列的终篇,he! 【太平大燕】第一个故事,江湖医女与病弱郡主《云深不知春欲晚》(已完结) 【太平大燕】第二个故事,暖学生与冷夫子《师说》(已完结) 【太平大燕】第三个故事,少东家与大小姐《眼儿媚》(已完结)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女扮男装 治愈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九,霍桐儿 ┃ 配角: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放下”只为了更好的“相遇” 立意:一心向阳,努力奔向新生活 第一章 芦苇荡 大燕辰州多湖泊,湖泊边上多芦苇,每到秋季,白茫茫一片,延绵数十里。尤其是黄昏时分,夕阳投落芦苇荡中,余温染透了整片芦苇荡,极目望去,像是白雪上燃起了火焰,美得极不真实。 商队的马车停在了湖畔,伙计们便开始忙碌起来。有的忙着在湖畔起帐,有的忙着生火捕鱼,有的忙着清点牛车上的货物。 最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帘依旧垂着,晚风徐来,偶尔吹开一线帘隙,泄出马车中的些许光亮。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一双碧色小靴,小靴上绣着一双野雁,雁尾由金丝绣成,在灯影中金亮金亮的。 先前下车打水的丫鬟翠秋捧着葫芦走了回来,轻轻地掀开车帘,只将葫芦放在了小靴边上,便又轻轻地放下了车帘,生怕吵扰了里面正在看账本的堂小姐霍桐儿。 翠秋往外走了十余步后,望着眼前的美景,不由得赞许道:“这明镜湖的芦苇真是大燕一绝!美死人了!” “呸呸,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人不死人的。”不远处的商队护卫李哥忍笑打趣,“堂小姐让你多读书,定是又偷懒了吧。” “嘘!”翠秋被说中,心虚地对着李哥比了个手势,“可别让堂小姐听见,不然我可又要挨罚了。” 李哥笑道:“好好好。” 翠秋轻舒一口气后,下意识往马车处望去——这位堂小姐,是沧州第一酒楼【千日仙】东家的堂姐。说起这千日仙,就不得不提多年前的燕京两大酒楼“千日醉”与“洞庭仙”。东家霍苏年当初是千日醉的少东家,夫人曲知澜是洞庭仙的大小姐,两家在燕京是出了名的水火不容,可谁能想到当今天子的一句戏言,便将这两人指婚成了一对,这对欢喜冤家也就这样渐渐看对了眼。可惜,酒楼树大招风,为保全家安宁,霍苏年与曲知澜便舍去了燕京的富贵,远赴大燕西南的沧州从头开始,开了这家叫千日仙的酒楼。数年经营,酒楼生意渐起,这不,便准备在辰州的州府舞阳城开设分号。 舞阳城的堂口已经落定,缺的便是他们这些老伙计与管事的堂小姐。 辰州与沧州接壤,辰州在北,沧州在南,这一路算算脚程,差不多要走七日。今日是他们离开的沧州的第五日,后日便能抵达舞阳城。翠秋已经想好了,等到了舞阳城,便可以好好烧水洗个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晚。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湖上也浮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这次霍桐儿一共带了九人,一个掌柜的,四个护卫,一个丫鬟,一个厨子,两个跑堂的。舞阳有舞阳人偏爱的口味,所以到了舞阳,她要在当地再找个厨子。最初的几个月是最难的,所以跑堂的小二两个足矣,若是生意好了,再在当地招揽跑堂的便是。 湖边起了两个篝火,一个架起了锅,正扑腾地熬着清粥,一个架起了木架,上面放着好几条新抓的大鲤鱼,正滋滋地烤着。 今晚休息的帐篷已经搭好,小的那个是霍桐儿与翠秋歇息的,大的那个是剩下八个伙计休息的。大家都懂得这位堂小姐的脾气,只等鲤鱼烤好,清粥熬完,再去请霍桐儿下车用膳。 火光赤红,将附近的芦苇染得通红通红的。 马车上的女郎翻到了账本的最后一页,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后,便将账本放到了边上,侧脸掀起帘子,望向马车之外。 湖边的夜晚,最是安静。 霍桐儿眸光如水,沉静如昔。二十六岁的她已经褪去了少女的天真气息,透着一股淡淡的成熟韵味。 她如今可是沧州南云城一等一的香饽饽,不少南云子弟都派了媒婆登门,只求将她聘作妻子。她每次都婉拒了媒婆,霍苏年也劝过她,她只是笑笑,没有多做解释。她也解释不了,总不能把心底藏了多年的那个秘密告诉苏年,扰乱她与知澜的好日子。 是的。 霍苏年其实不是她的堂弟,而是她的堂妹。当初若不是女扮男装,霍家那份产业定会被霍家那些叔伯们占去霍霍。大燕不比大陵,那边是女子当家,这边女子鲜少可以继承家业。那是霍苏年的不得已,也是她的无可奈何。后来,霍苏年受陛下器重,这女儿身就更不能暴露,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第2章 从小到大,霍桐儿是心疼这个堂妹的,因为她必须成为霍家的脊梁,给所有人遮风挡雨。正因为这份心疼,久而久之,便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起初她将这些情愫埋了又埋,可就像是陈酿的酒,越是沉埋就越是醇香,一旦揭开坛口,那可是无法掩饰的扑鼻。况且,府中还有个小娃曲泠,虽说才七岁,却对她有了异心。小娃尚且不懂那是什么,霍桐儿却明白沧州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待了。 来辰州,是她给自己的一次救赎。 放下苏年,远离曲泠,从头开始,过只属于她的人生。能遇上一个良人,是幸事,倘若遇不上,那便一个人惬意地过,也是不错。总要先走出这一步。也许她对苏年的喜欢,只是多年的习惯,离远了,看不见了,心自然也就静了。 事实也是如此。 她离开沧州五日,只觉天高地阔,山水如画,连笑容也多了许多。 “堂小姐,可以下来用膳了。”翠秋走近马车,轻声道。 “嗯。”霍桐儿应了一声,掀起车帘,提着裙角走了下来。下车后,烤鱼的香味扑面而来,她鼻翼微动,却蹙了眉。 翠秋问道:“堂小姐,怎么了?” “味儿不对。”霍桐儿嗅觉颇好,她是知道厨子的手艺的,这几日临湖烤鱼决计没有掺和这味香料。 翠秋嗅了嗅:“没有不对啊。”烤鱼的香料就是那个味儿。 霍桐儿摇了摇头,寻准了香味的源头:“是这边。” 翠秋顺着霍桐儿的视线望去,那边芦苇丛比人还高,里面黑乎乎的,也不知会不会藏什么匪盗一类的。意识到堂小姐想要过去探探,她一把抓住了堂小姐的碧色衣袖,急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堂小姐,里面危险。” 霍桐儿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大燕安稳多年,各处匪盗绝迹,此处三十里外便是军营驻扎之地,这种地方怎会有匪盗呢?” “可是……” “就看一眼。” 换作以前,霍桐儿绝不会如此贸然行事,可既然决意改变,便不该囿于过去。她自小与霍苏年一起学习防身武艺,就算遇上恶人,也不至于全然被动。她弯腰捡起两枚石子,真遇上什么,这两枚石子已足以保命。况且,她只是觉得那边的烤鱼味道很是独特,若能讨教一二,兴许在辰州能用上。 李哥瞧见霍桐儿欲往芦苇那边走,便按刀走了过来,正色道:“堂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过去瞧瞧,有人烧的鱼很香。”霍桐儿说明了意思,吩咐翠秋提来灯笼,她顺手接过,便带着李哥与翠秋拨着芦苇垂条,走了进去。 月亮逐渐升了起来,清亮的月华洒在湖上,湖面波光粼粼,偶有鱼蛙出水,晃出银色碎波荡漾开去。 月光自芦苇的缝隙间落下,斑驳地洒在湖边小径之上。若不是因为循香而行,他们也不会发现这里居然曲径通幽,藏有这么一条穿过芦苇荡的赏景小径。 霍桐儿越发地好奇,如此隐匿之地都能寻到,还烧了如此香的鲤鱼,这人真是个会享受的主儿。 李哥走在最前面,他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道:“堂小姐,那人就在前面。” 霍桐儿提灯跟了上去,从拨开的芦苇之间望去——这儿其实是处隐匿的码头,码头边上拴了一只小舟,小舟的乌篷檐角挂了一盏灯笼。灯影朦胧,映着火光照在那人身上。那是个看上去十八上下的俊俏少年,穿着一身牙白色的袍子,腰上只系了一条鲜红的腰绳,坠着一块青翠的双鱼玉佩。 只见少年悠闲地翻烤着篝火上的鲤鱼,觉察了身后有人窥伺后,只是回首看了过来,笑眯眯地问道:“月夜相遇于此,也算是缘分。若不嫌弃,可否,尝尝我烧的鲤鱼?”那笑容暖得像火,眸光明亮得好似天上的星星。 李哥本以为东家霍苏年已经是个极为俊俏的公子了,如今瞧见这少年,只觉此人俊俏中透着恰到好处的阴柔,只看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眼。 翠秋已经看呆了眼,这般好看的小郎君,莫不是此地的狐妖小郎君吧? 霍桐儿心中却有了猜忌。天下如此好看的郎君不多,可女扮男装的郎君,她也是见识过的。至于眼前这位是与不是,上去聊上几句,便可见分晓。想到这里,她会心一笑,提着灯笼坦然走了出来,朝着少年微微点了下头。 她本就穿着一袭碧衣,提灯走出,落落大方,此时在那少年看来,这姑娘美得惊心动魄。莫不是这湖中仙子闻香而至? 少年怔怔相望,竟是呆在了原处。 彼时,芦苇随风沙沙而响,两盏灯火,一左一右,一盏照亮了霍桐儿眼底的笑意,一盏渲红了少年脸上的霞光。 “鱼。” “啊?” “要烧糊啦。” “哎呀!” 少年心疼地大呼,这边霍桐儿却笑出了声来。 第二章 一言九鼎 少年也顾不得旁的,一心只想把今夜的佳肴从火堆上抢救下来。只见她将烤鲤鱼匆匆拿下,轻轻放在火堆边的荷叶上,然后自书生的竹箱子中拿出一卷物事来。 霍桐儿好奇得紧,缓缓走近。 少年展开物事,里面竟是五脏俱全——小勺、筷子、蟹八件、还有两把别致的小刀。她拿起小刀,将鲤鱼糊了的鱼皮刮去,然后熟稔地拆解起鱼肉来。 第3章 喵呜! 霍桐儿没想到竹箱子里竟然还藏了一只黑狸奴,被鲤鱼的香味馋得跳了出来,蹲在少年脚边,一瞬不瞬地盯着鱼肉。 “它叫玳瑁。”少年微笑介绍,这是她唯一的家人,“我捡到它的时候,它还只是小奶猫。”笑容里透着淡淡的骄傲,这猫儿如它的名字一样,黑得发亮,真如海底玳瑁那般漆黑。除了,那双碧色的眼睛,在月夜之中亮晶晶的。 “给!”少年把鲤鱼的鱼骨拆下,连同尾上的大快鱼肉抛给了玳瑁,“慢慢吃。” 玳瑁喵了一声,张口衔住,便溜到了竹箱子后面,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这边少年分好了鱼,放在另一张荷叶上,捧到了霍桐儿面前:“小姐,尝尝。”她的笑与月光融在了一起,极是温柔。 鲤鱼透着一股别致的香味,里面若隐若现地浮着一抹甘甜的气息。先前霍桐儿还拿不准这是什么,现下离鲤鱼这般近,她已猜出此人烤鲤鱼时在鱼皮上刷了一层蜂蜜。 少年看她没有立即接下,又补了一句:“别担心,里面的刺都挑出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又腾出右手,将调制好的蘸料也拿了过来,“蜂蜜只是为了让鱼皮酥脆,为了保证鲤鱼的鲜美,我只在鱼腹中塞了葱姜去腥,鱼肉还是要蘸这个才好吃。” 霍桐儿本就是开酒楼的,什么佳肴没有吃过,可听她这一说,忽然食指大动。于是她接过了她捧来的荷叶:“多谢公子。”她谢过之后,便拿起一块鱼肉,沾了一些蘸料,喂入口中,顿时只觉满颊鲜香。 她吃过许多烤鱼,可没吃过如此鲜甜的烤鱼。 少年看她眸光大亮,高兴地看向她身后的李哥与翠秋:“你们也来尝尝吧。” 翠秋看堂小姐吃得如此美味,早就犯了馋虫,李哥又是个粗人,怎会遮掩他的口欲。既然堂小姐也没有客气,他们自然也没有客气,便上前分了几块鱼肉来吃。 “绝了!” “嘶!公子这手艺了得啊!” 听得两人的夸赞,少年更是高兴,取了筷子悠闲地吃了起来。 霍桐儿却悄悄地打量着她,见她唇红齿白,尤其是颈上的肌肤,滑腻如雪,喉咙上也没有男子突显的喉结,已经有七成笃定此人绝非男子。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少年,轻轻地嗅了嗅,这少年身上还残有皂角的香味,细看少年的衣袍,虽是旧衣,却浆洗得极是干净,哪怕是在这荒郊野外,也不见沾染半点泥污。 似是觉察了霍桐儿的打量,少年转眸对上了她的眸子:“小姐?” “还不知公子姓名。”霍桐儿落落大方地问道。 少年眯眼笑道:“在下花□□花雪月的花,一言九鼎的九。” 霍桐儿莞尔:“我叫霍桐儿,梧桐的桐。” 花九的目光亮晶晶的,笑盈盈地道:“好听。”她看着她,眼底满是坦坦荡荡的赞许之色。 霍桐儿经营酒楼多年,已经见惯了世上男子的下作目光,今次却在这姑娘眼底看见了久违的赤诚,不觉对她的好感多了几分。 “我见公子背着竹箱子,莫不是准备赴京赶考?”霍桐儿问出这话时,便觉说错了话。秋闱三年一次,去年刚刚结束,今年是不开考的。 花九大笑摆手:“秋闱不好玩,去过一次,也算是领略过了。”说着,她的声音低下,小声补充,“麻烦事还不少呢。” 霍桐儿起了好奇心:“哦?” 花九却不准备说下去:“不说也罢。” 霍桐儿也不便追问下去,于是轻轻笑了笑。 花九接着道:“大燕是个好地方,风光旖旎,美味遍地,我呀,想走遍大燕,也吃遍大燕,然后从越州港口东渡大陵,去那边瞧瞧。” 霍桐儿显然对这个答案是震惊的,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姑娘家有这样的宏图大愿。此时的火光映照在花九微红的脸上,她就像是一蔟火焰,在霍桐儿眼前散发着从未见过的光焰,艳丽又璀璨。 “霍小姐呢?”花九看她呆了眼,含笑反问。 霍桐儿被她这一问,怔了怔,半晌才道:“去舞阳城,开店。” “酒楼还是铺子?”这次是花九起了好奇。 霍桐儿如实答道:“酒楼。” 花九笑道:“那我便在辰州多待几日,等小姐的酒楼开起来,我去尝一尝。” “一言为定。”霍桐儿今日吃了她的鱼,也想给她一份回礼,她本身就是个不拖不欠的性子。 花九点头:“那是,我可是一言九鼎的九。” 霍桐儿听到这里,不禁会心笑了笑。 花九的余光瞥了一眼霍桐儿尚未吃完的鱼,提醒道:“趁热吃,凉了可就有腥味儿了。” “嗯。”霍桐儿微笑点头。 那是霍桐儿与花九的初见,那晚的月光轻柔,整个芦苇荡浸润在月光深处,每每回忆,霍桐儿都觉得那时候的风景美得有几分不真实。正如花九这个人,美好得让人打从心底喜欢。只是这份喜欢,尚不是两情相悦的那种喜欢。 后来,那条鲤鱼被分食干净,霍桐儿与花九也就此告别。 她记得这个舞阳再聚的约定,再上路时,霍桐儿对舞阳城也多了一丝期待,不似刚来时那样,只是为了离开那些她早该放下的人与事。 抵达舞阳之后,霍桐儿便开始忙碌开店之事。从官府获批开店文书等了半月,装修千日仙酒楼也耗去了一月有余,到了选定的吉日开业时,已是十月二十八日。 第4章 辰州在越州以西,越州鲜少下雪,辰州却是年年大雪。 是日,天色阴沉,宛若铅块。寒风穿堂而过,已然透着刺骨的寒意。千日仙花团锦簇,今日正是开业的第一日。虽说天公不作美,可听闻这是沧州千日仙的分号,还是有不少食客前来品尝。 霍桐儿穿着她那身碧色长裙,只在外面罩了一件灰色大氅,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安静地看着楼中的生意。 生意不算大热,却也不算冷清。这样的开局,比霍桐儿原先想象的好了太多。只要有客来,让客人吃得高兴,便不愁没有回头客。所谓“宾至如归”,还得为客人们多考虑一二。 “翠秋。” “堂小姐有何吩咐?” 霍桐儿招呼了翠秋过来,指着北边的窗户道:“今日天冷,把那边的帘子放下来,再在大堂多放一盆炭火,让里面暖一些。” “是。”翠秋点头,便去做霍桐儿吩咐的事。 霍桐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细扫了一眼堂下的食客,并不见花九的身影。今日天气不好,想来那姑娘今日是不会来了。她收敛了这份心思,哑然笑笑,便准备折返账房,核一核这几日的账。哪知才走了几步,便听见楼外响起了一阵热烈的炮仗声。 她记得清楚,这条街今日只有她一家开业,黄历上也写明白了,今日不宜嫁娶,明明炮仗已经炸过了,这是谁又在外面胡闹呢? 不只是她,还有掌柜的也走出柜台,来到门前张望——外间来了一队舞狮,敲锣打鼓地好不热闹。 霍桐儿看了看掌柜的:“你请的?” “东家,不是我。”掌柜的慌乱摆手,他是知道这位堂小姐的脾气的,没有吩咐的事,他哪敢擅作主张? 那舞狮身上垂着好些七彩流苏,活灵活现地摇头摆尾,似是故意凑近霍桐儿,踩着鼓点跳至霍桐儿面前,绕着她一阵欢闹。 霍桐儿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初来舞阳,自是没有什么至交的,官府也不可能突然给她找队舞狮队来热闹一番。 正当她眉心紧蹙时,狮子突然往后退了三步,自口中吐出一幅红底黑子的对联来。上联是“天上珍馐千日仙”,下联是“人间美味四时春”。霍桐儿眼底浮起一丝惊色来,只因这幅对联的书道极为洒脱,若非大家,绝对没有这样的笔法。 “霍小姐,生意兴隆。” 那狮子突然掀开狮头,底下竟是那晚芦苇荡中的俊俏花九。她舞了半晌,此时已是满额大汗,可笑容依旧是真诚又坦荡。 霍桐儿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贺她开业,不禁脱口道:“我原以为,你不会来。” “那怎么成呢?先前不是说好的?”花九大笑,将狮子头抛给了狮尾的少年,便捧着对联走到霍桐儿面前,低声道:“赚钱不易,能自己上便自己上了,还请霍小姐莫要见笑。” 霍桐儿哪里会见笑呢,有朋自远方来,岂有挑三拣四的道理?当即接过对联,她往后让了一步,笑道:“花公子,请。” 花九忍俊不禁,又低声道:“这花公子听起来有些不太好听……” 霍桐儿笑意渐深,花公子听起来不好听,总不能喊她花姑娘吧?于是霍桐儿也低声问道:“那唤公子什么呢?” 这下倒是花九犯了难,算起来,她与霍桐儿只是萍水相逢,尚未是至交,虽说也算投缘,却还未到直呼小字的地步。 霍桐儿却先一步想好了称谓:“不如唤九公子?” 第三章 婚约 花九她乔装独游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称呼。听起来,似乎也不错。她微笑点头:“那便九公子。” “请。”霍桐儿再次施礼。 花九还了礼,掏出银子,给舞狮的兄弟们付了钱后,便跟着霍桐儿一起上了二楼雅间。细看这千日仙,虽是酒楼,装修得却别具韵味。即便是大堂,也根据方位的不同,做了特别的设计——临窗的,配了竹帘,竹帘上绘制的是水墨山水图,一旦坐下,一片竹帘便隔绝了街市的喧闹,独留下一方清净;面墙的,墙上开了镂空的小窗,自小窗可瞧见内院的水榭景致,可谓是闹中取静,别有一番雅致;至于临近柜台的,大多是给粗汉子们歇息的地方,水碗都比内里的大上一圈。 如此设计,可谓是颇具心思。 花九自忖去过不少别致的酒楼,像千日仙这样的,还是头一桩。 “这些,都是霍小姐设计的?” “嗯。” 霍桐儿莞尔点头,请花九坐下后,翠秋便奉上了热茶,意味深长地多看了花九一眼,便忍笑退了出去。 花九与霍桐儿都发现了这小丫头的窃笑,两人都不是蠢钝之人,皆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这花九生得俊俏,又是个温柔体贴性子。翠秋一直担心堂小姐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人单着了,难得路上遇上这么个俏郎君,加上堂小姐似乎对这公子印象极好,若能成其好事,那可是佳偶天成,美事一桩。 短暂的静默后,霍桐儿率先打破了沉默:“九公子莫怪,我这丫头不懂规矩。” “能喜形于色,也是她的幸事。”花九知道霍桐儿指的是什么,她顺势绕开了翠秋的话题,“霍小姐能经营这样的酒楼,也是霍小姐的本事。” 霍桐儿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不过是霍家的产业,真正的东家并不是我。” 第5章 “哦?”花九倒是颇是好奇。 霍桐儿道:“我有个堂弟,霍苏年。” “霍苏年。”花九细细回味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莫不是陛下在琼林宴上提的那位霍老板?” 霍桐儿愕然看她:“陛下在琼林宴上提过?”转念间,又起一问,“九公子也赴过琼林宴?”现下她更好奇后者,毕竟她记得那晚在芦苇荡中,花九提过一嘴,直言秋闱不好玩。此时此刻,霍桐儿对花九的好奇不由得浓烈了一分。 花九刚欲回答,便听雅间外响起了掌柜的声音。 “东家,辰州太守与太守公子来了。”掌柜的不忘又补了一句,“还带了不少礼物。” 霍桐儿听见后一句,眉心一蹙,便吩咐掌柜的先把太守与公子请到楼上雅间去,她随后便来。 掌柜的领命办事去了。 花九瞧见霍桐儿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便试探问道:“霍小姐不想见?” “不想见,却不得不见。”霍桐儿多少猜到些今日太守与公子的来意,她在等候官府文书的时候,便与这位太守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正是从这一眼开始,这位太守公子瞧她的眼神颇是不善,盯得霍桐儿很是难受。所以从那日起,霍桐儿便不再亲自去太守府询问文书进度,只是打发掌柜的每隔三日带着礼物去问一问。 千日仙想在舞阳城立足,太守自然是不能得罪的。哪怕天子颇是喜欢霍苏年的厨艺,可天高皇帝远,苏年是苏年,她是她,太守若真要用强,苏年保不住她,天子也不会保她。 霍桐儿咬了咬下唇,她来辰州开分号,本就是为了避开沧州那边的人与事,本想是重新开始,没想到这边莫名又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思来想去,霍桐儿自知是失礼,却还是想赌一赌。这位花九神秘至极,想必在朝中也是有路子的人,若是她能援手,这一关便能平安过去。 “霍小姐若想在下帮忙,尽管说来。”花九猜到了她在犹豫什么,便坦然直言,“女子在外打拼不易,在下若能帮小姐过了这一桩‘不得已’,也算是一件美事。” 霍桐儿歉然施礼:“如此甚好,如若公子能助我渡过此关,我必以重礼酬谢公子。” “助人为乐,人生妙事,本就不该求回报。”花九依旧温和地说着,笑意比方才更温暖了几分,“别怕,有我。” 霍桐儿怔了怔,虽说与花九萍水相逢,却觉得此人性情温婉,远比世间许多男子都要豁达。她忍下那些客套的话,直接道:“太守今日来此,多半是为了提亲。” “敢问霍小姐小字?”花九没有详问其他,而是直接问了这个。见霍桐儿没有立即回答,便歉然一拜,解释道:“请恕在下无礼,可这小字有大用,还请霍小姐告之。” 霍桐儿看她说得坦诚,本就是求她帮手,自己何必这般扭扭捏捏,当下便道:“小字,妙娘。” “在下小字,慕言。”花九可不会占她的便宜,既然问了她的小字,自当将自己的小字告知,方才算得上公平。 霍桐儿懂得她的用意,心领神会地淡淡一笑。 花九朝她递去手:“妙娘,请。” 霍桐儿本想与她对一对说辞,可花九又道:“小姐只须记得一句话,你我已有婚约。”说着,她主动握了她的手,笑容温柔得好像是春日里的小溪,明亮而柔和,“其他的,都交给我。” 霍桐儿从未有过这样被人独一无二保护的滋味,她的心湖起了异样的涟漪。眼前的花九就像是一只会魇人的慵懒猫儿,此时说什么,霍桐儿都愿意信她。说来奇怪,她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照理说绝不会轻易相信旁人,可花九这个人不一样,虽说处处透着神秘,却让她觉得莫名的踏实。 赌一赌。 霍桐儿给自己打了气,这辈子她藏匿了太久的自己,这一回,就让她壮着胆子冒一次险。想到这里,她紧了紧花九的手,主动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花九惊喜地转眸轻笑,却没有多说什么,便牵着她沿着楼梯上了三楼,往太守与公子所在的雅间去了。 翠秋在外瞧见了小姐与这位花公子十指紧扣,又惊又喜,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有看错之后,翠秋大喜,小姐若能与花公子喜结连理,那可真是一桩美事!从今往后,小姐就不会在霍府孤孤单单地生活了。 真好! 这边花九与霍桐儿来到了雅间,太守与公子第一眼便瞧见了两人紧牵的手,霎时脸色都沉了下来。旁边坐着的媒婆子也尴尬地起了身,总觉得今日这媒似乎是说不成了。 “这位公子是?”太守不悦问道。 花九笑道:“在下花九,去年秋闱,不才入围一甲,陛下钦点为探花郎。” “你!你就是那个……那个……”太守显然是知道这桩事的,天子钦点的探花郎,却在中榜的第三日挂冠请辞,成了灞陵城的一则传奇。 花九点头,侧脸拍了拍霍桐儿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暂时松了她的手,自怀中拿出了一块令牌,笑道:“这是后来陛下亲赐的令牌,在下虽然挂冠而去,却还是有皇命在身,要走遍整个大燕,编纂一本完整的大燕地理志。” 这话在平民耳中是一回事,在朝廷官员口中却是另外一回事。只怕编纂大燕地理志是假,暗查地方官员才是真。这样的人,虽说无官无职,却是得罪不得的。倘若他在辰州有个什么意外,失了与陛下的联系,陛下那边只会以为是辰州官员作乱,暗杀了这位特使。同样的,如若花九在回禀天子的折子里添油加醋地写了什么,太守想了想自己的乌纱帽,那些话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让他丢官的。 第6章 想到这一层,太守连忙起身,笑道:“探花郎若有什么用得上本官的地方,尽管开口。” 公子看见父亲变了脸色,便知自己的婚事定是无望了,忍不住嘟囔道:“爹!” 太守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催促道:“朝廷的事重要!” “辰州在太守大人的治理下,无灾无祸,百姓们都可以安居乐业,这是大人的功劳。”花九不急不慢地收起了令牌,重新握了霍桐儿的手,笑道,“在下本该去府上亲自送贴,可既然今日在此遇上了,便先将这好消息告诉大人。在下与妙娘情投意合,已经约定婚约,准备在明年开春后,择个吉日大婚。到时候,还请大人与公子赏光,来千日仙喝杯喜酒。” “这是应该的。”太守虽然可惜,却还是得讨好花九,当即应了下来,转眸看向霍桐儿时,恭喜道,“霍老板,大喜。” “多谢大人,届时,大人与公子早些来。”霍桐儿也顺着太守的话,把婚约之事给坐实了。殊不知她此时掌心里已紧张地沁了一层细汗,她知道花九是个特别的人,没想到竟会与天子有关,特别到连太守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后来,太守借花献佛,将媒婆推给了她们,又将准备的聘礼当成了贺礼相送。公子怏怏然陪着吃了一顿酒席,太守假笑得脸颊都有些发酸,霍桐儿心绪纷乱,一时不知开了这个头到底是对是错,倒是花九,一如既往地豁达,陪着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又恭恭敬敬地送别了太守父子,半点不失礼数。 酒宴之后,雅间只剩下了霍桐儿与花九。 花九关上了房门后,对着霍桐儿认认真真地作揖赔礼:“今日胡言乱语之处,还请小姐莫怪。” 霍桐儿怎能怪她呢?本就是她央着她出手相救的,只是没想到花九竟还有这一层身份罢了。 “九公子……” “我其实,并非公子。” 花九没让霍桐儿把话说完,便真挚地道出自己的女儿身:“我同小姐一样,皆是女子,只是贪图男儿身份游走四方方便,便乔装改扮如此,还请小姐见谅。” 霍桐儿眸中闪烁着惊色,她本无意戳破她:“你本可不告诉我的。” “小姐信我,我岂能再有隐瞒。”花九笑笑,“瞧小姐如此淡定,想来也是早就发现了。” 霍桐儿轻叹:“女子行走江湖不易,乔装改扮,我能理解。” “我也能理解小姐的不易,所以今日才敢斗胆行事。”花九见她眉心微微舒展开来,自己却愁了起来,“况且,今日如此,也算是帮我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麻烦?” “很大的麻烦。” 第四章 下月初二 有些旧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霍桐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花九。花九也知道,她必须给她一个解释。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人多半会寻到千日仙,找霍桐儿要一句说法。花九想,自己确实应当与霍桐儿通个气,免得到时候应付不了。 “不如,我与小姐煮一壶茶,慢慢道来?”花九索性直言。 霍桐儿看了一眼天色,笑道:“今夜夜色已深,你我对外虽有婚约,却还是得守礼。我想,就一日的功夫,你所谓的麻烦也不会来那么快,不如今日就在我这儿住下,明早再与我说,可好?” 霍桐儿话都这般说了,她岂能不从。 “如此,就叨扰小姐了。” “你的那只……”霍桐儿想起了花九身边那只黑狸奴,“玳瑁在何处?” 花九轻笑:“它呀,这会儿定是躲在厨房吃肉呢。” “千日仙的厨房?”霍桐儿微惊。 花九连忙道:“小姐莫急,玳瑁只会吃扔掉的边角料,不会肆意糟蹋食材的。如若真糟蹋了,我可以赔。” 霍桐儿眸光微亮:“用探花郎的字画赔?” “如若小姐不嫌弃的话。” “慕言的字,颇有大师风范,我岂会嫌弃?” 花九对她直呼小字,又惊又喜,竟是愣在了原处。 “我想,”霍桐儿坦坦荡荡地开了口,“你我应当算得上朋友了,总公子来,小姐去的,未免有些客套。” 花九拱手一拜:“既如此,往后在下就斗胆唤小姐小字了。” “嗯。”霍桐儿点头,起身出外,吩咐掌柜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让花九住下后,便入了账房,开始今日的盘账。 花九跟着掌柜的入了后院,瞧着越走越近内院,连忙道:“掌柜的,且慢。这里面可是妙娘的内院,我不该住那般近的。” 掌柜的对这少年的知书识礼多了一分喜欢,笑道:“花公子可不一样。”有些话不必点明,他是个会看人行事的老手,这位花公子短短几日便能让堂小姐动了婚嫁之念,定然是内有乾坤之人。尤其是太守父子走的时候,还不忘与这少年行礼,想来必定是什么大人物。这不得伺候好了? 花九听到这话,不禁有些局促。 掌柜的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是掌灯引着她走入了内院隔壁,与霍桐儿的内院只有一墙之隔。 “此处本是给东家留的。”掌柜简单说道。 “东家?”花九只怔了片刻便想起了千日仙的真正东家,霍苏年。 掌柜继续道:“等公子与堂小姐成了婚,这里便是您的居所。”后面的那半句他可不能说,毕竟成婚之后,堂小姐也要跟着搬到这边来。 第7章 偏生花九不能解释,只能静静地听着,好不容易打发了掌柜,她关上房门,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厢房,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声。 喵。 玳瑁嗅到了主人的气息,抓了抓窗扇,从缝隙间钻了进来,走到花九脚边,蹭起了她的衣摆。 花九弯腰将它抱了起来,嗅到了它嘴巴里的鱼腥味,蹙眉道:“说,吃了多少条鱼?” 玳瑁舔了舔嘴巴,眯眼在花九臂弯里蹭蹭,表示它今日吃得很满足。 花九摸了摸它的脑袋,环视四周,问道:“玳瑁,你喜欢这里么?” 喵…… 玳瑁的叫声细如蚊蝇,似乎很喜欢。 花九哑笑,回想今晚的一切,喃声自语:“她也是个招人喜欢的。”一时之间,也不知这个“人”字里面到底包不包含花九自己。 小阁的灯火昏黄,透过窗纱,朦朦胧胧地映了出来,在寒夜里散发着温暖的光泽。一墙之外,霍桐儿裹着大氅站在窗边,望着花九的小阁散发出的暖色,眸光复杂而浓烈,像是一湾化不开的浓墨。 翠秋喜滋滋瞧着堂小姐,这么多年来,自家小姐终于是动心了,难得做这种女儿情态,呆呆地瞧着心上人所在的小阁发怔。 霍桐儿想的可不是花九,而是花九给她的生活带来的变数。花九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姑娘,如今婚约已是木已成舟,她也算是她偶遇的一截浮木。霍桐儿其实并不在意花九所谓的大麻烦,只在意自己这般“利用”她,是否对得起她。 本来应当是互帮互助,不该生出这样的愧意。可在霍桐儿心里,花九的出现,还有另外一层意义。 她心仪苏年许多年,早已无法接受男子。恰好花九是个姑娘家,还是个让她不讨厌的姑娘家。花九这样的人,活得恣意潇洒,天高地阔,任她遨游,如若自己强行闯入她的天高地阔,对花九而言,只当是不速之客。 两情相悦,本当水到渠成,可她对花九掺杂了太多的私心,当真好么? 如若还有第二条路走…… 霍桐儿无奈长叹,当初选择离开沧州,来辰州独自经营,为的不就是脱离樊笼,远离那些可望却不可及的人么?她已走出了第一步,便再无回头的可能。她这辈子,为苏年、为霍家活得太久了,偶尔私心一回,也是可以的吧? “翠秋。”霍桐儿拢了拢大氅,忽然开口。 翠秋点头道:“奴婢在。” “把黄历拿来。”霍桐儿关上小窗,坐到了书案边上,呵手搓了搓暖,便开始研墨。 翠秋将黄历拿了过来,放在了霍桐儿的边上:“小姐,黄历在这儿。” 霍桐儿继续吩咐:“明日下午,帮我把绸缎坊的黄老板约来。” “是。” “还有今晚那位媒婆。” 翠秋这会儿算是明白堂小姐想做什么了,笑道:“不是明年开春才选日子么?” “夜长梦多。”霍桐儿已是打定主意,她已回不了头,自然花九也不能回头。这婚事,是等不得明年开春,必须办,还得尽早办。 翠秋心想,不过与那花公子见过两回,堂小姐竟是这般喜欢,原来戏文里演的一见钟情,人间确有。 所谓“夜长梦多”,可不是翠秋想的那回事。 霍桐儿怕的是自己,真等到明年开春,万一突然打退堂鼓呢?既然已不能回头,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断了自己的悔路。 翻开黄历,霍桐儿的视线落在了七日后的吉日上。 “初二是个好日子。” “大年初二?” 翠秋接了话。 霍桐儿指了指黄历,抬眼看向了她,眸光波澜不惊:“下月,初二。” “啊?” 这事不仅翠秋震惊,就连第二日听见此事的花九也震惊,险些没端住茶盏洒了自己一身。 花九急道:“如此匆忙,在下什么准备都没有。” 霍桐儿端然用茶盖拨了拨浮沫,气定神闲地道:“你想准备什么,尽管告诉我。”说完,她示意翠秋退下。 翠秋掩口忍笑,退出了小院。没想到自家小姐主动起来,竟是这般强势,翠秋忍不住“同情”地多瞧了一眼花九。 花九觉得双颊烧得慌,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滋味,此时根本不敢正视霍桐儿的目光,垂首轻声:“我在灞陵城招惹了一个大麻烦,你还是听完我的这个大麻烦,再做决定不迟。” “你说。”霍桐儿洗耳恭听。 花九抬眼看她,目光甫才交接,她的心跳又快了一拍,再次垂首道:“我其实不是大燕人。” “大陵?” “不,大燕往南走。” “大魏。” 花九点头,鼓足勇气,再次迎上她的视线:“我的阿娘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她自小便告诉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我才告别阿娘,远渡重洋,来到大燕游学。” “嗯。” “初到大燕,我便直奔北都灞陵,恰好遇上了科考……” 她入大燕必须有身份文书。阿娘在大魏虽说不是什么官员,却也是有路子的人,所以给她准备了一份大魏游学士子的身份文书。她以这份文书参加了科考,哪想到竟然名列一甲,当殿钦定了探花郎。 她本就生得好看,穿上探花郎的大红官服,戴上乌纱帽,帽檐边上簪一朵红花,更添几分俊俏。 第8章 万幸当今天子膝下没有公主,更万幸皇室没有尚未出嫁的女子,不然第一个赐婚的就是大燕这位天子燕玉枫。 她暗自庆幸,没有遇上这种糟心事,便欢欢喜喜地与众位中举的士子赴了琼林宴。琼林檐上,士子们借酒赋诗,好不潇洒。花九怎会错过这种好氛围,当即一手提壶,一手挥毫,洋洋洒洒的就是上佳的诗文十篇。 灯火映照,酒香四溢。 她在一众士子之中,显得尤为白净出尘,加上那挥毫间的肆意洒脱,怎能不招人喜欢?皇家没有适龄女子,不代表臣子家没有。 只是,还轮不到那些臣子下手,琼林宴上的那位郡夫人已经看上了她。 本来不过是一位寡居多年的郡夫人,拒了便是,偏生这位郡夫人可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天子的幼时的奶娘独女。当年,天子尚幼,不幸染了天花,若不是奶娘衣不解带的照顾,只怕根本挺不过来。所以天子自小便爱重这位奶娘,甚至奶娘之女出嫁,嫁的也是朝廷的光禄大夫。只可惜这位光禄大夫英年早逝,便让这位郡夫人早早的成了寡妇。 这对母女向来恭谨,鲜少向天子讨要什么恩赏。可天子念恩,当年便许下了承诺,只要奶娘开口,天子便是一诺千金。所以,只要这位郡夫人想要探花郎,只要央着母亲求这一诺,臣子们也没有什么争的。 琼林宴后的第三日,她收到了这位郡夫人拜帖的同时,也听到了这件事的风声。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霍桐儿多少猜到了这件事的走向,只是没想到花九招惹的竟是位郡夫人,不禁哑声失笑出声。 花九看她还笑得出来,苦声道:“你不怕么?” “怕什么?你若早早的成了我的夫君,就算陛下赐婚也是迟了,不是么?”霍桐儿含笑反问。 花九眨了眨眼,竟是无话反驳。 第五章 吉时至 花九以男装示人,图的只是大燕之行的安全,万万没想到这探花郎也当了,新郎官今日也将做了。 想到此处,花九不由摇头失笑,明明只是为了帮人,竟真成了一桩互惠互利的假姻缘。她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大红绣球,又抬眼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这本是戏文里才有的假凤虚凰,没想到自个儿也撞上了。 喵。 玳瑁歪头看着一袭红衣的花九,抓了抓花九的衣摆。花九将玳瑁抱起,话是说给玳瑁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帮人既是帮己,同是女子……”话音戛然而止,她连忙晃了晃脑袋,打住自己突如其来的一个妄想。 戏文里的两女相悦,怎会发生在她与霍桐儿的身上?不过是江湖救急,她帮她,她也帮她罢了。不可胡思乱想。 花九蹭了蹭玳瑁水润的鼻尖,将玳瑁放到书案上,温柔地摸了摸玳瑁的脑袋:“玳瑁乖,今日外间人杂,不可乱跑,等晚些,我给你带吃的。” “喵呜~”玳瑁似是听懂了,乖顺地蹭了蹭花九的掌心。 花九轻舒一口气,听见外间炮仗声响起,便知是到了吉时,应当去前厅与霍桐儿行礼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重新扶了扶自己的帽冠,这才打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掌柜的候在门口,哈腰对着花九一拜:“相公大喜。” 花九还未适应这个称谓,不免有些局促,双颊霎时红润了起来:“大喜,大喜。” 掌柜的是越看花九越喜欢,这位新相公生性温柔,这几日相处下来,一点富家公子的架子都没有。他只当堂小姐果然是慧眼识珠,一眼就相中一个上佳的好夫婿,也算是后有后福。霍家不缺钱,虽说没有朝中为官,可好歹与天子也算是旧识,择夫婿还是人好为佳。掌柜的欣慰地捻了捻胡须,现下吉时已至,只望东家两人可以及时赶到,参加堂小姐的婚礼。 与此同时,翠秋给自家小姐盖上了红盖头,扶着霍桐儿站了起来。 盖头遮住了霍桐儿的脸,也遮住了她眼底的复杂之色。她之所以选择这么急的出嫁,也是为了先斩后奏。可千日仙毕竟是霍家的产业,这些人也是霍家的人,堂小姐大婚,岂会无人知会霍苏年。她又不能直言,禁止所有人知会,不然,岂不是此地无银了。她算过脚程,除非苏年妻妻两人快马加鞭,否则,今日决计赶不到舞阳城。 不来,才是好事。 她鼓足了勇气,要与旧日做个了断,怕的就是苏年到场,与她说什么祝福的话。那些话像刀,只会锥她的心。 嫁了,便结束了。 苏年是个懂事的人,既然堂姐有了家,自不会经常上门叨扰,她便有了真正的清净。离得远了,岁月可以消磨一切,那样才有真正断绝痴念的一日。 况且,花九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 霍桐儿想到了花九,虽说与她不过数日相处,却知此人是个可靠又可信的姑娘。她给了自己一条路,便会给自己谋一条新路——试着喜欢花九,也试着让花九喜欢她。 多少盲婚哑嫁,最后也白头到老了,那些新娘子也当是这种想法,如今不过是轮到了她罢了。就算最后花九不喜欢她,那也无妨,至少也能做对互惠互利的假凤虚凰,清净一世。到时候,她继续做她的酒楼老板,花九继续当她的云游客,各自潇洒。 她将最差的想了,将最好的也想了,只要迈出这一步就好。 第9章 “堂小姐,奴婢扶着您呢,别紧张。”翠秋在旁揶揄,“小心台阶,慢些走。” 霍桐儿看不见前路,只能看着自己的金丝红鞋沿阶而下,这条路已无回头的余地,不论前路如何,她都要走到底。 “啧啧,相公瞧自家新娘子,竟是都瞧呆了。” 听见翠秋的打趣,霍桐儿不禁哑笑,虽说看不见此时花九是什么模样,却能想象花九怔愣看她的神情,单纯又亲切。 心间稍微有了一丝暖意,霍桐儿低声教训:“翠秋,不得无礼。” 翠秋忍笑:“是,堂小姐。” 花九也瞧不见霍桐儿的脸,可听见霍桐儿的声音时,心弦还是情不自禁地轻颤了一下,砰砰直响。原以为当初赴琼林宴已是忐忑,没想到今日成婚,更是忐忑。她忽觉双手空空,一时竟不知该自然垂下,还是拱手作揖。 翠秋瞧见她这般着急,笑道:“相公莫急,牵巾在此。”她将牵巾一头递给了花九。 “多、多谢。”花九紧张地牵住,竟是牵得紧紧的。 翠秋忍不住笑出声来,将另一头递给了霍桐儿,语重心长地道:“我可是把我家堂小姐交给相公你了,以后可不能欺负我家小姐。” “怎、怎敢呢?”花九再次张口结舌。 霍桐儿本来是忐忑的,可听见花九两次说话哆嗦,那些忐忑竟是消失得干干净净。她轻轻地拽了拽牵巾,低声道:“别慌。” 听见这两个字,花九更是羞赧,强行给自己壮了壮胆,低声回应道:“多谢妙娘提醒。” 霍桐儿顺势答道:“也多谢慕言成全。” 这句话花九听得懂。所谓成全,是那日她终是答应了霍桐儿的婚事。这一段对谢,两人的紧张缓和了不少,竟是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翠秋清了清嗓子,对着掌柜的递了个眼色:“吉时已到,该拜天地了。” 掌柜的点头道:“安心!误不了!”说着,掌柜的将帘子一掀,冲着热闹喜庆的千日仙大堂吆喝道:“吉时到——新人至——” 大堂之中,宾客已至,霎时掌声大盛,甚至还有好事者,吆喝了起来。 “啧啧,这新郎倌是神仙下凡吧!” 这场婚事,里里外外,都是霍桐儿亲自操持,她自然知道今日的千日仙装点得多么喜庆,只是没有想到宾客眼中的花九竟是这般好看。她不免起了好奇,微微侧头,动了窥看身边新郎的念头。 “使不得,使不得!” 媒婆及时劝阻,低声劝道:“这样不吉利,盖头得让相公来揭。”说完,自己却忍不住多瞥了几眼花九。她做媒多年,还头一遭瞧见这般好看的新郎倌。 太守与公子就坐在主桌上,那公子瞧见花九的模样,说不嫉妒,那是假话。只见他磨了磨后槽牙,心道:唇红齿白的小白脸,有什么稀罕的! 旁人没有听见媒婆的小声劝阻,花九却是听得分明。她原以为,这是霍桐儿顶着帕子觉得憋闷,便微微凑近,压低了声音安慰:“妙娘且再忍忍,入了洞房,我这就给你揭开。”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听来便是另外一层意思。 霍桐儿轻咳了两声,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翠秋与媒婆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心道这对小夫妻是真的恩爱,竟是这般急不可耐。 花九是个聪明人,从翠秋与媒婆的眼色变化中读出了那层意思,她想要解释:“我不是……”觉察霍桐儿扯了扯牵巾,她只得忍下话。 这些事确实没有必要解释,就算解释了,只怕也只会越描越黑。 对不住。 花九在心底歉然说了一句,与霍桐儿牵着牵巾一同入了大堂,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正中。 掌柜的清了清嗓子,高唱道:“一拜天地——” “且慢!” 寒气自千日仙的大门外透入,一位锦衣公子牵着妻子一步踏入大堂,风尘仆仆地对着准备拜堂的两人呼道:“堂姐大婚,岂能少了我与知澜!” 这熟悉的声音…… 霍桐儿身子一颤,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 花九觉得异常,看了看霍桐儿,又看了看这位公子与妻子——公子生得白白净净,妻子也生得明艳照人,可两人皆是气喘吁吁,似是匆匆赶来,正是千日仙的真正东家霍苏年与曲知澜。 还是来了。 霍桐儿紧了紧手中的牵巾,听着霍苏年的脚步走近,寒意自苏年的身上透了过来,让她本来暖和的身子又凉了下去。 “堂姐,大喜。”霍苏年放下左手的贺礼,牵着曲知澜并肩而立,笑吟吟地说着祝词,“大婚如此匆忙,险些错过了吉时,还请堂姐莫怪。”说着,她看向了一旁的新郎花九,眸光一紧,便变得复杂了起来。 曲知澜远远瞧见花九的时候,还释然堂姐嫁得如此匆忙,可近身一瞧,眸光也变得与霍苏年一样复杂。 花九被这两人盯得有些发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翠秋以为是花九第一次见东家,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东家,霍老板,这位是东家娘子。” “失礼,失礼。”花九连忙拱手行礼。 霍苏年还了礼,隔着喜帕定定地望着一言不发的霍桐儿,认真问道:“堂姐这婚事办得如此匆忙,可是?”她故意没有说明白,以她与堂姐多年的默契,她知道她懂。 第10章 霍桐儿深吸一口气,故意在语声中添了三分笑意:“我与慕言一见倾心,我知她是良人。” 曲知澜给霍苏年递了个眼色,赔笑道:“良人难得,自然不能错过,夫君,你要懂事些!”这里宾客众多,既是堂姐选的,自然是有她的理由。 霍苏年也知分寸,当即圆场笑道:“是是是,误了吉时,就更不好啦。”说完,便牵着曲知澜一起入了主座。 掌柜的见东家与东家娘子入了座,便继续高唱:“新人上前,拜天地。” 霍桐儿与花九同时转身,望向大堂之外。 “一拜天地——” 霍桐儿在喜帕之下喟然长叹,敬拜天地。 那声叹息,不重不轻,清清楚楚地落入了花九的耳中。花九虽说不解,却牵了牵牵巾,像那日一样,轻声对她道:“别怕,有我。” 第六章 女相公 有喜帕遮颜,霍桐儿算是平平稳稳地过了拜堂这一关。翠秋扶着她坐定喜床时,她脑海里还回响着花九的那句“有我”。 曾经,她也如闺阁女子一般,想象过自己大红喜服出嫁的模样。她在盖头之下哑声苦笑,眼角微润,原以为今日定是忍不住哭的,却因为花九的一句话,她竟是做到了。 慕言。 她在心底浅念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她心中不重不轻地烙了进去。这姑娘是个好人,如若可以与她一起过小日子,也算一桩佳事。这是懂事起的十余年来,霍桐儿头一次有了憧憬。正如花九这个人的出现,在白茫茫的芦苇深处,在明镜湖畔,她那一笑像极了那晚的篝火,温暖又明亮。 忽地,头上一凉,顶着的喜帕被人掀了开来。 霍桐儿急忙去抓那喜帕,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干净的眸子——花九的笑,一如既往的温暖,她这人也一如既往的好看,尤其是今日。 花九眼底满是惊艳,将喜称与喜帕递给翠秋后,坐到了霍桐儿身边。 霍桐儿还陷在那一眼的悸动之中,尚未回神,翠秋已递上了合卺酒。霍桐儿怔了怔,身侧又递来了一枚桃酥。她循着桃酥瞧去,只见花九笑看着她,小声问道:“妙娘先吃个桃酥再喝酒,空腹喝酒,对身子不好。” 翠秋听到这话,掩口笑出声来。 霍桐儿双颊生烫,只当是这身喜服太过繁复,所以闷得发热,接过桃酥后,小口吃完后,才接过翠秋递来的葫芦酒盏。 葫芦一分为二,各为一盏,以一条红绳相连,此乃合卺。 花九捧着葫芦酒盏,笑盈盈地道:“愿妙娘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媒婆听到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大喜日子,应该说白首不离一类的吉祥话才对啊。都说这位花相公是探花出身,怎的会说这样不应景的话。 霍桐儿哑笑,举盏轻轻与花九的酒盏一碰,柔声道:“也愿慕言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红绳渐渐绷直,两人饮下合卺酒。 媒婆应景地鼓掌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翠秋也附和道:“早生贵子好呀!” 这个时候,外间的掌柜的开了口:“大礼若是妥了,还请相公早些出来宴客,外间都闹腾起来了。” 花九自是懂的,大婚礼成后,新郎要出去宴客,受宾客们一一道贺。她温柔起身,莞尔道:“我去去便回。” “少喝些。”霍桐儿就怕外面的人闹得太过,一个劲的灌酒,到时候真把花九给灌醉了,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可就是大事了。 花九微笑:“安心,我酒量好得很。”这句话,往后余生,霍桐儿会细细品味。她转身离去后,霍桐儿还是不放心,便打发了翠秋出去,告诉千日仙的伙计们,多给花九挡酒,切莫让她真的喝醉了。 翠秋去后,媒婆得了红包也退出了洞房。 洞房瞬间安静了下来,与外间的喧闹格格不入。 霍桐儿终是得了一刻的清净,轻舒了一口气。 咚咚。 有人叩响房门,尚未开口,那人便推门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苏年的娘子,曲知澜。她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坐在了霍桐儿身边,把点心给霍桐儿递去:“堂姐还是吃点,外间那些人不知道闹到什么时辰,别饿坏自己了。” 霍桐儿接过点心,其实她命翠秋准备了的,原想等翠秋回来,便打发她去厨房拿来。 “谢谢知澜。” 曲知澜向来不是客套的性子,直接问出了口:“那位花九,堂姐摸过她的底细么?” 霍桐儿愣了一下。 曲知澜继续道:“放心,外间我都打点好了,半个时辰内,不会有人靠近,你只管直说。你我都是一家人,你若能觅得良人,我与苏年都为你高兴,可若是你有什么苦楚藏着不说,一人逞能,他日过得不好,我与苏年都会不安的。” 霍桐儿听得迷糊:“知澜你这是何意?” 曲知澜见她不愿说真话,压低了声音道:“堂姐可知,那位花九是女扮男装?” 霍桐儿静默,眼底闪过一抹惊色。 曲知澜看她这反应,便有了答案,想来这位堂姐是知道的。 “我当年可是瞎了眼,没能看清苏年是女扮男装,就这样被她骗上了花轿。”虽说是自嘲,却是幸福的自嘲,曲知澜徐徐说着,“现下我可不是当年的曲知澜了,女子装扮为男子,我一眼便能认出。” 第11章 霍桐儿见瞒不过去,淡声道:“我知道。” 曲知澜舒一口气:“知道也愿嫁?” “愿嫁。”霍桐儿点头。 曲知澜没有再问下去,只因霍桐儿这话答得毫不犹豫。在这世间,喜欢一个姑娘家,要有多大的勇气,她是懂的。既然这是堂姐选的,那她只能接受。 “他日她若欺负你,尽管告诉我与苏年。” “多半只有我欺负她的。” 霍桐儿这话说得十拿九稳,让曲知澜心安了不少。 与此同时,霍苏年也找上了花九,勾着她的肩膀去了偏厅。临关门时,不忘对掌柜的道:“我有些话要单独叮嘱我的堂姐夫,你们先应酬着,马上就好!”她毕竟是千日仙真正的东家,这一句话下去,岂有伙计不从的。 况且,人人皆知这位霍老板最是护短,大婚之日叮嘱自家姐夫好生疼惜堂姐,也是合情合理。 霍苏年将房门关上时,花九已经端然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小子……”霍苏年也坐了下来,声音低下,直接戳破了她的身份,“花姑娘好大的胆子,胆敢女扮男装,骗婚我的堂姐。” 花九是惊讶的,惊讶于自己的乔装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霍苏年进一步逼问:“说,你有什么企图?” “妙娘知道。”花九不能解释太多,却也不能不解释,她简练的用了四个字,便让霍苏年的逼问节奏停了下来。 堂姐何时喜欢姑娘家了? 霍苏年现下方知对这位堂姐是知之甚少,却见花九站了起来:“我还没有问完。” “阿娘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今日我既然与妙娘拜了堂,便会好好待她,绝不会行不义之事。”花九这句话说得义正严词,下一句声音虽说低了许多,却也是在情在理的真话,“世间女子不易,本就不当相互伤害,不是么?” 霍苏年本来对她还有几分猜忌,可听到这一句话,便对花九多了一丝好感。 “确实如此。” “我读那么多书,行那么多路,可不是为了来此欺负一个姑娘家的。”花九说得坦荡,“霍老板伉俪冒着寒风赶来此处,也不应该为了质问在下吧?” 这次是霍苏年怔了怔,倒有几分歉然,于是起身,对着花九一拜:“是我失礼。” “无妨。”花九的笑意重新有了温度。 正当这时,曲知澜叩响了偏厅的房门:“夫君,是我。” 霍苏年亲手开了房门,两人相互递了眼色,不用多言,便知两边都得了满意的答复。只见霍苏年牵了曲知澜的手,回头笑道:“今日失礼,走,回席上我敬你三杯!” 花九打趣道:“就三杯?” 曲知澜白了霍苏年一眼,叹息道:“别看我夫君开酒楼,其实三杯就倒,三杯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花九忍俊不禁:“原来如此。” 曲知澜微微福身:“如若堂姐夫不嫌弃,知澜可以再陪堂姐夫喝上两盏。” “怎会嫌弃呢?请。” “请。” 三人重新入了席,众人瞧见新郎倌回了酒宴,哪肯放过她,当即吆喝着敬起酒来。 夜色渐深,这两日本来总是阴云密布,今晚却难得的露了云隙,漏下好些月光,似乎连夜风都去了三分寒气。 翠秋打了热水来,伺候霍桐儿把身上繁重的喜服脱下,给她身上罩了一件大氅后,便伺候霍桐儿开始洗漱。 霍桐儿听得外间的喧闹声逐渐歇下,便知花九多半要过来了,当即吩咐翠秋再打盆热水来。她想,花九喝那么多,好好洗把脸,定能舒服点。 翠秋领命退下,刚到门口,便瞧见新郎倌湿着脸走了过来。 “相公这是怎么了?” “喝了不少,怕酒气冲了妙娘,便去井边打了盆凉水洗了把脸。” “这么冷的天,万一着凉怎么办?” “无妨,我身子骨强着呢!” 说着,花九便一步踏入了洞房,不忘吩咐翠秋:“都退下吧。” 翠秋自然是知趣的,瞧相公走路还算平稳,想来是不影响今晚洞房,便窃笑着关上了房门,回偏院歇息了。 霍桐儿上前扶住花九,关切道:“你且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厨房给你烧碗醒酒汤。” “我没事。”花九拍了拍她的手背,话中有话,“倒是妙娘你,今晚可还好?” 霍桐儿呆在了原处。 花九引着她回到床边,一同坐下,定定地瞧着她:“我想,妙娘如此急的与我成婚,应当不是为了搪塞太守父子吧?” 这个秘密,霍桐儿也当告诉她的。 第七章 同游之约 这些事也该与她说清楚,至少对花九公平。霍桐儿深吸了一口气,同样平静地看着她,缓缓开口:“慕言,我心里有个不该有的人。” 花九是个聪明人,脑海里第一闪现的就是霍苏年。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不可能,可由心疼生的爱慕,根深蒂固。”霍桐儿继续说着,眸光复杂,有自嘲,有绝望,也有无助,“我带着伙计北上辰州,就是想离她远远的,兴许,岁月可以让我放下她。” 花九笑了,却不是嘲讽的笑。 “我明白了。” “今日的婚事,是我理亏在先,我已经想好了,只要外间认为我已成婚便好,至于……” 第12章 “真的想放下?” 花九没让她说完,便打断了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霍桐儿不解花九的意思。 花九继续道:“你说你来辰州,只为放下,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那后面的我陪你走完。”说着,她握了她的手,“毕竟,你也算帮了我。” 霍桐儿又惊又喜:“你不怪我?” “人的心就那么大,成日怨愤这个,怨愤那个,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花九另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娘说,女子若想自救走出泥潭,那是大大的好事,如若遇上了,能援手一二,那可是大大的功德。” 这是花九第二次提及她的母亲,也是霍桐儿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她心间微暖,只觉眼前的花九整个人被烛光映得也多了几分暖意,不由得回握她的手,热烈地道:“慕言,谢谢你。” “你若真想放下,我有一个法子,你若愿意听,那这个‘谢谢’,我便收下了。” “什么法子?” 花九低头看着她的手,温声道:“把掌心打开。” 霍桐儿乖顺地打开掌心。 花九继续温声道:“再握起来。” 霍桐儿将掌心握起,惑然看她:“这是做什么?” “你抓住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 花九含笑提醒:“有的。” “有?”霍桐儿反复抓了几回,还是没有发现。 花九侧脸看向床外的烛台:“那儿不是有烛光么?” 霍桐儿恍然,哑笑道:“原来如此。” “你眼睛能看见什么,便以为自己能抓到什么,其实有许多东西你也瞧见了,却视而不见。”花九缓缓站起,对着她递来右手,“大燕各地风景如画,各有千秋,妙娘可愿同我一游?” 霍桐儿张了张口,陷入了思考。 “你不是说要放下么?” “可是……我若走了,谁来打理舞阳城的千日仙呢?” “霍老板与霍夫人不是在么?” “这……” 花九一针见血:“霍苏年是千日仙的东家,这些事本就是他该做的。你说你想放下,你到底是放不下千日仙的生意,还是心疼霍苏年,想帮他分担?” 霍桐儿竟是语塞。 洞房之中,气氛忽然沉闷了起来。 花九并没有缩手,她耐心地等着霍桐儿做决定。她本就是个四处为家的羁旅之人,就算成了亲,她也会辞别霍桐儿,继续她的旅程。差别只在,她多了那么一点小心思,第一次希望身边能有个人与她同游,而那个人只能是妙娘。 “慕言。” “嗯。” “谢谢。” “嗯?” 霍桐儿抬起脸来,牵住了她的手,缓缓站起。她在烛光之中微笑着,一字一句道:“我跟你走,去看看大燕的山水。” 花九笑意渐深:“不怕我半路没钱,把你给卖了?” “慕言若是那种人,便是小瞧了我霍桐儿。”小瞧了她识人的本事。 花九会心轻笑。 霍桐儿也会心轻笑。 原本沉闷的氛围被这相视一笑打碎,继而多了一抹淡淡的暧昧。 花九太俊,霍桐儿太美。 今晚可是她们的洞房花烛,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睡觉大事。 “今晚,我睡那边暖阁……” “就睡这里。” 花九原想分床而睡,却被霍桐儿否决了。霍桐儿指了指喜床,主动将上面洒的桂圆红枣扫落一旁,抖开了大红喜被,回身大方说道:“你我明面是夫妻,这一路都是要同床共枕的,今日你可以睡暖阁,那来日呢?路上总有不便的地方,难道还要一个睡破庙外,一个睡破庙内?” 花九忍俊不禁:“其实也不至于那么惨,要到睡破庙这种地步。” “就算是住客栈,也不能你我两人分房而睡吧?”霍桐儿再问。 花九这下无话反驳,只得从命,主动又拿了一个枕头来,放在了原先的枕头旁边:“那便妙娘睡里面,我睡外面。” “好。”霍桐儿点头,扯开了身上的大氅系带,想到花九就在边上,便下意识地背过身去,才将大氅解下,露出了里面的内裳。 花九知礼地主动背过身去,急道:“是我失礼,我背过身去,妙娘你先进被窝,我就瞧不见了。”话音刚落,腰带便被霍桐儿解开拿下,惊得她不禁扯住了霍桐儿的手。 “别!” 这一下霍桐儿撞上了她的后背,什么是软玉温香,花九算是领教了。她也是女子,也知道姑娘家的身子向来柔软,却没想到真与女子贴紧,竟是这般酥软,酥得她的心也跟着融化了似的。 霍桐儿有几分局促,尽力掩饰语气中的慌乱,解释道:“这腰带的扣子在后面,我原想只给你解了腰带,你别多想。” “对不住,是我鲁莽,可捏坏你了?”花九这话说完,两人都觉得那个“捏”字实在是旖旎,让人浮想联翩,不约而同地红了耳翼。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没事。” 花九连忙松手,霍桐儿赶紧脱了鞋袜,钻入背下,拉扯着被子盖住自己,侧身背对她而卧:“我躺好了。” “哦。”花九应了一声,便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霍桐儿听着她解衣裳的声音,越听越觉得耳朵发烫。二十六年来,除了襁褓时母亲抱着她入梦外,她还是头一次与一个人这般亲密的同眠,说不紧张,那可都是假话。甚至,霍桐儿觉得自己有些讨厌,分明上一刻才说心中有人,这一刻便对花九生出这些反应,实在是不该。 第13章 她是羞涩的,同时也是恼怒的。这么复杂的情愫,前所未有,让她莫名地觉得有几分忐忑,便将脑袋埋了又埋。 被角一掀,花九钻了进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喜床的被子似是比平日的被子小一些,想要完全盖住,就必须贴住旁边的那人。花九温暖的背脊贴上了霍桐儿微烫的背脊,花九像是石化了一样,全然不敢再动分毫,霍桐儿却是往边上缩了一缩,其他地方却与花九贴得更紧了些。 “这被子有点小。”花九赶紧解释。 霍桐儿故作镇静,安抚道:“无妨,外面冷,挤挤也好。” “也、也是。” “明早,我们就走。”霍桐儿不敢放任此时的暧昧横行,赶紧转了话锋,“我会留书一封,命翠秋交给苏年。” 花九知道她还是在逃避,不敢当面告别。她忽然多了一丝淡淡的闷意,一时之间,她也不懂这丝闷意是从何而来,于是她应了声:“好。” “那……睡了。” “嗯。” 霍桐儿圈紧被角,这一晚哪里能马上睡着。 花九比她好一点点,因为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只片刻便入了眠。 霍桐儿侧卧了太久,实在是不舒服,便转过了身来,哪知花九早就在睡梦里转过了身来,险些鼻尖撞上她的鼻尖。 她强忍住惊讶的气息,呆呆看着如此亲近的花九——喜烛尚未燃尽,此时烛光正是炽热,在花九的脸庞上烙出了一条温暖的轮廓。虽说她身上难免有酒味,可混了她干净衣裳的皂角清香味,竟是出奇的好闻。 这是霍桐儿第一次细细打量眼前人。 这个姑娘生得很好看,如若换上女装,一定是个如烟雨远山般清秀的美人。说来惭愧,她这个大燕人竟从未想过走走大燕的山河,看看千日仙之外的风景。 便从今日开始…… 从欣赏眼前这个好姑娘开始,真正放下那些执念,找到一处真正心安幸福的人间美景,终老此生。 霍桐儿哑然笑了,遇上花九,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不管他年,她与花九会成为知己,还是成为伴侣,这一程山山水水,已足以让她慰藉余生。 真好。 她闭上了眼睛,忐忑的心终是得了纾解。人一旦没了杂念,便很容易入眠,霍桐儿这几日操持婚事,确实觉得疲乏,这一安心便是熟睡。兴许,有那么一点因为花九身上的酒香味。 当晨曦从窗格间落入,把暖意泄入洞房,霍桐儿眯眼缓缓转醒,只觉怀中多了一个暖壶,不知抱了多久,身边的花九却早已没了踪影。 “慕言?” “堂小姐醒了,奴婢先伺候您洗漱。”翠秋听见里面有了响动,便轻轻地端着水盆推门而入,将水盆放在了床边的盆架上。 “翠秋,慕言去哪里了?”霍桐儿疑声问道。 “相公一早就出去了。”翠秋答得干脆。 “去了哪里?”霍桐儿追问。 翠秋忍笑:“堂小姐,您还怕他跑了不成?掌柜的跟着他呢,说置办东西,正午之前就回来。” 霍桐儿轻舒一口气。 翠秋揶揄道:“就一晚,小姐都不一样了呢。” “贫嘴!” 第八章 龙井茶酥 霍桐儿以为花九出去不过是置办些简单东西,没想到回来时,却见她已置办好了马车,甚至车上已放了好多冬季用物。 霍苏年从车厢里走下后,含笑对花九道:“堂姐,我这位姐夫办事果然妥帖,许多我没想到的,她都想到了。”说着,声音微低,意有所指,“来年开春,望堂姐悦然归家。辰州的千日仙就交给我跟知澜来,你放心玩。” 霍桐儿不解霍苏年的话中深意,现下只想知道花九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一旁的花九,只见她将玳瑁抱上车厢后,掀起了车帘,笑道:“娘子,请。” “可我的行装……” “堂小姐别担心,奴婢早就收拾妥当了,方才已经放上马车了。”翠秋的声音自马车后响起,霍桐儿这才反应过来,花九真是什么都帮她想到了。 曲知澜抱了暖壶过来,往霍桐儿怀中一塞:“郊外寒凉,还是抱着好些。”似是担心霍桐儿不舍得翠秋这个多年的贴身丫鬟,“这几日,翠秋就跟着我,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霍桐儿只能应声,道一句“谢谢”。她默默地上了马车,坐到了玳瑁边上,那玳瑁很是亲人,很快便粘了上来,歪头蹭了蹭她的裙摆。霍桐儿忍不住轻抚它的脑袋,只觉触手之处,一片毛茸茸,颇是可爱。 “苏年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妙娘,开春之后,一定回来。” “好。” 马车之外,是花九与霍苏年的道别。这些话,本来应当霍桐儿说的。当初霍桐儿请命来辰州,也只是留书一封,本来今日告别她也准备如此。让她张口当着霍苏年说,她只怕自己会眼眶发烫,让知澜看了误会。好就好在,花九竟是帮她一一办妥帖了,如此当着面告别,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难事。 霍桐儿以为自己会哭,可现下有玳瑁陪着,怀中还抱着知澜送她的暖壶,哪里有半分寒意?她释然轻笑,暗忖是自己太过执念,正如昨夜花九所言,一叶障目,只瞧见了方寸之处,却忽略了更广阔的天地。 马车一阵晃荡,花九跳坐上了马车,扯起缰绳,对着拉扯的那匹枣红马笑道:“小红,我们慢慢走。” 第14章 枣红马竟是听懂了似的,乖顺地迈步就走,不急也不慢,马车的车厢也不至于颠簸得太厉害。 “可是有什么想问的?”花九隔着垂帘,问向车厢中的霍桐儿。 马车悠悠往前,拐出前面巷口,一路向左,便再也瞧不见那两个送别的亲人。霍桐儿听见了花九的声音,温声道:“多谢。” “我有。”花九悠闲地牵着缰绳,控制马儿沿着长街往城门的方向慢慢走。这条长街是辰州最不热闹的长街,只因出城的郊外都是墓地,只有清明时候,才有很多人走这条路出城。 霍桐儿倒是奇怪,她不问她已是不易,花九竟有想问她的:“你说。” “饿不饿?” 花九掀起车帘,回头望向霍桐儿,眸光清澈,像是稚童般干净。 霍桐儿怔了怔,显然是没有想到花九问的是这个。 花九笑吟吟地看向了车座下的食盒,柔声道:“里面有茶叶酥,尝尝。” 霍桐儿往下一摸,果然有个食盒。她拿了出来,打开了盒子,便有一股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她认得这是什么茶,轻笑道:“想不到辰州城竟有龙井茶酥。”灵光一转,世上生意本就是物以稀为贵,若能寻到做这茶酥的人,每天限量供给千日仙百份茶点,这一份的价值不过十文钱,一旦限量,便可以涨到百文钱。 她想的出神,竟不知马车竟是停下了。 “妙娘。” “嗯?” 花九的轻唤,让她回了神。 “从今日起,到你回来这些日子,可不可以不做霍老板?” “我……” 霍桐儿哑然失笑,确实,既然答应了花九,此行是游山玩水的,岂能事事想着千日仙。她歉声道:“我竟是忘了,还请慕言莫怪。”说完,却又冒出一个念头来,这花九是怎么勘破她的心思的? 花九笑意未减,似是知道她想问:“你为千日仙筹谋的时候,与平日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儿。” 花九轻轻地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藏了一枚小麻花。” 霍桐儿笑出声来,她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蹙眉像拧麻花的。 “况且啊,这龙井茶酥,辰州可是买不到的。” “此话怎讲?” “我只做给妙娘吃。” “……” 霍桐儿愕然看着花九,心道这人一早上到底为她做了多少件事。此时,五味杂陈,一时不知是欢喜多一些,还是感动多一些。自小到大,从未有人像花九这般上心过,就像是久违的被人捧在怀中呵护,这份真挚的温暖,让霍桐儿有几分无措,也有几分慌乱。 花九觉察气氛变得沉重了些,便哄道:“尝尝,趁着还有余温,再过半个时辰,可就不酥脆了。” “嗯。”霍桐儿的声音染上了一抹鼻音,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入口时,酥脆清香,嚼上两口,便荷香沁脾,无端地觉得清凉。这个时节辰州已经入冬,她不解花九到底是去哪里找了荷花碾碎和面。 花九看她眼底多了一抹惊色,便解释道:“今年入夏去过一个不知名的野湖,野湖之上,荷花盛放,当时我没忍住,摘了好些荷花下来,晒干碾成了粉末,随身携带。就想着和面做糕点时,放里面提提香味,清清口。” “好吃。”霍桐儿是由心的赞美。 花九却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妙娘谬赞了。” “我喜欢吃。”霍桐儿有些哽咽,一口吃掉了手上的这枚龙井茶酥,一边嚼,一边拿起了另外一块。 花九劝道:“就吃两块垫垫肚子便好,一会儿我带你去吃更鲜的午膳。” 霍桐儿好奇极了,她跟着花九游山玩水的第一处,会是怎样的景致。 花九却不准备说下去:“到了便知。若是乏了,可以靠着小憩片刻,第一个木箱里有毯子,可以拿出来盖着,当心着凉。” 喵。 玳瑁忽然跳上了那个木箱子,抓了抓。 花九莞尔:“对,就是玳瑁挠的那个。” 霍桐儿怎会觉得冷呢,自从遇上花九,心底的暖意是越来越浓烈:“那你怎么办?” “我身子好着呢!你瞧,我还穿了大氅防风,不妨事。”花九继续说,“今早我起身的时候,摸了你的掌心,颇是寒凉,便命翠秋准备了暖壶给你暖着。你这身子啊,交给我给你调养,过了这个冬日,管保你时时都是暖的。”说完,她便放下了车帘,继续赶车出城。 霍桐儿摇头哑笑,没想到竟是如此。 “妙娘,你放心,我没有告诉他,你喜欢他。”花九的声音从垂帘外响起,这句话说得极为认真,“你别怪我办事唐突。” 霍桐儿挪了挪身子,竟是坐在了垂帘后,与她背心抵背心,幽幽道:“我知道,也不会怪你。”倘若花九真说了,苏年定然不会送她,慕言办事,妥帖温柔,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觉得慕言办事唐突呢。 从今往后,她们两个便是相互依靠的人。 “你若累了,便可以靠着我歇会儿。”霍桐儿主动开口,竟是与花九想到一起去了。 花九哑笑,问道:“妙娘会赶车么?” “学过些。”霍桐儿答道。 花九倒是颇为意外:“哦?” 霍桐儿继续道:“你是知道的,女子走南闯北不容易,多学点东西,并不是坏事。” 第15章 “也是。”花九会心点头。 此时,马车驶出了城门,沿着山路穿过了坟林,缓缓行入了雪林深处。山中比舞阳城要寒凉许多,花九赶了一会儿车,觉得冻手,便呵气吹了吹。惊觉背后靠着的霍桐儿起了身,她坐直了身子,尚未来得及回头,霍桐儿便已掀帘出来,与她并肩而坐。 “外面凉……” “所以才不能让你一个人赶车。” 霍桐儿将膝上的毯子往花九膝盖上挪了挪,然后把暖壶往她膝上一放,爽利地从她手中接过缰绳来:“我来。” 花九倒也没有与她争什么。 人嘛,难得从心而活,应该是嘉奖的。花九笑意微深,也不与她客套,享受地拢起双手,抱着暖壶望着前路:“沿着山路再往前走半个时辰,从右边的小路拐进去,再走半里便到了。” 霍桐儿好奇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山中汤泉。”花九眯眼笑笑。这地方,她上回来的时候,便觉得是人间妙境,今日这个时候来此,刚刚好。 人人大多觉得这条路晦气,可谁能想到这条晦气的山路深处,竟是隐藏了一处人间逍遥窝。正如许多人觉得一件事做了痴傻,所以半途而废,唯有某几人坚持自我,最后成就了不世功业一样。 有些事再坚持坚持,兴许能瞧见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怕的就是,旁人说说,你便信了,然后放弃了。 这两句话是花九阿娘经常挂在嘴边的,花九能寻到这里,也是有赖于母亲的教导。 第九章 雪花龙鳞 霍桐儿初至舞阳城时,也曾打听过此处的风土民情,好针对百姓喜好调整菜式,却从未听说山中还有热泉什么的。直到跟着花九下了马车,步行数百步后到了地方,她才惊叹此处竟然藏了这么个好地方—— 飞岩探出一丈有余,岩下常年云霞笼罩,看不清深浅。舞阳城的百姓都道此处叫“藏龙涧”,只因底下流水轰隆,声声不绝,似有野龙藏匿此处。尤其是雨季,底下水声更盛,好似游龙嬉戏,让人不敢靠近。此处离坟山颇近,所以捕风捉影的东西多了,人们想的就更多了,恐惧的也就更深。 花九找好石桩,系牢绳索后,便对她伸出手来:“妙娘,我带你下去。” 霍桐儿看着这岩边的云烟,也不知这下面到底有多深,提醒道:“一定要下去?” “你不想尝尝龙肉么?” “下面真有龙?” 花九微笑:“算是。” 这下霍桐儿来了兴致,便应允了花九,任由花九勾着她的腰,带着她缀绳而下。原以为底下会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却不想下行十丈之后,竟是到了底。 此处果真是山间暖泉! 只见大大小小数十湾暖泉次第绵延,最高处有处泉眼,正从山腹中汩汩流泻,沿着暖泉流淌下来。这山泉颇是炽热,刚出山腹时,腾腾热气直冒,这才让此处常年云霞笼罩。想来所谓的龙啸传闻,也是这些热泉在山腹中冲击所至。暖泉池子越是远离泉眼,温度便越低,最近霍桐儿的那三个,清澈见底,竟有游鱼与河虾在其中游荡。 霍桐儿觉得神奇,刚回头,便发现花九没了踪迹:“慕言?” “我在这儿呢!”花九再次缀绳而下,这次肩上多了一包物事。玳瑁乖顺地窝在她的怀心,也跟着她一并下到了底部。 霍桐儿上前问道:“你拿了什么下来?” “想吃龙肉,非此不可!”花九高兴地拍了拍肩上的物事,寻了个稍微干爽的地方,将包裹打开——里面放了一盘鱼线,还有手臂长的一截竹竿子。 若是用来钓鱼,却不见钩子,这让霍桐儿颇是奇怪:“慕言想钓鱼?” “是钓龙。”花九笑笑,便开始准备她的渔具。 待她准备妥当后,对着玳瑁道:“玳瑁,看你的了!” 喵! 玳瑁舔了舔嘴,二话不说便跃入了有鱼虾的那个暖池,很快便抓了一条小野鱼上来,吐在了花九脚下。 花九拍拍玳瑁的脑袋:“既然来了,就去那边泡个澡,歇息一会儿。”这话可不止说给玳瑁听,也是说给霍桐儿听的。 霍桐儿怔了怔:“在这儿?” “放心,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过来。”花九提醒,“最多就是些野猴子。”她记得上次寻到这里时,十余只也猴子就在这里嬉戏打闹,好生热闹。 霍桐儿犹豫的不是这个,而是她从未在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解衣沐浴。她也算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这种事头一回做,实在是有几分羞人。 花九猜到她怕什么,于是指向了一块大石头后面:“瞧见了么?那大石头后面藏了一个小泉眼,出水热度刚好,你去泡上一泡,最是舒服。放心,玳瑁也是个小娘子,若有什么野兽靠近,它会提前警示,我保证,定能保护你们周全。” 霍桐儿听懂了花九的言外之意:“慕言会武?” “略知一二。”花九轻笑。 于霍桐儿来说,花九所言的“略知一二”,绝对不容小觑。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此处热泉不少,待得久了,确实觉得犯懒。所以,霍桐儿点了点头,便带着玳瑁一起绕至大石头之后,将衣裳解下放到大石之上,入了热泉。 这热泉果然舒服,霍桐儿坐下之后,暖泉自四面八方涌来,将来暖暖地包裹在内,原先的寒意大去,整个人觉得舒爽轻松了不少。 第16章 玳瑁似乎很喜欢这里,在霍桐儿身边扑打着猫爪游来游去。都说猫儿们怕水,可玳瑁一点也不怕,就跟它的主人一样,懂得惜时,也懂得享受人生。 “玳瑁。”霍桐儿朝着玳瑁轻唤。 玳瑁抖了抖耳朵,游了过来。 霍桐儿摸了摸玳瑁的脑袋,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背脊靠上了石壁,仰头望着上空的云雾缭绕,只觉这方寸天地,简直是世外桃源一样美好。 汲汲营营半生,不如在此偷得半晌浮生逍遥。 玳瑁顺势凑到霍桐儿的肩膀边上,歪头蹭了蹭,也舒服地靠了上去。 真是跟花九待久了,这猫儿也通了人性,精怪得很。 且说花九这边,拿鱼线将玳瑁抓上来的小野鱼拴好,另一端拴在了那截竹竿子上,然后她提着竹竿子,将小野鱼往暖池深处一甩,任凭小野鱼带着鱼线沉没在了暖池底部。 万事俱备,只差那“小龙王”咬钩! 花九有的是耐心,毕竟佳肴难得,离开舞阳城的第一日,必须带霍桐儿尝尝这道野味的鲜美。 那小龙王的胡须探出了洞穴来,似是嗅到了家门前的野鱼血腥味。可这小龙王极是警惕,试探了好几次,就是不肯将这条小野鱼一口吞下。 花九半点不急,任凭那小龙王试探。忽然,手中竹竿子猛地一颤,花九知道那小龙王定是上钩了,猛地一扯。小野鱼顺势卡在了小龙王的喉咙之间,如同鱼钩一样,那小龙王还来不及吐了小野鱼,便被花九扯得飞出了水面,竟是一条花鳞大鲤鱼! 这大鲤鱼足有一臂之长,在岸边疯狂扑腾,眼看就要跃回暖池,花九眼疾手快,屈指在鲤鱼脑袋上重重一叩,鲤鱼瞬间安静了下来。 花九掂量了一下这条大鲤鱼的重量,笑道:“不大不小,正好!”当即抖开腰间的皮囊,抽出了利刃,放血、剥皮、挑骨。 待鲤鱼被切成了两半之后,她又拿了两片棉布出来,分别裹之吸水,待吸得差不多了,这才重新打开,找了个石块当砧板,薄薄地一片一片切下。 人间美食,自当色香味俱全,缺一不可,即便是这种荒郊野外,也当摆得好看些。 于是,花九切完之后,重新将鲤鱼片在石块上铺陈开来,那透明欲滴的肉质在水光潋滟之中,似鳞似甲,花九上次给这道美味取过名字,就叫做“雪花龙鳞”。 待她摆放完毕,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来。花九回头,只见霍桐儿垂着半湿的青丝,带着玳瑁走了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泡澡的缘故,此时的霍桐儿双颊红润,眸光温软,让花九不敢对望。只因对望的一瞬,花九的心跳便会不由自主地砰砰直响。 “我上去拿个东西。”花九没有看她,匆匆交代一句,便缀绳而上。 玳瑁是吃过这道“雪花龙鳞”的,此时围着石块绕了一圈又一圈,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仿佛随时会扑上去,大快朵颐。可惜,主人不在,不可妄食。玳瑁只能忍下口水,瞟向了边上的鱼鳞与鱼皮,小心翼翼地叼了一块就躲到了另一块石头后面,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霍桐儿忍笑摇头,视线落在了那道“雪花龙鳞”之上。她也算是见过不少鱼生的人,可眼前的这道鱼生,鱼肉晶莹透亮,一看就是上上品。暖泉养人,自然也养鱼虾。此处又人迹罕至,这里的鱼肉定然颇是肥美。想到这里,分明还没有吃上一口,便已有了津液,不由自主地咽了咽。 花九再次缀绳而下,这次拿了干净帕子与食具。她将帕子递给了霍桐儿:“妙娘,给,擦擦,小心着凉。” 这里颇是温暖,倒也不至于着凉。可花九如此细心,霍桐儿岂能辜负?她接过了帕子,一边擦拭青丝,一边与花九在石块边上坐下,慨声道:“这是个好地方。” “大燕辽阔,像这样的好地方,还不少呢。”花九印象里还有几处,“沧州也有两个,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绕道沧州,我带你去瞧瞧。”说完,她将筷子递了过来,“趁鲜吃,尝尝。” 霍桐儿接过筷子,夹起一片,入口只觉鲜味冲鼻,这鱼肉竟是鲜中回甜,肉质微脆,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鱼生。 “好吃!” 花九听得霍桐儿夸赞,得意笑道:“这里面有一群这种小龙王,你若喜欢,我再给你钓一条。” 霍桐儿连忙道:“够了!如若照这样吃下去,我回来的时候,可要成一个大胖姑娘了。” 花九忍笑:“不对。” “不对?” “是两个大胖姑娘。” 花九指了指自己。 霍桐儿哪里绷得住,当即开怀大笑起来。原本今日郁结心间的情思,竟是在这一笑之后,豁然开朗,整个人舒爽了不少。 花九夹起一片鱼生,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眯眼自语道:“人生逍遥处,此情此景间。” 霍桐儿看着花九那怡然自得的模样,原本俊俏的脸更添了几分亲切。她这一眼,心绪流转,竟是看得呆了。 花九睁眼回神,恰好撞上了霍桐儿的目光。 四目相接,心跳大乱。 花九咽下那片鱼生,鱼肉虽甜,可此时心间的甜意远胜鱼肉百倍。 第十章 玳瑁 气氛微妙,多一分暧昧,少一分寡淡。 两人不约而同地垂下头去,霍桐儿快速寻思了一个话茬:“辰州四通八达,除了西边,有三个方向可走,你准备往哪边走?”说完,夹了一片鱼肉慢慢咀嚼。 第17章 花九从怀中摸出一本小札,递给了霍桐儿:“你看看,你想去哪里?” 霍桐儿接过小札,翻开第一页,便是大燕九州的轮廓图。这图不算绘制精细,州与州之间的分界却极为准确,想来必是从朝廷的疆域图上誊画过来的。翻至第二页,写的便是【沧州】。沧州西边有片荒漠,百里绵延,静无人烟。霍桐儿跟着霍苏年在沧州立足,也算是住了不少年,关于那片荒漠的传闻,她也算听过不少。 据闻,荒漠中有狼魂出没,守护着一处世外宝藏。不少马匪也试图找寻这个宝藏,结果是连人带马的跟着陷落流沙深处,一去不返。如今这沧州的小地图上,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大漠里面的一处朱砂红点,霍桐儿起了好奇,问道:“这是何处?” 花九微微蹙眉:“此处危险,方圆十里,皆是流沙。红点所在,就是沧州老人们相传的宝藏之地。”说到这里,花九脸上多了一丝失望,“其实就是一湾月牙泉,泉水清澈,底上有不少金灿灿的石头,遇上海市蜃楼,便在大漠上金光一片,让大家以为里面满是黄金。” 霍桐儿惊眸看她:“你去过?” “一时好奇,便冒险去了,结果……可谓是大失所望。”花九并非冲着黄金而去,而是想着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稀罕的其他物事。说到这里,她夹起一片鱼生,乐悠悠地吃下后,感慨道:“还不如此处逍遥。” 霍桐儿忍笑道:“能入百里荒漠全身而退,慕言的本事不小。” 花九随口应声:“我这身本事,都是从阿娘那边学来的,她才是厉害。” “哦,如此说来,我倒想去拜访令堂。”霍桐儿对这个母亲好奇极了。 花九神情微滞,淡声道:“可惜啊,我这个阿娘四处游荡惯了。我来了大燕,她肯定不会一个人待在大魏,这会儿说不定去了大陵,同那边的姑娘们赛马斗诗呢。” 霍桐儿只要想想那画面,便觉得莫名的热血沸腾。大陵那边已是女子当家,接连数代都是女帝,朝廷中半数官员也都是女子,那边的女子活得恣意潇洒,她早有耳闻。不像大燕这边,还是男尊女卑。 她回神后,又翻过一页,只见上面用端正的小楷记录着沧州的风土民情,几乎花九已经走遍了整个沧州。算起来,沧州那边确实也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霍桐儿本就是从那边来的,再去那边游玩,就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她翻过了沧州篇,瞧见了【辰州】篇,辰州地形图已经绘制完成,后面接连好几页,记录的都是辰州的山川与民生。霍桐儿匆匆读罢,方知辰州原来还有这么多有趣的地方。 “你连辰州都走遍了?” “你若有想去的地方,你说,我带你去。” 霍桐儿却摇摇头,莞尔:“这上面记录的都是夏日风光,如今已经入冬,倒不如往东走,去临淮看看。” “好呀!都说临淮从来不下雪,去那边过冬也好。”花九点头。 霍桐儿提醒道:“辰州与越州之间,隔着楚州,你不是要为陛下绘制大燕地理志么?我们直接去了越州,楚州可就跳过了。” “无妨。”花九摆手,“我们就先去越州临淮,沿着海岸一路往北走,游完宋州后,再南下折返楚州,算算日子,应当正好是明年入秋。据说楚州有个千年银杏老禅寺,入秋时候最是好看……” 霍桐儿静静地看着花九絮絮说着路线,具体的路线她没有记住,但是花九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她却悄然记下。只要想到往后的四时有她相伴,小日子似乎多了一分憧憬。这是她这二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滋味,惊喜又踏实。 花九觉察了她的眸光变化,以为是自己太过独断,于是停下了说话,温声解释道:“我只是说说,到了临淮,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今日说的都不作数。” 霍桐儿笑道:“怎的不作数?我觉得很好,就照你说的路线走。”说着,她也夹起一片鱼生,在舌尖上抿化。说也奇怪,这鱼儿怎的是越吃越甜。 喵~ 玳瑁吃完了鱼皮,舔着嘴巴从石头后面钻出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石头上的剩余鱼生。 花九夹起三片,一并抛给了玳瑁:“知道你馋了,给。” 玳瑁激动地扑了上去,一本满足地吃了起来。 这猫儿吃得颇是香甜,惹得霍桐儿也食指大动,当下与花九一人一片,大快朵颐起来。用完鱼生后,花九带着霍桐儿缀绳而上,先将霍桐儿带回马车上,再折返岩下,将玳瑁抱了上来。 彼时,已过了正午,气温也渐渐凉了下来。 花九重新往暖壶里放了碳,递给霍桐儿抱着,便坐到了马车边上,继续赶车东行。从此处到临淮,最快的应当是水路,只须十日便到,可若是走水路,便会错过楚州与辰州交界处的一处胜景。那盛景最宜冬日赏雪,她可不愿霍桐儿错过。 霍桐儿抱着暖壶,掀帘看向马车外的山景。虽说此处杂草丛生,却也算得上是相映成趣。也不知是今日泡了山泉的缘故,还是怀中的暖壶太温暖,她只觉四肢发暖,身上半分寒意都没有。 “若是闷了,可以继续看看小札。” 花九的小札就放在霍桐儿裙边,虽说只记录了沧州与辰州两处地方,也足以让霍桐儿看上好几个时辰。 霍桐儿哑声失笑,把小札小心收入怀中,心头多了一个念想——哪怕这些地方不少是熟悉的,可她也想花九带她重新走一遍。不看,便能多一分惊喜,也多一分期待。 第18章 玳瑁跳了过来,窝在了暖壶边上,舒服地打了个哈欠,便呼呼大睡起来。 霍桐儿的目光落在了玳瑁身上,它虽是猫儿,却已比世上许多人要幸福。能陪着花九这么山山水水的走一程,这可是一大幸事。她不由自主地轻抚玳瑁的长毛,指腹滑至玳瑁脖颈上时,只觉摸到了什么咯手的东西。她好奇地轻轻拨开玳瑁的颈毛,却见一圈怵人的疤痕微微隆起,似是曾被谁沿着它的脖子环切了一圈。 霍桐儿不免有几分心疼,忍不住问道:“慕言,玳瑁它……可是有什么不好的过往?” 花九神情凝重:“嗯。” “说来听听。” “那年入冬时,比现下还要冷。” 花九一边赶车,一边看着山道的尽头。茫茫冬林,处处透着肃杀的气息,花九背着她的行囊在山间游玩,却听见草丛里不时响起哀鸣声。 起初她还以为是谁把自家小娃扔在这里,可等她拨开草丛后,才发现是只浑身鲜血的黑毛小狸奴。也不知是谁做的恶事,竟是拿铜丝绕着它的脖子绕了整整三圈,此时铜丝已经嵌入血肉,若不及时救治,只怕这只小狸奴活不过今日。 花九小心地将它抱了出来,没有立即动手剪开铜丝。只因这铜丝接头处竟是戳入狸奴身体之中,强行拉扯,只怕这只小狸奴受不住,会一命呜呼。她心疼极了,便捧着小狸奴下了山,寻了一家药堂,买了半剂麻沸散,先喂小狸奴吃下。待小狸奴昏迷过去后,借了药堂大夫的刀具,小心翼翼地把铜丝从中锯断,一点一点地剥离它的身子。 所有人都觉得,这只小狸奴多半是活不成的,可花九不信,百倍呵护,最后小狸奴终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玳瑁,不仅是它的名字,更是花九给它的定义——玳瑁是海中珍宝,亦是小狸奴在她心中的含义,如珍似宝。 听着花九讲述玳瑁的过往,霍桐儿轻抚玳瑁的动作更轻柔了几分,轻嘲道:“有的人比恶鬼还要恶。” 花九自是懂的:“人间众生,有的仙风道骨,有的仁心仁术,至于有的人,天生便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你遇上过?” “遇上过,还不只一个。” 花九微微咬牙:“那人把玳瑁伤成那般,我自是要一查到底。你猜最后凶手是谁?”她微微一顿,语气中多了一丝无奈,“竟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霍桐儿忽然一阵寒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花九苦笑:“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我以为,有些人自打出生便是恶的。若爹娘能用心规劝,兴许还能扭转一二,可若是遇上的是不负责任的爹娘,今日遭罪的是玳瑁,明日遭罪的指不定是哪家的无辜之人。” “最后,你是如何处置的?” 花九肃声道:“子不教,父之过。我不能对小孩子下手,总能对他们的爹爹下手吧。”想到那日,她佯作猫妖,晚上狠揍了几个农家汉子一顿,她想,这些人向来迷信,总会寻根问底,问到自家孩儿身上,发现孩儿们曾经欺负过附近的小野猫,定会好好教训自家的孩儿。 霍桐儿听完花九的话,摸了摸玳瑁的脑袋,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只能沉沉一叹。 第十一章 抱被角 黄昏时分,马车走出了舞阳地界,入了附近郡县。花九赶车在城中寻了一处不错的客栈,将枣红马交给小二牵去马棚照顾后,便与霍桐儿在大堂用了晚膳。 入夜后,两人因为名为夫妻,所以必须同住一间。 花九在屏风这边洗漱,霍桐儿在屏风那边洗漱,唯有玳瑁因为吃饱的缘故,窝在床头美滋滋地睡熟了。 屏风是寻常的木兰图,可在烛光的映照下,屏上木兰的恰好似是贴在花九的鬓边似的。霍桐儿一个不经意抬眼,瞧见这一幕,不禁看得呆了眼——花九此时青丝垂落,不像白日那般高高束起作书生打扮,少了几分俊秀,却多了几分妩媚。 若是可以…… 霍桐儿有了一个念头,可还不及宣之于口,花九已擦着发梢的水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霍桐儿这才发现,花九今日只穿了一身内裳,还解开了裹胸布,被这贴身的内裳一衬,竟有几分旖旎的风情。尤其是领口处,松松散散,仿佛一不小心便会松散开来,春光大泄。 非礼勿视! 霍桐儿惊觉自己有了旁的想法,连忙别过脸去,弯腰佯作掬水濯面。彼时,水花飞溅,乱入心跳,她觉着自己不该如此,至少在花九喜欢她之前,不该有这些放肆的想法。 花九看她洗得急,领口都被浸湿了不少,连忙递去干净帕子:“妙娘,快些擦擦,天凉,当心风寒。” 霍桐儿哪里会觉得冷?此时脸颊发烫,接过帕子后便捂上了脸,生怕暴露她的羞色:“多谢慕言。” 花九轻笑:“客气啦。”说完,便折返床边,舒服地长透了一口气。这一路乔装,除非是觉得真正安全的地方,否则她都不敢轻易解开裹胸布,可闷死她了。 霍桐儿擦干水渍后,走了过来,看她舒爽的揉了揉心口,便猜到了什么,温声道:“入冬后,你穿上暖裘或是大氅,不勒裹胸布也是看不出来的。” 花九不好意思地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日日这么勒着,可难受了。” 霍桐儿又想到一事:“这就是你今日不泡暖泉的原因?” 第19章 花九轻咳两声:“算是。” 霍桐儿坐到她的身边,摸了摸玳瑁的脑袋,话却是说给她听的:“夜深了,该歇息了。” “好。”花九弯腰除去鞋袜,本想等霍桐儿先上床睡里面,没想到霍桐儿先一步开了口。 “今晚,慕言睡里面,我想睡外面。” “为何?” 霍桐儿看玳瑁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我想再摸摸玳瑁。”只要想到这小家伙曾经经历过的事,她就止不住地心疼。 花九点头:“也好。”她爬上了床后,乖乖躺下。她本来应当与霍桐儿解释两句,可一想到两人同是女子,又名为夫妻,只穿一身内裳同床共枕,似乎也不是必须特别解释的事。解释越多,越显得她有那么一点心虚。 是的,心虚。 花九躺下后,便觉心跳有些纷乱,她害怕被霍桐儿看出羞意,便顺势侧身而卧,背对着霍桐儿平静道:“妙娘,明日我带你去吃一种小点心。” 霍桐儿哑笑,花九觉得好吃的小点心,定然好吃:“好。”说完,她也除了鞋袜,钻入了被下。 也不知是自己在外穿得少了,还是花九这人本身就暖,整个被窝里暖暖的,还透着一股花九身上的皂角清香味。霍桐儿呆呆地望着花九的背影,因为没有吹烛的缘故,烛光恰好沿着花九的侧脸轮廓细细勾勒——她耳根泛红,其上细绒清晰可见。 这个姑娘干净纯善,着实让人喜欢。 霍桐儿心绪流转,这才恍然,自打出了舞阳城后,她对千日仙的在意竟是少了不少。甚至一连好几个时辰,都不曾再想起苏年。 想要放下,便要先打开自缚的牢笼。 霍桐儿原先觉得很难的事,竟在这一朝一夕之间,轻易走出了这第一步。她感念花九的出现,更感念花九愿意带她走这一程,飞出那个自缚的牢笼。自此,海阔天空,人间逍遥。若是可以贪心一些,不仅是大燕的山水,还有大陵的风光,都有花九与玳瑁相伴…… 人之一念,一旦萌发,便会野蛮生长。 霍桐儿往前挪了挪,竟是贴上了花九的后背,甚至伸臂拥住了花九的腰杆,埋首在她的肩头,合眼入眠。 花九绷直了身子,不敢出声。她听着霍桐儿均匀的呼吸声,只道是霍桐儿熟睡后喜欢抱被角,因而才有了这么亲昵的举动。如若自己唐突询问,只怕徒增两人尴尬。呼吸微促,花九悄悄地长舒一口气,逐渐让自己平静下来。 喵。 玳瑁似是在枕边觉得凉,便轻喵一声钻了进来,睡入了花九的怀中。若是往常,花九定会摸摸它的脑袋,安抚入睡,可现下若是一动,难保不会惊醒身后的霍桐儿。花九强忍下来,无奈地看了看怀中的玳瑁,只得哑然笑了笑。 天亮之后,霍桐儿悠然转醒,只觉窝在一个极为温暖的地方。她睁眼一瞧,只见花九的面庞近在咫尺之间,呼吸略沉,想来是还在熟睡。霍桐儿往下一瞧,昨夜睡得极好,以至于花九翻身将她拥入怀中也不知晓。 玳瑁发现霍桐儿醒后,自被底钻了出来,亲昵地蹭了蹭霍桐儿的脸。 霍桐儿生怕它惊动了花九,几是气音道:“别吵醒了慕言。”话音刚落,便瞧见花九的眉心蹙了蹙,似是将醒。霍桐儿抢先挣出花九的怀抱,在床上坐起,匆匆整理情绪后,对上眯着眼睛的慕言,温声道:“天亮了,我们梳洗梳洗,该继续上路了。” 花九清楚地瞧见了霍桐儿脸上的红晕,她记得昨晚自己抱的是玳瑁,难道说熟睡之后,竟是抱了妙娘一夜? 她急道:“妙娘,我、我不是有意的,昨晚玳瑁觉得冷,我便抱着它睡……”解释到了一半,忽觉这个理由有那么些许苍白,便换了一个,“我、我这人睡觉也喜欢抱着被角……” 霍桐儿听见这个“也”字,恍然昨晚她抱她的时候,想必花九是醒着的。这下是霍桐儿羞意渐生,也解释道:“我也有抱被角睡觉的习惯,若有轻薄之处,还请慕言见谅。” 两个姑娘家,也算得上轻薄吗? 花九来不及细想答案,赶紧换了话题:“不妨事的!妙娘也饿了吧,我们赶紧洗漱,早些启程,那位李婆婆做的点心有限,去晚了便没了。”说完,她本想先行下床,逃离此处,可霍桐儿睡在外面,霍桐儿没动,她如何出得去? 霍桐儿看她这无措的模样,心间喜色更浓:“听慕言一说,我确实饿了。”说着,她不动声色地穿上鞋袜下了床,先走向屏风后,打了两瓢干净的水,开始了洗漱。 花九长舒一口气,斜眼看向一脸无辜的玳瑁,点了点它的鼻子,笑道:“今日请你吃鱼!”玳瑁似是听懂了,高兴地喵了一声。 霍桐儿将花九与玳瑁的举动默默看在了眼底,心道这花九拿玳瑁当借口,也当给玳瑁补一餐。 两人梳洗完毕后,花九重新罩上了大氅。因为大氅厚重的缘故,她本身也生得纤瘦,所以就算没有缠裹胸布,也看不出什么。霍桐儿给她绾好发髻,重新拿发绳系好,最后打结时,发现这条红绳有些地方是褪了色的。 花九在铜镜里瞧见了霍桐儿的神色,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想,送你一条新的发绳。”霍桐儿应该给花九送份礼物。 花九莞尔:“妙娘送的,我自然喜欢。只是这条发绳是阿娘留给我的,我也舍不得扔。” 第20章 “你出游前,你阿娘送你的?” “嗯。” 霍桐儿了然:“那的确应当珍之重之。” “妙娘送的,我一样会珍之重之。”花九转头,真挚地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她眸光澄澈,眉梢带笑,哪怕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笑,都像极了江南的春雨,温柔极了。 霍桐儿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弦,张了张口,竟是忘记了该答什么。 花九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妙娘?” 霍桐儿这才回过神来,赔笑道:“是我失礼了。” “失礼?”花九不懂。 霍桐儿赶紧道:“再这样闲聊下去,马上就正午啦。” “哦。” 只见霍桐儿拿了随身的行囊,唤了玳瑁一声,等玳瑁爬上了她的肩头,她便开了房门,先行走了出去。 说是走,其实霍桐儿明白,这更像是“逃之夭夭”。 随后,花九把枣红马重新拴好,给了小二马草费后,便赶着马车继续上路。 霍桐儿坐在马车里,抱着玳瑁轻抚脑袋。有那么一段路,霍桐儿没有说话,花九也还在思忖今日妙娘的那句“失礼”究竟是何意? 最终是霍桐儿先开了口:“慕言。” “嗯?” “那位李婆婆做了多少年的茶点?” “多少年……” 花九望着前路,山中小村的轮廓已入了眼帘,只听她喃喃道:“一辈子。” 第十二章 桃茶酥 小村地处辰州以东,因为入冬的缘故,大雪落了满山,放眼望去,若不是探出的草棚飞檐,还以为此处不过是处荒凉的山沟。 马车在村口停下时,玳瑁往外钻出一个脑袋,很快便被冻得缩了回来。花九忍笑掀帘,对着玳瑁道:“乖乖留在车上,我们去去就回。”说完,便示意霍桐儿下车。 霍桐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第一眼瞧见这小山村时,只觉荒凉孤寂,远目一瞧,这村落并不大,约莫只有十几户村民。若如花九所言,这位李婆婆每日做的茶点限量,岂不是每日只做这十几份便没了。还是说,另有旁村的人慕名前来购买?她留心了入村的这条山道,今日一路行来,道上只有她们这辆车的车辙印子。也就是说,并无其他人前来此处买茶点。 “李婆婆当真在此处?” “嗯。” 花九微笑着拿了纸伞过来,撑开为霍桐儿遮住落雪,指向了最左边的那户简陋小屋:“就在那里。” 这小村似乎平日鲜少人来,瞧见花九与霍桐儿大氅上的金丝描边,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看她们的目光都变得惊讶起来。 “此处叫槐花村。”花九温声介绍,“原本村头有两棵大槐树的,后来不知为何,两棵老槐树相继枯死,村长说,这是不祥之兆,所以村里许多年轻人都往外地谋生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走不动的老人家。” 霍桐儿终是明白,为何自打进村后,就觉得这村子格外的死气沉沉。 花九领着霍桐儿一直走,最后在李婆婆家驻足。花九叩响房门,扬声道:“婆婆,是我,花九,又来买您做的桃茶酥了。” 古旧的木门缓缓打开,年迈的李婆婆杵着拐杖打开房门,瞧见花九的一瞬,眸光变得明亮了起来:“公子这几月可一切安好呀?” “自是安好。”花九莞尔,“婆婆您呢?” 李婆婆笑笑:“老了,都快做不动桃茶酥了。”说着,她看向了一旁的霍桐儿,“这位是……” “这是我家娘子。” “夫君说,婆婆做的茶点是人间美味。我这人颇爱美食,便不请自来了,今日可要叨扰您了。” 李婆婆笑得脸上的褶子皱得更厉害了,连连摆手:“有客自远方来,这是幸事,快请,快请。” 霍桐儿与花九入了小院,霍桐儿很快便被庭院的景致吸引住了——碎雪飞落,零星地飘上了假山,恰如苍山负雪,远看如同一幅极美的水墨山水图。假山左边种了一棵罗汉松,此处枝叶朝着假山探出,不偏不倚,松枝半掩假山,别有一番意趣。假山右边,有一潭清池,池中养了三尾鲤鱼,正在池中悠闲游荡。 照说此处不过是偏远山村,村中老人又与外人不熟,怎会有这种本事,将这庭院布置得如此雅致? 霍桐儿忍不住对李婆婆的出身有了好奇之心,可贸然开口详问,又略显唐突。她只好等入了座后,趁着李婆婆入厨房取桃茶酥的空隙,低声问道:“慕言,这位李婆婆到底是什么人?” 花九悠悠煮茶:“宫人。” 霍桐儿愣了愣:“到了二十五岁,放出宫的宫人?” 花九认真道:“私逃的宫人。” 霍桐儿大惊,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身份。所以这桃茶酥多半是宫中的茶点,可是既然是私逃,怎么又敢在这里售卖宫中茶点,就不怕被人发现了,举报官府么? 花九给霍桐儿斟了一杯茶:“已是陈年旧事,就算报至官府,官府多半也是不信的。” “陈年旧事?”霍桐儿一脸狐疑,捧起茶盏喝了一口,入口只觉茶汤中透着一股桃花的香味,“这是什么茶?” 花九这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神秘笑笑。 李婆婆端着桃茶酥走了出来,放在了茶几之上,热情地道:“尝尝,要趁热吃。” 第21章 霍桐儿瞧这桃茶酥是做的真像是几枚桃子,拿起一枚,稍稍用力,便觉这桃子皮酥脆易破,没有数十年的手艺,绝对做不出这样绝妙的茶点。她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精美茶点的老板,这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精巧的物事。她小心地咬了一口桃尖,入口酥甜,回味中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茶香,这甜味多一分则腻,酥脆重一分则如灰,如此恰到好处,实在是人间绝品。 李婆婆坐下后,瞧见霍桐儿如此喜欢,心中欢喜,笑道:“小姐若是喜欢,今日厨房中还有一盘,过会儿老身与你装好,送小姐路上慢慢品用。” 霍桐儿连忙道:“婆婆盛情,多谢,多谢。” 李婆婆目光变得悠远起来,慨声道:“当年的她,吃这桃茶酥的时候,也是如小姐一般,满心喜悦。” 霍桐儿怔了怔,婆婆口中的那个人,是她,还是他呢? 花九顺势道:“数月之前,我路经此处,瞧见婆婆一人拖着柴火,走路艰难,便帮了帮手。谁想到,竟是有缘尝到了这味人间绝品桃茶酥,还听婆婆说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李婆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腼腆地道:“人老了,便健忘,老身怕有一日再也想不起那些事,便忍不住向公子唠嗑了半日,还请公子勿怪。” 花九轻笑:“怎么会呢,我游历四方,能听到这般温暖的故事,那可是我的幸事。” 李婆婆欣慰叹息:“公子不觉我与阿桃荒唐便好。” “情之所钟,相守一世,这可是人间美事,岂会荒唐?”花九说着,悄悄地瞥了一眼身边的霍桐儿,原先她从未有过这些心思,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也有了一二。 霍桐儿越听越是好奇,问道:“到底是什么温暖的故事?” 李婆婆眸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这次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与花九煮茶聊了半日,而是简而言之地说了一部分—— 她与阿桃都是临淮行宫的宫婢,阿桃年长她一岁,性情最是温和。初入宫时,李婆婆只有十三岁,阿桃便经常照顾于她。年少时的李婆婆颇是机灵,御膳房中的管事公公也最是喜欢她,许多菜肴只须提点一二,李婆婆便能牢记在心,并且动脑子青出于蓝。 可是,宫中的人越是优秀,就越容易折损。李婆婆当年不懂这些,所以很快便成了众矢之的,不慎被人暗害,有人在御膳之中放了一根头发。这事可是大罪,管事公公哪敢担罪,便将罪名都推到她一个新来的小宫女身上。万幸那日天子心情极好,便免了她的死罪,只罚了她十板子。 即便是十板子,对于一个小宫婢来说,也是可以残废的。为了保护李婆婆,阿桃私下与那行刑的内侍做了约定,同意当那内侍的对食。如此一来,那内侍手下留了情,也算是保住了李婆婆的脊柱。李婆婆后来知道了此事,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可阿桃只是捧着她的脸,温柔地擦去了她的眼泪,笑道:“要好好的活着,才能捱到二十五岁平安回家,知道么?” 宫女大多都是笼中雀,哪怕到了二十五岁放出宫去,许多人的家已经不是年幼时候的家了。不少宫女也都是父亲无钱,所以拿来买卖的货品罢了,又有几人能回家呢?不过是离了一个大笼子,又找了个小笼子,勉强过活。又或是与宫中稍有权势的太监约为对食,在宫外帮忙看管太监们的私产,当太监们的玩物罢了。 “可是……我没有家了……”李婆婆是被父亲卖掉的家中最小的女儿,即便到了年龄放出宫去,回家也不过是父亲的另一桩买卖。 “你有。”阿桃坚定地看着她。 李婆婆抽泣着,迷茫地回望她:“在哪里?” “等你二十五岁出宫,我会在宫门口等你,我们一起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相守过一辈子,好不好?” “我们……可以么?” “活着,便可以。” 那时候李婆婆还不懂阿桃待她的情愫到底是什么,可阿桃的话给了她一个从未有过的希望。与其跟那些阴晴不定的太监对食,亦或是随便找个汉子嫁了,倒不如与阿桃姐姐一起过日子。直到阿桃二十五岁那年,她按律出了宫,她们约定,阿桃下一年的这个时候一定会来宫门前接李婆婆回家。 分别终是让那时候的李婆婆看清楚了这份情愫是什么,那种深入骨髓的相思之情,让她辗转难眠,艰难地数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可没等到出宫的日子,临淮却出了霍乱。不幸的是,李婆婆也染了霍乱,奄奄一息。不等断气,她便被太监们裹了草席扔去了郊外。她以为她快死了,满心都是对阿桃姐姐的遗憾,她没能活到二十五年,没能赴阿桃姐姐的约定,更没能亲口对阿桃姐姐说一句——我想回家,回我们的家。 说到这里,李婆婆眼睛里有了泪花,连语气都有几分哽咽。 花九给她斟了一盏热茶,轻抚李婆婆的后背,安慰道:“剩下的,我讲给妙娘听吧。” 第十三章 赴约 那年临淮霍乱横行,死了太多的人。李婆婆染病是不幸,可幸运的是她遇上了那年四处奔忙,救治病家的两个姑娘。发现她的那个小姑娘,缺着一个小指,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却双目有神,就像她那日提着的灯笼,是暗夜里唯一的光亮。 “阿凉,帮忙!” “嗯!” 第22章 那小姑娘唤了身边的小少年,两人脸上都带着面罩,李婆婆当时已经神志迷糊,是以只能记下那小姑娘的眼睛。 临淮本是大燕最山明水秀的地方,可在李婆婆看来,那是她一直想逃离的囚笼。那一份独属于她的执念成为了延续她生命的星火,她想活着,她答应了阿桃的,一定要赴那个二十五岁的约定。 “阿若,准备汤药,她还有救!” “是!夫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遇上的是谁,只知道那两个姑娘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人。后来,她活了下来,在两位医女的照顾之下,身子越来越好。临淮的疫症渐平,她算了算日子,离她与阿桃的约定之日只有三个多月了。 那两位医女说,她也在这次亡故的宫婢名单之中,所以以后她自由了。天大地大,若还有家可归,那便早早归家,若是无家可归,便可以每日来蛊医谷帮忙,每日三文,也足以养活自己。李婆婆自然是无家可归,于是她便在临淮寻了处草棚暂住,每日都来蛊医谷帮手,等待着与阿桃的重聚之日。 约定之日,阿桃一身素衣,鬓边别着一朵小白花,双目通红地望着宫门。她以为,她的心上人已经死了,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带她的魂魄回家。这一年来,她凭着自己的一双巧手,给人绣补衣裳,也算是存了一笔小钱。本来这笔钱,是准备给她们买个小窝安定度日的,原本憧憬的一切都因为那场霍乱戛然而止。 宫门缓缓打开,今日按律出宫的只有十人,那十人也是疫症活下来的幸运儿。本来这一届放出宫的宫人应当有百人,在阿桃看来,是她的心上人没有这个福分,不能平平安安地走出这道宫门。 “小花,我带你走,我们回家。” 小花是李婆婆的小名,像极了她的一生,注定无名的生,无名的死。 阿桃哽咽呼唤,希望能带走小花的魂魄。所谓山穷水尽处,自有柳暗花明。她没想到她才说完这句话,身后便响起了一个久违又熟悉的声音。 “阿桃姐姐!” 阿桃身子一颤,不敢相信地含泪回首——她的小花已提裙而来,张臂将她紧紧拥住,她来了,来赴说好的约定。 “小、小花……” “嗯!是我!” 当阿桃抱住小花的身子,那份真实感终是让她惊动的心踏实了下来。她喜极而泣,早已忘了原本想说的话。失而复得,最是珍贵。她们两个有很长的一辈子慢慢说,又何必急在这一刻呢? “我们回家!” “回家!” 两个姑娘手牵手,终是远离了临淮行宫那座囚笼,开启了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新的人生。那晚,小花拿出了这几日存下的几十文钱,买了两块红布,备了一坛酒,外加一对红烛,这是她能给她的聘礼。两人在草棚里约定了三生,决定余生相伴,永不相负。因为小花终究算是私逃出宫,所以两人定是不能在临淮久留的,于是她们去蛊医谷拜别了两位医女,便远远地离开了临淮,在辰州寻了个人少的小山村,粗茶淡饭,怡然度日。 即便不算富贵,可两人也将小日子过得极好。上山捡柴火时,她们会带点山石回来,一点一点装点她们的小家。后来,阿桃带回来一株罗汉松,小花便在庭中挖了个小池塘,放了几尾鱼儿。 岁月虽平淡,感情却像女儿红,越陈越醇。 阿桃最喜欢吃小花做的茶点,尤其是那道桃茶酥。小花每日都会做两份,然后一起同吃。只是,人生有聚便会有散,生老病死,谁也无法抗拒。数十载的相守之后,阿桃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舍不得小花,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用最后的力气,求了一个心愿:“每……每日……给我做份……桃茶酥……好不好?” 她想,让小花有点寄望,也算是一种慰藉。 好。 那时候的小花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她怎会不答应她呢,那可是她爱了一辈子的人。最后,她送走了阿桃,曾经热闹温暖的家霎时没了光亮,也没了温度。起初那些日子,她总会一个人絮絮叨叨,仿佛阿桃还在。她每日也会做两份桃茶酥,一份给阿桃,一份给自己,一边吃,一边对着空荡荡的几案对面聊着昨日发生的事情。有趣的,亦或是无趣的,她都想告诉她,哪怕阿桃已无法再应她一声。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时间并未让她淡忘,她仍旧会在某一刻怀念阿桃的时候,哭得泣不成声。唯一庆幸的,也是唯一不幸的,是随着年事渐高,她越来越容易陷入恍惚,那些年少时候鲜活的回忆也变得模糊起来。 终结一切痛苦的法子很简单,不过是小花了却残生。可若是那样,小花便毁了约定。那个约定是她们两个约定三生的那一晚拉勾说好的,他日不论生老病死,都要继续好好活下去。 花九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说完最后的那些事,可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哽咽了。 李婆婆眯眼微笑,苍老的眼底皆是泪水:“阿桃说,没有谁可以陪谁一辈子,也没有谁有资格剥夺活着的那个人的余寿。不论谁先走了,都要好好的活着,再多看看人间的风景,多尝一口人间的饭食。她若先走,便会在黄泉路上等我,我若先走,也会在忘川渡口等她。到时候,先走的那个人可以说说黄泉的故事,后来的那个人可以讲讲人间的故事,就像是平日一样絮絮叨叨,有说不完的话,便有割不断的缘分。” 第23章 霍桐儿强忍眼泪,别过脸去,万千言语只化作一声极力压抑的叹息。 李婆婆吸了吸鼻子,继续笑道:“小姐别哭,老身好着呢,瞧,这些年日子不也一样好好的过么?” “嗯。”霍桐儿哑声应道。 李婆婆看向花九,打趣道:“公子快些安慰你家娘子,若是哄不好,便是我这个老太婆的罪过啦。” 花九忍泪,赔笑道:“哄不好,也是我的罪过。”说着,她看向了霍桐儿,竟是做了个鬼脸,又丑又怪异。 霍桐儿没想到花九竟还有如此一面,这会儿是又心酸,又心悦的,心房里像是打翻了一堆酱油陈醋,酸涩极了。 李婆婆笑道:“笑了就好,就好。”说完,她一手牵了花九,一手牵了霍桐儿,将两人的手交叠一起,暖暖地合握双手之间,真挚又认真地叮嘱道:“要相亲相爱,好好过小日子。” 花九与霍桐儿看了看彼此,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她们两个也可以么? 李婆婆没有等她们回答,那本就是她对她们的祝福,心意到了便好。后来,李婆婆留了两人下来,用了晚膳后,才送别了两人。 马车渐行渐远,雪花依旧零星地落着。李婆婆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站在雪夜的村头,挥手送别,也许这是她与她们最后一次见面。这世上还有两个人记得她与阿桃的故事,真好。她欣慰地笑了,缓缓抬眼,望着天上纷落的碎雪,喃喃自语:“你瞧,我很听话的,我有好好活着,每日都好好的活着。” 当那盏灯笼的光影逐渐被夜色吞没后,霍桐儿终是放下了车帘,看向了一旁的食盒。食盒里是今日李婆婆送她的桃茶酥,她轻抚食盒上的纹理,只觉心间又暖又酸涩。 “慕言。” “我在。” 隔着车帘,赶车的花九温柔回答。 霍桐儿没有再出声,而是掀起车帘,自后面拥住了花九。她的呼吸微乱,拂过花九的颈边,让花九有几分羞乱。 “怎么了?” “一个人坐里面,有些害怕。” 花九放慢马蹄,望着前路,温暖安慰:“这一路,有我,别怕。” 喵~ 玳瑁跳上了霍桐儿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 “对,还有玳瑁。”花九的语气里染满了暖意,她略微侧头,鼓足了勇气,“只要妙娘愿意,我们也可以互帮互助地过一阵小日子。” 她终究不敢说“相亲相爱”,也不敢说过“一辈子”。 同样的,霍桐儿也不敢提这两个词。兴许,花九直到现在都只当她们是互帮互助,她若唐突索之,反倒会遭人厌恶。 只能,徐徐图之。 霍桐儿收拢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并没有说话。她相信岁月可以改变一些人,也同样可以改变一些事。正如在遇上花九之前,她绝不会这般主动地上前拥抱一个人,她在变化,在花九的潜移默化下悄悄地改变着。霍桐儿放任着这些改变,也放任着自己偶尔的冲动,今日种下这份因,他日收一个未知的果。 她只希望,是如茶桃酥一般的果。 第十四章 此路是我开 小村离最近的镇子还有些距离,因为雪夜走山道的缘故,花九不敢将马车赶得太快。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浓,不觉有了些许困意,花九隔着垂帘道:“还需走半个时辰,妙娘且先小憩片刻,到了我再喊你。” 霍桐儿此时抱着玳瑁,翻开着花九写的旅行小札,温声答道:“不妨事,我想再看一会儿小札。” 花九了然微笑:“若是厢内灯烛太暗,可以多点一盏。” “嗯。”霍桐儿抬眼看向一旁随着马车颠簸晃动的灯盏,多年从商,她早已习惯在马车中翻阅账本,可花九的这盏灯笼似乎灯影比其他灯烛亮一些。 “慕言。” “嗯。” “你这灯笼里的蜡烛,似乎与我用过的不太一样。” “蜡烛一样,只是灯笼不一样。” 花九颇是得意地扬起脸来:“阿娘的手很巧,做出的灯笼与寻常灯笼一样防风,灯纸却更薄一些,所以透出的光亮就更多一些。” 霍桐儿听她这般说,来了兴致,便将玳瑁抱到一旁后,小心地扶着车壁细看那盏灯笼——灯笼的样式是最简单的那种,不过是用竹骨围成了球型,然后再将灯纸糊在上面。确实如花九所言,这灯纸看上去比寻常灯纸薄透得多。 慕言的母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奇女子?霍桐儿再次感慨,若有机会,她确实想与她煮茶聊上半晌。 正当这时,马车忽然一个颠簸,竟是停了下来。若不是霍桐儿一直扶着车壁,只怕要被颠倒在地。她不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掀帘,却被花九紧紧按住。 “小事,等我片刻。” 花九说完,便跳下马车,卷起衣袖来。 两侧的黝黑深林之中蓦然亮起十余点火光,只听林间有人一吆喝,林中的同伙皆是蹿出深林,提刀执火,将花九的马车给围了起来。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为首的汉子扯着嗓子说完,上下打量花九,瞧见是个文弱书生后,便变本加厉起来,“想活命的,就留下马车,滚!” 有两个胆大的蟊贼竟是凑近马车,突然将车帘一掀,借着车中的烛光一眼便瞧见了里面的霍桐儿,当即又惊又喜地欢呼道:“老大!里面还有个小美人!” 第24章 “小美人?”汉子双目一亮,“正好老子炕上少个暖被窝的,一并绑了!啊!”他这话才说完,便痛呼了一声,也不知被什么狠狠地捶了一下鼻子,这会儿痛得捂着鼻子一阵痛嘶,“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暗算老子!” 只见花九手中旋着一根极细的铁链,链子一头拴着一个小铁球,二话不说,往上一甩,那小铁球似是长了眼睛似的,又在汉子下巴上重重地来了一记。 这一下可不比方才,是实打实的用了全力,所以这一下击中,为首那汉子发出一声哀嚎之后,鲜血便从下巴上汩汩流了一地。 “我的娘子也是你们可以觊觎的?” 花九挑眉,手中的小铁球带着那跟极细的铁链,挥舞如风,好似银线飞舞,所到之处,血花绽放,快如闪电。那些个山匪从未见过这样的高手,好些只来得及抽出刀来,便被小铁球击中手腕,哪里还握得住刀,只顾捂着手腕又跳又叫,呼爹喊娘去了。 花九可不会给他们任何反击的机会,这群山匪她也有耳闻,就流窜在辰州一带。先前她是书生打扮,看上去便不是什么有钱的公子,是以并不是这群山匪的目标。可这马车装饰别致,寻常书生可穿不起她身上这件大氅,难怪会被这群山匪给盯上。既然盯上了,撞上了,也好,顺手收拾这群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一念及此,花九继续挥舞小铁球,一阵狠揍之后,每个山匪都是鼻青脸肿,痛呼不休。她这小球之中灌了铅,虽说看着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可落在血肉之上,那可是真的疼,也是真的伤。好几个山匪是膝盖与手腕中招,那可是裂骨之伤,若不好好调养,这辈子是肯定要落病根的。 当最后一个山匪倒地求饶时,花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步逼近为首的汉子:“我生平最恨你们这种人!有手有脚的,非要做这种害人的勾当!在山里开几亩荒地,活不了么?去附近镇子卖苦力也活不了么?还想绑人当压寨夫人!就只会欺负弱女子,有种的参军保家卫国去啊!”说到气恼处,花九扬手便给了那汉子一个大耳瓜子,“下次再让我瞧见亦或是听说你们再在辰州为非作歹!我便彻底废了你们!” “不敢了,不敢了!”汉子惊恐万分,今日只求能活下来。 花九抬眼看向前面被乱石堵住的山道:“谁堵的道?” “挖开!都给这位公子挖开!”汉子赶紧大呼,手下们只能忍痛爬起,艰难地一点一点挪开乱石。 铿! 花九转身,本想瞧瞧马车上的霍桐儿可还安好,却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金石撞击之声。她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山匪被其他山匪按倒在地。 “你还敢放暗箭!不怕害死兄弟们么!” “打!狠狠打!” 花九轻暗舒一口气,只道万幸,这群山匪大多数是被她打怕了,不然后面捱这一下,多半非死即伤。 她走至马车边,掀起车帘,却不见霍桐儿。 “妙娘!” “我、我在这里。” 霍桐儿自马车后探出半个身子,只见她身子半拢,怀中护着玳瑁:“我只是躲在这里,没事。” 喵! 玳瑁仰头一瞬不瞬地望着霍桐儿,眼神有那么一点点奇怪。 花九走上前去,摸了摸玳瑁的脑袋:“吓坏了吧?”也不知问的是玳瑁还是霍桐儿。 霍桐儿瞧见她虎口上的血色,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是那人的血。”花九拿出帕子,将虎口上的血色擦净,解释道,“这伙人为非作歹多年,今日我下手狠了点,希望没有吓坏你。” 霍桐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那句话,她问的是她,她在意的也是她看见这么狠辣的一面,会不会怕。 “换做是我,应当会更狠一点点。” “啊?” 花九没想到霍桐儿竟会这么答她。 霍桐儿赶紧把她卷起的衣袖捋下,叮嘱道:“冷,当心着凉了。” 花九受宠若惊:“多谢……” “你我之间,还要这般客气?”霍桐儿忍笑反问。 花九莞尔,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等了好一会儿,山匪们终是将山道清理干净。花九赶车带着霍桐儿继续上路,风雪纷飞,终是掩盖了她们来时的车辙。 惊魂未定的山匪们凑在了一起,苦涩哀叹。如今真是惹上了一个难缠的小魔王,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万一真是说到做到,他们下次只怕真的要被废了。 “老大,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先养好身子!其他的再说!” “我们以后还打不打劫?” “不打劫喝西北风啊?” “可是……” “我怕的是这小子不来,下次,我要他死!” 一众山匪听懂了老大的意思,也是,若不把花九收拾了,这辈子总这么战战兢兢的,如何过得逍遥?他们打定了主意后,便收拾地上的家伙,准备折返山寨,好好的养伤。奈何才整理了一半,便听见花九来时的山道上又有了动静。 老大给众人递了眼色,似是准备干一票再走。当他们瞧清楚了来人们的装束,当即急呼道:“是官差,快跑!” “有山贼!”领头的那位侍卫大呼一声,左右便奔出八骑,提枪追了上来,二话不说,看人就挑,不出片刻,便将这群山匪收拾得干干净净。 第25章 骑兵折返后,领头的侍卫恭敬地对着后面的马车低首道:“山匪已尽数击杀,夫人可以放心。” “嗯。”马车之中的贵夫人应了一声。 领头侍卫继续道:“此处离市镇还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到了市镇,属下会继续打探花公子的下落。” “不急。”贵夫人缓缓掀帘,瞧了一眼外面的荒凉山林,“继续上路吧。” “是!” 领头侍卫抱拳一拜,便领着马车,继续上路。 且说花九与霍桐儿到了客栈后,便要了热水来,好好洗漱了一番。经历了今日的一切,霍桐儿好似看了一折精彩的话本,枕上枕头后,当倦意袭来,她才算是真正平静下来。 花九在她身边躺下后,侧身看着霍桐儿闭眼熟睡的模样,悄悄地露了笑意。 妙娘是个好姑娘,若能帮她放下心中那个不该有的人,对她的余生来说,是大大的好事。也许,她可以遇上更好的郎君,可以生一双儿女,好好过完一辈子。 这本是一个最简单的祝愿,可念头才起,花九就觉得心口酸得厉害。她想照顾妙娘,想带着妙娘这么游山玩水地走一辈子。可是,妙娘愿意么? 她承认,她带妙娘来吃桃茶酥,是有那么一点私心。看见妙娘没有心生厌恶,她多少是高兴的,同时,她也是贪心的。 贪念已生,初心难回。 花九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好”。 唉。 她在夜里悄声低叹,转过身去,不敢再多看妙娘,就怕看得久了,贪念会越来越汹涌,直至——不可控制。 第十五章 选择 今日的风雪比昨日大了许多,下了一夜的雪,檐上已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花九起得很早,梳洗完毕后,推开小窗瞧向外面。窗台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在客栈窗外的空巷中砸出了几个雪窝子。 雪花打着卷儿的随风透入,寒风冷得刺骨。 花九忙将窗户关上,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朝着妆台边的霍桐儿走来:“今日天气不好,想来山路更是难行,我们恐怕要在长安镇待上几日了。”说话间,眸光在霍桐儿耳垂上瞥了一眼,忍不住赞许道:“今日这对耳环,好看。” 霍桐儿整了整鬓发,望着镜中的花九,笑道:“平日的那对耳饰,昨夜掉了一只所以,只能换一双了。” “许是掉车上了。”花九最先想到这个,“外面冷,我先去马车上找找,顺便把早膳给你端来。” “慕……” “很快回来。” 霍桐儿欲言又止,花九却已开门走了出去。 花九沿着楼梯走了下来,吩咐小二准备早膳后,走出了客栈大门,绕到客栈边上的长巷中找到了马车,便上去仔细翻找。 一阵翻找后,一无所获。 “难道昨夜掉在山道上了?”花九暗觉不妙,若真掉在了那里,这一来一回怕是要好几个时辰的功夫,而且那些山匪瞧见地上的耳饰,岂有不顺手牵羊的道理?多半是找不回来了。 不如,原样打一个? 花九想到此处,便准备折返客栈,向小二要来纸笔,重新画样,然后送去金铺重新打一对。只是,她刚下马车,前路便被人给堵了。 来人她也认识,正是郡夫人的侍卫长展析。 “那个……大人,有事?”花九佯作不认识,笑脸反问。 展析冷声道:“探花郎好生健忘,不过数月,怎的就把下官给忘了?” “什么探花郎?”花九自知危险将至,一边装,一边细看周围的环境,打算找个机会溜之大吉。 展析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的属下已经去请尊夫人了。” 花九神情微滞:“啊?” “正是那么巧,夫人昨夜与二位同住一间客栈。若不是昨夜吩咐过,勿扰二位,只怕花公子这会儿已经在内堂用茶了。”展析说完,侧身让出了道来,“请吧,花公子。” 花九一脸严肃:“妙娘是无辜的,此事不要把妙娘牵扯在内,你们放了她,我便跟你们走。” “啧啧,这会儿花公子认得人了?” “一事归一事,我惹的祸,我一力承担!” “这些话,去夫人面前说吧。” “展大人!” “请。” “……” 花九本以为成了婚,这事就可以真的休止了,没想到那郡夫人也是个认死理的,竟是不远千里从灞陵城追到了此处。 难办!真是难办! 郡夫人昨夜已包下了客栈的整个内堂,这会儿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内堂里用早膳,似乎今日的心情格外愉悦——她英年孀居,姿色尚艳,此时只须简单打扮,便是明艳照人。虽说她出身并非名门,可也是养在皇子府邸的姑娘,一举一动之间,贵气十足,甚是优雅。 花九入了内堂之后,恭敬地给郡夫人行了礼:“草民花九,拜见夫人。” “在我心中,花公子可不是什么草民。”郡夫人悠然抬眼,瞧见花九时,眸光中多了一丝喜色,“听说,花公子在舞阳城成婚了。” 花九如实答道:“确实如此。”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却不见霍桐儿的身影,“我听展大人说,夫人把我家娘子请到了这里,怎的不见她?” 郡夫人笑道:“女子见客,总是要耽搁片刻的,不急,我等得。”说完,给展析递了个眼色,“现下可以去催催,就说花公子不见她,急得很呢。” 第26章 “是。”展析退下。 花九实在是不懂郡夫人今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坐下之后,只觉如坐针毡,若不是妙娘危险,她这会儿早就溜之大吉了。 郡夫人拍响手掌,命人给花九端上早膳:“花公子,一起用膳吧。” “多谢夫人。”花九不敢违逆,至少在摸准郡夫人心思之前,她切不可妄动。 “夫人,霍小姐到了。” “请入座。” 花九听见霍桐儿到了,赶紧望去。没想到霍桐儿竟是盛妆打扮,穿的也是这次行囊里最华贵的一件。 虽说只是互帮互助,遇上了这位觊觎夫郎的郡夫人,面子上总要争一争的。霍桐儿先前也不会有这么强的胜负欲,遇上花九后有了,看见郡夫人的第一眼,似是有谁在这胜负欲上又浇了一壶酒,霎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妙娘,这边。”花九小声招呼。 霍桐儿刚欲走过来,却被郡夫人唤住了。 “请这边坐。”郡夫人下了命令,便有侍卫拦住了霍桐儿,将霍桐儿引到了花九对面的客席之上。 霍桐儿不卑不亢,淡淡一笑问道:“夫人这是何意?” “霍桐儿,千日仙的二当家。”郡夫人竟是把她的家底都摸了个清楚,“你的堂弟霍苏年,可是陛下挑食时必念之人,你这样的上宾,我可要好好相待。” 霍桐儿心生疑惑,瞧这郡夫人也是知书识礼的人,可这做的事竟是怪诞又荒唐。 “坐下,慢慢说。” 霍桐儿暂且坐下,往花九那边瞟了一眼。想必花九在琼林宴上太过招摇,才会招来这么一个难缠的人。这些本是与她相识之前的旧事,可不知怎的,霍桐儿只觉微恼,万幸这会儿是坐她对面,否则定要在几案下,狠狠地掐她一把。 “用膳。” 郡夫人含笑示意霍桐儿先用膳。 霍桐儿看着端上来的白粥,还真是纯纯的白粥,不加半点红枣。 “我知道陛下给了花公子密令,让花公子遍走大燕,绘制新的大燕地理志。”郡夫人徐徐说着,“我这人素不贪心,既然花公子已经成婚,便不会强逼公子休妻再娶。既然我让了一步,二位也当让我一步不是?” “夫人想要什么?”花九直接问出口。 郡夫人杵着腮,一双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陪我三月,明年开春后,我便把你送回来,还给霍小姐。” 花九惊瞪双眼,俊面绯红:“啊?” 霍桐儿终是明白,为何这位郡夫人要请她白粥喝。天下哪有把夫君送给他人三个月的道理?况且,花九同她一样是个姑娘家,若是在路上露了马脚,郡夫人恼羞成怒,往天子那边参上一本,花九犯下的可是欺君大罪! “夫人这话,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吧?”霍桐儿冷声反问,脸色变得有如霜雪一样苍白。 郡夫人一脸无辜:“这是哪里话呀?怎么说,我都是先认识花公子的,正所谓先来后到,照理说,也当妹妹让我才是。况且,我这不是给了二位选择么?” 所谓选择—— 于花九而言,要么休妻,要么抛妻三个月带着郡夫人游山玩水。于霍桐儿而言,要么视而不见放任两人,要么恼羞成怒地提出和离。 郡夫人既然调查过她的家底,自然打听过她的性子向来自傲,怎会忍下这样的气?真是好一步以退为进。 霍桐儿不怒反笑:“夫人,妾身也给您一个选择,是想闹到官府去呢,还是今日以茶代酒,一笑泯恩仇,自此江湖不见?” 郡夫人看霍桐儿的眼神里多了一抹赞赏之色:“霍小姐可要想好了,这事真闹去官府那里,可就不好收场了。”她可是吃定他们了,闹去官府,官府多半是和稀泥,两边都不得罪,这最后的结果便是他们三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只会沦为他人的谈资。古往今来,这种事最好的处理法子,便是让花九娶了她,然后她大度地允了霍桐儿当平妻,到时候就是齐人之美,一段佳话。她孀居多年,早已习惯这些流言蜚语,可霍桐儿不一样,她二十六岁才成婚嫁人,在郡夫人看来,定是个洁身自好的大家闺秀,决计舍不得自己的名声。 无赖! 霍桐儿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也终是明白花九说她招惹了一个大麻烦,到底是多大的麻烦。 花九听得心颤,悄然打量霍桐儿时,头一次在她身上感觉到了杀气。原本就是个大麻烦,如今更是麻烦上加了个麻烦。 郡夫人瞧两人静默不语,便当自己胜券在握,笑道:“此事可是大事,两位可以好好思考一日,明早这个时候,我在此等二位的答复。”说着,她似是心情极好,夹了一片红薯干美滋滋地嚼了起来。 “送客。” 在内堂外的展析听见了召唤,便带着侍卫进来,将二人请出了内堂,一路护送两人回到了房间。 两人并没有立即说话,花九满心愧疚,只道自己连累了霍桐儿,霍桐儿却是一言不发,眼底的愠色都快漫出眼眶来。 原本一团和气的两人,仿佛此时阴沉的天幕,气氛莫名地让人觉得窒息。 玳瑁趴在床上,眼珠子瞧瞧左边的花九,又瞧瞧右边的霍桐儿,连它也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妙。 第十六章 拜帖 沉默许久后,霍桐儿突然起身,走至桌边,开始研墨。花九猜到她想做什么,想来也对,最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将自己的女儿身和盘托出,这样郡夫人也不会再对她有旁的心思。只是这样一来,这个欺君大罪便是怎么都逃不了了。为免被牵连,最好是两人先行和离,到时候东窗事发,她也没有牵连妙娘。 第27章 虽说不情愿,可花九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她歉疚开口。 “哦。”霍桐儿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平展宣纸,提笔沾墨写了起来。 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霍桐儿每写一笔,都像是在花九心上刻上一下。花九难过得厉害,别过脸去,哪里敢看霍桐儿的写的什么。 霍桐儿很快便写完了,然后把宣纸折了起来,抬头看向花九,发觉她缩在床边,脑袋垂得低低的:“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花九的脑袋低了低,带着一点点鼻音,低声道:“想说,却不能说。” “不能说?”霍桐儿愕然。 花九点头,像是霜打的茄子,脸色也颇是难看。冷不丁的,一滴眼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慌然拿另一只手盖住,生怕让霍桐儿瞧见了,徒增不快。她总是没能完成带她走遍整个大燕的诺言,她也没有资格请求霍桐儿和离了再嫁她一回,本就只算是江湖相逢的朋友,她们尚未到两情相悦那一步,她没有把霍桐儿拖累至死,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霍桐儿起身走到床边,刚刚坐下。 “我会签上名字的。”花九还是不敢看她。 霍桐儿满眼疑惑:“你签名字作甚?” “和离书,不是应当签上名字?”花九的语气越发地低落。 “谁要与你和离了?”霍桐儿先前只是有点恼,这会儿是真的恼了,用力掰过她的脑袋,逼着她正视她的愤怒。 那个俊俏的小姑娘呀,平日里眉眼温和,这会儿双眸湿润,通红通红的,让霍桐儿满心的愤怒瞬间化去三成,原本想说的重话都硬生生地忍在了喉间。 “你、你哭什么?”霍桐儿不觉自己的语气也软了几分。 花九又是歉疚又是委屈:“我不想你死,欺君之罪,可是大罪。” “你竟把我看这般轻?”霍桐儿这会儿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的,“我若真的怕你连累,当初就不会与你成婚!我若是那种大难临头就一走了之的人,我更不配你在山匪之前以命护我!”说着,她主动牵了她的手,“你给我听好了,我信了你说的,别怕有你,你也必须信了我说的,别怕,这回有我!” 花九以为自己听错了,红着眼框眨了眨眼睛。 “就算你我要解除婚约,也当是我休你!想要和离?我霍桐儿的人生里没有这两个字。”霍桐儿越看她这样子,越是心疼,平静片刻后,最后还是解释,“我写的是拜帖。” 花九又惊又喜:“拜帖?” “明日,我要拜见郡夫人。” “拜见?” “嗯。” 本来,郡夫人就住在这家客栈中,她若想见,随时都可以见。可是,这次霍桐儿就是要正正式式地见,也堂堂正正的见。本就是她的夫君,天经地义,她就该挺直了腰杆地寸步不让,就算闹到御前,她也不会退让一步。这是她许给花九的承诺,是她们互帮互助的义务,更是霍桐儿为自己后半生经营的第一步。 “有些话,我想说给郡夫人听。” 花九想问,可霍桐儿并不想说下去。只见她看了一眼天色,松了花九的手:“天色晚了,歇息吧。” “好。”花九看了一眼枕头,却又听霍桐儿道。 “今晚,你睡那边。” “哦。” 霍桐儿心底那点恼怒,可不是说消就消的。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的是郡夫人,等解决了这件事,她再与花九好好算。 花九乖顺地站了起来,霍桐儿也不与她客气,除了鞋袜便上了床,侧身背对她时,反手将枕头递给了她:“柜子里还有一床被子,自己抱出来用。” “多谢。” 花九抱着枕头走了两步,玳瑁刚想跟去,霍桐儿便提溜住了玳瑁的后颈,将它抱入怀中。话虽是说给玳瑁听的,也是敲打花九的:“不要乱跑,小心跑远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喵…… 玳瑁缩在霍桐儿的怀中一动不动。 花九苦笑,她这次是真的栽了,心甘情愿地栽了。虽说霍桐儿晚上说了不少气话,可每个字都让花九心暖。 妙娘不怕被她连累,妙娘不想与她和离,妙娘……她赶紧打住,不敢再妄想下去。花九本就不是个厚脸皮的人,妙娘肯帮她解决烂桃花已是不易,怎能厚颜妄想那些更多的东西呢?花九自忖今日确实是看轻了妙娘,她觉得歉疚,等此事解决了,她必要好好想想,怎么赔礼,怎么把妙娘哄好。 “妙娘。” “说。” “谢谢你。” “不必。” 花九在两个椅子上躺下后,感激地对着霍桐儿道了谢。虽说收获的是霍桐儿冷冰冰的回应,她心里却是高兴的,至少证明霍桐儿多少是在意她的。觉察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花九掐了自己一下,低声警告:“规矩!” 规矩? 霍桐儿听得分明,这会儿也没心思深究花九到底在说什么。明日还有一战,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大事,她必须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神好好会会那位郡夫人。 第二日清早,霍桐儿洗漱之后,仔细上了妆,穿上了华服,拿着昨日写的拜帖,带着花九去了郡夫人所在的内堂。 展析收下拜帖的时候,疑惑地看了看霍桐儿。 第28章 “有劳了。”霍桐儿温文尔雅地点了下头。 展析也点了下头,便转身入了内堂,递送霍桐儿的拜帖。于他看来,郡夫人与这位霍小姐为了探花郎这一出戏,当真是精彩异常,今日也不知会唱出什么插曲来。 很快的,郡夫人命贴身丫鬟来通传,让两人在外稍等片刻,她梳妆完毕,便来见客。 花九莫名地有些紧张,也不知霍桐儿会怎么过这一关。她下意识看向霍桐儿,霍桐儿并没有看她,只是气定神闲地拢着大氅等着。 想来,妙娘定是胸有成竹吧。 花九暗自宽慰。 终于,郡夫人梳妆完毕,邀请二人入内堂。 郡夫人第一眼瞧见霍桐儿今日的妆容比昨日还要艳丽,第一句话便打趣道:“霍小姐,今日容光焕发,定是有什么喜事吧?” “并非喜事,而是一桩憾事。”霍桐儿语气如霜,微微对郡夫人行了礼,“昨日夫人让妾身想的事,妾身今日给夫人一个答案——”她挺直了腰杆,坚定地看着郡夫人,一字一句道,“我的慕言,绝不外借,活着如此,死了也如此。” 郡夫人早就料到霍桐儿不会轻易答复:“想好了?” “夫人,我只说这一次。”霍桐儿说完,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变得怜悯了起来,“夫人锦衣玉食,有权有势,本可恣意而活,偏要自降身份,沦为笑柄,实在是可怜。” 郡夫人脸色一沉:“如此,霍小姐是准备公堂上见了?” “悉听尊便。”霍桐儿冷笑。 郡夫人怒然拍案:“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备车!” 霍桐儿转眸看向花九:“慕言,备车。” 花九猛点头,今日不管霍桐儿命她做什么,不管多难,她都会立马去做。 郡夫人瞧见花九这般听话,想到那日琼林宴上,她不过想请探花郎入幕对饮一杯,都被探花郎推辞拒了,两件事连在一起,让她心间怒火更盛,当下厉声道:“展析!拦住花九!” 展析愕了一下,赶紧拦住花九。 花九哪是展析能拦住的,躲开展析的长剑后,一个旋身便掠出了十余步,直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追!追啊!”郡夫人哪里还坐得住,刚下完令,只觉双肩一沉,竟是被霍桐儿给按坐下来。 “放肆!” “妾身这是为了夫人好。” 霍桐儿话音刚落,左手已握了簪子,抵住了她的喉咙:“既然夫人不愿喝敬酒,那妾身只有先兵后礼了。” 展析大喝,剑指霍桐儿:“你好大胆子!赶紧放开夫人!”听见侍卫长的大喝,周围的侍卫也赶了过来,对着霍桐儿拔剑相向。 “我只想夫人好好听我说几句,说完我便放手。”霍桐儿斜眼看向簪子,“夫人也切莫乱动,否则一不小心见了红,那可就是妾身的罪过了。” 郡夫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说不害怕都是假话:“你、你快说!” 霍桐儿徐徐道:“敢问夫人,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郡夫人愣在了原处。 霍桐儿再问:“可还记得第一次走出闺阁时,是何心情?” 郡夫人一头雾水,满心疑惑。 霍桐儿眼底的怜悯之色更盛:“你这一生,难道所求就只有‘男人’二字?” 郡夫人一瞬不瞬地看着霍桐儿,这话听得刺耳,却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她竟已想不起自己其实还有名字,更想不起第一次走出闺阁时是怎样的心情。甚至,明知道最后那一问是霍桐儿剖开的真相,明知道答案应当是否定,她却想不到这两个字之外的想要的东西。 何其……苍白。 第十七章 夫君有暗疾 “如若夫人不知如何答我,不妨听妾身与夫人好好算一笔账。”霍桐儿没有松手,瞧着郡夫人冷静了许多,继续道,“妾身是商人,只懂盈亏之道,这些话若是夫人觉得有理,那是幸事,如若觉得无理,那便公堂之上再告我一罪,妾身必定俯首认罪。” 郡夫人沉下气来,挥手示意展析带人往后退一退。 展析给左右递了眼色,收回了佩剑,往后退了数步。 霍桐儿莞尔,松开双手,把簪子往郡夫人身前的几案上一放,走至郡夫人面前,歉然一拜:“今日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郡夫人端着架子,肃声道:“说完你的废话。” 霍桐儿正视郡夫人:“夫人有今日,想必是沾了母亲的光吧?” 郡夫人反驳不了,她能有郡夫人的诰命,确实是沾了母亲的光。 “老夫人昔年不顾安危,以诚相待陛下,才换得如今的半生荣华富贵,这是陛下念旧,也是陛下重情重义。郡夫人是沾了母亲的光,一得陛下指婚,二得陛下诰命,已经是荣宠至极。”霍桐儿忽然话锋一转,“可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妾身相信夫人久居灞陵,定然明明白白。” “你说这些做什么?”郡夫人皱眉。 “夫人不幸,夫君早夭,不像寻常妇人一般守节一世,蹉跎光阴,妾身敬佩至极。”霍桐儿说完,对着郡夫人重重一拜,这是诚心实意的,“女子一世,本就不易,不管流言蜚语,死了夫君再觅良人,这是何其的勇敢,尤其是,这婚事还是天子赐婚。”她的重音落在了最后一句。 郡夫人醍醐灌顶,她如此惊世骇俗,无疑是在驳天子的面子。若不是看在母亲的份上,只怕天子早就收了她的诰命。 第29章 “夫人应当知道,当今陛下求贤若渴,慕言本是一甲前三,大好良才,如今却不得不辞官云游四方,此等憾事,陛下没有追究,足见我们这位陛下胸怀广阔,是一等一的明君。”霍桐儿继续敲打郡夫人。 郡夫人听得明白,这已经是天子对她的第二次宽宥了。 “悄悄与夫人说件事,陛下虽说允了慕言的辞官,却给了慕言一道密令,命她走遍天下,绘制大燕地理图志。”霍桐儿故意压低了声音,“若是辰州太守突然上了折子,说辰州出了件棘手之事,夫人与妾身因为争抢慕言闹出荒唐之事,您说陛下是一笑了之,成全你我呢,还是呵责慕言一个不务正业,沾花惹草之罪?” 郡夫人倒抽一口凉气。 霍桐儿忽然往前凑了凑,声音比先前更低了些:“夫人先前命人调查妾身,当知妾身是什么性情的人。如若真闹到御前,大不了我休夫自保,回到辰州,我仍旧是千日仙的二东家霍桐儿,夫人你呢?若是陛下震怒之下,褫夺了夫人的诰命,夫人可还有退路?现下灞陵城议论夫人的不少,之所以夫人不在意,多半也是仗着这个郡夫人的诰命,有朝一日没了这诰命,你说灞陵城那些嘴碎的是嚼得更响了,还是嚼得更小声了?” 郡夫人握紧双拳,狠狠地瞪着霍桐儿:“你拿陛下威胁我?” “只是算账。”霍桐儿从容自若,“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账,至于私底下的账,本来不该告知夫人的,可到了现下这一步,我是不得不说了。”说完,她故意看了一眼展析,“夫人可容我单独告知?” 郡夫人迟疑地看了看展析,又看了一眼几案上的簪子。 霍桐儿优雅地把簪子拿起,郡夫人作势欲躲,却见霍桐儿温婉一笑,抬手将簪子重新簪回发髻,往后退了三步,以示诚意。 郡夫人给展析递了个眼色。 展析是心腹之人,自然明白郡夫人的意思。他领着侍卫退出了内堂,却悄然隐匿在内堂的窗边,保持警惕,霍桐儿若是再有异动,他便冲进来救护郡夫人。 霍桐儿听得见展析的细微呼吸声,她佯作不知,徐徐说道:“我家夫君花慕言,其实算不得男人。” 郡夫人惊瞪双眼:“不算……男人?” “嗯,她有内疾,不能人道。”霍桐儿说得煞有介事,“我知道讲出来,夫人大抵是不信的。夫人身边不是有嬷嬷么?妾身可以让嬷嬷一验,是否还是完璧之身?” 郡夫人更是不懂了:“你既然知道他不能人道,你还不休了他?!” “妾身今年二十六岁,算起来只比夫人小几岁,夫人可以猜猜,妾身为何二十六岁才出嫁,又为何明知她有内疾,还留着她不休?” “我哪儿知道!” 郡夫人只道霍桐儿多半也是个有病的,大好年华非要找个有暗疾的守活寡。 霍桐儿轻笑:“我自小立志,要以女子之身纵横天下,将酒楼开遍整个大燕,后世之人看见千日仙的招牌,便能想到我霍桐儿的大名!只可惜,女子做生意诸多不便,总有人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所以我必须有一个夫君,与其是个让我有孕碍事的,倒不如是个有内疾却体贴的。” 郡夫人是头一次听到这种惊世之言,展析也被这段话惊得煞白了脸。这世上怎的会有这般热血、又这般怪异的姑娘? “所以,今日进门时我便告知夫人,慕言是我夫君,活着是,死了也是。” “……” 郡夫人还以为她是舍不得情郎,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内情。 “我若将慕言让了夫人,我总不能敲锣打鼓地问——可有内疾又体贴的男子愿意与我成婚?”霍桐儿是越说越脸皮子厚,这点多少是与自家堂妹霍苏年学的,“正好慕言要四处云游,我要四处查访适合开酒楼的地方,这可是天作之合,我自然非她不可了。” 郡夫人脸色铁青,经过霍桐儿提点,她自然不会再闹到官府去,可霍桐儿说的这些,她是将信将疑。若真的属实,她这些日子竟为了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痴狂如此,实在是笑话一个。若不属实,霍桐儿与花九成婚多日,定然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这里有嬷嬷在,霍桐儿定然是骗不过去的。 可不管怎么说,花九这人是决计不能要的。至少陛下那边,她是不能一再仗着母亲的恩荫肆无忌惮。 郡夫人重新审视眼前的霍桐儿,见她明艳照人,不卑不亢,虽说那些豪言壮语有些惊人,却让她莫名地感佩。她明明值得更好的郎君,却选择了花九,郡夫人羡慕着霍桐儿的勇气,却也不屑霍桐儿的傲气。 “账算到了此处,夫人还想与我去公堂么?”霍桐儿看她半晌不语,便主动问询。既然前面已经小胜,后面自当乘胜追击。 郡夫人冷哼一声:“有什么稀奇的!就你当个宝!” “所以?” “我不要了!” 霍桐儿叹息自语道:“那我得去把慕言唤回来,这会儿定然在大雪里傻傻地坐在马车上等我呢。”这话也不知是炫耀,还是挑衅。 “霍桐儿,你可要想好了,他日若没有儿孙绕膝,谁管你死活?”郡夫人冷言冷语地反击。 霍桐儿哂笑,语气苍凉:“有儿孙者,也有冻死街头的,无儿孙者,也有寿终正寝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这个我左右不了,我只管今日过得舒坦便好。”儿孙她是不想要的,若是路上遇到被遗弃的小女娃,她倒是可以像苏年与知澜那样,抱回来好好养。女娃不易,能救一个是一个。说不定,她与花九养出来的小女娃,比霍宁那小丫头更机灵可爱。 第30章 说完那句话后,霍桐儿笑意微浓,语气里多了一丝挑衅:“至少我记得我的名字,大燕也将有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名字,霍桐儿。” 不是某氏,也不是某夫人,她有自己的名字。 “你!” “夫人,告辞。” 霍桐儿施礼之后,转身便走。刚走到内堂的门口时,郡夫人又急又气地唤住了她。 “我也记得我叫什么!” “叫什么呢?” 郡夫人站了起来,她极力想起来的名字,她必须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江采菱!” 霍桐儿回眸:“我记下了,江姑娘。”她不是谁的夫人,她也有自己的名字。霍桐儿记下,也希望江采菱自己能够记住。 她在檐下拢了拢大氅,衬着庭中速速而落的雪花,霍桐儿的笑容明亮又温暖,那一霎美得像是冬雪深处盛放的红梅。 江采菱看得呆了眼,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这般黯淡,黯淡得险些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霍桐儿含笑转身,踏雪而去,穿过大堂,她来到了客栈大门之外——花九果然如她所言,坐在马车上,不时地呵手取暖。 风雪有些大,染白了花九的眉与鬓发。她瞧见了霍桐儿,便跳下马车,快步上前,第一句话是:“当心着凉。”说话间,温暖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来到马车边上,将车帘一掀,急道:“快些上车,里面有暖壶。” “花九。” “啊?” 她突然直呼她的名字,让她有些不惯。 “我、赢、了!” 霍桐儿抬手为她拭去眉梢上的碎雪,笑容得意,就像是一个赢了糖果的小姑娘。 第十八章 哄 花九本想详问霍桐儿,究竟是如何说服郡夫人的,可转念又想,这个时候提及那人,只怕又要招惹霍桐儿不悦。她存了这么一个小心思,便温和的笑了笑,揪着大氅的一角抬手霍桐儿遮住落雪:“这里风雪大,我先送你回房。” “哦。”霍桐儿看出了她的心虚,“你不问我?” “我是……信你。”花九赶紧找了个借口。 霍桐儿忍笑:“真的不想问?” 花九哪敢答话,霍桐儿顺势故意道:“说谎,罪加一等。” “我、我只是怕你又恼了,我……” “恼了又如何?” “我、我不知道怎么哄。” “也是。” 霍桐儿转过身去,似是“失落”:“先前还觉着你是个能说会道的,没想到竟是个笨嘴巴。慢慢想,今日想好了再进房。” “妙娘!”花九这下是真的慌了。 霍桐儿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头,掀帘将里面的玳瑁抱了出来:“玳瑁,我们回去,不与这个呆子浪费唇舌。” “我……”花九想追上去,却不知能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可从未哄过姑娘家,这该如何哄啊? 花九转头看向枣红马,无奈地拍了拍马儿脑袋:“小红啊小红,这次我真的闯大祸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咳咳。” 花九听见身后响起了咳嗽声,当即回头,却见展析走了过来:“展大人?” “兄弟,还是可以治一治的。”展析压低了声音,拐了一下她的手肘,“行到临淮时,记得去蛊医谷走一趟,那边听说有两位神医,每年开春都会在那边义诊一个月。” 花九听得莫名:“治病?” 展析只当花九是不敢承认,目光往她下腹瞄了一眼:“不能人道,可是大事。” 花九这下是懂了,原来霍桐儿用的是这个理由!想来那郡夫人知道这个理由后,也不会再心心念念地想着她了,只要不暴露女儿身,便不会犯下欺君大罪。好一招一石二鸟! 展析同情地拍了拍花九的肩膀:“你呀,兴许就是太瘦了,到了临淮多补补,兄弟我言尽于此,保重。” “保、保重。”花九听懂了展析的言外之意。 展析拱手对着花九一拜后,便从侧巷去了马厩,准备好车马后,通传了郡夫人,当日未及正午,这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小镇。 郡夫人的事算是过去了,可眼前的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眼看着已近正午,霍桐儿摸了摸肚子,低头看向膝盖上的玳瑁,心里想的却是花九。这姑娘啊,也不知懂了还是没懂,也不知这会儿在做什么?她中途问过小二,小二只说花九把马儿牵回马厩后,便去赶城中的早市了,一去至今,还未回来。 她想,花九生得好看,莫不是又在早市里招惹了姑娘吧?亦或是,在早市惹了什么事,所以绊住了脚步,迟迟不能归来? 霍桐儿越想越乱,明明自己才是稳坐庄家的那一个,瞧不见花九后,怎么心会这般乱,竟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 咚咚。 听见有人敲响房门,霍桐儿乱跳的心终是定了下来,端着声音问道:“谁?” “小姐,是我。” 霍桐儿听见是小二的声音,笑意僵在了脸上,语气也变得耷拉了下来:“何事?” “公子让小的先把吃的送来。” “哦?”霍桐儿起身打开房门。 小二端着三菜一汤走了进来,将这三菜一汤放在了桌上后,对着霍桐儿笑笑:“公子说,他随后便来,让小姐稍等他片刻。” 第31章 “知道了,多谢。”霍桐儿点头。 小二走后,霍桐儿将房门虚掩,折返桌边。这三菜一汤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清炒莲藕,百合莲子汤,荷叶烧鸡,莲花排骨。 霍桐儿眸光微滞:“怎的都跟莲花有关?” “妙娘,我回来了。”花九进门前,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踏入房中,反手将房门关上后,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她将手中的酒壶放下后,示意霍桐儿一起入座:“妙娘,请。” 霍桐儿眼尖,瞧见了酒壶上的“荷”字,坐下后的第一句便是:“辰州的荷香醉?” “妙娘聪明!正是!”花九取了杯盏过来,亲手给霍桐儿满上后,给自己斟了一盏。她恭敬地起身敬酒,语气真挚:“第一杯,敬妙娘。” “敬什么呢?”霍桐儿把盏杵着腮,一双明媚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花九莞尔:“不嫌弃我惹了这么个大麻烦,不嫌弃我昨日轻言和离,不嫌弃我……”她顿了顿,似是不太好意思,声音也低了几分,“不能人道。” 霍桐儿听到最后这一句,不禁笑出声来:“你竟去问了?” “展大人热心,跑来提点了我,还让我去临淮蛊医谷找神医医治。”花九说着说着也笑了起来,原先凝滞的气氛霎时轻松了不少。 霍桐儿笑完,晃了晃酒盏,点头道:“这第一杯,我喝了。”说完,她仰头便饮了个干净。这荷香醉也算是辰州的名酒,之所以取名荷香,是因为入口荷香沁喉,不如关外的烧刀子那般辣喉。 花九选的这壶,无疑是荷香醉中的上品,最少十两一壶。这姑娘呀,真是为了哄她下了血本。虽说霍桐儿出发前也带了不少银子,可这一路上花九从未让她花过一文。霍桐儿悄悄瞧见过花九盘数自己的钱袋子,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两。这一壶荷香醉便去了三分之二,路上又花了不少,真是让这姑娘倾家荡产了。 钱多钱少,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花九这人肯为她倾家荡产,这就是一份难得的心意。有些心意,可比嘴巴上的花言巧语动人多了。 花九再给两人的酒盏斟满,再次敬向霍桐儿:“第二杯,还敬妙娘。” 霍桐儿也想听听,她还能敬出什么来。 “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却已是生死之交,我敬妙娘……义重。” “情深义重的义重?” 霍桐儿故意问之,花九重重点头。至于前面那两个字,她还不敢说,女子与女子情深,那该是怎样的浓情蜜意,至少她与妙娘现下还不是。 “哦。”霍桐儿哑笑,与花九一起饮下第二杯。 再次满盏后,霍桐儿却先压住她的手,不容她说第三杯的敬酒词:“好话就到此为止吧,现下我只想听实话。” 花九有些慌乱:“实话?” “比如,这一桌,到底何意?” “莲花宴是我家乡的上宾之宴。” 花九坐了下来,如实答话:“大魏爱莲,每遇上宾,必以莲花宴待之。国宴是百道佳肴,家宴是九菜一汤。辰州入冬后,寻不到太多与莲有关的食材,我是真的尽力去寻了,只能勉强凑出这三菜一汤。”花九拿起筷子,给霍桐儿夹去一块荷叶烧鸡,认真道:“还请妙娘看在我亲手烹制的份上,就将一回。” “你亲手烧的?”霍桐儿有些惊喜。 “嗯。”花九点头。 霍桐儿夹起品了一口,这烧鸡皮酥肉滑,似是加了什么特别的酱汁,比她先前吃过的多了一味别致的香甜味。 好吃。 原本就饿了的她,这会儿被烧鸡的香味一激,霎时食指大动,接连吃了两块烧鸡,又夹了一块排骨,细细品味。 玳瑁闻到了香味也凑了过来,霍桐儿挑了块酱汁少的给它。玳瑁美滋滋地叼到一旁吃了起来,这冰天雪地的吃上一口热菜,那可是天下第一乐事。 “这第三杯……”花九顺势切话,“是约定。” 霍桐儿转眸看向她:“什么?” “只要妙娘愿意吃,我便给妙娘烧一辈子的菜。” “一辈子不短,你想清楚了?” 花九拿酒盏轻轻地撞了一下霍桐儿的酒盏:“要与不要,你说的算。”说完,她便仰头喝了个干净。也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这屋内炭盆比较暖的缘故,花九说完这句话后,双耳发烫,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 霍桐儿心跳微乱,指腹缓缓碾过酒盏的边缘,明明没入喉,却已有些许烫意。 “还有这个!”这突然而起的暧昧氛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花九赶紧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了霍桐儿面前:“虽然不是原来的那对,可是也能有八成相似,妙娘不要嫌弃,等到了临淮,我重新找好的工匠再给你打一副。” 霍桐儿打开了盒子,盒子里的一副耳饰与她掉了一个的那副确实有八成相似。那么多年来,真是头一次有人这般对她上心。说不感动,是假话,说不心动,那也是假话。短短几个时辰,便拿出这样的真心实意,这比那些哄人的话更甜、更酥。 “若是不喜欢……” “帮我戴上。” 霍桐儿主动迎上她的目光,将盒子推向花九。 花九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将霍桐儿耳上的耳饰拿下,每一次无意间的触碰,都像是一记温暖的小拳头,轻轻地捶在霍桐儿的心房上。 第32章 荷香醉是醉人的,花九却是醉心的。 “慕言。” “嗯?” “今晚准你入房。” “啊?” 霍桐儿挑了挑眉,眼底俱是笑意,明知故问:“不想?” “想!”花九说得坚定,又觉这样说,似乎有些失礼,万一被霍桐儿误会了什么,那不是更糟糕么?她赶紧解释:“我、只是不放心你跟玳瑁……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冷不丁的,花九脸上一暖。 原是霍桐儿在她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谢谢。” “谢?” “好饿!吃饭!” 霍桐儿也不敢多看她,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再不吃凉啦!” 花九手里还拿着两枚没来得及给她戴上的耳饰:“可……这个……” “突然饿了,吃完再戴。” “哦……” 花九悄悄打量霍桐儿的耳垂,此时与她一样通红。她心跳微乱,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妙娘这样的人,怎会喜欢一个女子呢?想到妙娘方才亲她那一下,她好不容易平静些许的心跳又雀跃了起来。 万一呢? 霍桐儿一样心海翻涌,至少她亲慕言那一下,慕言并没有惊恐与抗拒。 万一呢? 第十九章 鲜红 入夜之后,两人洗漱完毕后,本该好好歇歇。可是,今日还要分床么?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这事本该霍桐儿主动提,可今日已经准了花九入房,她若再提,未免有那么一点不矜持。 霍桐儿轻咬下唇,没有多看花九一眼,默然走到床边,除了鞋袜便倒下了。 花九看了看霍桐儿侧卧的背影,心道今日不可得寸进尺,还是不要去招惹霍桐儿得好。她带着一丝失落回到了昨夜休息的椅子边上,苦笑轻叹。昔日比这个苦的地方都睡过,可不知怎的,与霍桐儿同床后,她觉得这些地方都不好睡了。 霍桐儿听见了她的叹息声,蜷起身子压低了脑袋,满脸都是笑意。这个傻慕言,她又没说不准上床,脸皮子厚一点点不就成了。霍桐儿惊觉自己多了一丝燥热之气,连忙打住这些旖旎之念,告诫自己莫要乱想。 喵。 玳瑁蹭了蹭花九的脚踝,好不容易今晚逃出霍桐儿的“魔爪”,它只想跟主人一起歇息。 怎的忘记了玳瑁? 霍桐儿翻身坐起,忽然朝着玳瑁招了招手:“过来。” 此时,花九已将玳瑁抱在了怀中,这句过来也不知是自己,还是玳瑁。她怔了怔,指了指自己。 霍桐儿轻咳一声,索性将错就错:“对。” 花九暗自欣喜,抱着玳瑁走了过来。 霍桐儿往里面挪了挪,别过脸去,低声道:“天寒,一起歇息,不容易着凉。”她这理由说的自己都觉得心虚。 “哦,好!好!”花九连忙把玳瑁放下,便开始除自己的鞋袜。她生怕霍桐儿一会儿变卦,脱下后便立马躺下了。可躺下之后,便觉自己犯了个小错,她忘记把枕头给拿过来了,此时她枕了一半,霍桐儿枕了一半,两人挨得极近,呼吸就近在咫尺之间。 心,乱了。 霍桐儿欲言又止,气氛变得暧昧了起来。 花九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眉眼,本该开口解释一二,却陷在了妙娘的秋水双瞳之中,满心满眼都是她。 目光交缠,忽然变得炽热起来。 “我、我去拿枕头!”花九意识到自己想要吻她,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去,抱了自己的枕头过来,小心放下后,仓皇道:“妙娘,明日见。”说完,她便倒在了自己的枕头上,只敢扯来一只被角,便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霍桐儿一眼。 霍桐儿哑笑着给她牵了牵被子,将她的身子盖好后,支起身子拿发梢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耳翼:“慕言,你好像很怕我?” “不是怕你……”花九还是不敢看她,将双目闭得紧紧的,“我是怕我……”她忍住那些话,她竟是对一个姑娘家有了那些念想,她觉得自己坏极了。 霍桐儿轻笑:“嗯?” “我……我是个坏人!”花九埋首被角,她只能给霍桐儿这个理由,“不说了,不说了,休息。” 霍桐儿忍笑看着她那臊红的整个耳朵,竟是莫名的可口。 咬下去…… 霍桐儿强忍住了这个念头,不过短短数日,她竟对花九有了这么浓烈的妄念。原以为忘不掉的人,此时此刻在她心间一点影子都没有了。原来,昔日都是自己画地为牢,自以为那一步很难走,可真走了那一步后,也没有那么了不得的。 她侧倒在了枕头上,却贴上了花九的背脊。花九只觉脊骨深处被什么麻酥酥地抽了一下,她不禁绷直了身子,心痒得很,也燥得很。 “妙娘?” “天冷,这样暖些。” 霍桐儿随口绉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理由,顺势伸臂搂住了花九的腰杆。花九绷直了身子,哪里还敢多动一下,结巴道:“哦、哦。” “慕言。” “我在。” “明日开始,我们把钱合计合计,一起用。” “啊?” “不能总是你一个人赚钱养家啊。” 花九听到这一句,仿佛吃了蜜糖一样——妙娘说养家,是默许了相守一生一世么? “好不好?”霍桐儿没有听见她回应。 第33章 “好!”花九赶紧回应。 霍桐儿收拢双臂,额头抵上她的背脊,只觉温暖与踏实。她合上双眸,轻轻地蹭了蹭,像是一只慵懒的小猫儿:“从明日开始……” 后面的话越来越小,花九听不分明:“开始什么?” 霍桐儿没有回答,似是已经入眠。 花九没有再问下去,壮着胆子覆上了霍桐儿搭在她腰上的手背,给她暖着。来日方长,大燕山高水阔,慢慢走,慢慢陈酿这坛女儿红,终有一日,或可再饮一遍两情相悦的合卺酒。 霍桐儿悄悄地分开指缝,让花九的手指缓缓嵌入,她让了一步,也敞开了自己的心门,只待这位探花娘闻香而至,一览她心中的山水。 心安了,入睡也快了。 霍桐儿终是入了梦,在梦中独自一人踏入大燕的北都灞陵城—— 那是灞陵城的秋闱时候,各地士子纷纷入京参与科举。今日正是放榜之时,她跟着人群,往最热闹的皇城城门下看去,今科的三甲已经出了名次,那些少年一个一个春风得意,脸上都是灿烂的笑意。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位红衣探花娘身上,那是她熟悉的人——花九没有束胸,堂堂正正的以女子之身穿着探花的大红官服,戴着乌纱帽,帽边簪着一串金色桂花。她就站在阳光之下,站在万众瞩目之中,哪怕在一众俊俏的士子之间,也没有半点逊色,甚至还透着一抹无可替代的明艳光彩。 “慕言。” 霍桐儿高兴地大声呼喊,朝着她招了招手。 花九回眸,在人海深处瞧见了她。她笑意温暖,整了整衣冠,便大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霍桐儿心跳加剧,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也朝着花九奔去。 “妙娘。” 花九在她面前驻足,握住了她的双手,眼底只剩下了浓烈的情念。 霍桐儿仿佛被她的目光烫化了,她想要躲避她的目光,刚刚低头,却嗅到了她的气息近在咫尺之间。 霍桐儿惊惶看她,可花九的唇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她下意识想逃,花九的手覆上了她的后脑,抢先堵住了她的后路。 “别……这里……有人……” 她在唇舌的缝隙间凌乱地抗议着,花九却趁机缠住她的舌,将她的所有抗议碾碎、封堵、一起沉沦。她只记得那一刻的花九鲜艳得好似一朵炽热燃烧的红莲,要将融化、烫坏、甚至吞噬殆尽。 她怎能,又怎会如此不管不顾? 当一线理智恢复,霍桐儿用力推开花九的一瞬间,终是挣开了双眼:“不能在这里!”眼前哪里是灞陵城的宫门之外,那个跌落床下的花九也不是穿着大红官服的探花娘。 只见花九眨了眨眼,有些惊乱地望着她,双颊微红:“怎么了?”玳瑁从花九身后探出脑袋来,同样震惊地望着霍桐儿。 “做、做噩梦了。”霍桐儿歉然走下床,向花九递去手,“对不住啊,慕言。” “没事。”花九并不是震惊霍桐儿的梦中推人,而是震惊于她的力气。她握住了霍桐儿的手缓缓站起,低声嘟囔道:“没想到你的力气竟这般大。” “我……我小时候……身子不太好,就跟着苏年练过几年。”霍桐儿赶紧解释,“没摔坏你吧?” 花九忙摇头道:“没事,我无碍的。” “真的没事?” “我没事,只是……” “只是?” 花九尴尬地瞄了一眼床:“得换一换。” 霍桐儿回头一看,下意识往后一摸,指腹上竟有些许鲜红,她来了月事。 “妙娘莫慌!我这就给你打热水来!月事包就放在行囊里面,你先拿了用上!”花九赶紧安慰,匆匆套了鞋袜,身上裹了大氅便开门出去,给霍桐儿打热水去了。 霍桐儿双颊泛羞,虽说床单上的血渍并不多,正因为不多,只怕拿出去会被清洗的妇人们笑话,以为这是落红。本来笑话了也没事,可若是郡夫人杀了一记回马枪,或是留了什么眼线下来,误会了这是落红,当她之前说的都是谎话,麻烦不就又回来了。 不成,不能惊动客栈负责清洗的妇人! 花九回来的时候,霍桐儿暂时收拾好了,正在换客栈的床单。她来的时候,也带了两床新的,那是知澜给她准备的,就怕客栈不干净,她住得不舒服,这会儿正好派上了用场。 花九把热水放下,上前帮手:“妙娘,你先去用热水净身,这些都交给我,我换好就拿去给客栈的婶子。” “不行!” “为何?” “不能让人瞧见,会误会!” “误会?” 花九恍然,笑道:“我又不是那种莽夫,怎会把妙娘弄成这样……”话说了一半,惊觉自己说了句荤话,不禁俏脸飞红,赶紧抱拳向霍桐儿道歉:“妙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真是越描越黑。 霍桐儿也觉得臊人,急道:“我是担心江采菱收到消息回来,以为我骗了她!” “江采菱?”花九愣了一下。 霍桐儿跺了下脚:“郡夫人!” 江采菱若是折返,那是真的有嘴说不清,只能暴露花九的女儿身了。 第二十章 梅花糕 两人在镇子上又逗留了几日,待天色转晴后,两人继续往东走。霍桐儿不是没有走过山路,而是昔日穿山过水,为的只是生意,如今走一程,看一程,那些寻常山景也别致了起来。 第34章 更何况,身边还有个越看越眉清目秀的探花娘,花九。 花九担心她与玳瑁在车上无趣,便一边赶车,一边与她隔着帘子说笑,说到有趣处,两人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十分快意。 这深山老林中,哪用再管什么人间规矩,想笑便笑,想闹便闹,那些只有幼时才能拥有的无法无天,霍桐儿在这几日间重新拾起,沉浸其中,好不快活。 “再走两日,我们就踏入楚州地界了。”花九悠悠赶车,望着前面的山道尽头,“我还有个地方想带你去看看,恐怕要多耽搁一日。” 霍桐儿轻抚着玳瑁的脑袋,笑道:“无妨,慕言想带我去的地方,一定很美。” “其实……就是一片……” “说出来可就不惊喜了。” 霍桐儿打断了她的话,对着玳瑁道:“对不对呀,小玳瑁?” 玳瑁低声喵了一声。 “好。”花九已经想好,今夜一定要提着灯,带霍桐儿去那片野生梅林瞧一瞧。越往东走,下雪便越少,赏梅还是得在辰州。 随后,花九赶车驶入了最近的镇子。刚入城时,花九便注意到了沿街装点的花灯,她仔细想想,此时离上元节尚早,应当是遇上了这个小镇的庙会了。 此时霍桐儿听见外间热闹得紧,便掀起窗帘瞧向外间——这市镇是辰州最大的一个镇子,名曰梅来镇,就坐落在一处山坳里。虽说四面环山,交通却便利得很,东边有处水洞,直通楚州,那是漕运的必经之路,西面就是她们进来的这条山路。说是山路,却宽敞得很,据说是上任县令为了老母出行便利,便拿了半数家产出来,重新修了这条山道。这梅来镇还有个特别的习俗,便是每逢单月十五,必有庙会,也必有请梅神的仪式。 说到这位梅神,传说是护佑这座镇子的小神。自从立庙供奉之后,梅来镇再没有遇上什么灾祸。哪怕是雨季,东边那处水洞也不曾洪水泛滥,四季风调雨顺,几乎是年年丰收。所以,梅神的传说人人皆信。 先前霍桐儿只是听过这则传说,既然这次撞上了,那便四处逛一逛,沾沾梅神的喜气也好。 两人在客栈落脚之后,花九给了小二十枚铜板,让小二好好喂一喂那匹枣红马。待将随身的行囊提上客房后,花九终于可以坐下来,喝一口热茶。 “当心烫。”霍桐儿亲手给她斟了一杯热茶,不忘叮嘱。 花九捧着茶盏吹了吹:“一会儿等天黑了,我们就去逛庙会,我记得码头附近有个茶棚,煮的那个驱寒暖茶可好喝了!” “好,去喝。”霍桐儿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你上回来,也遇上了庙会么?” “恰好错过了。”花九摇头,“这次正好,据说,梅来镇的庙会最是热闹,有许多平日吃不到的家常小点心。”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今日晚膳,就吃那些啦!” 霍桐儿笑出声来:“好,陪你吃。” “可不是陪我吃,是一起吃。”花九认真纠正。 霍桐儿笑容浓了几分:“嗯,一起吃点心,再一起赏梅。” “嗯!”花九高兴点头,总觉得妙娘这几日待她是越来越温柔了,说什么都说“好”,仿佛宠着她似的。 虽说她很是受用,却隐隐有那么些许不踏实。花九不敢说破,霍桐儿便佯作不知,继续宠着。这样的小把戏,霍桐儿乐此不疲,她倒想看看,花九到底能憋多久。那层薄得不能再薄的窗户纸,可不能她去捅破,总要那小呆子偶尔主动一回才是。 两人喝了两杯热茶后,天色便暗了下来。花九从后厨买了两条小鱼来,喂完玳瑁后,便与霍桐儿披着大氅离开了客栈。 “当心些!人多!别走散了!” “知道了,阿娘!” “牵紧小妹。” “阿娘,我抓着阿姐的手呢,不怕。” 霍桐儿与花九刚踏入庙街,便听见不远处响起的交谈声。那是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女儿来赶庙会,大女儿活泼得很,牵着妹妹便往人海里挤,急着去看前面的杂耍。母亲在后面担心着,奈何小姑娘身形小可以钻进人海,她却得用力挤,方能挤过去。眼看着两个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担心极了,忍不住大声呼道:“大妹!小妹!阿娘要瞧不见你们了!等等阿娘啊!” 霍桐儿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底浮起一抹复杂的笑来。 “小时候都是苏年拉着我往里面钻……”她说了一半,担心花九多想,解释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有那样的心思……” “现在呢?”花九温声反问。 霍桐儿往前一步,认认真真地回答:“也没了。” 花九眼底有了笑意:“看来,当初我的提议有用。” “嗯,有用极了!”霍桐儿夸赞。 花九笑笑:“这种好时候,应当锦上添花!” “如何锦上添花?” “来了梅来镇,岂能不尝尝这里的梅花糕?” 花九下意识想牵她的手,动作动了一半,便僵在了原处,匆匆解释:“这儿人多,牵着安全。” 霍桐儿大大方方地递去了右手:“好,牵着。”尾音微酥,莫名的甜。 花九牵住了她的手:“走、走吧。”本来应该自自然然,却因为紧张舌头打了结,说得有些磕绊。 霍桐儿的手指顺势滑入她的指缝之间,扣紧了她的手,若无其事地指了指远处的杂耍班喷出的火焰:“我想先看那个!” 第35章 “好!” 原本该是花九牵着她走,这下变成了霍桐儿牵着她走,明明还没有吃到甜甜的梅花糕,花九的心间已满是蜜意,甜得馋出了心房中的小鹿,一阵乱撞。 “好!好!” “好厉害啊!” “那人会喷火呢!” 周围的人看着杂耍,啧啧称奇。 霍桐儿看的是杂耍,余光扫的却是旁边悄悄顾看她的花九。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怎的有几分“做贼心虚”呢? “慕言。”她猝然出击,将花九逮了个正着。 “啊?”花九心跳加剧,“什么?” 霍桐儿故意往花九方才的视线方向瞄了一眼,那边正好有不少俊男美女:“不好好看杂耍,是看中那边的谁啦?” 花九直呼冤枉:“妙娘!天地可鉴!我没有看那边!” “那看的是谁呢?” “那……我……”花九张口结舌,平生所学,竟发现没有一句话可用来解释的,羞色一瞬上了脸,连同左右的耳根也烧得通红。 霍桐儿往她那边凑了凑,低声问道:“难道是在……看我?”最后两个字几是气音,却烫得很。 花九被说中心事:“对、对不住。” 霍桐儿忍俊不禁,明知故问:“是我今日的妆花了?” “没、没有。” “那是?” 正在这时,人群里冒出一声高呼:“请梅神啦!” 人们的视线很快集中在了梅神庙那边,不少人为了凑梅神的热闹,纷纷往那边挤去。与此同时,庙街两侧的梅花灯盏次第点亮,五色缤纷地照了一路。 最近的那一盏鹅黄灯影落在了霍桐儿与花九的脸上,霍桐儿嫣然一笑,笑入了花九的心间,又甜又酥。 花九已经听不见周围的人海喧嚣,只听得见自己的心,正在一下又一下的强烈跳动着。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 霍桐儿纵使是那主掌者,此时也被花九的目光烫乱了心。她觉察花九的视线沿着她的挺立的鼻梁一路往下,落在了她的唇上,那意味着什么,霍桐儿清清楚楚。 只是,不能在这里。 正如那日梦中所梦,她多年的深闺矜持可不许她在众目睽睽下做这样的事。 “慕言。”她张了口,带着一丝灼热的哑涩。 花九的心化了:“嗯……” “我饿了。”霍桐儿晃了晃她的手臂,将花九从失神之中唤了回来,“去吃梅花糕,好不好?” 花九急忙勒住自己疯狂的贪念:“好!去吃!马上去吃!”她牵着她,迈步就走,哪敢再多看一眼身后的妙娘。 霍桐儿在后忍笑,由着花九牵着,一面给她开路,一面浸润在缤纷的灯影之中。她与花九初见时,就觉得她俊俏,今日她不止觉得她俊俏,更觉得她可爱。 要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花九陪着她。 花九突然止步,回过头来,笑意温暖:“妙娘,尝尝!”风中染着一抹淡淡的甜味,只见花九拿竹签子串着一块梅花糕,递向了她。 她本该接过来,慢慢品味,可那样太见外了些。霍桐儿莞尔张口,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甜意溢满唇齿之间,她舔了舔嘴角上的糕渣,眯眼笑道:“甜。” 花九痴在了原处,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房,心弦久久回响。 直到那个卖梅花糕的大娘重重地咳了两声:“公子,您还没给钱呢!” 第二十一章 梅神灵女 花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 对着大娘歉声道:“对不住,竟是忘了。”说着,便从钱袋子里摸出三枚铜钱, 放在了大娘的摊子上。 大娘一边收铜钱, 一边自夸:“我这梅花糕可是方圆百里独一家!可不是我夸,但凡是吃过我家梅花糕的夫妻, 下一年必定喜得贵子!”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霍桐儿, “可得多吃几口。” 霍桐儿又拿了三枚铜钱放在大娘摊子上, 顺手拿了一串梅花糕起来,递给了花九, 话却是说给大娘听的:“承大娘吉言, 可是, 我更喜欢闺女。” 大娘笑道:“闺女好呀!贴心!” 霍桐儿没有再搭话,牵住了花九的手:“慕言, 走, 那边瞧瞧。” “嗯!”花九跟着霍桐儿往人群里走了几步, 刚想咬一口梅花糕吃, 却被身后莽撞往前挤的人撞了一下手肘,险些将竹签子戳到前面的那位大哥肩上。 花九惊魂未定地舒了一口气:“这里人多,我还是去街边吃吧。” “嗯。”霍桐儿跟着花九来到了街边, 这里是个卖花灯的摊子,摊子上面挂着、摆着数十盏灯笼,形态各异,色彩不一, 从兔儿灯到荷花灯,应有尽有。 霍桐儿从花九手中接过自己的那一串梅花糕, 并没有急着吃,淡淡地扫了一眼摊子上的花灯,最后视线落在了当中最别致的梅花灯上。 花九两三口就吃掉了自己的那串梅花糕,发现霍桐儿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便张口向摊主小姑娘询问:“这盏梅花灯怎么卖?” 小姑娘连忙摆手道:“这盏不卖的。” “不卖?”花九愕然。 小姑娘解释道:“这盏是去年从梅神那里求来的梅花灯,可灵验了,自从用上后,每逢庙会总能把我的灯笼都卖光,小赚一笔呢。” 霍桐儿忽然有了兴致:“这么灵验?” 第36章 “姑娘应当是外地来的吧,我跟你讲,我们梅来镇的梅神,可是天下第一灵!”小姑娘提起梅神就来了兴致,“每逢庙会,总有外地的客商过来求神,运气好的,还能被选作梅神灵女,在梅神庙受梅神庇佑一个月。” 霍桐儿笑容微僵:“受梅神庇佑一个月?然后呢?” “然后飞升了呀!梅神庙的庙祝说,灵女飞升成仙去了,定能庇护家人,三代长荣。”小姑娘期待地望向梅神庙的方向,“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神缘,我若成了神,就给阿娘多变几床棉被,这样她半夜就不会被寒气冻醒啦!” “哦。”霍桐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花九提起一盏兔儿灯,放下了两文钱:“姑娘生意兴隆啊。”说着,便一手提灯,一手牵着霍桐儿往人少的地方走。 “我上回来的时候,恰好错过了庙会,所以也不知这梅神灵女到底是怎么回事。”花九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向霍桐儿诉说。 霍桐儿自是不会相信“飞升成仙”一说,如若世上真有神仙,也当是历经千辛万苦方能成神,岂会被梅神点中就一朝成仙? “我想去瞧瞧。”霍桐儿打定了主意,“人不会凭空消失成神,如若当中有鬼,必须报官。” “我陪你,小心行事。”花九点头,她也觉得这梅神透着一丝诡异之气,“若是不小心招惹了什么,你答应我,你先走,我自会想办法脱身。” “其实我……” “答应我!” 霍桐儿本想告诉她一个小秘密,可瞧见花九这般认真,她只能点头应允:“你也要答应我,不要逞能。” “嗯。” 两人约定之后,便向梅神庙的方向挤去。 梅神庙就坐落在东边的长河边上,一侧悬空是河,另一侧是隆起的小山丘,整个梅神庙一共是五个院落,左右各一个,沿着中轴一共是三个院落。左边小院是百姓们祈福的小院,与寻常寺庙一样,种着一棵大槐树,上面已经悬满了百姓们祈福的红色小牌子。右边是庙祝平日歇息的地方,鲜少有游客进去。 进入梅神庙的第一个院落,便是今日请梅神的主坛口。那些请梅神的巫人手持梅枝,又跳又叫,看上去怵人得很。可围观的百姓们只当是祥瑞,每见巫人口中喷火,无一不大呼惊叹。这些把戏在霍桐儿与花九看来,与外间杂耍无异,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霍桐儿眼尖,瞧见中间的院落大殿殿门关闭,里面却灯火通明,便佯作好奇,向身边的一位大婶问道:“大婶,我是从外地来此求子的,不知这里的规矩,所以想多问两句。” 大婶热情地答道:“求子啊!那是大好事啊!我瞧夫人生得慈眉善目的,定是有福之人,相信梅神一定会保佑夫人,心想事成。我家世代都是梅来镇的人,知道的不少,夫人想问什么,尽管问!” 霍桐儿觑望梅神殿:“为何梅神殿要关着?” “等梅神灵女开启呀!”大婶激动地介绍着,“等请神仪式结束后,庙祝便能根据梅神指示寻到灵女,再由灵女开启殿门。” 花九追问道:“这仪式持续多少年了?” 大婶想了想:“原先只有请梅神的,十年前老庙祝走了,新庙祝上任以后,便说梅神下了法旨,每个月都要选个灵女白日飞升……之前都是外地的姑娘们中选,去年四月,我家隔壁的二妞中了,那个灵验啊!她老爹当晚就在自家的水井里打出好几锭白花花的银子!现下我们那条街,就她家的房子修得最好,真的是梅神显灵,羡慕呀!” 花九鱼霍桐儿相互看了一眼,每年十二个梅神灵女飞升,十年便是一百二十个姑娘凭空消失了。这飞升的人数之多,两人实难信服。 轰! 只见巫人喷出一口碧色之焰后,像是疯了一般又跳又叫,最后停在了一个水灵灵的十五岁小姑娘面前,吓了那小姑娘一跳。 “灵女……”巫人直勾勾地盯着小姑娘,小姑娘害怕地牵着妹妹的手就跑。 人群开始沸腾,巫人指向那个小姑娘,激动地大呼:“灵女!灵女!” 庙祝大手一挥,便有十余名护镇的壮汉挤开人群,朝着那两个小姑娘追去。这可是灵女,没有谁敢拦阻这些人,纷纷让开道来,由着他们很快追上了那两个小姑娘,将两人团团围住。 “你们想做什么?!”人群中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那女子拨开人群,冲到了两个小姑娘身边,将两人护在身后,急道:“她们都只是孩子,若有做错的事,我会教训,若有损失,我也会赔,只求你们饶她们一回。” 庙祝是个尖嘴猴子的中年汉子,他笑道:“婶子大喜,梅神指示,您的这位大闺女是这个月的灵女,她们没有做错什么,您可以放心。” 女子听到这里,看看自己的两个闺女,又看了看庙祝:“你说,我家大妹是梅神灵女?” 庙祝往前一步道:“对!是灵女,这不,还等着灵女开启殿门,将梅神请奉入殿呢。” “阿娘,我怕。”大妹揪紧了女子的衣摆,“我不要跟阿娘与小妹分开!”她的眼底只有惊恐,她才不想做什么灵女,她只想跟阿娘与小妹在一起,一日都不要分开。 小妹也舍不得姐姐,抱着姐姐哀求母亲:“阿娘,不分开,我要阿姐。” 第37章 女子点头道:“不分开,我们娘儿三个永远不分开。” 庙祝挑了挑眉:“这可就难办啦,梅神已经下了旨意……” “我才不要当灵女!”大妹打断了庙祝的话,视线对上庙祝的视线后,竟是被庙祝那恶狠狠的眼神吓了一跳,“鬼!鬼!”大妹惊呼,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神神叨叨的地方。 “拦住她!” 庙祝先一步下令,汉子们将大妹的退路堵住了。大妹惊恐地往后退,可她已经退无可退,身后是梅神庙外的长河。现下已是冬日,虽说长河没有结冰,却刺骨的冷,她一个小姑娘若是不慎落了河,那可是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女子急道:“我们娘儿三只是路过的,不是梅来镇的人,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大妹吧!”说着,女子便对着庙祝跪了下来,“求求你!放过大妹吧!” 庙祝阴着笑,肃声道:“这是你家大闺女的福气,是梅神亲点的灵女,我做不了主呀。” “阿娘,我不要!”大妹在河边绝望地摇头,寒风自长河自下而上的吹来,吹得她的腿瑟瑟发抖,“我不要!我不想跟阿娘与小妹分开!我不要!”她越想越难过,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阿姐!阿姐!我要阿姐!”小妹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这还是头一回遇上灵女不愿做灵女的,梅来镇的百姓们对灵女一事深信不疑,只觉这三人是不识好歹,当即大骂起来。 “天大的好事,竟然还不要!” “小姑娘,你可是要成仙的人!” “你这个当娘的也是,你家大闺女飞升之后,你可是要大富大贵的,哭什么呢?” “误了开殿吉时,梅神可是要大怒的!” “抓起来!” “对!抓起来!” 听着群情激昂,汉子们也没了耐性,当即动手捉拿大妹。大妹躲开了第一下,却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往长河里跌了下去。 “大妹!” “阿姐!” 女子与小妹嘶声惨呼,人群也发出一阵惊呼。这小姑娘落了河,多半是凶多吉少,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愿意下河救人。不仅因为长河水冷,还因为长河看着舒缓,其实下面暗流涌动,水性再好的人,下去也是九死一生。 “妙娘,上面交给你。” “慕言!” 只见花九将兔儿灯递给了霍桐儿,踏着好几个汉子的肩头掠近河边,凌空解开了身上的大氅,一个猛子钻入了长河。 哗啦啦—— 人群再次发出惊呼声,甚至还有些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说这救人的公子是傻子,多半会白白搭上一条命。 霍桐儿为花九悬着心,拼命挤开人群后,提着兔儿灯在河面上照了照,却不见两人的身影。这下她更慌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回头对着左右的汉子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不救人么?” “这长河水,又险又急,下去也是送死。” “你!” “夫人,你也不拉着你家相公……” 霍桐儿又怒又悲,花九好心救人,还成了她的错了?她怒声道:“水急可以用绳索啊!梅来镇那么大的镇子,难道一条绳索都拿不出来么?!” “去拿绳索。”庙祝淡淡地吩咐。 汉子们是动了,却是那种慢条斯理的动。 霍桐儿看不惯他们,当即喝问道:“县令大人在何处?” “大人今日不适,在府中休息。”庙祝回答了霍桐儿,“这事,大家都看见了,都是意外。你家相公好心救人,若是折了命……” “你住口!”霍桐儿喝止庙祝,“不是你强逼那小姑娘当灵女,怎会惹出人命来?” “这话可就不对了,梅来镇月月都要选灵女,这是人人皆知的习俗。梅神若是怒了,不护佑梅来镇了,这是头等大事!”庙祝反驳。 女子与小妹此时跪在河边,抱头抽泣,一心只想花九可以救回她们的家人。 “人命才是大事!”霍桐儿凛声呵斥后,环顾众人,“大燕是有律法的!杀人亦是要偿命的!” “我……我反正看见了,是那个小姑娘自己摔下去的!” “对!也是那位公子强出头,自己跳下去的!” 霍桐儿听着百姓们这些推诿之言,忽觉心寒之极,一字一句道:“今日若是慕言与那小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必会一纸状纸送至辰州太守府!” 庙祝听见这话,不得不重新打量霍桐儿,想来这位夫人多半是个有来路的人,否则也不会直接找辰州太守,而不是梅来镇县令。此事不宜闹大,还是大事化小得好。 “夫人这话言重了。”说完,庙祝递了眼色给巫人,“快些帮着捞人啊!” “是!” 原先慢吞吞的汉子们开始动了起来,河边很快便被灯笼照了个亮。打鱼的驾了自家的小船沿着河岸一路搜寻,只望能早些找到那两人,应当还有一线生机。 “呜呜……” 霍桐儿担心得紧,瞧见那对母女无人管顾,于是走到她们边上,柔声安抚道:“我相信慕言会把小姑娘带回来的。” “谢谢……谢谢……”女子哽咽难语,只能对着霍桐儿叩首。若是为了救她女儿,还搭上了这位夫人的相公,她是真的难辞其咎,要怎么还、怎么偿? “夫人……救救阿姐……我不能没有阿姐……”小妹满眼泪花,眼巴巴地望着霍桐儿,不住哀求,“我要阿姐……呜呜……” 第38章 霍桐儿弯腰扶起女子与小妹,轻柔地擦去小妹脸上的眼泪,她想安慰她,可此时她也是个需要安慰的人。 慕言。 霍桐儿转眸望着长河,连呼吸也凝滞了几分。她俯身捡起了花九落在岸边的大氅,抱得紧紧的。回来,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在那边!” 忽闻远处有人大呼,人群涌动,只见花九满身狼狈,抱着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沿着河边小路走了过来。 她的唇已经被冻得发紫,发丝已乱,一边走,一边呼道:“叫大夫!快叫大夫来!” “慕言!” 霍桐儿跑得极快,也跑得踉跄,这一百多步路,仿佛是忘川的这边与对岸,她生怕跑慢一步,她会再也瞧不见花九。 分明没有刺眼的光,霍桐儿却忍不住想哭。 花九抱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与温暖,因为寒意刺骨的缘故,多了两分轻颤:“我水性好着呢!阿嚏!”话才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霍桐儿又急又心疼,忙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先把湿衣服换了!” 花九微笑点头:“等事处理完了就去。” “大妹!” “阿姐!” 那母女二人跑了过来,从花九怀中接过了兀自昏迷颤抖的大妹,一面感谢花九,一面急唤大夫。 “大夫,大夫,救人啊!” 众目睽睽闹出的事,必须众目睽睽下解决,才算妥当。庙祝很快请了大夫过来,又从梅神庙中取了一身干净道袍出来,先让花九换上。他做的妥帖,自然是无可指摘。既然没有出人命,灵女的事便是梅来镇自己的事,总归是要解决的。 花九裹着大氅,尚未从寒气中暖过来。霍桐儿就坐在她的身边,心疼地给她暖着耳朵,觉得掌心凉了,便呵暖掌心再给花九暖上,只望她早些暖起来。 大夫给大妹看完后,只道是受惊受寒,休养两日便成。当即命人煮了姜汤,给大妹送来一碗,也给花九送去一碗。 女子照顾着劫后余生的女儿,心疼得恨不得落水的是自己。 霍桐儿接过姜汤,舀起一勺喂给花九:“快些喝下,去去寒。” “妙娘,帮个忙。”花九凑近饮下,却用气音叮嘱霍桐儿,“重提灵女之事,让那小姑娘把殿门打开。” 霍桐儿愕然,也知不能在这个时候详问。 花九轻笑道:“救人要救到底,才算功德圆满。” 霍桐儿迟疑,并非是不想救人,而是现下就她们两个人,真动起手来只怕是要吃亏的。最初她也只是想暗查清楚,然后报官解决,如今事情已经闹大,是不能再往下查探了。毕竟整个梅来镇的人是相信梅神灵女之说的,她们两个只是平民百姓罢了,有些话说了苍白,还招恨。到时候事情没查明白不说,还会身陷此处,陷身危地。她回想那庙祝的眼神,照说这些庙祝应当是和颜悦色的,可她看着庙祝,怎么看怎么觉得贼眉鼠眼不是个好东西。她经商多年,也算会识人,这庙祝绝不是什么好人,她的第一印象也是没有错过的。 花九看她犹豫,猜到她在担心什么,故作撒娇道:“妙娘,再喂我一口。” “好。”霍桐儿舀起一勺,吹了吹,喂了过去。 旁人看来,这两人不过是劫后余生的打情骂俏,倒也没什么稀奇。 花九借着喝姜汤,低声道:“是神是鬼,开门便知,放心,不只我们两个好奇。” 霍桐儿眸光一紧。 “琼林宴,旧友。” 听到这里,霍桐儿舒了一口气,把姜汤往花九手心一塞,站了起来。 庙祝瞧见霍桐儿有了动作,先下手为强道:“夫人还有何指教?” “今日冒昧,我与夫君这就离开。” 庙祝显然是没想到霍桐儿会这样说的:“这就……走了?” “难不成,庙祝想我们留下观礼?看灵女打开梅神殿,飞升成仙?”霍桐儿反问,故意提醒诸位,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 庙祝寻思片刻,想来是那小相公险些折了,所以才让这位夫人转了念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些离开为妙。 女子听见霍桐儿这么说,顿时大乱:“夫人!您不能走!您走了,我家大妹怎么办?” “我家夫君为了救你家大妹差点丢了命,还不够么?”霍桐儿淡淡反问,她知道女子无法反驳,便转身将花九扶起,准备离开这里。 庙祝见他们欲走,倒也不留,两个多管闲事的外地人愿意退一步,他也乐见这样的结果。 “郎君心善,梅神一定会保佑你们,岁岁平安。” “承庙祝吉言。” 花九随口应了一声,由着霍桐儿扶着,走出了梅神庙,渐行渐远。 走至庙街拐角的巷口处,只见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的红衣官员掀起车帘,对着花九笑笑:“花小九,别来无恙啊。” 霍桐儿细看此人,鬓有微须,双目清澈,似是二十出头,身上淡淡地泛着一股书卷气。 “同榜状元郎,陛下钦点的刑部员外郎,张慎。”花九向妙娘介绍完后,便向张慎介绍自家娘子,“她是我家娘子,霍桐儿。” 张慎眸光大亮,重新打量了一眼霍桐儿,不悦道:“小九啊,家有娇妻竟还敢下河救人,今晚若不是本官在,你让人家怎么办?” 第39章 花九歉然:“今日,是我欠张兄一条命,我记下了。” “嗯,要真的记下!”张慎手中的扇子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花九的脑袋,含笑对霍桐儿解释,“弟妹莫怪,打他是为了让他长记性,你是不知道,今日若不是我的属下在长河附近,这小子早被卷进水洞里面去了。” 霍桐儿知道今日救人凶险,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凶险。她感激地对着张慎福身一拜:“大人救命之恩,妾身必定重谢。” “如此,本官便不客气了。”张慎笑笑,看向了花九,“礼部尚书最爱你的字画,小九,这回你得给我写一幅。” 花九莞尔:“不只一幅,这次送张兄两幅。” “无功不受禄,一幅足矣。” “张兄愿意彻查梅神一事,这是梅来镇百姓的福气,必须再送张兄一幅。”花九直接点明。 霍桐儿恍然,之所以今日张慎的人可以救下花九,多半是在梅神庙附近部署了。此事能惊动朝廷的刑部员外郎,大抵是有人在灞陵告了状,或是灞陵的什么案子牵扯到了此处。 张慎缓缓走下车来,望着庙街熙熙攘攘庙街,徐徐道:“今年四月,辰州东边的几个小村子闹了一场疫病,朝廷颇是重视,便让灵枢院带着弟子先行赶赴辰州。人来了,疫病也消解了,院首上书朝廷,讲明一切后,便带着弟子们赶回灞陵。中途,两个弟子染上风寒,不能跟随灵枢院一起北上,就在小村里养了半个月。后来,这两个弟子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花九接口道:“张兄最后查到了这里?” “线索表明,那两人进了梅来镇后,便再也没有出去。”张慎其实上个月就来过这里,也参加过上个月的庙会,后来也命人探过,“我命属下潜入梅神殿查过数次,每次都只有灵女在梅神面前虔诚跪拜,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花九与霍桐儿对望一眼,满眼惑然。 “我后来仔细想过,要么就是我的人进去的时机不对,要么就是那个灵女并不是原来的那个灵女。”张慎认真说着,“所以,今晚难得外面闹了这么一出,注意力都放在了你们身上,我的人便可以潜入梅神殿,查清楚灵女入殿当夜会发生什么。” 霍桐儿算是明白了,如此,她今晚也想要一个结果。 “着火了!着火了!” “梅神发怒了!” “啊!怎么回事?” “梅神殿着火了!” 很快,梅神庙那边起了骚动,不少百姓慌乱四散,眼看就要发生踩踏事件,怎料人群里突然跳出一百多名壮汉,亮出长刀,将百姓们强行分流,清开了一条长道。 一名百姓打扮的衙役从梅神庙中冲了出来,快步奔至马车边上,拱手道:“大人,庙祝等人已经拿下!” “可有人受伤?” “救火及时,没有。” “去知会梅来镇县令一声,让他准备公堂,好好听一听他的辖下到底藏了什么案子?” 张慎淡然说完,整了整乌纱:“本官先办正事,明日再与你们喝两杯。” “好,我等张兄。” 那晚张慎去了公堂,连夜审结了此案。所谓梅神,不过是假借神祇之名,行买卖女子之罪。那些被选中的灵女,大多是容貌姣好,十五岁上下的小姑娘。这些姑娘入殿之夜,便被藏在暗道里面的人牙子迷晕之后,连夜送走。所谓灵女在殿中虔诚祈祝,不过是人牙子披着道服,伏地装模作样罢了。 此案真相大白之后,张慎名声大噪,当即命人拆除梅神庙,涉案之人一并下狱,待刑部复核之后,斩立决。 第二日,张慎并没有来喝酒,而是早早的收拾好卷宗,留信知会花九后,便带着衙役们北上灞陵。 “阿嚏!” 花九是真的冻着了,她打了一个喷嚏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把看完的书信放在了一旁。 霍桐儿端了汤药过来:“这几日好生休息,等养好了再上路。” “不成,今日就得上路。”花九接过汤药,郑重其事地看着霍桐儿,“妙娘,你不觉得这个案子还有蹊跷么?” 霍桐儿自是知道:“府衙张榜只说人牙子买卖,却一句话含糊带过,这些人牙子的上家是谁,这便是最大的蹊跷。” “张兄匆匆结案,定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此地不宜久留。”花九更担心这个。 霍桐儿摇头:“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走。” “不能走?” “张大人前脚刚走,你我后脚也跟着跑了,在有心人看来,你我定是知道点什么。”霍桐儿还有一事要告知花九,“我担心那母女三人,所以一早便雇了一辆马车,将她们三人送走了。梅来镇的人不少,我也不知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总之,你我越是不慌,就不招人怀疑。” “张大人之所以没有与你我喝酒,多半也是为了避嫌,不想拖累你我。”霍桐儿坐到了花九身边,看她的眸光柔了三分,“所以,现下你最该做的便是,好好喝药,多多休息,把身子养好为上。” 花九垂首,看着手中的汤药,喃喃道:“如此说来,我又欠张兄一个人情了。” “难还?”霍桐儿听出了她的话中深意。 花九苦笑:“难还。”虽说她与张慎称兄道弟,却从未真正掏心掏肺,她已不在官场,却还是有皇命在身,欠张慎人情太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第40章 “那我们就久居江湖,远离朝堂。”霍桐儿倒是不怕这个,有所图,也得有“图”才能被裹挟,只要她们一直是平头百姓,身上便没有什么值得“图”的。 花九定定地看着霍桐儿:“妙娘,你变了不少。” “是好的,还是坏的?”霍桐儿反问。 花九认真想了想:“我说不上来,我觉得当是好的。”话音刚落,却被霍桐儿一瞬抱住,急得大呼,“汤药!小心洒了!烫到你!” “傻子,你就不会放下么?”霍桐儿又气又好笑。 花九乖乖地把汤药放下,小声嘟囔:“这不是妙娘给我的药么,我得好好喝,还要喝完了才能放一边。” 霍桐儿收拢双臂,心底是甜的,却是忐忑的甜:“救人也要讲法子的,不准再这样一头热地跳河了,知道么?” 花九哑笑,鼻子酸酸的:“除了阿娘以外,你是大燕第一个在乎我死活的人。” “说什么傻话?”霍桐儿轻捶了一下她的背心,微微分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说好的,你要带我走遍大燕的山山水水,我自是在意你的。” 花九也是贪心的,她要的可不只这一点点在意。 “可不可以……” “什么?” “阿嚏!阿嚏!” “喝!药!” 花九庆幸这两个喷嚏让她打住了那些妄语,连忙道:“喝!这就喝!”说完,她重新端起汤药来,一边吹凉,一边忍着苦涩喝了个干净。 霍桐儿接过汤碗放下,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颗蜜枣:“张嘴。” “啊?” 霍桐儿把蜜枣喂了进去,笑道:“不苦了吧?” “这蜜枣好甜啊!”花九怎会觉得苦呢?能得妙娘作伴,山山水水走这一程,那可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你方才说什么可不可以?” “我……” 花九没想到霍桐儿还记得这一茬,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是这个么?”霍桐儿突然凑近,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花九痴笑原处,竟是脑海一片空白。 “还是……”霍桐儿缓缓靠近,气息近在咫尺之间,只要她再往前一点点,便能吻上她的唇。 花九呼吸凝滞,只觉又羞又臊,奈何这个时候,她鼻腔一痒,只得仓皇地捂着口鼻别过脸去,闷闷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喷嚏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花九这么想,霍桐儿也这么想。 霍桐儿存着几分羞恼,拍了拍她的肩头:“喝了药,躺下休息。” “哦。”花九躺了下去,却揪着被角,不放心地问道:“妙娘你呢?” “自是,陪你。”霍桐儿除了鞋袜,一起躺下,拉了被子盖好。 喵。 玳瑁赶紧从枕边跳下,跑去行囊上窝着。 霍桐儿暗笑,这小狸奴有时候真的是成了精的猫,已经懂得分寸。只可惜啊,她身侧这个小呆子,何时才能胆子大那么一点点? 想到这里,她故意贴上花九的身子,伸臂将她拢入怀中,呢喃道:“安心睡,早些好起来,便早些带我去赏梅。” “好。”花九绷紧了身子,答得很小声,这会儿哪里还觉得冷,分明是莫名地烫。耳根烫,身子烫,心更烫。 霍桐儿的下颌贴上了她的额角,眼底藏了笑意,悠悠地闭上了双眸。 花九枕在霍桐儿的怀中,一时战战兢兢,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闻着霍桐儿身上的香粉味道,明明不是酒,却莫名的撩拨心弦。她轻咬下唇,强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念想,不住心道—— 规矩!规矩!规矩! 也不知是霍桐儿故意为之,还是这个角度里衣都会松散,花九发誓自己没有故意看,却还是瞧见了霍桐儿锁骨上的一点小红痣。 红的像一点火星,痒痒地落在她的心底,悄然燃烧了一片原野。 怎么办? 她好像……更烫了。 第二十二章 蜜饯 花九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入眠的, 更不记得自己究竟烫了多久。她睁眼时,只觉浑身乏力,似乎是病的更重了。 “妙娘……妙娘……”她轻唤霍桐儿, 连说话都觉得吃力, 不过唤了数声,又觉脑袋沉沉, 只得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她这次是真的病重了。 花九自认身子不错,来大燕这两年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没想到下水救人这一次, 竟是搭上了自己半条小命。 困,倦, 烫。 花九没有睡熟, 却也睁不开眼, 耳蜗深处仿佛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很吵, 却挥之不去。 霍桐儿端了汤药进来, 摸了摸花九的脑袋, 不禁缩回了手来:“好烫!”她连忙放下汤药, 推门出去重新打了盆温水进来。 她记得大夫说,花九是寒气入体,这两日必须把烧给退了, 否则多半要烧坏脑袋。可汤药也吃了,银针也用了,若是用水也降不下温来,那该怎么办? 霍桐儿将帕子打湿后, 先擦了擦花九的脸与脖子。明明已经出汗了,怎的还这般烫?她仔细看了看花九的脸色, 此时不仅双颊烧得发红,耳根与眼角也通红通红的,甚至还迷迷糊糊的说着一些听不分明的呓语。 心疼。 霍桐儿蹙眉:“她的领口也湿透了,这么捂着要坏事的。”她急忙掀开被子,将花九的内裳退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第41章 花九烧的太厉害,身子像是蒸笼里的虾子,一片潮红。 “冷……冷……”花九牙关打颤,下意识蜷起身子,散在颈窝里的发丝已然湿润虬曲,“好冷……” 霍桐儿赶紧拿帕子擦拭她身上的汗珠,待擦干净后,又拿了一块干净的面巾过来,将她身上的水渍擦干。 “一会儿就好,再忍忍。”霍桐儿不知擦到她哪里的痒痒肉,花九竟是扭了起来。原先霍桐儿是没有旁的念想的,可花九这一动,春色扑面而来,刺激得她的呼吸也沉了几分。 “别动。”霍桐儿绷紧身子,一手按住花九的肩膀,一手给她擦腰侧的水渍,“别……啊!”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花九已将她当成了被子,将她狠狠抱住。 “慕言!喂!” 更甚的是,花九双腿大分,竟是一条腿搭在了她的腰杆上,翻身将她抱在了怀中,含糊呓语:“冷……冷……” 明明烧得这般厉害,却没来由地发寒。 霍桐儿被她抱得紧紧的,这会儿真是哪里都不敢推,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乱跳动着,连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得擦干净……”霍桐儿担心她的背脊裸露在外,会加重她的风寒,于是扭动身子,好不容易挣出一只手来,赶紧给她的背脊擦干。哪知,帕子落到尾椎以下时,竟是染了红。 这…… 霍桐儿是真的不得不挣开她了,花九竟是这个时候来了月事。 “乖。” 没办法,霍桐儿只得快速拂中花九的背上穴位,将她定住。这些本事,她本来不想显露的,这个时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她与霍苏年都是女子,昔年苏年学武,她便也跟着学了些许留做傍身。 花九没法再缠着她,霍桐儿终于挣出整个身子,将她平放在了床上。万幸,这才开始,并没有染太多床单。霍桐儿将干净帕子垫在了花九身下,重新打了盆热水来,放在边上,又重新取了一块干净帕子,打湿后准备给她擦拭干净。 “这只是权宜之计,抱歉。” 霍桐儿红着脸匆匆解释一句,哪怕她知道花九根本听不见,便自欺欺人地再次将她腿分开,温柔地擦了上去。 花九难受极了,原本就烧得厉害,如今又多了一重痒意自尾椎深处蔓延开来,偏生自己一点也动不得,当即怨念地娇声道:“痒……” 霍桐儿双耳烧的几欲滴血,快速擦干净后,连忙拿了月事布过来,给花九裹上。 “好、好了,不痒了,不痒了。” 霍桐儿张口便有些结巴,明明是在哄花九,却更像是在安抚自己的躁动。她深呼吸了好几口,待自己平静些许后,放下帕子,摸了摸旁边的药碗。 凉了些,正好可以喝。 霍桐儿拉过被子,给花九盖上后,端过药碗,舀起一勺来,小心地喂给花九。花九唇瓣翕动,竟是只喂了半勺进去,剩下的半勺沿着她的脸颊浸入了枕头。 霍桐儿急忙拿手帕给她擦擦,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碗,忽然打定了什么主意,仰头喝了一大口,便放下药碗,捧住了花九的双颊,吻了上去。 她撬开她的唇齿,舌尖挑下她的舌,将汤药尽数喂了进去。 花九喉咙微动,缓缓吞咽,这一口苦药下去,霎时眉头便皱了起来。霍桐儿松口的空隙里,花九小孩子似的抱怨嘟囔:“苦……苦死了……” “喝完,给你吃蜜饯。” 霍桐儿哄着她,继续喂药。 花九的唇很软,此时染着烫意,每一次触碰无疑都是“要命”的诱惑。霍桐儿强绷着羞意与理智,终是将这碗汤药喂完,坐直身子后,发现自己也出了汗。 霍桐儿轻抚花九的额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烫手:“乖乖的,我给你拿蜜饯去。”说完,她俯下身去,在花九的眉心处落下一个吻,然后解开了花九的穴道。 呼—— 她走出客房时,寒意扑面而来,她方知自己烧得也同样厉害。脑海里浮现起花九身上的那些春色,霍桐儿连忙双手拍了拍脸,告诫自己道:“休要再想!”可是,念想已起,岂是一句告诫便可休止的? 她也算是轻薄了花九,还是那种彻彻底底的轻薄,应当……负责的。 霍桐儿哑声失笑,好好相守,也是应当的。 “打住!” 霍桐儿惊觉自己越想越远,赶紧甩了甩脑袋,径直去客栈厨房讨要蜜饯去了。 花九没想到自己这一烧,竟是烧了一天一夜方才退了烧。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口中又苦又甜,是药味,也是蜜饯的甘甜香味。 霍桐儿就趴在床边,似是照顾得累了,所以正在小憩。 花九不敢动静太大,生怕吵醒了霍桐儿,于是慢慢地挪动身子,侧身静静地看着她——她的鬓发已经乱了,这时候散卷在她的脸侧,浸着一点点细汗,衬出了一分别样的妩媚。 累坏了么? 花九想去轻抚她的脸,可才伸手就发现自己竟是连内裳都没有穿。 “啊!” 花九的惊呼还是将霍桐儿吵醒了。她眯着眼睛看她,恰好对上了一双又惊又羞的眼睛,心湖荡漾,霍桐儿笑道:“醒了?”说着,便起身坐到了床边,又温声问,“渴不渴?” “还、还好……”花九揪紧了被角,双脚紧张地拢着。她很快发现了自己夹着什么,那是——月事布! 第42章 “不好!”花九这下更羞了,“我……我来了那个?”其实她想问的是,可是妙娘帮她清洁的。 霍桐儿故作镇静:“你我同是女子,这些事……” “我今日可以自己来!”花九急忙打断了她,“我、我也好多了!”正在说话间,霍桐儿手心已落在了她的额上。 就像是一只躁动的小鹿,被猎人的网瞬间网住,花九整个人呆在了原处。 “烧终于退了。”霍桐儿轻舒一口气。 花九眨了眨眼,好不容易不烫的身子,又蓦地烧了起来。 霍桐儿捕捉到了花九的羞涩,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汤药应该差不多好了,我去给你端来。”说完,顺手将边上的干净衣裳抱至床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花九看着床边的衣裳,羞恼道:“脱这么干净,岂不是……哪里都被妙娘看去了?”她越想越羞,扯了被子盖住了自己羞红的脸。 “怎么办……怎么办……” 她在被子下愁容满面时,门外的霍桐儿哪里还憋得住笑,顿时笑出了声来。花九这人,是真的越看越“可口”了。 她算着时辰,端着汤药回来时,花九已经换好了衣裳,规规矩矩地靠坐在床上。 霍桐儿将汤药放下后,余光瞥见床下露出的半个床单角,忍笑道:“床单不能放这里,会被婶子们捡去洗的。” “我、我只是暂时放这里!”花九说到一半,鼻腔深处一痒,不禁打了一个打喷嚏。 霍桐儿担心地抱了大氅过来,给花九裹上:“才好一些,莫要着凉了。” “我也不敢再着凉了……” “嗯?” 花九惊觉自己说得太直,赶紧换了句话解释:“不能让你总这么照顾我,你瞧你,昨晚一定没有休息。” 霍桐儿看破不说破:“还好。” “我先喝药。”花九嗅到了一丝暧昧气息,不自然地换了话题,准备去拿药碗。 “坐好,我给你拿。”霍桐儿端了过来,舀起一勺吹了吹,“还烫着呢,小心喝。”说着,她又吹了吹,再给花九喂去。 花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张嘴。” “哦。” 花九只张了一点点。 “再张开些。” “哦。” 花九照做了一半,霍桐儿却再也憋不住笑了起来。这都是些什么话啊,若被人听了去,只怕要被人误会的。 花九羞赧地小声道:“我还是自己慢慢喝吧。” “也成。”霍桐儿放下勺子,将药碗一并递给了她。 花九端着药碗,垂着脑袋吹凉,哪里还敢多看霍桐儿。 “喝完,还有这个。”霍桐儿从怀中摸出一包油纸,打开后捧到花九面前,“昨日的不够甜,我早上让小二去重新买了些。”说着,她的声音低了几分,“我尝过一块,够甜。” “谢谢妙娘。” 花九哪还用吃蜜饯啊,此时早已经甜丝丝的,哪里还能品出一丝苦涩来? 第二十三章 听梅亭 数日后, 花九的风寒终是大好,虽说声音还有些哑,可精神比那几日好了太多。 “一定要今日去?”霍桐儿帮她披上大氅后, 一边轻抚大氅上的皱褶, 一边不安心地问,“你身子刚好, 若是出去吹风又冻着了,你就不怕又生病么?” 花九哪里还敢生病?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在梅来镇已经逗留好些日子了, 早些赏完梅, 早些启程,免得入了腊月路上风雪太大, 又给耽搁了。” 霍桐儿轻笑:“耽搁就耽搁, 原本也不急的。” “我急。”花九扶住霍桐儿的双肩, 笑意温润,“我怕元月初一赶不到临淮, 会错过那日一年一供的佳肴。” 霍桐儿听的好奇, 她开酒楼多年, 也知道不少一年一供的美食, 临淮是大燕的南都,若真有这种一年一供的美食,她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什么佳肴?” “去了就知道了。” 花九拿了帷帽, 给霍桐儿戴上:“外面风凉,戴着好些。”说着,将垂纱放下,自然地牵住霍桐儿的手, 离开了客店。 梅来镇自从梅神闹出案子后,每月一次的庙会便取消了, 甚至闻名而来的商旅们也少了不少。今日还飘着碎雪,稀稀疏疏的,落在帷帽上很快便化了。花九戴着幞头,牵着霍桐儿沿着梅来镇的主街往北出了镇子的老城门后,再沿着田埂走上半个时辰,老远便瞧见了远处的一片鲜红。 远山白雪皑皑,近树有如枯墨,这万千灼眼的红显得极为鲜艳。梅香随着寒风扑面而来,轻轻一嗅,只剩沁人心脾。 霍桐儿瞧见这些鲜红,心情不觉大好,忍不住掀起帷帽的垂纱,将眼前的梅林看得更深切些。 “果然是个赏梅的妙处!” “当中另有乾坤。” 花九含笑说完,加快了脚步,带着她步入了梅林。此处说是野梅,其实不少爱梅之人都把这里当成是赏梅的圣地,所以有人用竹子在林中修了一方小竹亭,取名“听梅”。 霍桐儿抬眼看着那块牌匾,轻念了一遍。亭名“听梅”而不是“望梅”,应当有什么玄机。 “闭上眼。” 花九在她身后细声说完,便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暖意自她掌心透入微凉的耳翼,霍桐儿莞尔闭眼:“这是什么小把戏?” 第43章 花九缓缓放开双手:“听见了么?” “听见什么?” “仔细听……” 霍桐儿定下心来,竖着耳朵聆听——万籁俱寂,唯有雪风卷着梅树沙沙作响。心越静,听见的声音就越多,即便没有瞧见那些红梅,却也能听见那些红梅绽放的轻响。花骨朵外裹着一层薄薄的霜壳,每绽放一朵,霜壳便碎裂一个。这偌大的梅林,万树红梅悠悠绽放,碎裂的岂止是一个霜壳。 此时此刻,霍桐儿终是明白了“听梅”两个字的深意。 那是独属于梅花的勃勃生机,是别具一格的赏梅法子。只听不看,却瞧见了更多、更远的风景。 妙! 霍桐儿睁眼转头,本想对花九说点什么,瞧见花九正在闭目听梅,便将话都忍在喉间,悄悄地赏起花九来。 梅花虽艳,可霍桐儿更喜欢花九这样的清俊。 黑色的幞头上落了一层细雪,还有些许碎雪沾染了她的眉,甚至还有落上她的长睫的。花九的背后是灼眼的梅红,那些梅花越是灼眼,衬得花九就越是出尘。 说也奇怪,最初只觉得花九俊秀,可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她入眼好看。霍桐儿忽觉自己词穷,嘴角微翘,忽然生出一个逗弄她的念头来。 只见她揪起一绺青丝,轻轻地刮过花九的高挺鼻梁。 痒! 花九惊忙睁眼,撞上了霍桐儿满是笑意的双瞳,霎时脸颊飞红:“妙、妙娘你……” “你听到了什么?”霍桐儿问。 花九这会儿哪里还能听梅,分明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梅花开了。” “我知道。”霍桐儿酥声应话,不只是梅花开了,还有她们的情花也当开了。她想到了花九的出身:“探花娘,如此诗情画意的美景,不作诗一首?” 花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既然是妙娘要的,我自当奉送。” “愿闻。” “我且想想……” 花九仔细酝酿,浑然不觉霍桐儿此时正窃笑着看着她。她喜欢极了花九这认真的模样,这人踏实又温柔,实在是上好的良人。只是,也不知这个呆子何时才能主动那么一点点?亦或是,开窍那么一点点? “白雪随风舞,红梅……”花九刚吟到一半,便停在了原处。 霍桐儿看她神色不对劲,便沿着她的视线往身后看去——数步之外,站着一个青年公子,花九不认得,霍桐儿却是认得的。 “可是在下惊扰了二位的雅兴?”青年公子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狐裘,从他发髻上的玉冠看来,应当是个富贵人家。 “霍老板,别来无恙啊。”他径直朝着霍桐儿走来,对着她彬彬有礼地拱手一拜,“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 霍桐儿往后退了一步,挽住了花九的手臂,向花九介绍:“这位是曹御,曹公子,负责辰州一带的漕运,我去舞阳城的开千日仙的时候,见过一面。” “这位是?”曹御上下打量花九,不咸不淡地带着一丝凛冽的敌意。 霍桐儿颇是“得意”地介绍:“这是我的夫君,今科探花,花九。” “就是那个中了探花却辞官的花大官人?”曹御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北都灞陵城的这桩趣事,他也是听过的。 花九点头:“正是在下。” 曹御话中带刺地多问一句:“不知公子往后准备做什么营生?还是说……准备跟着霍老板开酒楼?” 花九听出了此人话中的酸意,倒也不气:“只要能跟着桐儿,做什么都好。”她故意不在此人面前喊霍桐儿的小字,就是不想让这位曹公子知道妙娘的小字。 霍桐儿岂会不懂她的小心思,笑道:“我家夫君丹青了得,连陛下都忍不住夸赞。所以,即便我家夫君已不是探花,陛下还是给了重任,让她走遍整个大燕,编写大燕地理图志。” 曹御愕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瘦瘦的少年,竟还有皇命在身,当下态度便缓和了几分,赔笑道:“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花兄莫怪。” 花九倒也不与他客气:“我这人向来脾气好,狗吠了我,我也舍不得打狗。” 曹御撞了个软钉子,这会儿尴尬地站在原地,灵机一动,连忙道,“漕运那边还有生意,今日就不陪二位闲话了,就此告辞。” “嗯。”霍桐儿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曹御急匆匆地离开了梅林。 花九冷冷地道:“这人不好。” “哪里不好?”霍桐儿眼底噙着笑意,明知故问。 “见风使舵,看人下菜。”花九脸若寒霜,“特别是开始他看你的眼神,坏极了!”她也不知道为何恼怒,可一想到那人的眼神,就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 霍桐儿似乎嗅到了一丝酸意,心底却甜得很:“有那么坏么?” “你是没有瞧见!这人真的……真的……”花九鲜少背后骂人,这一着急竟是词穷,半晌想不出一个词来。 霍桐儿随手折下一朵梅花:“给。” “做什么?”花九怔了怔。 “既然那人不好,那便不想他了,看看其他的,好不好?”霍桐儿温声哄她,“比如,给我簪一朵梅花?”说着,便主动将帷帽取下,往花九那边凑了凑。 花九定定地瞧着霍桐儿的笑脸,哪里还有半分怒意,将那朵红梅接来,温柔地簪上了霍桐儿的鬓发。 第44章 霍桐儿本就生得好看,如今这朵红梅一簪,更显娇艳。她对着花九嫣然一笑,再折了一朵下来,簪在了花九的幞头左边,笑问道:“慕言赴琼林宴的时候,乌纱帽上簪的是桂花么?” “嗯。”花九自然记得。 霍桐儿往前走了一步,拍了拍幞头上的碎雪:“万幸,大燕是秋闱,并非春闱。” 花九疑惑看她:“嗯?” “探花郎若是簪了红梅,看上我家慕言的,可就不只一位郡夫人啦。”霍桐儿轻佻地捏了一把花九的下巴。 若说先前她说“我家夫君”只是为了在曹御面前撑场子,可现下只有她们二人,那“我家慕言”四个字无疑是最动人的情话,让花九心花怒放,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喃喃道:“妙娘说的是,万幸。” 万幸,那晚她在明镜湖的芦苇深处遇上了她。 “所以?”霍桐儿浑然不觉自己双颊已红,抿了抿唇,低声问她,笑意里漾着直白的诱惑。 花九不是呆子,她品出了霍桐儿话中的深意,微微吞咽了一下,灼热的视线便落在了霍桐儿的唇上。 “我……我可以么?”花九温柔地问她,声音带着一丝轻颤。 霍桐儿刚欲回应,便听见梅林外有了游人的笑声。 两人连忙往后各退一步,竟是忘记了,这片梅林其实是有人来的。 “走了。” 霍桐儿低头牵了牵花九的衣袖。 “好。” 花九觉得耳根烧的厉害,只得乖乖依从妙娘,这会儿脑海里还在不断重现着霍桐儿“诱”她的那个笑。 她想亲亲她,哪怕只是在妙娘的脸上亲上一小口也好。 可是,霍桐儿是贪心的。 她可不要只牵花九的衣袖。于是,她松了衣袖,握了花九的手,低声细语。 “牵着暖些。” 第二十四章 小呆子 当夜, 碎雪初停,久违的月光洒满整座梅来镇。 客房里放着火盆,盆中的炭火烧得噼啪脆响, 暖意盈满了整个房间。屏风之后, 霍桐儿沐浴出来,一边擦拭脖颈上的水渍, 一边对着书案边的花九道:“慕言,我穿上衣裳, 给你重新打三桶热水来。” “多、多谢。”花九发誓, 她真的不是小结巴,但是瞧见此时的霍桐儿, 她是真的忍不住结巴。 霍桐儿的青丝只绾了一个发髻, 好些零碎的发丝贴在肌肤上, 因为才沐浴完的缘故,染着一抹淡淡的慵懒之色, 甚至双颊微红, 眼波里也带着一点点春色。 霍桐儿原本是不想招惹她的, 可瞧见花九那突然端直的模样, 心底便滋生了捉弄的意思,缓缓走了过来。 她每走近一步,就像是玳瑁在心窝里软软的踩了一脚。花九瞬间坐得更端直了, 握笔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妙、妙娘?” 玳瑁原是窝在书案边上的,瞧见霍桐儿走过来,知趣地跳下了书案,飞快地掠上床头, 缩在了枕头边上,呼呼睡起觉来。 霍桐儿是打从心里喜欢花九这惊艳的模样。在她没有遇上花九的那二十六年里, 她就是霍家的一个影子,她总是把自己藏在不起眼的地方,后来她走出家门,以霍家堂小姐的身份在沧州开设酒楼立足。她终于不是影子了,却也收获了许多放肆品鉴的目光。 谁对谁,不是有所图呢? 她厌恶着,也习惯着,她与苏年终是不同的。苏年可以有男子的身份掩饰,所以免去了太多这种目光,她却只能以女子身份,视而不见那些下作的视线。 大燕没有战乱,九州靖平,四海归心。大燕却不像对岸的大陵,女子可以与男子并肩而立,甚至君临天下,令天下人伏低跪拜。女子在外营商,总归会被人臆测或是污想,解释无用,还越解释越黑。 唯有慕言。 霍桐儿含笑迎上花九的目光,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怎的这般紧张?莫不是做错什么了?”她分明知道,花九只是干干净净地欣赏她的美,她却想借机“中伤”,逗一逗她。 花九连忙摇头:“我没有!” “有。”霍桐儿坐上书案一角,居高临下看她,“只穿那么一点,就不怕……” 房中有炭火,暖得很,花九就是觉得热,才只穿了外裳,没有披大氅。听霍桐儿提醒,花九不等她说完,赶紧放下笔,起身拿了大氅来,将自己裹上后,赔笑道:“怕!肯定怕!我是决计不能再受风寒了!” 霍桐儿瞧她那紧张的模样,忍笑垂首,瞧见她在书案上绘制的新图,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楚州。”花九生怕自己乱想,便开始一本正经的介绍,“虽说最后我们才去楚州,我想,还是应当先把地界画好装册,免得后面要整理的东西多了,绘制的就不如现下精细了。” “没有走遍楚州,便能绘制?”霍桐儿更好奇了。 花九点头:“离开灞陵之前,陛下给过我一卷旧的大燕图志,我一路南下,觉得无趣的时候都在看,如今都记在这里了。”花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如今只用把关键的几处画好,剩下的一边走一边改就好。” “原来如此。” “那个……” “嗯?” “天色也不早了,妙娘还是先休息吧,热水我一会儿自己去打……” “不、成。” 霍桐儿没等她说完,便否决了她:“我先给你打热水,先洗澡,然后再画图,早些画完,早些一起休息。” 第45章 “哦。”花九重新提笔,本想继续往下绘制。 霍桐儿自书案上下来,往行囊边走了两步,复又回头道:“其实,慕言不必这般害羞拘谨的。”反正,再羞人的地方,她也瞧见了。 她不说还好,说了以后花九只觉又羞又臊,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霍桐儿就喜欢她这着急害羞的模样,当着花九的面,大大方方的扯开内裳的衣带,重新整衣系好,再拿了干净外裳出来,仔细穿上。 有些事,总归是要发生的,就瞧瞧那个小呆子何时才能开窍了。 书案上突然想起一声脆响,竟是花九手中的笔跌落在了宣纸之上,墨汁很快便晕了开来,染透了图纸。 “呀!坏了!”花九惊呼,却在撞上霍桐儿的目光时,心虚地别过脸去,苍白解释,“我定是乏了,今日不宜画画,我、我收拾收拾!”说着,便起身背对着霍桐儿收拾起纸笔来。 霍桐儿不禁笑出声来,这小呆子呀,是越来越可爱了。她看破不说破,倒也享受如今这样的暧昧。她不动声色地穿好了衣裳,再裹上大氅,便打开房门出去给花九打热水去了,竟是没有多说一句话。 霍桐儿越是这样,花九就越是忐忑。 坏了,妙娘难道是恼她失礼了? 花九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看的。平日里换衣裳,两人都会分别去屏风后换,她哪里想到霍桐儿会在她面前这样猝不及防地解开内裳。最要命的是,今晚妙娘刚沐浴完,并没有穿肚兜。 哪怕只是匆匆的一眼,花九夜瞧见了那一处春色。她自认见过无数惊艳山水,可唯独霍桐儿的那一处,惊鸿一瞥,却足以荡人神魂。 如洁白莹玉上沁入的朱红,如白雪皑皑里透出的绽放红梅。 “不可再想!花九!规矩!”花九惊觉自己竟是在回味,不由得抱住脑袋,赶紧警告自己。 恰好霍桐儿吩咐了小二打水,正好回到了房门外,正好听见“规矩”二字,她忽地恍然,难道那夜花九说的“规矩”,与今夜的“规矩”异曲同工? 她倒要瞧瞧,花九到底还能规矩几日? 霍桐儿故作淡然地推门而入:“都收拾好了?” “这、这就好!”花九加快速度收拾,很快书案便收拾干净了。 咚咚。 两名小二敲响了房门:“客官,您要的热水给您打来了。” “就放在门口吧。” “我去提!” 花九逃也似的自霍桐儿身侧溜开,打开房门,将外面的四桶热水次第拿了进来,将房门重新关上。 “四桶?” “天冷,凉得快,快些去洗吧。” “哦,好。” 花九自忖竟没有妙娘想得周到,今日只给她提了三桶。她暗骂自己不够细心,打定主意往后的日子里,要更细心些才是。 沐浴之后,与往常一样,两人一起钻入了被窝。 “妙娘,明日我们离开梅来镇后,就走朝廷专门开辟的商道,比山道好走些,定能在元月初一前,赶至临淮。”花九还是有些紧张,便扯了旁事。 “都依你。”霍桐儿的语声中透着倦,说完便自然而然地钻入了花九的怀中,搂住了她的腰杆,贴上了她的心口。 心跳狂乱,她听得分明,不由得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来。 花九可不只心乱,只觉一股酥意自尾椎而起,痒痒的沿着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霎时便将她的身子烧了个烫。 明明妙娘答的是后面的行程,可“都依你”三个字在花九品来,似乎有着另外一层意义。她想,却不敢为的意义。 “妙娘……” “嗯。” “这样……睡……可会不舒服?” “好像……有一点……” 霍桐儿顺着她的话茬,更自然地往她的怀里再钻了钻:“这样,舒服些。” 这哪是舒服些,是贴得更紧了些! 花九张了张口,忽然口干了起来,她若在这个时候把妙娘劝开,那可是大大的不好,可若是这个姿势入睡,她也是半晌睡不着的。 就在这个时候,霍桐儿在她怀中嘤咛问:“还不睡么?” “睡!睡!”花九深吸一口气,紧紧地闭上双眸。 人的感官颇是神奇,看不见后,其他感官反倒会放大开来。比如,她听着妙娘微沉的呼吸声,每一声都清晰入耳,带着微微的烫意;比如,她与她明明隔着内裳,却能透过这层薄薄的内裳,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暖;比如,她越闻妙娘身上的香味,就越是心猿意马,恨不得收拢双臂,将她拥得更紧。 要命,真的要命。 花九惊忙睁眼,眼帘中是烛光里的心上人面庞。 怎能不心动? 那微晃的烛光,无疑是花九此时躁动心思的写照。她好似魇住了一样,痴痴地望着霍桐儿,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动作,轻轻地吞咽了一下。 霍桐儿将她这些小动作暗自捕捉,她像是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终于等到了那只小兔子,就等着小兔子再往她这边走一步。 哪怕,半步也成。 忽然之间,霍桐儿也有些紧张起来。花九若是真下口了,她当如何回应她?那些事,也只是话本上见白纸黑字的描述过,具体如何为之,她也是不太懂的。至于花九,她又懂多少呢? 第46章 “对不起。” 花九的声音几是气声,每晚妙娘总是睡得最快的那一个,想必这个时候她也听不见吧。即便听不见,她也要说,至少她心里可以稍微舒服那么一点点。 霍桐儿一边暗笑这呆子说什么胡话,一边紧张的握紧了拳头,期待着花九的唇落下,颤抖着撬开她的唇,缠住她的舌,彻底点燃彼此的妄念。 哪知,花九只是往前凑了凑,在霍桐儿的眉心上极轻极郑重地落上一吻。轻,却如珍似宝,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当霍桐儿期待着下一步时,那个小呆子竟只是收拢双臂,闭上了眼,心满意足地逼自己入了眠。 霍桐儿又羞又恼,偏生还不能把慕言如何,只得在这漫漫长夜,慢慢舒缓自己的热。 第二日清晨起床后,余恼未散的霍桐儿还是在花九手上不重不轻地拧了一下,然后抱着玳瑁先走一步。 花九不解地看着霍桐儿的背影,寻思道:“难道!昨晚那时候她没睡着?那不是……完了!她知道我轻薄了她!这下怎么哄?” 不远处的霍桐儿轻抚着玳瑁的脑袋,幽怨问道:“难不成要我先下口么?” 第二十五章 大花与二花 自打出了梅来镇, 霍桐儿一直静静地坐在马车上,不像先前那般,偶尔掀帘坐在花九身边, 一起闲话些什么。 花九一边赶车, 一边觉得战战兢兢的。那日之事,她不敢提, 霍桐儿也没有再提,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隐去了那件事。花九起初还觉得危机过了, 可一连好几日都这样相敬如“冰”, 说不害怕,都是假话。 霍桐儿也不是真恼她什么, 而是故意激她一激。花九是个坦荡的人, 若是发现哪里不对劲, 定会与她敞开心扉好好聊一聊。到时候,她只须一步一步地把花九的话给套出来, 顺势给这小呆子一个亲吻, 便是顺理成章。 她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把花九结结巴巴袒露心声的模样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到高兴处, 霍桐儿抚弄玳瑁的手也欢快了起来,甚至双手将玳瑁举了举,心道:“你家主子早点开窍好不好?” 玳瑁这几日吃得油光水滑的, 一身毛发又黑又亮,似乎早已习惯霍桐儿的逗弄,这会儿懒洋洋地拖着身子,任凭霍桐儿高举, 甚至还不咸不淡地打了个哈欠。 “吁!” 马车突然停下,霍桐儿忙将玳瑁放下, 掀帘看向外面。 只见一个浑身泥污的小姑娘双臂张开,拦住了她们的马车,似有急事要相求。 “公子,夫人,你们帮帮我!我阿姐掉到下面的坑洞里了!我……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实在是没法子把她拽上来。” 花九正色道:“姑娘莫慌,在下这就随你去救人。”说完,她不忘低声提醒霍桐儿,“当心些。” 霍桐儿自然懂得她的意思。行走江湖,总有人心生歹意,利用寻常人的同情设下陷阱,劫财劫色。 “嗯。”霍桐儿应了声。 花九笑笑,刚跳下马车,便又被霍桐儿拉住了:“怎么?” “你也要小心。”霍桐儿关切提醒。 花九心喜,却不敢显露出来,只点了点头,便跟着那小姑娘沿着一旁的泥泞小道走了进去。 出了辰州地界后,越往东走,雪便下得越小。这一带只是零零碎碎地下了几日雪,只稀稀疏疏地堆了一小层落雪。这条泥泞小道正是因为积雪太薄,所以才变得湿滑至极,花九好几次险些摔倒,若不是手快拽住了旁边的树干,只怕现下已经是屁股开花了。 引路的那位小姑娘却好不到哪里去,也许是关心则乱,所以好几次脚下打滑都是硬生生地跌坐在地。她眼眶微红,每次都是倔强地站起来,强忍痛意道:“就在前面!” 花九跟着小姑娘约莫走了数百步后,终是瞧见了那个大坑洞——坑洞似是猎人们捕猎留下的兽坑,因为入冬的缘故,野兽大多不会在山中走动,所以这兽坑便也没有人过来收拾。 这荒郊野外的,两个小姑娘怎会跑来这里呢? 花九心头生了疑惑,便往下看了一眼。底下比上面还要湿滑,壁上已经被抓刨得不成样子,这会儿更是一点抓踏的地方都没了。她看了看旁边系在树上的长绳,想来是小姑娘准备用来拽阿姐上来的绳索。她径直走了过去,将绳结解开,重新打上更结实的绳结,回头对着小姑娘道:“这坑洞附近湿滑,你站远些,别又掉下去了。” “嗯,嗯!”小姑娘猛地点头。 花九拽住绳索,跃下了兽坑,万幸她学武架子稳,落地时只踉跄了一下,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姑娘莫怕!”花九对着这个更加泥泞不堪的姑娘抱拳一拜,“令妹在商道上拦下了我跟夫人,我是来救你上去的。” “多、多谢公子。”姑娘定了定神,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花九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姑娘的脚上夹着一个捕兽夹,这会儿鲜血汩汩,难怪上面那个小姑娘拉不上她来。 “别动。”花九担心这姑娘乱动,会造成二次伤害,便温柔地蹲了下来,两手嵌入捕兽夹的缝隙处,用力往外掰扯。 姑娘痛得脸色发白,竟是硬生生地忍住了痛,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来。 花九暗忖此人真是个狠角色,如此坚强,还是头一次瞧见。她用力把捕兽夹按归位后,扫了一眼她出血的地方,肃声道:“得赶紧找个大夫,把里面的烂肉都挖了,不然你这腿只怕是保不住了。” 第47章 姑娘听到这句才是慌了神:“还请公子,速速救我!” “对不住了。”花九弯腰勾住了姑娘的腰杆,将她扶起后,走至兽坑边上,单手将绳索在手腕上缠了三圈后,足尖一踏,便带着姑娘借力往上一跃,稳稳地跳到了兽坑之上。 “阿姐!”小姑娘瞧见自家阿姐终于上来了,激动地冲了过来。若不是花九手快,及时抓住了她,只怕她要成为第二个跌下兽坑的小姑娘了。 “当心些!这里滑!”花九将她扯到边上,“搭把手,我们先把你阿姐扶回去。我有马车,先载你们去附近镇子找大夫。” “多谢公子!多谢!”小姑娘感激地连连点头,赶紧上前扶住了姑娘的另一边,跟着花九小心翼翼地走回了马车。 霍桐儿瞧见三人的身影后,赶紧跳下马车,掀起车帘:“先上车。” “多谢夫人。”小姑娘带着浓烈的哭腔重重点头,小心地把阿姐扶上车后,自己也跌跌撞撞地爬了上去。 霍桐儿瞧向花九,低声问道:“你没伤吧?” 花九摇了摇头:“那姑娘伤得不轻,得赶紧救治。” “嗯。”霍桐儿也上了马车。 花九总觉得妙娘这个“嗯”字,语气怎么有点怪怪的。她来不及多想,拍了拍枣红马:“小红,要辛苦你走快些了,驾!” 马车沿着商道加速前行,不免有些颠簸。 霍桐儿已然坐定,却见两个小姑娘竟是坐在车板上:“下面咯得慌,也凉,坐上面来。”说完,霍桐儿拿出了干净帕子,准备给那个受伤的姑娘先擦去伤口附近的泥污。 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可是……可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泥污衣裳,弄脏了夫人的马车车底就算了,若是弄脏了座,那就更不好意思了。 “人比那些重要。”霍桐儿蹙眉,“已经伤了一个了,若是再冻病一个,谁照顾你们?” 小姑娘蠕蠕唇:“哦。” 霍桐儿看这两人的年龄也不大,出现在这个荒郊野外也是奇怪。 “你们两个……是离家出走的?” “夫人怎会知道?!” 两个小姑娘震惊无比。 霍桐儿还是猜中了,她先在姑娘脚踝附近快速点了几下,先行止血,然后一点一点地把染血的泥污轻柔地擦了下来, 两个小姑娘看见这一幕,眼底瞬间有了光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着我做什么呢?说,家在哪里,等处理了你的伤口,我与慕言送你们回去。”霍桐儿可不想两个小姑娘再这样在外游荡。大燕虽说没有什么战乱,却还是有山匪盗贼,这两个小姑娘若是落在那些人手里,那可是一辈子都要毁了的。 “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夫人,求求你,留下我们,就算让我们两个做丫鬟也好,我们不能回去!” 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地牵住了霍桐儿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她,就像是两只受伤的小兽,莫名地楚楚动人。 霍桐儿张了张口,原本想劝的话都哽在了喉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两人才会用“逃”这个字眼? “这样,你们先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我叫大花。” “我叫二花。” 霍桐儿知道有些人取名潦草,却没想到还真遇上了一双如此潦草名字的姐妹花。 “我们……我们……”妹妹看了看姐姐,垂下头的时候,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往下一颗一颗地落。 姐姐的声音也哑涩了几分:“我们是从村子里逃出来的。” “附近的村子?”霍桐儿摸了摸姐姐脑袋,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大花哽咽地点点头:“爹爹嗜赌如命,欠下了许多赌债,几日前将阿娘给典了……阿娘回来的时候,一时想不开便……便投井自尽了。” 二花泣声道:“为了还赌债,爹爹还想把我们两个卖给人牙子……” 霍桐儿拍了拍二花的后脑,叹息:“典妻,卖女,禽兽不如。” 两人在山林中跑了两日,这会儿又冷又饿,听见霍桐儿这样的话,心防决堤,哪里还能再说一句话,当下便呜咽大哭起来。 霍桐儿听的难受,心道定然不能让她们两个回去,否则只怕两人也活不了几日。 “慕言。” “我在。” 花九已经在想,该把她们安顿在哪里,才算妥帖。 霍桐儿算了算脚程:“此地离庆海城有半日的路程,那里有悬壶堂的分堂,我们直接把她们送去那边。” 花九也听过悬壶堂的名声,据说那边经常收容孤儿,教授医道,济世活人。如此算来,确实是那里最适合。 只是,她担心大花的伤,怕再耽搁半日,腿便救不得了。 “我已帮她止了血,那边的大夫也比附近镇子的大夫医术高明。”霍桐儿略微一顿,安抚面前两个小姑娘,“人也是好人,到了那边,好好学医,不仅可以救自己,还能救更多人。” 大花与二花吸了吸鼻子,这两人都是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恩人说了那里安全,她们便相信两人的话。 霍桐儿越看她们两个越是心酸,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拿了食盒过来,一人塞了一块糕点:“先吃点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谢……” 第48章 “吃东西,不说谢。”霍桐儿截住了她的话,再把水壶拿过来,递给两人,“若是觉得干,喝点水。” “嗯。” 两个姑娘艰难地吞咽着糕点,糕点虽说是凉的,可在她们现下吃来,却是她们吃过的最暖的糕点。 玳瑁闻到了糕点的香甜味道,皱着鼻子嗅了嗅。 霍桐儿摸摸玳瑁的脑袋:“这个可不能跟她们争。” 玳瑁乖乖地趴了下来。 花九在外哑笑着,赶车继续往前走。虽说没有瞧见霍桐儿此时的表情,可她也觉得今日的妙娘一定很美。 就在这个时候,车帘突然掀开,竟是霍桐儿递来了斗笠。 “外面风凉,你也要当心些。” “妙娘。” 花九一手接过,却唤住了她。 霍桐儿愕然看她:“怎么了?” “好看。”花九的眼底多了一分痴色,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霍桐儿心动。 霍桐儿耳根微烫:“这个时候还贫嘴!赶好你的车!”说完,便慌乱地放下车帘,缩回了马车里。 这小呆子怎的也会猝不及防了? 第二十六章 糖葫芦 悬壶堂的庆海城分堂就在城东, 平日百姓们有个什么大小病痛,就往这里面跑。只因这里面的大夫每一个都是仁心仁术,医术高超。 马车在悬壶堂外停下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花九救人心切, 掀起车帘就将大花抱了下来,迈步就往里面走。 “大夫, 救人!救人啊!” 霍桐儿看着花九认真的背影,哑笑摇头, 小心地将二花扶下后, 对着玳瑁道:“乖乖的,不要乱跑。” 玳瑁打了个哈欠, 蜷起身子窝在了座上。 “走吧。”霍桐儿摸摸二花的后脑, 扶着她一起走入了悬壶堂。 才进大门, 便是梅香扑鼻。这满庭的梅树,是悬壶堂两位名医所植, 到如今已经有三十余年。如今这梅树粉瓣盛放, 每遇寒风凛冽吹拂, 便有花瓣如雪飘落, 在树下浅浅的积了一层。 霍桐儿与二花在客堂坐定后,两位小医徒给两人奉上了驱寒的姜汤。 “请二位客人稍等片刻,老堂主片刻便来。” “有劳了。” 霍桐儿点头道谢后, 安慰道:“二花姑娘莫急,到了这里,你阿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多谢恩公。” “说了,不必言谢。” 霍桐儿一边说着, 一边将姜汤往她那边挪了挪:“先喝点姜汤。” “嗯。”二花怯生生地捧起姜汤,小口地喝着。 不多时, 老堂主便披着大氅走了进来。 二花原以为这位老堂主会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没想到竟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妇人。细看这位妇人,眉眼温润,经年的济世活人,在她身上陈酿出了一抹慈悲之色,让人忍不住觉得亲切。 “霍小姐,许久不见。”老堂主开口寒暄,下意识往二花身上瞧了一眼,“给这位小姑娘准备热水。” “是,堂主。”医徒们应声退下。 “陈堂主,今日在路上救下了两位可怜的姑娘,她们已是无家可归,所以,我只好厚着脸皮来叨扰堂主您了。”霍桐儿起身恭敬地对着老堂主一拜,“还望老堂主可以收容她们,教她们一些医术或是药理。” 老堂主定定地瞧着二花,并没有立即答应。 霍桐儿继续道:“陈堂主可以放心,她们这些日子在这里的吃穿用度,我来负责。” 二花忽然扑通跪下,哀求道:“我跟阿姐都能吃苦的!挑水打杂什么的,只要堂主您吩咐,我跟阿姐一定好好做!” 老堂主唇边扬了笑意:“学医可比挑水打杂辛苦多了,我只问你一句,怕不怕?” 二花猛烈摇头:“不怕!” 老堂主微笑点头:“我留下你们两个,只是能不能学好,要靠你们两个自个儿努力。”说着,她斜眼瞥向霍桐儿,“若是小若她们在这里,定要骂你,怎的如此见外,这偌大的悬壶堂竟还养不起两个可怜的姑娘?” 霍桐儿愧然,她本就是个不愿麻烦人的性子,先把账算清楚了,她也觉得舒坦。 “听说你成亲了?”老堂主将二花扶起,话却是问霍桐儿的。 霍桐儿如实答道:“成亲匆忙,本该给悬壶堂发喜帖的。” “无妨。”老堂主示意两人都坐下,“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最重要。” “自是,喜欢的。”霍桐儿有些不好意思。 恰好这个时候花九走了进来,将她这句话听得分明,在原处一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这位是?”老堂主看见了花九。 霍桐儿上前挽住花九,笑道:“正是我家夫君,花九。” 老堂主眯着眼睛,上下看了看花九,眉头蹙了蹙便舒展开来,赞许道:“是个眉清目秀的。” 花九被夸得更不好意思了:“堂主谬赞。” “恩公,我阿姐她……” “她很好,大夫已经给她收拾了伤口。”花九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大花半晌看不见妹妹,总归是不安心的,“我这就带你去看她。” “还是我亲自带她去吧。”老堂主微笑着看看二花,“走吧。” “哎!”二花赶紧上前,本想搀扶老堂主,可想到自己满是泥污,生怕染了老堂主的手,便硬生生地垂下了手。 第49章 老堂主温柔地抓起她的手,搭上了她的脉息,微微蹙眉:“你这身子亏损严重,得先调养几日。”这小姑娘气血两亏,想来是长期没有饱饭的缘故,再不调养,只怕要伤及根本,落下病根。她是这般,想必那位阿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花又惊又喜:“堂……堂主?” “以后,唤我陈夫子,别像那些个学徒一样的,总是堂主堂主地唤我。”老堂主提醒二花后,便牵着她往大花所在的地方行去,一边走,一边道,“干不干净在心,不在肉身,当大夫的人,哪个没摸过泥?上山采药,可都是实实在在地跌过泥潭的。” 二花听着老堂主说话,越看越觉得这位老堂主很是亲切。这是她与阿姐久违的温情,也是她们两个渴望的家的感觉。渐渐地,她不禁红了眼眶,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傻丫头,我又没骂你,怎的就哭了呢?” “夫子,我跟阿姐一定好好学医!” “有心便好。” “嗯!” 霍桐儿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只觉檐下灯笼投落下的烛光无比温暖。即便长廊的尽头是漆黑的夜色,老堂主身上光也足以照亮前路。 “这位老堂主是个会医人的。”花九走至霍桐儿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我想,二花姑娘这会儿一定没那么忐忑了。” “你是没看见另外两位。”霍桐儿的目光里多了一抹敬仰,“她们才是济世江湖的大医者。” “哪两位?”花九来了兴致。 “杜大夫与商大夫。”霍桐儿一直记得这两位对苏年的好,那次苏年不小心中了牢狱之灾,若不是这二位出手相助,只怕要脱一层皮。 花九侧脸看她,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目光中的感激之色。 霍桐儿忽然转眸,恰好撞上了她的视线。花九没来得及躲,所有的仓皇被霍桐儿尽收眼底。 “慕言?”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 霍桐儿故意问她。 “我方才看你……” “看我怎么了?” 霍桐儿是铁了心的要逗她:“莫不是我脸上的妆花了,亦或是……”她顺势牵起了花九的手,明知她手上有泥污,还是拉着她的手在自己鼻尖上刮了一下,“我鼻尖上沾染了泥污?”原先是没有泥污的,这下是真的有了。 花九急道:“哎呀!我的手不干净的!”说着,便准备去摸袖底的帕子,给她擦一擦。 霍桐儿往花九那边凑了凑:“那……擦干净。” 花九拿着帕子,原本没多想什么,一心只想给她擦干净,哪知余光瞥见了霍桐儿眼底的促狭之色,心道:难道妙娘是故意的? 霍桐儿主动迎上她的目光:“花九。” 花九愕了一下,怎的突然直唤她的名字? “虽说你我的婚约只是权宜之计,我却从未想过与你和离。” 花九的心猛地一跳,早将这句话品了好几回,紧张回答:“我、我也没有想过。” 霍桐儿再次牵住她的手。 花九着急道:“我的手上有泥污。” “我不在乎。” 霍桐儿暗嗔这个小呆子,她的话都说这般直白了,怎的还不解风情,不说两句让她也窝心的话? “我……我……” “你什么?” 花九鼓足了勇气,认真说道:“你若哪天想和离了……” “……”霍桐儿脸上的笑容一僵,她等的可不是这句话。 花九看她神色变化,更着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若哪天想和离了,可不可以多给我一次机会?” 霍桐儿心跳快了一拍:“然后?” “我还想带你再走走,再吃点好吃的,再看些山水……” “好。”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霍桐儿却坚定地答了她,声音清脆。 花九大喜,哪里顾得旁的,忽地将霍桐儿一抱而起,在堂中旋转了一圈。若不是旁边路过的小医徒发出了笑声,花九竟是忘记了这里不宜如此。 她歉然将霍桐儿放下,小声致歉:“对不住。” “我记仇,记下了。”霍桐儿忍俊不禁。 “啊?” “啊什么?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去找家客栈落脚了。” 霍桐儿扣紧她的手,眼角里藏了笑意:“走啦。” “嗯!”花九紧了紧她的手,与她一起离开了悬壶堂。 老堂主安置好了两个小丫头后,发现两人已不在客堂,见过两人的小医徒上前回禀,说两人高高兴兴地离开了,甚至还绘声绘色的提了两人抱着忘情的那一幕。 “堂主,我瞧那公子高兴极了,大抵是那位夫人有喜了吧。” “胡说八道。”老堂主白了一眼这小医徒,“望闻问切,只看就断诊,我平日都是这般教你的?” 小医徒瞧见老堂主恼了,赶紧致歉道:“徒儿知错!” “该罚!下去抄一遍《千金方》!” “是。” 小医徒慌张退下。 老堂主缓缓走至檐下,望着庭中繁盛的梅树,目光悠远,那些年少时候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想到有趣处,她不禁喃喃道:“她们可真像你们两个。” “水苏!” 这人嘛,是不能提的。 第50章 老堂主转眸看向大门,分明那人与她一样已是老妇人,可她提灯走来的模样还是像极了年少时候,一样干净,一样热烈。 “舍得回来啦?”老堂主故作冰凉,冷冷反问。 “说好今年一起守岁的。”那妇人说完,转眸看向了身后的心上人,哪怕已经相守一世,她看她的眸光里还是柔情脉脉,“青黛说,今年要好好过年。” 她的心上人,哪怕眼角已满是风霜的痕迹,可只要她提灯站在那里,便还是当年的夫子,那身风骨从未因为岁月的流逝消逝半分。 “水苏,瞧这是什么?”那人拿出了一串糖葫芦,笑意盈盈。 老堂主眼底藏了泪花,高兴地走上前去,接过了糖葫芦,哑声道:“还算有良心。”她咬了一口糖葫芦,人老了,牙口不太好了,可这糖葫芦的味道同年少时候一样,酸涩之中总是甜的。 第二十七章 心疼 到了庆海镇后, 花九与霍桐儿找了家客栈落脚。花九打了热水来,先让霍桐儿沐浴换洗。 “今夜你先。”霍桐儿瞥了一眼花九那满是泥污的手。 花九摇头笑道:“等你沐浴好了,我还要去整理马车呢, 不急。” “你……等我沐浴?” “妙娘, 你别多想,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客房沐浴, 万一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突然闯进来没个照应。” 花九赶紧解释,一边说, 一边往后退了两步:“你放心, 我一定规矩!” 霍桐儿不是第一次听见“规矩”两个字了,她忍笑反问:“你就算不规矩, 又如何?” 花九没想到霍桐儿会这般问她:“啊?” “走, 一起去整理马车。”霍桐儿挽住她的手臂, “然后再回来沐浴。” “可是,水会凉。”花九担心地看了看那四桶热水。 霍桐儿想了想:“也是。”说完, 便松了手, 挽起了袖子, 提了两桶水起来, 径直往房外去了。 “妙娘,你去哪里啊!” “收拾马车。” 反正回来也要重新打热水,倒不如用这些热水先清洗马车内箱。虽说楚州只下了浅浅的一层冬雪, 可终归是冷的。若是用冷水擦洗,多少也是会冻手的。 “等等我!”花九也提了两桶热水,快步跟了上去。 喵! 玳瑁瞧见两个主人走得匆忙,还以为是两人漏了自己, 也赶紧跳下坐榻,追着两人去了。 哗啦啦—— 霍桐儿先倒了半桶热水入车厢, 然后拿了帕子来,弓着腰麻利地擦了起来。花九哪舍得她这般辛苦?当即拿了帕子,挤到她的前面,拦阻道:“这里都交给我,妙娘帮我递帕子便好。”话音刚落,便瞧见霍桐儿定定地看着她,神色严肃。 难道恼了? 花九的心咯噔一下凉了一半,赶紧赔笑道:“我知道妙娘可以,只是我……” “在你心里,我难道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霍桐儿没有让她说下去,挤到了她的身边,垂首一边擦车厢,一边絮絮道,“从舞阳城至此,都是你在打理马车。今日我若不亲自擦这一次……”她忽然停了下来,抬眼看她时,眼底多了一丝心疼,“你一个人要擦到什么时辰?平日里赶车是你,照顾我的也是你……” 花九呼吸一滞,怔怔地看着霍桐儿,嗫嚅道:“都是小事……” “既是小事,今日都我来。” “不成!” “怎的不成?” “……” 霍桐儿堵了花九的话,一字一句道:“再聒噪,今晚自个儿打地铺!” 花九抿了抿嘴,只得把话咽下。 霍桐儿虽说也是闺阁女子,却已走南闯北多年,也不是干不了粗活的人。她拿着帕子从里角一边擦,一边退,很快就把马车底上的血污与泥污擦了个干净。 花九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地将车壁擦干净后,便一直给霍桐儿打下手递帕子。两个人做事,确实比她一个人做事快。 霍桐儿扫了一眼干净的马车车厢,确定活干完后,把帕子拧干搭在了马车边上,回首瞧见花九闷闷地站在一边,多少猜到些她在想什么。 “还站着?” “哦。” 霍桐儿指了指地上的四只空桶:“打热水去。” “好。”花九原本只提了两只桶,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硬是拿了四只空桶,快步往客栈供水处跑去,生怕动作慢了,霍桐儿又自己动手了。 霍桐儿这次没有与她争,只是静静地看着花九的背影。这小呆子真是掏心窝子地对她好,都忘记自己也是女孩子,也该心疼的。 四只桶都在花九手里,这下花九是踏实了,将入供水处时,她不忘往后看了一眼。霍桐儿别过脸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带着玳瑁往客房去了。花九暗舒了一口气,这回妙娘终于没与她争了。 她终是有了一点得意,便分两次将四桶热水提到了客房门口。 “妙娘,我回来了!” “嗯。” 花九听她语气尚好,也没有多想,便先将两桶热水提到了沐浴的木盆边上,提桶就往里面倒。等她折返拿了剩下的两桶热水进来,还没来得及倒,便见霍桐儿将房门锁上了。 锁上也好,洗得安心些。 花九将最后两桶热水倒入后,刚欲回头,便被霍桐儿从后拥住,整个人瞬间绷直了身子:“妙、妙娘?!” 第51章 “今晚,你先洗。”霍桐儿很快解开了她的腰带,扯开了她的外裳衣带,将她的外裳剥了下来。 花九心跳加速,今晚的妙娘有那么一点不一样:“我自己可以的。” “你是不是我夫君?” “是、是啊。” 花九答的有些心虚,悄悄地用余光瞥了瞥霍桐儿,没有在她脸上瞧见恼色,这才踏实了些许。 “既然说了不和离,那你我就是要做一辈子夫妻。”霍桐儿一本正经地说着,“那么,为妻的伺候夫君沐浴,有何不可?” 花九竟是无话反驳,耳根刹那烧了个通红。 “况且……”霍桐儿已扯开了她的内裳衣带,“梅来镇你病的时候,我哪里没见过?” 花九更觉臊人:“妙娘!”不知为何,这两个字竟是满满的娇羞,落入霍桐儿耳中,是别样的动人。 霍桐儿故作严肃:“我又不会把你怎么了,你说是不是?” “话虽如此……”可是花九也会害羞。 霍桐儿强忍笑意,将她的内裳剥落,惊得花九连忙捂住胸口,急道:“我、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 看她语无伦次的模样,霍桐儿更是起了玩心,食指沿着她的脊柱一路轻抚而下,指尖在她腰窝里划着圈儿:“可以什么?”这一开口,带了几分哑涩。 嘶! 花九又羞又急,似是一只被逼急了的小兽,几下就剥干净了自己,跃入木盆坐下,将脑袋低了又低:“我脱干净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霍桐儿趴在木盆边上,看着她红透的侧脸,温柔唤她:“慕言。” “嗯……”花九仍旧不敢看她。 霍桐儿捧住了她的脸,让她正视她的目光:“你总是把苦的累的都帮我担了,我也会心疼的。”她的眼底写满了心疼,眼波里是再也藏不住的情愫,此时此刻,只属于花九一个人。这样的温情最是醉人,醉了花九,也醉了霍桐儿。 水汽浮了上来,一丝淡淡的暧昧也跟着升腾起来,萦绕在彼此的呼吸声里,有点烫,也有点甜。 “我不怕苦的。”花九轻咬下唇,这句话是实话。 霍桐儿莞尔:“怕不怕是你的事,舍不舍得是我的事。”语气霸道,也藏着一点点淡淡的酥甜。 花九脸上红热,哪怕她曾是妙语连珠的探花郎,只要遇上妙娘,她总是语塞的那一个。 “坐好,我给你捏捏。”霍桐儿走到花九背后,绵软的双手落在了她的肩颈上,语气依旧温暖,“以后就这样,你每逞能干一次累活,我就伺候你沐浴一回。” 花九紧张答道:“妙娘,真不用这样的。” “那这样,你如果铁了心想伺候我一路,让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话……”霍桐儿狡黠轻笑,“往后我沐浴,你也得伺候。” 花九面红耳赤,急道:“妙娘,这不成的。” “怎的?不想伺候我?” “……”花九再一次无话反驳。 “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自然,这是霍桐儿的大获全胜。 花九怎会有理由反驳,只得让妙娘的一双酥手在她肩颈上开始揉捏。 霍桐儿的力道恰到好处,花九舒爽极了,好几次险些哼出声来,若不是死死咬着牙关忍着,只怕要被霍桐儿笑话了去。 “慕言,你得对自己好一点。”霍桐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花九这才发觉,她与她其实离得这般近。 花九侧脸看她,险些吻上她的鼻尖,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带着歉意道:“我其实对自己很好的。” “嗯,哪里好?说来听听?”霍桐儿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趴上了她的肩,呼吸近在咫尺之间,落在耳翼上,痒痒的,也酥酥的。 花九的神魂已乱,哪里还能认真回想那些事,只呆呆地看着霍桐儿的侧脸,眼底只容得下一个妙娘。 霍桐儿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涌动的春色,得逞的她终是得了一丝满意,捏了一下花九的鼻尖,轻声道:“说不出来,该罚。” 花九声音微颤:“都依你。”分明只是一句话,可她的呼吸很烫,烫到霍桐儿品出了这三个字的另外一层意思。 霍桐儿的视线往下,落在了花九红润的唇上,呼吸微促,她并不知自己此时的目光是怎样的灼热。 花九虽说是她心中的“小呆子”,却并不是真正的呆子。她觉察了霍桐儿的意图,知道这一下触碰意味着什么。那是她一直渴求的荒唐,也是她一直的期盼。 “慕言,我与你说个小秘密。” “嗯……” 霍桐儿的唇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轻,几是气声:“我其实……亲过你的。” 花九眸光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霍桐儿的唇便凑了上来,将她的思绪碾碎、撕破,最终在脑海里化为一片虚无,空荡荡的什么也不记得。 这个吻,她会记一辈子。 妙娘,她也会喜欢一辈子。 她在妙娘缠住她的舌尖时,轻笑着捧住了妙娘的后脑,将所有的热烈都回应给她。妙娘要什么,她都给她! 喵! 玳瑁害羞地蹿到了坐榻深处,蜷起身子,长尾不偏不倚地遮住了眼。 第二十八章 好 今夜一点也不冷。 沐浴之后, 花九换好内裳,先上了床。她盖着被子,忍不住拉着被角掩住兀自通红的脸, 还陷在方才的余韵之中。 第52章 听着霍桐儿沐浴的水声, 她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再说服自己规矩,浮想联翩, 想的都是话本上看过的那些春词。 不知羞! 花九越想越羞,竟是埋首被下, 将自己蜷缩起来, 活像一只被烫熟了的虾米。真是羞死人了! 她读过万卷圣贤书,此时此刻竟忘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那些妖冶的春图与白词, 在脑海中翻涌来翻涌去, 烧得她的身子越来越烫,直至霍桐儿掀开了被子, 透入一丝寒意, 她终是回过神来。 “妙娘!”花九绷紧身子看她, 胡乱解释, “我只是……只是觉得冷。” “冷?”霍桐儿的手落在她的额上,分明花九的脑袋比她的掌心还烫。她瞥见了花九心虚的神色,恍然这小呆子适才在被子里面蠕动到底是为何, 不由得忍笑道:“这里不成。” “啊?”花九怔了怔。 霍桐儿张了张口,只觉有几分不好意思,声音比先前更低了些:“这里不成。”说着,她看看这客栈的陈设, 虽说还算干净,却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好地方。 梅来镇那家客栈远比这家客栈好多了。 花九瞧她脸上多了一丝羞涩, 很快恍然:“我、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她赶紧换了话题,生怕这话题再聊下去,两人都会羞得无地自容。 霍桐儿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在花九边上躺下后,只贴上花九的身子,便觉得脊柱里似有什么痒痒地挠了一下。两人连忙分开,各自翻身背对彼此,中间留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 冷静冷静,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度她们的春宵。 “明日,我想与你一起赶车。” “好。” “那……睡吧。” “嗯。” 分明已经做过亲密的事,却忽然疏离了起来。花九觉得不自在,霍桐儿也觉得不自在,就这种绷着理智睡了半晌,最后双双压麻了身子,索性翻身过来,与平日一样,贴在一起暖暖地入了眠。 原来,两人早已习惯冬夜里彼此的温暖。 第二日清晨,两人梳洗完毕后,便收拾好行囊上了马车。 花九神清气爽地拍了拍枣红马:“小红,今日可要走慢些。” 霍桐儿惑然看她:“这是何道理?” “赶车可不能撒手缰绳,小红若是走快了,你得一直拉扯,手会疼的。” “平日你就不疼么?” 花九笑道:“我习惯了。” “习惯吃苦?”霍桐儿扬了扬眉角。 花九连忙哄道:“不是习惯吃苦,是习惯赶车了。”说着,便将手递了过去,“你瞧,我虎口这里都有茧子,所以拉扯缰绳不会疼的。” 霍桐儿也曾摸到过,先前也没有多想什么,如今听来,牵了她的手柔声叹道:“是我疏忽了你。” 花九摇头,得意道:“我起茧子的时候才十四岁,那时候妙娘又不认得我,疏忽也正常。” “十四岁?” “嗯,阿娘从我十岁起,就开始教我六艺。”花九每次提到母亲,总是掩不住的骄傲,“她说,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男子可学,女子也可学。” 霍桐儿听得感慨:“等跟着你走完大燕的山水,我们就去寻你阿娘吧。” “好呀!”花九激动地点头,算起来,她也有近两年没有瞧见母亲了。说到这个,她还想到一事:“我这阿娘,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都是她与我来信,却从不告知我该往哪里回信,所以寻她可不容易。” 霍桐儿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母亲:“她最近一次来信,你可知是从何处寄来的?” “不知。”花九摇头。 “送信的也不知是哪里的人?”霍桐儿再问。 花九蹙眉继续摇头:“送信的就不是人。” 霍桐儿震惊:“不是人?” “阿娘养了只隼儿,每过三个月便会给我来一封信。”花九算了算日子,“我们到临淮的时候,差不多是阿娘来信的时候。” 这位夫人真的神秘极了。 霍桐儿却是个不服输的,越是这般神秘,她越想帮花九寻到她,好好见识一下这位奇女子。 “临淮有不少蛊医,兴许我们可以问问他们,可有什么蛊虫有追踪之用?” “如此大好!” 霍桐儿紧了紧她的手,认真道:“你我成婚,于情于理也该让她知晓。” 花九也认真道:“放心,阿娘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她不会为难你的。况且,有我在,我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霍桐儿不禁笑出声来:“我知道的。” 两人相视一笑,眼波里都是甜腻的温情。若说先前两人只算是名义夫妻,那今日两人便是初尝情味的相悦之人,眉梢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两人坐上马车后,一人携了一边缰绳。花九轻斥了一声“驾”,枣红马便迈开了蹄子,载着马车沿着长街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玳瑁在车厢里趴得无聊,索性钻出车帘,爬上了花九的肩头,撒娇似的舔了舔花九的脸。 “玳瑁,厚此薄彼。”霍桐儿故作不悦。 玳瑁似是听懂了,跳下了花九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在霍桐儿手背上舔了一口,然后又缩了回来。 它可是记得的,霍桐儿提溜过它的后颈呢! 花九窃笑,霍桐儿轻抚玳瑁的脑袋:“别怕,晚上给你买鱼干。” 第53章 玳瑁的眸光大亮。 霍桐儿笑笑,看向花九:“等我们路过楚州州府的时候,我们多留一日。” “妙娘想去访友?” “不,楚州多画楼,我想你的画卖个好价钱。” 花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并非什么大家,一幅画能卖一两银子,已经很好了。” “那些画在我心里,本是无价之宝,就算是贱卖,也不应如此便宜。”霍桐儿顺势打趣她,“连灞陵城的尚书都喜欢的字画,岂能只卖一两银子?” 花九听的暖心,傻傻地笑了笑。 霍桐儿温声道:“慕言养家糊口不易,我自当也尽一份力。”说着,她望向前路,“我这一辈子就学了一个经商之道,总要让我有点用武之地不是?” 花九点点头。 霍桐儿继续说:“我的阿娘走得早,爹爹也是个赌徒,当初我也被他当成了赌注,险些输给了燕京城的太守当小老婆。所以,什么出嫁随夫一类的话,在我这里都是蠢话。”她真诚地看向她,“你养我,我反倒会忐忑。”也是她对花九的剖白。当初,若不是她鼓足勇气跑来苏年家中,只怕她早就成了后宅的小妾,从那时候起,她便开始学习经商,哪怕开始很难,她也半点不怕,只因她知道,那是她日后安身立命的底气。 花九听得心疼,覆上她的手,正色道:“那从今日开始,我们每日存上几钱,等哪天走累了,不想走了,便找个喜欢的地方盘个铺子,我们一起打理,过小日子?” 霍桐儿鼻腔微酸:“慕言,谢谢。” “我还要谢谢妙娘呢。”花九的语气里透着感激,“若不是你,我不知还要漂泊多少年,才能有个落脚的家。” “胡说。”霍桐儿撞了一下她的肩,“家可不仅仅是落脚的地方。” 花九赶紧纠正:“有妙娘在,远远不只!是我说错话,该罚,该罚!”说到这个“罚”字,脑海里忽地浮起昨夜的那个香吻来,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润了起来。 “也不是所有事都有罚的。”霍桐儿端着架子,昨夜确实是自己孟浪了,她才不要总是“罚”她,免得让花九觉得她不正经。 花九哑笑,没有戳破霍桐儿的羞意。 霍桐儿微微斜倒,靠上了花九的肩膀,偶尔靠一靠花九,也不是不成。 花九微微侧脸,脸颊贴上了她的额头:“若是累了,就进去歇会儿,这儿有我。”语声轻柔,像是温暖的羽毛,在霍桐儿心房上温柔地抚慰着。 “慕言。” “嗯。” “等我赚大钱了,便将你卖出去的字画都买回来。”霍桐儿忽然有了一个大志向。 花九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不必这样的,你若喜欢,我每日都给你画。” “我自是喜欢的。”霍桐儿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道,“正因为喜欢,才舍不得那些字画随随便便地挂在大堂里。”正如她喜欢花九这个人,所以也想对花九如珍似宝。 花九听出了她“借物喻人”的意思,她感动于霍桐儿待她的真心,更心动于霍桐儿这个举动里隐藏的小小独占欲。 那些感激的话,那些情深的话,都化成了花九应她的一个“好”字。 好,女子也。 她与她就是这天造地设的一个“好”字。 谁说女子相悦是荒唐?花九只道是世人偏见,她不仅要好好珍之重之,还要过好独属于她们两个的“好”日子。 待这一程风雪退却,她们定能迎来一个灿烂的春色满途。 若真到了走倦的那一日,霍桐儿开她的酒楼,她做她的掌柜的,在后院里再救养几只小猫与小狗,温暖温馨,岁月静好。 真好。 第二十九章 有间酥糖 霍桐儿与花九在楚州州府多逗留了一日, 将花九的两幅字画卖了一笔好价后,便又辗转走回商道,于腊月二十九日这日抵达了临淮。 都说临淮山水如画, 从不下雪, 果真如是。虽说尚未入春,可只要入了临淮, 便能瞧见临淮的苍翠,沿街的烟柳已经发了嫩芽, 想必再过半月, 便会满街翠柳如烟。 如果说大燕的北都灞陵是北地最繁盛的城市,那南都临淮便是最郁郁苍苍的山水之京。马车沿着长街哒哒而行, 沿街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公子, 公子, 买糖果么?”一名小姑娘捧着糖果篮子,追着马车跑了几步,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颇是可爱。 花九勒停了马儿, 轻笑着给小姑娘递去了三文钱:“给。” “谢谢公子!”小姑娘高兴极了, 在糖果篮子里挑了两颗最甜的拿裁小的油纸包着,给花九送了过来。 花九接下后,掀帘给霍桐儿送了进去:“尝尝。” 霍桐儿接下打开, 拿了一颗细细品尝。这糖混杂了许多果子的鲜甜,起初是蜜桃的香甜,融化最外层后,便有橘子的酸甜, 再往里面些,竟是一枚蜜枣。如此混杂的口感, 又新鲜,又好吃,岂能她一个人独享?想到这里,霍桐儿掀起车帘,本想将剩下那颗喂给花九,哪知花九已沿着街边的小石桥走至铺子边上。她抬眼看向铺子的招牌,正是“有间酥糖”四个大字。 这名字取得颇是有意思。 花九入了店,买了两种口味的酥糖出来,瞧见霍桐儿正在看她,便笑吟吟地走了回来。她将酥糖递给霍桐儿:“先前我云游时听人说过,来临淮必须尝尝这家‘有间酥糖’。” 第54章 “有什么讲究?”霍桐儿将酥糖盒子打开,香酥的甜味便扑鼻而来。 “原先我也不知道,所以方才特意问了老板。”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马车上,从酥糖盒子里拿起一块,“他说,许多年前,临淮有位小郡主身染痼疾多年,险些死在了临淮。后来,来了位大陵女医,妙手回春,医好了这位小郡主。” 霍桐儿笑道:“那这事与酥糖有何关系?” 花九也笑了:“老板说,小郡主每次喝药,佐的可不是蜜饯,而是这酥糖。所以,他这酥糖也算是一味良药。买一盒酥糖,便沾一份喜气,从此百病全消,安乐平安。”说着,便一口吃掉了手里的酥糖。 这酥糖是龙井味的,虽然甜,却并不腻味。 霍桐儿瞧她嘴角沾染了酥糖的糖粉,忍不住给她擦了擦:“又没人与你抢,一块酥糖分两次吃便好。” “不成,天色快暗了,我还得赶车找客栈呢。”花九拍了拍手,重新牵起缰绳,“妙娘,坐好了,我继续赶车。” “不急的。”霍桐儿按住她的手,“吃完再走也不迟。” “我只怕好一点的客栈,没有房了。”花九担心的是这个,这一路行来,这种事已经遇上好几回。虽说出外不比在家,可总归两人都是姑娘家,能住好一点总是好的。 霍桐儿胸有成竹:“放心,一定有。” “妙娘有相熟的客栈老板?”花九好奇反问。 霍桐儿点头:“临淮是南都,也是谈生意的好地方,所以为了谈生意方便,便在城南置办了一个小院子,雇了两个婆子平日照看着。所以,来了临淮,便不用住客栈,可以住家里。” 花九的笑意微僵。 霍桐儿知道她会不快,解释道:“这小院子是我的私产,与苏年无关。” 花九被她说中心事,抿抿唇:“哦。” 霍桐儿嗅到了一丝酸涩,她暗暗欣喜,将那剩下的一枚糖果喂入她的口中,明知故问:“尝尝,你买的糖,酸不酸?” 花九才吃过甜甜的酥糖,吃到这糖果里的橘子酸味,岂会不觉得酸?当下皱了眉,急道:“酸!酸死了!” 霍桐儿捏了花九的下巴:“但是这个,很甜。” 花九不好意思地挣开了她的手,压低声音羞道:“妙娘,这可是在街上!” “自家夫君生得好看,我情不自禁地想好好端详,怎的?”霍桐儿就知道她面子薄,最易害羞,“慕言,从今往后,只有你我,没有第三人。” 花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剖白撞中心房,又喜又羞,焦急道:“先吃酥糖!”说着,便又拿了一块酥糖,甜滋滋地吃了起来。 霍桐儿将她强掩的笑意尽收眼底,并不戳破她的小得意,反倒是乐在其中,也拿了一块起来,细细品味。 两人吃完两盒酥糖后,再次上了路,拐入城南后,依着霍桐儿的指示,马车停在了一处雅致的小院外。 霍桐儿掀起车帘,跳下马车后,叩响了房门。 房门开启,两名婆子瞧见是东家来了,热情地招呼了起来。 “东家,快请。” “东家,饿不饿,我先给东家弄些吃的?” 霍桐儿并没有急着入内,只是吩咐道:“劳烦二位先将小红牵去后面的马厩里,喂些干草与食水。” “好!”两名婆子点点头,便走了出来,帮着花九解开辔头。一边解,一边悄悄打量眼前的这位俊俏少年。都说堂小姐在舞阳城成了婚,眼前这位少年九成就是堂姑爷,也得伺候好了。 后来,两名婆子帮着两人把行李都搬进小院后,便去了厨房忙活。四人用完晚膳后,霍桐儿便吩咐两名婆子明日早些置办好食材,也早些各自回家,与家人好好团圆,待过了初八再来照看院子。 “我们两个都走了,东家你们的衣物可就没人洗了。” “这一路上,我已经习惯自己洗了。” 霍桐儿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走南闯北多年,虽有贴身丫鬟,却也不是样样衣物都是丫鬟洗的。这一程跟花九行来,除了被单一类劳烦客栈的婶子浆洗外,衣物都是两人一同搓洗晾干。 两名婆子惊呆了眼,心道这位新姑爷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好歹路上花钱雇人帮东家洗一洗啊。万幸这会儿花九被霍桐儿使去了打热水,否则定会被这两个婆子狠狠地瞪上两眼。 霍桐儿笑道:“你们别误会她,她待我很好,这些事本也不必劳烦旁人。” 其中略胖一点的婆子摇头劝道:“男人可不能惯着呀,东家你可是金枝玉叶。” 可是,花九也是个小姑娘呀。 这个理由,霍桐儿可不能说给她们听:“好了,道理我都懂,放心,她可不敢欺负我。”这句话可是实在话。 瘦婆子轻轻地拐了一下胖婆子,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她们两个外人就少唠叨几句吧,免得招惹东家不快。 “食材就照这个单子买。”霍桐儿言归正传,拿出一个写好的纸笺。 胖婆子接过后,匆匆扫了一眼:“明日一定办好。” “有劳二位。”霍桐儿打开钱袋子,一人发了一两银子,“回家好好过年,给自家孩子买点酥糖吃。” 瘦婆子眼睛大亮,半推半就:“这怎的好意思呢?” “拿着吧。”霍桐儿拍了拍她的手背,将银子塞了过去,“天色也不早了,收拾好,就早点休息吧。” 第55章 “哎!”两个婆子点点头,各自忙活去了。 霍桐儿轻舒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临淮的冬季没有外边冷,可风依旧是有几分凉的。她走出杂物房后,步入了中庭。 小院不大,四四方方,东南角栽了一棵桃树,待春暖时,便会盛放妖冶的桃花。 这里虽不如舞阳城的宅子宽敞,可好歹也是自己的一个小家。明日正好是除夕,也算是个好日子。那在守岁之前,她也当真正成为花九的妻子。 想到这里,她只觉脸颊微烫,也不知那小呆子到底会多少。 当她推门入房时,里面暖意扑面而来,原来是花九放了炭盆,将房间都熏暖了。 花九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温声道:“热水都倒入木盆了,妙娘,你先洗。” “好。”霍桐儿关好房门,便走了过来。 花九不好意思地退出屏风后,背对着霍桐儿,低声道:“明日是除夕,我想亲自给你下厨。” “好。”霍桐儿解开了衣裳,跨入了木盆。 水声哗啦,晃乱了花九的心。 花九赶紧打住自己的乱想,继续道:“我瞧见这房中有张古琴,想必妙娘会抚琴吧。” “自打离开沧州,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了。”霍桐儿趴在木盆边上,望着屏风外的花九背影,“你想听?” “可以么?”花九小声问。 霍桐儿莞尔:“我原本明晚想送你一曲的。” 花九来了兴致:“什么曲子?” “今日先不告诉你。” “哦。” “慕言,过来。” “啊?” 霍桐儿眼底藏了一抹狡黠的笑意:“我这肩膀有些僵,你来给我捏捏。” “等妙娘洗好,躺床上再捏吧。” “我偏要现在。” “可现在……” “怎的?” 花九可不敢说实话,自打那日她吻了她后,每次贴近,她心中那只小鹿就会不规矩的乱撞。 “你在害怕我?” “没有!” 花九硬着头皮走了过来,不敢往霍桐儿妙曼的脊背往下看,就定定地看着霍桐儿的后脑勺:“等我搓暖些,再给你捏。”说完,她便呵了几口热气,待搓暖了手心,才捏上霍桐儿的肩膀,不重不轻地揉捏起来。 霍桐儿心道这小呆子今日就这样,明日自己要费多大的撩拨,才能让她意乱情迷。突然之间,她多了一点点愁。 对花九而言,是多了好多的乱,心乱,情乱,意也乱。 在客栈还可以忍住,可这里不一样,这里可是妙娘的小家。花九今晚可以忍住,明晚那两个婆子也各自回家了,这里只有她与她,这除夕之夜,似乎要出点大事。 第三十章 除夕 每一年的除夕都是万家团圆的好日子, 今年也不例外。两位婆子一早便离开了小院,各自回了家中团圆。大清早的,花九便起来收拾食材, 从青菜到鲜黄牛肉, 先洗好、切好,留做备用。 霍桐儿坐在书房里, 偶尔往小窗外望去,便能瞧见认真拣菜的花九——她静静地坐在小木凳上, 两袖高高卷起, 哪里还有半点探花郎的模样,烟火味十足。 她不由自主地支起腮, 眸光里漾满了憧憬。 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 霍桐儿鼓励自己, 坚定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一定能美圆满收场。只要过了今晚,她与花九便算是更近一步了。想到那些旖旎事, 霍桐儿又臊又羞, 低下头来, 目光落在春册之上, 只觉这本春册是越来越烫手了。 春册可不是她买的,而是在书房发现的。至于为何会有,她寻思下来, 多半是当初收整小院时,负责置办书籍的伙计将自己的春册不小心落这里了。 霍桐儿忍着羞涩,翻开了春册。这些事,她多少知道些, 却并不知道全貌。与其指着那个小呆子学,不如自己学。 良宵难得, 岂能第一夜就落个尴尬收场? 这第一页画的是葡萄花架,下面悬着一个秋千,秋千之上,美人衣裳半解,身前跪着一个虬须少年…… “妙娘。” 霍桐儿被花九的声音一惊,抬眼便瞧见花九一双温暖的眉眼,笑盈盈地趴在窗上,下意识地把春册合上,慌乱地捂住春册的名字,急道:“何、何事?” 花九见她脸色发红,神情慌乱,好奇地往她手捂的地方瞧去:“你怎么了?” 霍桐儿卷起春册,顺手在花九额头上敲了一下,“吓人一跳,该打!” 花九揉了揉脑袋,小声道:“我唤过你的。” “有么?”霍桐儿反问。 花九正色点头:“嗯,唤了你两声,你都没应我,我便过来问你了。” 霍桐儿自忖理亏:“许是……许是我看书看入神了。” “也是,想来那书必是很好看。”花九再往她卷起的册子上瞄了一眼,清晰可见一个“春”字。 霍桐儿看她在偷瞄,连忙把册子藏在了身后,胡诌道:“这是账册。” “哦。” “你说,何事唤我?” 花九也没有深究,笑道:“就想问问你,这鱼是红烧呢,还是清汤?” “就为了这个?”霍桐儿轻舒一口气。 花九点头:“对。” “清汤。” “好!” 花九转身便走,很快便又入了厨房。 第56章 霍桐儿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哑然失笑。她堂堂正正一世,怎的今日这般做贼心虚?她再探头看了看花九,确认她没有离开厨房,便将小窗合上,免得再被花九偷袭。 她重新将春册打开,忍着羞涩,一页一页翻过,越往后,脸色越是火红,只觉整个书房闷热得慌,便匆匆藏了春册,打算出来凉凉。 那可恼的春册,净是画些寻常院子。画中有的,这小院里也有,导致她看了便浮想联翩,哪里还能静下来。 喵! 玳瑁路过中庭,歪头便瞧见了霍桐儿。它折头便走,哪知霍桐儿的手速极快,提溜着颈子就把它提了起来,抱入怀中,轻抚脑袋:“玳瑁乖,可不要随便乱跑哦,这附近野猫不少,今早我便瞧见了两只,你当心被那两只野猫给拐走了。” 玳瑁乖乖地握在霍桐儿怀中,只敢轻轻地喵一声。 “走,陪我玩一会儿。”霍桐儿记得房中有一个小藤球,正好拿来与玳瑁一起嬉戏,冲淡些春册带来的滚烫。 夜色降临,临淮万家灯火齐明,不时有小童放响窜天猴,在空中炸出一朵小小的烟花,转瞬即逝。 这是人间的团圆节,也是两人特别的一日。 花九张罗了一桌子佳肴,每一道菜都取了别致的名字。比如,豆腐羹,叫做“岁岁平安”,清汤鲫鱼,叫做“年年有余”等等。 霍桐儿并没有记住所有,只因她的心思一半儿在花九身上,一半儿在晚上的良宵大事上。明明已经不紧张的,可随着时光一点一滴地逝去,她又开始忐忑起来。 用完晚膳后,花九去厨房刷洗碗筷,霍桐儿先折返房间沐浴。她坐在木盆里,明明还没到正戏,可烫意已经席卷了她的全身。平日里她总笑花九紧张起来像只熟透的虾米,今夜她也不遑多让,也是一只熟透的虾米。 也不知苏年当初,是否也是这样的心境? 霍桐儿赶紧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沐浴完毕后,将身上的水渍擦了个干净,拿过肚兜后,复又放下了。她红着脸呆了片刻,最后直接穿上了内裳,拿帕子继续擦拭发梢的水渍。 咯吱! 花九推门进来,不忘提醒霍桐儿:“妙娘,我进来了。” 本来平日这句话没什么的,可今夜听到这句话,竟是有了旁的意思。霍桐儿将头低了低,哑声回应:“知道了。” 花九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哑涩,不由得走近关切问道:“妙娘,你可是不小心着凉了?怎的嗓子这般哑?” 霍桐儿不敢看她,只推了推她:“你也忙一日了,快些沐浴,然后早些休息。”说着,她推着她往另一只木盆边上走了两步,“热水都给你备好了,趁热洗。” “多谢妙娘。”花九说完,霍桐儿便绕到了屏风后,来到了床边。 她掀起被子,含羞将白巾铺好,便钻入了被下,紧张地揪着被角,心绪大乱,也不知一会儿花九过来,该先说哪一句。 花九刚解开腰带,忽然想到一件事,急忙又系了回去:“厨房的火还没熄,我怕夜里我们两个睡熟了,火星子不小心燃着边上的柴火,那可就是大事了。”说着,她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安慰,“我去去便回!很快!” “嗯。”霍桐儿低声应答。 花□□风火火地来到了厨房里,走到了灶台边上,刚准备熄火,却听见了外间响起了几声异响。 有贼?! 花九顺手抄起了砍柴的柴刀,快步走至厨房门边,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墙角处走了出来,往霍桐儿所在的房间张望了两眼。 “奇怪!这两婆子不回家过年么?除夕夜竟然还留在这里守夜的!”这贼人小声吐槽,本来是摸实在了,这小院平日只有两婆子看管,今日是除夕夜,那两婆子肯定是会回家过年的,便想来这里面摸点值钱的玩意。 “哪里来的小贼!”花九沉声大喝。 这贼人大惊失色,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到墙边,几下便爬上了墙头,想要溜之大吉。 花九担心这小贼半夜还敢再来,便紧追而去,想着把他扭送官府,今夜才算踏实。那贼人几乎是跌下的围墙,忍痛爬起后,一瘸一拐地往巷口直奔。 花九提着柴刀追了出来,刚冲出巷口,便见那贼人突然止步,捂着心口难受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看见这一幕,纷纷围了过来。没多久,贼人便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有胆大的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脱口呼道:“没气了!” 竟是死了?! 花九震惊无比,众人的目光看了过来,第一眼便瞧见了她手里的柴刀。 “你……你想做什么?” 花九急忙解释:“误会!都是误会!是这贼人方才翻入我家,我一路追到这里,怎知……” “报官!快些报官!” 花九忍下了所有的话,看来今夜必须去府衙解决此事了。 临淮是大燕南都,从十年前起,这里便由知府总管政务。花九与一干目睹的百姓们跟着衙役来到了府衙之中,知府苦着脸穿着官服走了出来,这大好的团圆日子,怎的就惹出人命来了?烦!真的烦! “何事闹出人命?”知府拍响惊堂木,厉声大喝。 花九上前,如实答道:“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今夜在下因为厨房炭火未灭,所以折返厨房灭火,哪知半途听见有人潜入家中,便提着柴刀出来看看,便瞧见此人潜入院中,意图盗窃。为保家人平安,我便追他出来,想着擒下送交官府,哪知才追到巷口,此人竟是突然暴毙,这才出了人命。” 第57章 “你们都瞧见了?”知府问向其他百姓。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讲开了—— “我瞧见这位公子提着柴刀从后巷里追了出来,然后这人就突然死了。” “这位公子确实没有打他。” “也许正如这位公子所言,是这偷儿胆小,被人一追,就吓死了。” 知府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事关人命,非同小可,本官自会调查清楚,今晚暂且将公子收押,把尸首交给仵作验尸,待明日衙役们坊间调查结束,本官再行结案。” “大人!” “怎的?本官是依法行事,难道做错了不成?” 花九拱手一拜:“大人,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在下只请大人派人往我家去一趟,帮在下送封书信,好让我家娘子安心。” 知府斜眼看了一眼旁边的师爷:“给他纸笔。” “多谢大人。” 师爷将纸笔递上。 花九提笔便给霍桐儿写了一封家书,劳烦衙役给霍桐儿送去。本该是一起守岁的,奈何竟是遇上这样的事,只怕妙娘要失望了。 第三十一章 旺财 月光清寒, 静静地从府牢的小窗落入。牢房又冷又湿,一旦坐下,便会阴湿半身衣裳。花九只得站靠在牢笼的木栅上, 略微休息。睡是定然睡不着的, 也不知妙娘知道这事后,会有多恼她。她得好好想想, 回去该如何哄妙娘高兴。 唉。 花九也是后悔的,倘若能少追两步, 不出巷口, 这事也摊不到自己身上。兴许,那小贼也不至于惊吓过度, 一命呜呼。 “公子……” 忽闻隔壁牢房里响起了苍老的声音, 花九愕然望去, 只见里面的血污老人艰难地爬到牢笼边上,紧紧地盯着她。 “你……唤我?”花九往前走了两步, 将那老人看得更清楚了些。年岁约莫六十, 额上有块青色印记, 想必是从娘胎里就带上的。细看这老人的手指, 几乎每一个都生了茧子,似乎是个做苦活多年的。 老人点点头,望着花九, 眸光里的光亮正在一点一滴地弱下去:“我的日子不多了。” “老丈何出此言?”花九蹲下来,“按律,即便是囚徒,不舒服也可求医。老丈, 您是何处不舒服,我给你唤狱卒来。” “公子!”老人突然出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掌心的粗砺让花九觉得咯手,“听我说!听我说完……” 花九点头:“你说。”照理说,囚牢关押的人都该是有罪待判之人,可她怎么看这老人,都觉得不是什么坏人。 “我这把老骨头定是出不了这座牢笼了。”老人缓了口气,将花九抓的更紧,“我本是辰州山中的一个樵夫,日子虽苦,却也能度日。我膝下有个女儿,命不好,生下孙女就走了。女婿觉得女娃无用,便将女娃送到了我这里。我心疼孩子,便尽心尽力地将她拉扯长大……咳咳……” 他突然猛烈地一阵咳嗽,花九急忙探上他的脉息。即便花九不懂诊脉,可也能摸出他脉息的微弱,似有似无,仿佛随时会离开人世。 “您慢慢说。” “我只有这一个孙女……” 老人说着便哭了起来:“我原想着,给她好好找个婆家,这回是真的擦亮眼睛找一个,没想到……她与好友去了一趟梅来镇便再也没有回来。” 又是梅来镇?! 花九眸光一紧:“然后?”失去孙女,这老丈怎会被关在临淮的府衙大牢之中?当时张慎匆匆离开,花九就觉得奇怪,如今遇上老人这一遭,花九更是疑窦丛生。 老人哽咽着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我寻到了梅来镇,却一无所获,最后在河边发现了她的一只绣花鞋。我去报官,那官却说那条河流经好几个镇子,尸首在哪个镇子寻到便归哪个镇子管,等寻到尸首再来报他。” 倘若那孙女成了那时候的梅神灵女,兴许还活着,又兴许困在什么风尘地狱煎熬。比起前者,花九希望是后者,至少活着还有希望。 “最后……找到了么?”花九低声问。 老人目光迷茫:“她自小与旺财一起长大,为了寻她,我牵着旺财寻了一路,最后在临淮断了气味。” “旺财?”花九大抵猜到这是一只狗。 老人点点头,吃力地打开胸前的衣裳。花九这才发现,他怀中竟是抱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大黄狗。这狗子双眼凸出,似是遭人狠狠地打了一顿,这会儿也是命悬一线。 “它是寻到荷花的希望……”老人声音颤抖,想到那日,他带着旺财来到临淮府衙,想报官帮忙寻找孙女荷花,万万没想到官员非但没有帮忙,还狠狠地围着它打。老人拼死护着旺财,身上也捱了好几板子,若不是他死死抱着旺财,那些衙役拉扯不开,只怕旺财已经被打死了。 后来,老人就被衙役们扔了进来。 不给水食,不提审,不给唤大夫,自然是想让他在这牢笼之中自生自灭。大燕百姓众多,死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老人,没有谁会追究。 花九听得怒火燃烧,想来这位临淮知府是知道梅来镇内情的,否则也不会这般先下手为强。 梅来镇的事只怕根本就不是什么小案子。 “我瞧公子……眉清目秀……应当是个好人……”老人望着花九,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我不求公子能救我跟旺财出去……我只求公子……他日若是……若是遇上一个姑娘……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你告诉她,外公很想她,很想很想……但是……外公更想她好好的……好好的过剩下的日子……” 第58章 花九眼眶发烫,摇头道:“她应当还活着,兴许,你与她还可以团聚。”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没有食水了……”老人知道自己捱不过去,即便想要旺财捱过去,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公子……你答应我……好不好?” 花九看看老人,又看看他怀中的旺财,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老丈,兴许我可以救旺财!” “公子……” 花九向他伸出手去,虽然老人过不来,可旺财可以从栅栏之间递过来:“我尽力一试,只要旺财不死,它或许能在临淮寻到什么新的线索。” 老人低头深望了一眼旺财,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旺财的脑袋,安抚道:“旺财,你要争气,荷花还等着你,要争气。”说着,他便轻轻地将旺财抱着从栅栏之间递了过来。 旺财已经是昏迷不醒状态。 花九轻柔地将旺财抱了过来,摸了摸它的脑袋,飞快地在它脑袋上点了一下。只见旺财脑袋一歪,似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老人激动地呼道:“你做什么?!” “活着是离不开这里的。”花九庆幸母亲教过她些许御兽之术,用在旺财身上再合适不过。 老人听不懂花九的话,霎时疯了一样的悲愤骂道:“你竟然骗我!我怎会相信你!” 狱卒听见了老人的声音,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跑进来查看。 “怎么回事?” “一只狗死了,他便疯了。” 花九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狱卒就盼着这一天,狗死了,等于这老头再也无法与他们纠缠,真死在了这里,他们还得想法子处理他的尸首,这大过年的实在是晦气。 两名狱卒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打开了牢门,将老人拖了出来:“走!别死在这里!” 饿了三日的老人岂有力气反抗,当下便被一名狱卒拖着出了大牢。另一名狱卒打开牢门,想进来把花九手里的狗子拿出去扔了,却被花九拦住了。 “天寒,这狗子虽然瘦了点,却是下酒的好食材。” “呵,阶下囚还想着吃狗肉?” 花九轻笑,摸出一块玉牌:“帮我问问知府大人,能否早些宣判在下的案子?” 狱卒接过玉牌,只见玉牌上用金丝嵌着一个“御”字。即便狱卒只是小吏,可也知这种玉牌向来是天子亲信才会有,当下不敢迟疑,连忙捧着玉牌去见知府。 没过多久,知府便穿着官服跑来了牢中,一面亲手开门,一面哈腰道:“大人怎的不早些说明身份,这大过年的闹这么一出,下官实在是失礼。” “大人莫怪,在下就是不想太过招摇,这才想着让大人按律行事。”花九微笑着,“所以,昨夜的那个案子?” “仵作说,那人是突发恶疾,身上也没有半点扭打的痕迹,所以自然与大人无关。”知府赶紧说明,“明日清早,下官自会张榜言明此事,往后入内行者窃,打死活该。” 花九满意地点了下头:“剩下的事,就有劳大人了。”说完,便提起了旺财的后脖子,准备离开大牢。 “大人!”知府拦住了花九,“这狗子……也交给下官处置吧。” “那可不成,这冬日最宜吃狗肉,等做好了,我给大人送一碗来。”花九轻轻地拐了一下他的手肘,“放心,都是为陛下办事,自然是少一事算一事。” 知府听懂了花九的话中话,笑道:“如此,下官就等着分一口狗肉了。” “好说,好说。”花九笑笑,提溜着旺财便往外走。 狱卒与知府看着花九远去的背影,狱卒忍不住问道:“大人,这位大人是什么来历啊?” “微服至此,想来是帮陛下办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知府提点狱卒,“好在那只狗死了,那个老头多半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不出人命便是最好的结果。” “是是是。” 知府长舒了一口气,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他这次可以起草密折,给上头一个满意的答复了。 与此同时,霍桐儿穿着大氅在庭中踱步多时,反复看了好几遍花九送来的书信,上面写的很简单,就一行小字“天明必归,勿念。” 花九曾是探花郎,既然答应了天子走遍大燕编纂地理志,想必天子也会给她些信物。不小心遇上官司,多半也能凭这些信物脱身。她若贸然去府衙帮手,只怕反倒会帮倒忙。只是让她一人在这里苦等,无疑也是一种煎熬。 眼看着天色将明,霍桐儿深吸一口气,这个时候去府衙接她,应该刚刚好。 “妙娘!妙娘!” 正当此时,小院外响起了花九的声音。霍桐儿快步上前,打开房门,第一眼瞧见的是她搀扶着的血污老人,再一眼看见的是她另一手中提着的“死”狗子,她不由得惊呼道:“你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 小千岁 花九到家没多久, 便有探子将所见尽数回报知府。知府本以为一切已经终了,没想到这节外还是生了枝。正待带人往花九那边走一趟,府衙却来了贵人。 “大人, 下官一定好好处置那个老头子。”知府对这贵人是毕恭毕敬。细看这公子阴柔得很, 虽未涂抹口脂,唇色却极为鲜红, 像是哪家唱旦角的小生。再看他的衣裳,竟是一件白底蟒袍。此蟒袍乃先皇所赐, 天下只一件, 正是这位小千岁陈骊独有。 第59章 是的,陈骊是个太监, 是先皇最钟爱的太监。只是新帝登基之后, 他便被新帝打发来了临淮, 俸待遇依旧,却彻底远离了灞陵的政治中心。 瞧他的容貌, 不过二十出头, 其实他已经伺候先皇多年, 加上新帝登基这几年, 他怎么都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奇就奇在他保养极好,竟是一点皱纹都没有,活脱脱一位阴美小公子。 “此事我自会处置。”陈骊沉声吩咐, “今日来此,只想确认一事。” 知府紧声道:“大人请说。” “救那老头子的公子,确实叫花九?” “确实如此,他还有一块陛下亲赐的玉牌。” “是他就好。” “啊?是自己人?” 陈骊悠然坐下, 端起茶盏拨了拨浮沫:“不算,却是个懂事的人。” “此话怎讲?”知府越听越迷糊。 陈骊淡声道:“今科探花郎, 颇受陛下喜欢,突然辞官而去,你觉得是何原因?” “原来是他!”知府大惊,中举是每个士子的毕生所求,这难得中个探花,就因为被郡夫人看中就辞官了,莫说他没法子理解,想必天子也没法子理解。 陈骊提点知府:“皇后娘娘也颇是看重他,原想给腹中未出世的孩儿找个太傅,哪知这小子竟是一走了之了。”略微一顿,“你说他有陛下亲赐的玉牌,想来必定与陛下做了什么约定,此事若不查清楚就贸然对他出手,可是会坏娘娘的大事的。” “原来如此。”知府算是懂了,探花郎那样的香饽饽,突然辞官,多半是害怕卷入灞陵的乱局之中。 陈骊继续道:“所以,此人我去探探,你就当不知他收留了那个老头子,不要打草惊蛇。” “是。” “他日娘娘若是诞下龙子,他日入主东宫,定然少不得你的好处。”陈骊说完,只喝了一口热茶,“茶是明前龙井吧?” “回大人,确实是明前龙井。”知府哈腰回答。 陈骊笑道:“给我备上两盒,我去见个好友,还缺份礼物。” “下官这就是备。” “嗯。” 这边知府去准备龙井了,小院这边,花九一边救治旺财,一边将那老人的经历一一告诉霍桐儿。 霍桐儿越听眉头就越紧,看了一眼那边喝了汤药歇下的老人家,只觉忐忑。这案子恐怕并非一般的人牙子案件,线索若在其他州府断了还好,偏偏是临淮,这可是大燕的南都,里面住了不少惹不起的大人物。倘若真是其中一人,她们怎么奈何得了? “妙娘。”花九见她久久不回声,也知她在担心什么,“我知道此事危险,可我既然遇上了,实在是做不到袖手旁观,看着两个无辜的生命活生生的死在眼前。” 花九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当初也不敢管霍桐儿的事。 霍桐儿喜欢她,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她的善良可亲。事已至此,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知府定然很快便知道她将老人带到了这里,总要想法子打消知府对他们的怀疑。 临淮危险,旺财可以留下,但是老人不行。 就算要送走老人,也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霍桐儿问道:“人救了就救了,你可想到后面的应对之策?” 花九点点头:“我有!还须得妙娘帮我。” “你说。” “我需要妙娘今日寻几只狗来。” 霍桐儿脸色一沉:“移花接木?” “嗯!”花九点头。 霍桐儿再问:“活的还是死的?” “自是活的!” “你不是说,你答应了知府大人,要给他准备一碗狗肉?” 花九笑笑:“旺财那么瘦,我一个人都不够,谁要给他?” 霍桐儿担心道:“你若不给他,如何过关?” “我非但不给他,我过几日还要向他要些银子。”花九已经想好了对策,“半真半假,方能平安过关。至于我,虽然已经不是官,却也得同流合污,做出点样子来,才能让他真正放心。” “同流合污?” “临淮一定有梅来镇的秘密,想必张兄是窥见一二,不想累我入局,才匆匆离开。既然我又撞上了,这次我不能再避开。况且,阿娘说,路见不平,若能力允许,便不可坐视不理……唉!妙娘!”花九说到一半,瞧见霍桐儿转头便往小院大门走去,她赶紧追了过去,“妙娘你先别恼……听我说完。” 霍桐儿挑了挑眉,语气锋利:“你阿娘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不好!” “……” “路见不平,是有代价的。她都不教你怎么保护自己,总是这么……这么……”想到担心处,霍桐儿踩了她一脚,狠狠道,“你一个人的时候,我管不了那么多,可现下你不仅是花九了,你明不明白?” 花九自然明白:“对不起,这次我又任性了。” “事情都发生了,还能如何?”霍桐儿的语气稍缓,“谁让我当初没擦亮眼睛,偏要找个麻烦不断的小郎君!”说罢,她转身拉开了院门。 花九急道:“妙娘你要去哪里?” “不是你说的,要我帮忙么?”霍桐儿气恼回答,有时候这人很聪明,有时候又蠢得很。 花九不敢牵她的手,只敢揪住她的衣角:“妙娘等等。” “做什么?”霍桐儿没好气的反问。 第60章 花九上前给霍桐儿重新系好大氅的带子:“快散了,系好。虽然临淮不下雪,可这风总归是冷的,还有……”她微微低头,凑近了霍桐儿,小声道,“我们来临淮,是为了这个,我没忘记。”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油纸包,给霍桐儿递了过去,“尝尝。” 霍桐儿终是想起,花九赶着日子来临淮,说过过年这几日有临淮独一无二的佳肴。她垂下头来,接过油纸包,将油纸打开,里面竟是一块兀自冒着热气的烧鸡腿。 原来这小呆子都记得,还藏在怀里,就怕凉透了。 花九温声道:“这是城南云客来的叫花鸡,老师傅已经不掌勺多年,只在每年除夕守岁时做一只。本是他佐酒缅怀故人的佳肴,我昨夜一出大牢便赶去买了一只鸡腿,然后又赶去寻了老人家回来。才剥了泥,很烫,我在怀里放到了现在,应当刚刚能入口。妙娘你趁热吃,这个时候吃最是香软。” “这个时候你又记得孰轻孰重了。”霍桐儿虽然在抱怨,心却是暖的。 “这件事,我能处置好,绝对不会牵连你。”花九向她保证,“阿娘教过我保护自己的,也教过我怎么保护在意的人。”说着,花九眼底有了笑意,“相信我。” 霍桐儿鼻腔微酸,捧着油纸凑近唇边,张口咬了一口。确实如花九所言,这鸡腿入口香滑,口味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比她先前吃过的任何叫花鸡还要好吃。 花九有想过她,至少在花九出手帮忙之前,她是有想过她的。加上这份心意,这只鸡腿的滋味她会记得许久。 “我何时怀疑过你?”霍桐儿抬眼看向她,眼底重新有了笑意,“大不了,陪你黄泉路走一趟也成。” “呸!呸!我才不带你去黄泉路呢!”花九赶紧打断,“今日可是元月初一,不兴说这些不好的。” “好,不说。”霍桐儿再咬了一口鸡腿,将油纸包一并还给了花九,“拿厨房去,等我回来再吃,我先去办正事。” “嗯。” 霍桐儿微微一笑,终是转身走远。大年初一,市集自然是没有人卖狗子的,但是这点小事决计难不住霍桐儿。千日仙大年初一也是要营业的,迟早会把分楼开到临淮来,所以临淮这些肉禽买卖的地方,她早就摸准了,只要有银子,要多少只便有多少只。 花九回到了房中,蹙眉看向地上依旧一动不动的旺财。她已经灌了药,也用银针给它催了血脉运转,能不能活过来,就看它的造化了。 玳瑁记得这种汤药的味道,它小心翼翼地凑近旺财,嗅到它身上的血腥味后,忍不住往花九脚步缩了缩。 花九蹲了下来,摸了摸玳瑁的脑袋:“别怕,都过去了,它跟你一样,一定会好起来的。” 喵! 玳瑁歪着脑袋蹭了蹭花九的掌心,就如同当年一样,它信花九,相信花九能结束苦难,给它一个温暖的未来。 “咳咳!” 忽听老人猛烈地咳了两声,悠悠转醒。 花九起身走至榻边,关切问道:“老丈,你可好一些了?” “多谢……恩公……”老人哑声回答,转眸看向不远处的旺财,焦急道,“它……它……” 花九坐在榻边,定定地看着老人,“倘若旺财熬不过这一劫,我也会帮你在临淮努力寻人。倘若它熬过来了,自是好事。” 老人感激地望着花九,想到昨夜他竟误会了恩公,只觉愧悔难当:“对不起……” “要好好活着,那些话也要亲口对荷花说。”花九一字一句地劝慰,“我先给你去盛点热粥来,先把身子养好。” “嗯……” 花九起身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此事我只能暗查,老丈你毕竟惊动了不少人,所以,等养好身子,是决计不能留在临淮了。”她回头瞧着老人,“想要安然离开,你得陪我演出戏。” “我都听恩公的!” “嗯。” 花九莞尔点头,离开了房间,从厨房端了热粥来。她只喂了老人几口,便听见玳瑁那边有了异动。 花九将热粥递给老人,起身来到了旺财身边,探向了旺财的鼻息,虽说依旧微弱,却比昨日好了太多。 “活了!活了!”花九高兴极了,就跟当初玳瑁可以活下来一样高兴。 旺财嗅到了生人的气息,本能地呜咽起来。 老人急道:“旺财,那是恩公,不可!” 旺财听见了主人的声音,当即乖顺地安静了下来。花九摸了摸它的脑袋,温和道:“早日好起来,早日带我寻到你的小主人。” 她的掌心很暖,抚摸的动作也很轻柔。 旺财已经许久没有被人如此抚慰过了,它艰难地睁着通红的眼睛,想要把花九看清楚,却只剩一片模糊。那些衙役下手太狠,它的眼睛是定然保不住了。花九等它养好一些,还得处理它的眼睛,一来二去,只怕要在临淮养到开春以后了。 咚咚。 正当此时,大门被人敲响。 花九轻叹一声,只道是霍桐儿回来了,便起身去开门。哪知大门一开,第一眼瞧见的是位阴柔华服公子。 “阁下是?” “在下彩凤班小桃红,请问霍老板在么?”陈骊彬彬有礼,尾音竟还带着些许妩媚。 花九听说过这个彩凤班,是临淮这几年新起的戏班,这台柱子正是这位小桃红,马老板。怪不得这人看上去如此阴柔,花九回礼道:“内子出去了。” 第61章 “哦,那在下改日再来。”陈骊给花九递去礼物,“这是两盒见面礼,还请公子代为转交。” “嗯。”花九接过。 陈骊微笑点头:“告辞。” 花九看着陈骊走远,心道妙娘真是交友广阔,从台柱子到漕运公子,竟是认识那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此人突然来访,花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等霍桐儿回来,问问再说。 第三十三章 御兽卫 “大人!大人!”一名衙役焦急地按刀奔入府衙中庭。 “叫!叫什么叫!”知府最近因为那老头的案子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元月初一本该万事不顾的享受两天,没想到又摊上了花九的节外生枝,好不容易煮盏茶, 这还没喝上呢, 又被衙役吓洒了一半,怎会还有什么好脸色。 衙役缓了口气, 急道:“有、有情况!” “又怎么了?”知府扶额。 衙役继续道:“花公子不仅把那老头子接回了家,他家娘子还去野市买了十多头大黄狗, 全部牵回家了。” “这花公子就那么喜欢吃狗肉?一只瘦狗子不够, 还要多加十多头!”知府也不知这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他是坐不住了。今日也不知小千岁探的如何, 他是想派人去问, 又怕坏了小千岁的谋划。 衙役问道:“大人, 怎么办?” “能怎么办?继续盯着啊!”知府往衙役脑袋上拍了一下,“别让这位花公子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是!”衙役当即退下。 知府这下是真的头疼了, 看了一眼烧过了头了茶汤, 这上好的茶叶, 就这样废了, 真是倒霉,倒霉至极啊! 与此同时。 喵! 玳瑁突然从旺财身边掠到了花九肩头,后颈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惊恐万分地盯着大门口出现的十多头大黄狗。 那些大黄狗似是发现了这只小黑猫,纷纷朝着它咧嘴狂吠,一时之间,整个小院狗吠不断, 吵扰得好似沸腾的汤水,此起彼伏。 花九把玳瑁抱入怀中, 一边安抚玳瑁,一边走出房间:“妙娘,你怎的买这么多只?” “那只腿瘸的,这只耳朵缺了一块,那只病恹恹的,还有那只……”霍桐儿看向竹笼子最里面的一只,“肚子那般大,只怕是有小崽子的,我若是不买,只怕要一尸多命了。” 花九眼底有了笑意,将玳瑁放上厢房的窗台后,走了过来。 霍桐儿将余款给了送狗笼子的伙计,便将两人打发了。等她关上小院的大门,便瞧见花九卷了卷衣袖,似是准备打开竹笼子,把大黄狗都放出来。 霍桐儿连忙提醒:“仔细些,它们都被吓坏了,当心咬你。” 花九微笑着在竹笼子边上蹲下来,望着那只大腹便便的母狗,温声道:“万物有灵,阿娘说过,它们是懂得分辨人的气息的。你若有杀气,它们便会下口咬你,你若没有,便不会轻易动口。” 霍桐儿对花九的阿娘是越来越好奇了,仿佛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她走了过来,看着花九将第一个竹笼子打开,说也神奇,本来一阵狂吠的十二只大黄狗竟是都安静了下来。 霍桐儿凑近花九嗅了嗅,也没有嗅到什么特别的气息。 花九莞尔,将腰间的玉佩拿了下来,递给了霍桐儿:“其实,最有用的是这个。” “这是什么?”霍桐儿翻看这玉佩,就是普通的黄玉。 花九解释道:“这是御兽卫每个人都有的出师玉牌。”她知道霍桐儿定是没有听说过御兽卫,又道:“大魏有支御兽卫,专为驯兽所建,每个御兽卫都要驯足百兽,方能出师获此玉佩。这玉佩其实是我爹爹的,只是他走得早,所以没能传我真正的御兽术,就阿娘教了我些。我来大燕之前,阿娘便将爹爹的这枚玉佩给了我。她说,这玉佩最稀奇的地方,便是上面渡的一层百年兽王香,常人闻不出蹊跷,但是野兽闻见了,必定会收敛兽性,不会主动攻击我。这玉佩权当送我防身……”说到这里,花九神情微滞,忽然静默下来。 霍桐儿正听到兴致处:“然后呢?” “没事,先把它们安置好,其他的事再说。”花九没有再说下去,摸了摸那只母狗的脑袋,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别怕,以后都会好的。”说着,她抬眼扫了一圈其他大黄狗,妙娘是真的会选,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能够救下它们,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来帮你。” 花九赶紧拦住霍桐儿:“它们身上好多泥粪,我来便好。” “小瞧我?”霍桐儿挑眉反问。 花九哄道:“不是小瞧,我只怕……唉!妙娘!” 只见霍桐儿将黄玉往腰上一挂,弯腰便将那只母狗给抱了起来:“外面凉,它们住柴房里,能暖和些。” 花九心间微暖,哑然笑笑,便唤着外面那几只脱了笼的狗子跟上,一并来到了柴房外。花九争抢着把柴房里的柴火推到了左边,把右边空了出来,又弓腰把碎木渣都洒了上去。 “你把被子抱来。”霍桐儿放下母狗,吩咐花九。 “我去找两件我的旧衣裳便好……”花九建议。 霍桐儿摇头道:“这里虽然比外面暖和,但是半夜熄了灶火,定是很冷。万一这狗儿半夜产崽,定是会冻坏的。” “好。”花九多瞧了一眼霍桐儿,虽说她现下衣裳已脏,甚至脸上也染了泥污,可在花九看来,她比天上的仙子都要美好。 第62章 “还不去?”霍桐儿催了她一声。 花九这下跑的极快,奔入房间后,一把将被子抱了起来。被子底下粘着一方白巾,就这样明晃晃地自被子上掉了下来,落入了花九的视线。 花九怔了怔,这白巾是洞房时候都会塞喜被下面的,她也是识得的。平日里她们二人虽说同床共枕,却从未见过霍桐儿把这白巾拿出来,垫在床单上。如今看来,多半是昨晚……除夕之夜……妙娘原是想…… 花九笑出声来,却臊得耳根发烫。她若不惹出这等祸事,定是相拥着一起守岁的。 怪我!都怪我! 花九暗骂自己,也怪不得霍桐儿今早那般生气,活该!花九这会儿手也不干净,也不便去捡地上的白巾,只想着先把被子给妙娘送去,然后再洗干净手,回来收拾。 “妙娘,被子来了。” “放这里。” 花九将被子放下,弯腰拂平。霍桐儿将母狗放了上去,很快剩下的狗子也跟着爬了上去,拥挤在一起取暖。 看着它们瑟瑟发抖的模样,霍桐儿心头不忍,忽然觉得今日是买少了,应当把野市里的狗子都全部买来。 “这里都交给我吧,妙娘你快去洗洗。” “慕言。” “嗯?” 霍桐儿回头看向花九,笑得灿烂:“我懂你了!” “啊?” “有时候多管闲事,也是一件痛快的事!” 花九轻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霍桐儿呆了呆,这小呆子是被早间的她吓到了? 花九抿了抿唇,低声:“昨晚……对不起。” “昨晚?”霍桐儿很快便反应过来,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被子,霎时想起被子下面还放了一块白巾,定是让这小呆子看去了。她的脸霎时漫上了红霞,语气里多了几分局促:“那件事……以后再说……” “哦。”花九也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霍桐儿沉下眸光,换了话茬:“外面还有一笼狗子呢!” “我去办!”花九这次跑得比上次还快。 霍桐儿羞然自嗔:“怎的就忘了呢。” 后来,两人一起收整好了柴房,把那条母狗与其他狗子分开来,单独又给垫了一个毯子。两人身上早已是污浊不堪,心里却是温暖得很,仿佛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花九打了井水上来,冲洗干净了自己的手,便去拿了铜盆来,打了热水给霍桐儿洗手。 两人的话比先前少了许多,却莫名地觉得心热,甚至两人的气息间还游离着一丝淡淡的暧昧。 “妙娘,今日来了个人找你。”花九递去干净帕子。 霍桐儿接过帕子,疑声问:“找我?” “小桃红,马老板。”花九直接报出了他的名字。 霍桐儿只觉稀奇,这人她确实见过,先前随苏年来临淮置办货物时,一时兴起去过戏台子听曲。那人是个有眼色的,似是知道苏年与天子是多年朋友,便热情地过来招呼,一来二去,便认下了朋友。往后每年她们来临淮,这人都会设宴接风,颇有孟尝之风。可对霍桐儿来说,这人太过热情,反倒添了几分虚情假意,便也没把他放在真正的友人位置。 真是奇了,她刚到临淮,这次也没有苏年相随,怎的这人就来寻她了? 霍桐儿看了看柴房的方向,难道说,这人听见了什么风声?还是说,这人与梅来镇的案子有关? 花九看她深思不语,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到底是什么,改日见了此人便知。霍桐儿答了花九后,看了一眼花九身上的脏污,笑道:“走,回去先把衣裳换了,再烧火做饭。我们饿得,那老人家跟这些狗子可饿不得。” 花九想到那方白巾还落在地上,当即抢先一步道:“我、我先去换!然后我去生火烧饭!妙娘稍候!” “慕言?” “走了!” 花九快步跑入房中,赶紧先把地上的白巾捡起来,小心地铺回床上,刚一回头,便瞧见霍桐儿走了进来。 “妙、妙娘!” “做贼心虚。” 霍桐儿忍笑打趣,斜眼往她身后一瞧,看见那方铺得板板正正的白巾,故作冷淡地走了过去,拿起了白巾,随手塞入旁边的衣柜里:“这几日,都不成。” 算是她对她的小惩罚,也是她对她的小戏弄。 花九抿了抿唇,她收拾这白巾可不是为了暗示今晚继续,而是她怕霍桐儿瞧见白巾落地上了,又横生波澜。 这话也不能解释,说了不是这个意思,那不是意味着她不愿与霍桐儿洞房么? “哪日哄我高兴了……再商量。”霍桐儿转身走近花九,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便绕到了屏风后,开始换干净衣裳。 花九听着霍桐儿衣裳的轻轻摩擦声,一颗心烧得慌,满脑子回响的都是“再商量”三个字。 虽简单,却甜蜜。 妙娘,还是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这回,她一定好好哄,一定与她好好过一个良宵。 就在花九沉浸甜蜜时,那边的霍桐儿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回忖自己可是太过主动?如此轻描淡写地说那件事,她的心早就羞透了,这会儿若不是屏风拦着,花九只怕已将她通红的双耳尽收眼底。 下回,可不能再是她主动了! 第63章 第三十四章 天子 为了防止窥伺的人发现旺财还活着, 花九后来把旺财搬到了内屋,顺便把那只待产的母狗也跟着搬了进来,单独隔了半间房间出来, 细心照料。在外人看来, 花九只是养了一只待下崽的母狗,并不知里面还有一只受伤的旺财。 两个婆子初八回来, 瞧见满院的狗子,不禁捏着鼻子问霍桐儿:“东家, 您这是打哪里弄了这些狗子回来啊?” 霍桐儿轻笑道:“本是夫君想吃的, 可买回来又不忍心了,便全部养着。”说着, 她斜眼瞥了花九一眼, “夫君, 你还想吃么?” “不吃!哪儿还敢吃呀。”花九顺势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娘子的教训, 我都记下啦。” 霍桐儿得意地扬了扬眉:“这还差不多。”说完, 她看向两个婆子, 吩咐, “我跟夫君会在临淮再待上一阵子,这几个月,工钱照旧, 平日你们也不必过来照看院子。” 两个婆子不好意思地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霍桐儿只是摇头笑笑,两个婆子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便说自家还有些事, 便先走了。霍桐儿点头应允,待两人离开后, 亲手关上了房门。 花九刚把院子里的狗粪收拾干净,洗干净手后,上前牵了霍桐儿的手,便往前厅去了,一边走,一边道:“那老丈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有些事也该办了。” “看你以后还敢什么人都救回来!”霍桐儿掐了她一把,语声却比方才大了几分,“到时候这些狗子让他从中选上三条带走,我可是仁至义尽了!让你没个轻重,把人家的狗给弄死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你想,我若帮上了知府大人,他日娘子在临淮也好办事不是?我可是记得的,你说临淮繁华,想在这里开酒楼呢。” 霍桐儿叹了一声:“你呀!往后不准再给我惹事。” “是是是!”花九赶紧哈腰,“娘子且坐,我给娘子端菜来,一起用午膳。” “嗯。”霍桐儿给她递了个眼色,指了指屋顶,无声唇语“走了”。 花九耳朵动了动,也无声唇语“另一个也走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这几日关顾她们小院的人不少,这听墙角的人也不少。两人总是这般不动声色地说闲话,想必知府大人那边应当是听懂了。 旺财已死,本来这老头也没有什么威胁了。 可花九将他接回了家,对知府与陈骊而言,都是不妙的大事。哪想到这花九竟是为了自家娘子他日在临淮发展着想,所以才卖了知府大人一个人情。狗不是衙役打死的,是她花九哄骗老人弄死的,老人气恼花九,也在大街上与花九起过争执,花九便救他回来,给他请大夫治病休养,待他好了,再赔他三只狗子。如此赔罪,已算是尽心尽力,总比这老头死在牢里,还要麻烦人清理尸体好。 这些话,说一次不信,那便多来几遍,说得多了,总有人相信。 比如知府大人。 “大人,明日还要不要盯着?” “盯!盯到那老头离开临淮,便盯着那老头回到辰州,看他是否规规矩矩?” “可是那院子里的狗子……” 衙役是苦不堪言。他们悄悄窥伺时,里面的人没觉察,但是狗子总是嗅觉灵敏,动不动就冲着他们藏身的地方狂吠。为了让那些狗子闭嘴,他们每次去都得带上肉干,这买肉干也要银两,这都一连掏了好几日的腰包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知府大人岂会不懂他的意思,可他就是不想掏这笔钱:“怎的?连几只狗子都对付不得?” “……”衙役只得闭嘴。看样子知府大人是不会出这笔钱的,那往后的日子,他们也不必盯这般紧,反正每日就照现下的回复便是。 摸鱼谁不会呢? 这边知府大人忽悠了,陈骊那边却是左右为难。自那日登门拜访后,霍桐儿并没有回访的音讯,陈骊若是再去登门,未免太过殷勤。可是,每次探子带回来的话都是那几句,那花九这般处置老头与狗子,也合情合理。 如此合理,陈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偏生又说不上来。 还是得亲自会一会这两人,他自忖识人无数,只需几个来回,便能摸清楚这两人到底是演的,还是真的。 只是,得找个什么理由呢? 临淮接连晴好了数日,花九趁着天气好,便外出置办好了牛车与干粮,还雇了个老实可靠的车夫。 临行时,老人牵着三只大黄狗,擦着眼泪上了牛车。霍桐儿把收拾好的行囊递给了老人,里面藏了五两银子,足够老人回到家乡安稳过上两年。两人没有多说什么,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两位恩公都是好人,既然应承了他,自然会继续帮他寻找孙女的下落。他只要好好活着,等候孙女回家便好。 “走吧。” 花九挥了挥手,目送牛车走远。霍桐儿轻轻叹息,牵了花九的手:“我们也回去吧,家里还有几只狗子要照顾。” 说到那几只狗子,因为惊吓过度,这几日有四只没有捱过去,已经埋在了后院的花坛里。两人只是挑了三只身体稍好的,送给老人作伴,剩下的六只,一只母狗待产,一只旺财失明,还有四只或多或少身子都不好,正需要照顾。 生命无常,哪怕只是狗子,她们两个人也觉心中酸涩。 第64章 “会好的。”花九紧了紧她的手,是安慰,也是自我宽解。 霍桐儿点了点头,正打算与花九一起折返,便听见有人唤她们。 “阁下可是花九,花公子?”那人颇是面生,却是认得她。 花九愕然:“在下正是。” “我家公子偶得公子一幅佳画,甚是喜欢,四处打听,方知公子来了临淮,便一路寻至临淮,想请公子作一幅百寿图,作为寿礼送给自家祖母。”小厮说明来意后,重重地对着花九一拜,“还请花公子莫要推辞。” 真是奇了,既是请人作画,怎的后面这句话竟是如此强硬。 霍桐儿正欲详问,那小厮已从袖中摸出了定金,双手奉上:“此乃我家公子的定金,还请公子笑纳。” 这不看还好,一看花九便变了脸色。 霍桐儿觉察了花九的异样,花九当即转身看向她,温声道:“这位公子盛情难却,不过是举手之劳,此画我应下了。”说着,便从小厮手中接过定金。 小厮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道:“我家公子说,希望花公子亲自上门作画,好一睹公子画画的容姿。” “今日?” “对,今日。”小厮稍微让了让身子,两人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马车,“还请公子与夫人,移驾别院。” 花九急道:“内子近日身子不适,就不去了吧。” 霍桐儿心头疑惑更重。 小厮不与花九商量:“我家公子向来说话一言九鼎,花公子就莫要耽搁了。” 花九无奈叹息,看向霍桐儿时,眼底多了一抹歉意。霍桐儿不解看她,可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花九只得牵着霍桐儿上了马车。 待小厮赶车前行时,花九将那锭金子翻转给霍桐儿瞧,只见金子底部烙了四个字“灞陵帝库”。这下霍桐儿明白今日请她们的人是谁了,普天之下,胆敢动用帝库金子的人,除了当今天子,还有何人? 照理说,入春之后,天子才会驾幸临淮,可如今尚在正月,天子怎的就如此神神秘秘的来了? “妙娘,别怕。”花九覆上她的手背,将她微凉的手暖了起来。 霍桐儿并不是怕:“我总觉得……我们卷入了一桩大案。” “你的意思是……陛下突然来此,事关梅来镇那个案子?”花九也想到了一起,如若是这般,天子来了也好,一旦查出什么,也好直达天听,交给天子处置。 霍桐儿点头,认真地看着花九:“慕言,若是此事牵连众多,幕后之人是你我都无法撼动的人,你可想过退路?” 花九蹙眉,一旦真如霍桐儿所言,哪里还有退路?如今摆在她们两个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便是一查到底。 霍桐儿却笑了笑,捧住了花九的脸:“既无退路,我们便一条路走到底,生死同途。” 花九满心亏欠,垂下眼来,不敢再看她。 霍桐儿却凑入她的视线,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陛下没有登基前,我也是见过的。苏年说,他是个好皇帝,想必不会滥杀无辜。” 花九哽咽地点了点头。 霍桐儿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慕言,若是我遇上了那位老人家,我也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不要自责。” 花九眼眶微红,刚欲说话,却被霍桐儿抢先一步。 “你若觉得亏欠我,便好好想想,今晚烧什么菜与我吃。” 花九破涕为笑:“妙娘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明明是我让你想,怎的又让我想?” “那……” “怎的?” “我一定好好想!” 霍桐儿看她双眸重新有了光亮,顺势偎入她的怀中,圈住了花九的腰杆,悠悠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好人一定有好报。” 花九搂住了她的肩头,莞尔道:“阿娘也这样说。”想到阿娘,她又想到了阿娘养的隼儿,也该给她来信了。她在临淮待了好些日子,却迟迟没有收到来信,阿娘那边难道出什么事了?她的心弦微颤,只望能早日收到来信,好让她安心。 第三十五章 丹药 马车一路出了临淮城门, 径直去了城外的庄子。庄子是临淮某位富商的产业,连小千岁也不知这位富商是什么来头,出手甚是阔绰, 一买便是半座山的地头。陈骊央人打听过, 这置办地皮,必须经过官府, 可官府查到最后,只知道是个叫风玉的盐商, 再往后查, 便什么都查不到了。 反正这人也没有碍他的事,平日也鲜少来庄子小住, 陈骊派人盯了一阵子, 没有发现异样, 便不了了之。 今日派去盯着花九的探子来回报时,陈骊正在把玩一双玉核桃:“如何?那老头真送走了?” 探子如实答道:“花公子给了那老头三只大黄狗, 就叮嘱了几句, 便将老头劝走了。”话音一转, “老头那边倒是没什么异常, 倒是后来有一个小厮把花公子夫妻二人接走了。” “去了何处?”陈骊手指收拢,停下了把玩。 探子继续道:“小的跟了一路,他们去了城外的半山庄子。千岁知道接他们的是谁么?” “谁?”陈骊目光阴沉。 “新科状元, 张慎。”探子觉得今日是立了大功,“小的凑近了听了一会儿,那张慎平日里看着廉洁,其实也是个会笼络的主儿。他把花公子请过去, 只是为了让花公子给他画上几幅画,好送给几位尚书大人。” 第65章 “画画而已, 何必神神秘秘的跑去庄子里?”陈骊隐隐觉得不对劲。 探子继续道:“原先小的也这么想,所以偷偷地溜了进去,发现庄子的厢房里都放了大木箱子,里面装的都是黄金!” 陈骊大惊,若是如此,有些事便清楚了。那位风玉一定就是刑部尚书的化名,这位刑部尚书可是张慎的恩师,虽说张慎是陛下钦点的刑部员外郎,可谁知道背后有没有刑部尚书的推波助澜。每年一甲三位都要下放到州县当县令历练三年以上,有了政绩才能调任京师继续当京官,这位张慎直接就做了京官,如此平步青云,在大燕已经算是一桩奇事了。至于这位刑部马尚书,是出了名的清廉,没想到竟是金玉其外,竟敛下了如此多的财帛,这倒也算一桩趣事。 探子瞧见陈骊露了笑意,哈腰道:“千岁,小的这几日会去再探探的。” “不必了。”陈骊摆手,“当官的总要贪点什么,要么是权,要么是利,要么是名,你我何必参合他们呢?”只要那些黄金还在临淮的庄子上,他便握住了这位马尚书与张慎的命脉,他倒也不怕他们翻起什么浪来。 只要皇后娘娘诞下龙子,他便在朝中有了新的靠山,等那位小皇子稳坐东宫,还怕断了荣华富贵么? 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便是。 “继续盯着花公子就是,其他人不必管。”陈骊不放心的只有这位花九,其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的腹中龙子。 “是。”探子领命退下。 陈骊再次转起掌心的玉核桃,眸光复杂地望向正堂悬着的那幅百子图。 快了,快了。 与此同时,花九与霍桐儿跟着张慎进了暗道,步入了庄子下的暗室之中——暗室甚是明亮,座椅茶几,一应俱全。 天子燕玉枫端坐茶几边上,悠闲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抬眼看向霍桐儿,笑问道:“苏年近日可有觅得什么好茶?这壶碧螺春已经快见底了,再不给朕补货,朕可要断货了。” 霍桐儿急忙行礼道:“民妇拜见陛下。” “免礼。”燕玉枫挥手示意霍桐儿平身,转眸看向一脸惊讶的花九,“你这小子,眼光不错,霍家的这位堂小姐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绝世佳人。”说着,他故意轻佻打趣,“朕,也是曾经惦念过的。” 霍桐儿心头一惊,花九却笑道:“陛下,这叫做先下手为强。” 这次是张慎露了惊色,连忙给花九递眼色:“花九,莫要放肆。” “哈哈。”燕玉枫放声大笑,“朕的探花郎,胆子可比你知道的大多了,否则当初也不敢私下抗旨,求着朕辞官。” 花九拱手求饶:“幸得陛下是万世明君,草民才能有命与妙娘喜结连理。” 燕玉枫顺着她的话往下话锋一转:“所以,朕交给你的事,你办完了?” “在临淮有事耽搁了,不过草民记得的,明年一定能绘制完成大燕地理志。”花九收敛了笑意,认认真真回答。 燕玉枫意味深长地看向霍桐儿。 霍桐儿可不能让天子以为,花九不务正业是因为耽于儿女情长。既然今日见到了天子,自当把知道的事尽数告之。 “陛下误会了,只因近日慕言救了一位老人,此人与一桩案子有关。”霍桐儿说得坦荡,“先前在梅来镇与张大人也有一面之缘,张大人可还记得梅神灵女案?” 张慎神色一紧:“你们又撞上了?” “注定要掺和的事,是怎么都避不开。”花九点头,“那位老人带着自家的狗子不远千里寻至临淮,只想找回失踪的外孙女,哪知临淮知府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与狗子下了狱,若不是我意外入狱,只怕这老人与狗子已经死了。” 燕玉枫脸上没了笑意,肃声道:“那老人与狗子何在?” “回陛下,狗子尚在我府中休养,那老人不能久留临淮,今日刚把他送走。”花九说完,解释道,“此案疑点重重,既是在临淮断了音讯,必定能在临淮查到点什么。知府想来是知道内情的,所以先前我故意当着老人晕死旺财,就是想让知府放低戒心,后来我又赔了那老人三条狗子,特意将他送回辰州,为的就是让知府知道,我没有继续调查的意思。” 燕玉枫眉心紧锁:“你就不怕那老人半途被人截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九不怕他们下手,“那老人是仗着旺财一路嗅寻,才寻到了临淮,既然旺财已死,那老人铁定不能再查下去,离开临淮回到故乡,只要一切如常,他们便不会横生枝节。我若找人保护他,那便是心中有鬼,那老人才是真的活不下去。” 张慎叹息道:“梅来镇一案,我原先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 “陛下微服私访至此,只怕也是为了此事吧?”霍桐儿问道。 燕玉枫摇头:“原先只为了一枚丹药,现下又多了一桩。”他确实没有想到,梅来镇的案子竟然在临淮出了续集,本来是想等把丹药查探清楚了,再让张慎继续暗查。看来,此事比他这丹药更为重要。 霍桐儿疑声问道:“丹药?” 燕玉枫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子,将盒子打开后,拿出了里面的一丸猩红色的丹药,摊在掌心给两人详看:“此药来自临淮蛊医,太医说,每年这个时候,蛊医谷会来两位江湖神医义诊,要知此药由来,一问便知。” 第66章 隔着三步之遥,霍桐儿与花九都能闻到这丹药散发的浓重血腥味。 花九问道:“陛下是在何处得的此丹药?” 燕玉枫面露难色,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慎。张慎低声道:“皇后娘娘近日颇是喜欢服用这种药丸,陛下担心得紧,便想暗访此药由来。”说着,张慎给花九递了个眼色,“皇后娘娘出身尊贵,后族可是惹不得的。” 这句话可不是字面意思。 天子不远千里微服私访,只怕不仅仅是为了丹药的由来,还为了顺藤摸瓜,寻一点皇后可能的把柄,往后也能拿捏后族。 这个言外之意,花九与霍桐儿都明白,本来两人应当抽身事外,可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是不能回头了。 “陛下来此,也是听说二位在此,刚好可以帮忙调查此丹药。”张慎又补充了一句。 梅来镇的案子尚在局中,这会儿又多了一桩皇后娘娘的丹药案子。霍桐儿无奈悄悄叹息,心道就算花九除夕那日没追那蟊贼,只怕也躲不过天子的这一桩事。既然是怎么都躲不开,那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花九歉然牵了牵霍桐儿的衣角,没等说什么,霍桐儿便双手去接燕玉枫手中的丹药:“能为陛下分忧,是我等幸事。夫君高中却辞官,有愧陛下恩眷,若能帮陛下办好这两件事,想必心中的愧意能少几分。夫君,你说是不是?” 花九怔了怔,只得答道:“知我者,妙娘也。” 燕玉枫将丹药收好,递给了霍桐儿,他怎会不知霍桐儿的意思,当下许诺:“放心,办好了这两件事,朕收了花九的大燕地理志,便放你们真正逍遥江湖。” 霍桐儿莞尔福身:“谢主隆恩。” 燕玉枫话有深意道:“花九啊,你这位娘子是一等一的好,朕虽有佳丽无数,却也羡慕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花九这下可不敢云淡风轻的答话了,正色道:“妙娘的好,自是难得。” 叮铃铃。 忽然,有人拉响了密室铜铃。 张慎警惕地走到石门之后,打开了通话小孔,沉声问道:“何事?” “来了探子,翻见了房中的金箱子幌子,便匆匆走了。”来人回复。 “知道了,继续暗中盯着庄子。” “是!” 张慎关上小孔,转身回来,对着天子一拜:“陛下,只怕我也被盯上了。万幸这庄子布下了幌子,他们查到最后只会查到恩师那边,但是臣只能在临淮做颗明子了。” 燕玉枫舒眉笑道:“幌子既然被他们发现了,那便好好当这颗明子,明日拿些金子,去拜访临淮知府吧。” 张慎领命:“诺。” 第三十六章 戏中真 自打庄子里出来, 霍桐儿便一路静默,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盒子,似是在思忖什么。花九满心歉疚, 也不敢多问, 只得安静陪着。 归家之后,霍桐儿与往常一样, 唤了玳瑁过来,摸了摸脑袋, 便抱着玳瑁往内屋去了。 “妙娘……” “我饿了。” 花九忍不住轻唤, 霍桐儿回头笑笑。 “我这就去烧饭。” “嗯。”霍桐儿只点了点头。 花九的心空落落的,自打除夕那日出了事后, 她觉着与霍桐儿似乎疏离了些。平日里那些多管闲事的代价, 她都是不怕的, 唯独眼前这一种,她不仅怕, 还难受得紧。哪怕妙娘像那日一样, 与她争执两句也好, 偏生妙娘就像没事一样, 波澜不惊。她越是猜不透妙娘的心思,就越是忐忑。 半个时辰后,花九将烧好的饭菜端入房中。 “妙娘, 吃饭了。” “好。” 霍桐儿将怀中的玳瑁放在桌边,帮着花九张罗好菜肴:“把门窗关好,我有话与你说。” “好!”花九其实也想把话说明白,赶紧起身将门窗都关严, 然后回到了霍桐儿身边。 “坐下。” “哦。” 花九坐定,霍桐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烧猪肉, 有滋有味地吃下,眼底满是笑意:“这烧猪肉,好吃。” “妙娘,我有些话想与你说。”花九坐的端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霍桐儿没有看她,再夹了一块烧猪肉:“是你的事,还是陛下的事?” 这不是同一件么? 花九被她问懵了,眨了眨眼。 “若是你的事,我听,若是陛下的事,就不必说了。”霍桐儿夹了一块烧猪肉给花九,“现下是你我二人的时光,怎的,还想拿那些烦心事来烦心么?” 花九听出她没有计较的意思,这会儿心头更是愧疚,哑声轻唤了一声“妙娘”,却哽在了原处。妙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若自己还要坚持说这些事,岂不是坏妙娘的兴致么? “你高中辞官,本就是理亏。”霍桐儿安慰,“天下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偏生你欠的还是陛下的人情,万幸你遇上的是当今天子,但凡换一个,你决计没有第二条路走。与其是他日更麻烦的事,不如趁着这件案子,一了百了,给你讨一个‘逍遥江湖’的恩典。” 花九垂首:“我本该给你一个踏踏实实的生活。” “好呀,办完这件案子,我们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霍桐儿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慕言,不必愧疚,换做是我,也不忍那些姑娘失踪得不明不白,这件事,你没有错。”说着,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戏谑,“怎的,为了这个案子,陪我吃饭都不情愿了?” 第67章 “没有的事!”花九急忙摇头。 霍桐儿笑道:“那就安心吃饭。” “好。”花九端起碗,拿起筷子便开始用饭。 霍桐儿往花九边上凑了凑,笑道:“挤着暖一些。” 花九怔了怔,心领神会地贴上了霍桐儿的身子,温声道:“贴着,就不冷了。” 原来也不完全是小呆子,有些事还是懂的。 喵。 玳瑁直勾勾地盯着那盘清蒸鱼许久,终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夹住了鱼头,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拧下鱼头,给玳瑁递去。花九笑道:“吃吧。” 玳瑁高兴极了,大口啃了起来。 花九仔细将鱼肚子上的肉刮下来,全部夹给了霍桐儿:“妙娘吃这里。” “我吃这里。”花九夹了鱼尾到自己碗里,好东西自然该给妙娘吃。 霍桐儿岂会不知她的心思,这一路上,花九总是把最好的地方让给她吃。有些事不必点明,都在花九的温柔体贴里。想到这里,霍桐儿心头微暖,将碗中的鱼肚子肉分了一半给花九,又从花九碗里刮了一半鱼尾肉下来,挪到了自己碗中。 “一人一半,正好。” “可鱼尾刺多……” “我会小心。” 霍桐儿一语双关:“你也要小心。” 花九哑然失笑,点头。 两人吃完,花九便开始收拾,霍桐儿冷不丁地开了口:“慕言,你我成亲多少日了?” 花九算了算日子:“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快的话……也当有喜了……” “啊?” 花九手中的筷子惊落在地,她瞪大眼睛看着霍桐儿,她们都是姑娘家,如何能有小娃娃?况且,她们两个又没有洞房…… 霍桐儿瞧见花九脸上有了羞色,便知她想到了那一桩事上,轻咳了两声,端声道:“别多想,我只是想找个由头,往蛊医谷去一趟。” 花九自忖自己想多了,歉声道:“是我不该乱想。” “你我一直被人盯着,今日庄子里也来了探子,多半是跟着我们去的。” “如此,你我突然去蛊医谷问那丹药的由来,定会打草惊蛇。” 花九想了想,继续道:“若是为了求子,这便合情合理了。” 霍桐儿点头,看花九的神色有了些许不对劲:“求子,可不是我一个人寻医问药就成的。” “那……”花九猜到她是什么意思,低声道,“我……我不太会……” “那也得有。” “可、可……” “这几日天气渐暖,晚上就开半扇窗户。” “那岂不是……” “你做不做?” “做……” 霍桐儿看她羞红了脸,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是新婚夫妻,照理说应当是干柴烈火,夜夜笙歌,先前是因为有老人在,所以才知道节制,如今老人不在了,自当一切如常才是。 当晚,两人沐浴更衣后,霍桐儿亲手打开半扇窗户,回头看向屏风。从这儿往里面看,正好可以隔着屏风瞧见大床,只须再把床幔放下一半,便可让窥伺的人更加浮想联翩。 霍桐儿走回床边,只见花九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床上,局促难安。 这种事,难不成还要她主动? “慕言,还愣着?” “哦。” 花九紧张地去解霍桐儿的衣带,眼睛根本就不敢多瞟哪里,只死死盯着带子,耳根子却已胀得通红。 霍桐儿将她的羞色尽收眼底,原本只是想演给外面的探子瞧,这会儿却多了一分私心,想要逗一逗她。 “慕言。”她这声轻唤,不觉多了一分妩媚。 花九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向霍桐儿——烛影深处,她眼角含春,明媚如花,只看上一眼,便已让花九醉了三分。 霍桐儿往前一送,竟是迎面坐在了她的膝上,笑吟吟地将窗幔放下一半,恰好遮住了两人的半个身子。 “妙……”花九哑涩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霍桐儿顺势压倒在了床上,摔了个软玉温香。 霍桐儿居高临下,忍着羞涩开了口:“夫君这些日子只顾那些狗子,把人家一顿冷落,得好补偿人家。” 虽说知道是假话,花九却听得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挺腰坐起,将霍桐儿的腰杆一搂,半真半假地演道:“好……补偿你……”最后那三个字说出口来,分明是带了几分欲念的。 霍桐儿耳鼓一烫,花九已埋首在她的颈窝里。明明只是演戏,花九也不敢真的亲吻她的颈窝,可花九那些强忍的气息刮过她的肌肤,还是让霍桐儿没来由地又烫又痒。 忽觉背心一凉,花九竟是将她的内裳剥落。霍桐儿含羞贴紧了花九的身子,呼吸微促,附耳提醒:“探子来了。” 花九生怕霍桐儿被人瞧去,当即一个翻身把霍桐儿压在了身下,低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瞧见你的。”这话分明藏了三分霸道,却是霍桐儿喜欢的。 霍桐儿轻咬下唇,忍着羞意催促:“动一动,不然假了。” 花九急得满头大汗,她只是个姑娘家,哪会这些?就算也曾见过春册,也不知该如何动才算得真。 “勾住。”霍桐儿示意。 花九急忙勾起她的腿,奈何裤纱太滑,这一下没勾稳,花九连忙再去抓,竟是“嘶”的一声,将她的裤纱撕扯开来。 第68章 在外间的探子听来,这对小夫妻竟是如此狂热,本来臊得想离远些的,这会儿竟是来了兴致,探出脑袋想要看个分明。 花九又羞又慌,听得探子脚步声靠近,这会儿更急了:“怎么办?” “你说呢?”霍桐儿没想到那些探子竟是些不害臊的,勾住了花九的颈子,低声嘱咐,“动身子,大口喘气。” “哦。”花九照做,惊觉霍桐儿的双手游移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不许听!”霍桐儿娇声命令,随后双手捂紧她的耳朵。 她的手哪能全部捂住呢? 花九从未听过她这样的娇声,也从未瞧见过如此娇媚动人的她,紧绷的理智被心间涌动的情念淹没,她忽然停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霍桐儿轻轻地踢了她一脚:“还没走呢。” “不准。” “啊?” “不准……给他们听。” 花九头一次有了独占的念头,反手将那一半床幔放下,捧住了她的脸,在晦暗的烛光里柔情万千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瞬,霍桐儿已经分不清这是花九的演戏,还是她的不由自主。 可不管哪一样,她都是喜欢的。 这小呆子终是敢主动亲吻她,主动宣告她的主权。 确实,也该给她一点点奖励。 霍桐儿缓缓合眼,掩住眼底涌动的笑意,迎上了她的唇,辗转痴缠。 这一吻,几欲窒息,两人终是分开喘息。 霍桐儿抵住花九的唇,绷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哑声命令:“今晚,不成。” 今晚只能是演戏,她们的良宵,只能是个良辰美景,可不能让外间那些鼠辈给打扰了。 “可是……”霍桐儿忽然凑近,“允你再亲一口。” 花九哪里能抵得住妙娘如此的诱惑,捧住了她的后脑,再次吻了上去。 妙娘,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妙娘。 玳瑁是只知趣又聪明的小猫儿,竟是忽然跃上了窗台,吓了那探子一跳。若不是及时捂嘴,只怕那探子要喊出声来。 喵! 玳瑁竖起了颈毛,冲着那探子嘶吼。 探子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两人,赶紧爬上墙头,溜之大吉。 第三十七章 花好月圆 汪汪!汪! “嘘, 不闹,别吵了旁人。” 第二日入夜,花九竟是将狗子都放在了后院里, 那些狗子似是嗅到了探子的味道, 便对着墙头一阵狂吠。 霍桐儿站在窗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心照不宣地笑笑。这小呆子定是不想那探子再来窥伺,故意把狗子放在院中, 好让那探子不敢入院。 花九等那些狗子听话安静下来后, 提着灯笼走了回来,温声道:“妙娘, 可以安心休息了。” 到底是谁安心? 霍桐儿没有说破, 笑道:“你就不怕半夜来了偷儿, 这些狗子吵扰清梦?” “反正,晚上它们必须在这里。”花九也不好点明自己的私心, 牵了霍桐儿的手, 便往里面去了。 花九关好房门, 把灯笼吹灭后, 回到了床边,不好意思地道:“睡吧。” 霍桐儿拍了拍床边,示意花九坐下。 花九坐定后, 只觉心跳快了一拍,不免多了一分拘谨。 霍桐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忍笑道:“昨晚那般孟浪,今晚确实该规矩。” “今晚……不演了?”花九不由自主问出这话后, 只觉唐突,连忙解释, “我只是问问,没有旁的意思!” 霍桐儿眼底噙着笑意:“慕言想演?” 这话可如何回答呢?她不想演,只想再与霍桐儿亲近亲近。人之情念,如蛊似药,一旦沾染,真是半点不由人。她的心烧得痒痒的,却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霍桐儿故作可惜,叹息道:“这演戏,也得有看客不是?你把狗子放了满院,那看客都不敢来了,我们演给谁看呢?” 花九顿觉懊悔:“这……” “所以,慕言不是想演,而是想……”霍桐儿搭上了她的肩头,故意不说那个“要”字。 霎时气氛变得暧昧起来,花九已是满脸通红,急道:“我知道唐突,可是……可是……我……只想……只想……”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气声里染透了滚烫。惊觉霍桐儿的气息凑近,她惊羞失措地看着她,眸光里写满了惊喜,不由得小声问道:“就……亲一口,好不好?”她发誓,她真的不贪心的,只想每日入睡前可以亲一口妙娘。 霍桐儿心跳狂乱,这小呆子就像是开了荤的小尼姑,可爱得紧。 “你说好不好?”霍桐儿挑眉反问,眉眼之间,羞涩里透着诱人的春光。 花九手足无措地深吸了两口气,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反正妙娘没有说不好,那便亲一口,若是妙娘不愿,自会推开她。 正当此时,外间的狗子忽然发疯地狂吠起来。 花九与霍桐儿连忙分开,花九警惕地起身走至窗边,准备开窗看看。若是探子,这些狗子不可能叫得这般凶狠。 这一开窗,竟有一只大鸟冲了进来,若不是花九及时闪开,只怕要被利爪招呼在脸上。 霍桐儿大惊:“这是何物?” “妙娘别怕,这是阿娘豢养的隼儿!”花九大喜,她等阿娘的消息已经等了许久,如今终于瞧见了隼儿,只觉分外亲切。 第69章 “隼儿,来。”如平日一样,花九对着隼儿轻唤。那隼儿竟是听懂了,扬着翅膀便走近了花九,亲昵地将脑袋往她掌心里送。 花九摸了摸它的脑袋:“饿坏了吧?我这就去给你拿鲜肉来。” 花九一走,这屋中便只剩下了霍桐儿与隼儿。那隼儿本就是猛禽,瞧见生人自然会竖起羽毛,严阵以待。霍桐儿可不会主动招惹它,那隼儿锐利的眸光像是刀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隔着老远也觉得怵人。 “隼儿,乖。”霍桐儿壮着胆子唤了它。 隼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歪头瞥见了霍桐儿腰间的御兽卫的玉佩,眸中的凶光顿时散去大半,竟是柔软了下来。它往霍桐儿这边走了两步,霍桐儿也不敢动,只能释放自己的善意:“我对你没有恶意,别怕,别怕。” 隼儿显然是嗅到了她身上的花九气息,只试探地用鸟喙轻轻地啄了啄霍桐儿的衣摆。霍桐儿略显慌乱,坐得笔直,生怕把这隼儿惹恼了,冷不丁地给自己啄上一口。 哪知这隼儿竟是个撒娇的,歪了脑袋就在霍桐儿肩头蹭了蹭,活像一只撒娇的小猫儿。说到猫儿,玳瑁是的的确确怕它的,这会儿已经躲在了柜子底下,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乖……”霍桐儿壮着胆子轻抚它的脑袋。 隼儿受用极了,歪着脑袋往霍桐儿掌心里一直送。 “隼儿,你又撒娇!”花九拿着鲜肉条回来,瞧见这一幕,忍俊不禁,“别吓坏妙娘了。”说着,便坐到霍桐儿身边,给它喂了一条鲜肉。 隼儿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霍桐儿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小声问道:“它……会伤人么?” “会,可凶可凶了。”花九也不是故意吓它,这隼儿毕竟是猛禽,若是觉察到危险,定是会先下口的。只是,花九话音一转:“它很喜欢你,所以才与你这般亲近。当初阿娘把它带回来的时候,我可是花了好几日送鲜肉,它才肯让我摸上一下。” 霍桐儿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今日有花九在旁,兴许它还温顺些,如若改日花九不在,它突然发难,那可就吓人了。 “别怕,它一旦认亲,便绝不会下口。”花九继续安抚,把一条鲜肉递给她,“你喂喂它,收买收买。” “鸟儿也兴这些?”霍桐儿被花九这一逗,警戒之心略微松懈了些,接过鲜肉,便喂了过去。 隼儿激动地叼来大口吞咽,仿佛吃到了什么人间美味。 花九轻笑,弯腰从它脚上的信囊里取出了信笺。许久没有阿娘的消息,她是想念得紧,打开信笺后,笑容竟是僵在了原处。 信笺的字是越来越少。起初的几封,好歹还有七八句,可越往后,就只有三两句,这次更少,就一句——勿念,安好。 字迹是阿娘的字迹,却没有落款,也没有多余的嘱咐,真是惜字如金。 霍桐儿拿过信笺,仔细翻看信笺纸:“这是大陵近几年特产的黄素笺,待大燕这边的事了结,我们去大陵找找,兴许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阿娘。” 花九原本是失落的,可听见霍桐儿的话,目光瞬间清亮起来:“嗯!” “那……明日我去观音庙一趟。” “观音庙?” 霍桐儿正色道:“求子。” 花九恍然,略带羞涩:“我们就演了一晚……” “该演还是得演,只是求子的事得安排上。”霍桐儿继续道,“如此,再过半月没动静,你我去蛊医谷求医,才算是顺理成章。” 花九点头:“都依你。” “今晚就歇息吧。” “好。” 霍桐儿看了一眼隼儿:“它……怎么处置?” “放心,它吃饱了便会离开。”花九把剩下的鲜肉条都喂给了隼儿,走到窗边,拍了拍窗台,“回去陪阿娘吧。” 隼儿走了过来,嗖地一下跳上了窗台,扇了扇翅膀便飞上了天幕,很快便隐没在了星河万里之中。 花九轻叹一声,阿娘如此剪短地来信,多半是在大陵被什么事绊住了。她只想能快些解决临淮这桩案子,好赶去大陵瞧瞧,兴许还能帮上阿娘什么。 “慕言!” “怎么了?” “珍珠好像是要生了!” “啊?!” 霍桐儿听见里间有狗子的叫声,她起身掀起帘子,只见那只有孕的大黄狗不断舔舐自己,一边舔,一边痛苦地哼叫着。 旺财就趴在边上,它瞧不见珍珠,只能跟着珍珠一起哼,似是在求救。 花九匆匆看了一眼,从衣柜里拿了一床新毯子出来,再珍珠边上铺好,小心地将珍珠抱上了毯子,叮嘱霍桐儿:“妙娘,你摸它的脑袋,安抚它,我去准备热水与羊奶。” “好。” 霍桐儿在珍珠边上蹲下,轻抚它的脑袋,看着它痛楚的模样,只觉心疼,声音比先前又温柔了几分:“会好的,别怕,你们都会好的。” 喵~ 玳瑁探头确定隼儿走了,便跑来霍桐儿身边,对着珍珠的脑袋蹭了蹭,似是在给它打气。 万物有灵。 霍桐儿早知这四个字,可瞧见眼前这一幕,竟是没来由地红了眼眶。万幸她那日救了珍珠,也等于是救了它腹中的那几条无辜的小生命。 花九端着热水进来,拿帕子打湿擦干净了珍珠的身子,又把放了些许人参粉的羊奶端至珍珠面前,安抚道:“喝点,提提气。” 第70章 珍珠似是听懂了人话,艰难地歪着头舔了几口,便又开始哼了起来。 万物为母,生产时总归是疼的。 霍桐儿越看越是心疼:“可有什么药能用的?” 花九摇头,只能轻轻一叹。 霍桐儿心头难受,摸摸珍珠的脑袋,哽咽道:“会好的,一定会好的。”除了这句话,她也不知道还能帮上它什么。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珍珠在煎熬,她们也跟着一起煎熬。万幸的是,珍珠母女平安,产下了四只小黄狗,都是雌的。 霍桐儿帮忙擦干净小黄狗后,看着它们吮吸吃奶的模样,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天气好些,我便将外面的那些公狗都阉了。” “嗯?” 花九正色道:“总不能让它们又遭一次罪吧?” 霍桐儿忍笑,看向旺财:“万幸旺财不是公的,不然又要挨一下。” “它也得挨两下,我瞧它也养得差不多了,也得处理它的眼睛了,不然真烂里面了,可是会要它的命的。” “嗯。” 霍桐儿点点头,再次看向那四只小狗崽:“你想好它们叫什么了么?” “想好了。”花九微笑,抬眼看向霍桐儿时,满是期许,“花、好、月、圆。” 第三十八章 观音庙 临淮城以东, 有座香火鼎盛的观音庙,据说来此求子的妇人们,大多是心想事成。一大早, 花九便张罗好了香烛, 赶车载着霍桐儿来到了观音庙外。 “慢些。”花九掀起车帘,扶下了霍桐儿。 向来观音庙都是妇人相约来此求子, 这回竟有官人愿意跟着妻子前来,路过的妇人们忍不住往她们这边多看了两眼。 原是一双璧人呀! 花九生得俊俏, 霍桐儿娇美, 两人携手沿着石阶走上庙宇,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花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低声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来?” 霍桐儿忍笑低语:“你必须来, 如此, 才显得你我如胶似漆。” 花九莞尔,才不是“显得”, 是本来就“该是”。 两人一同入了大殿, 花九去找庙祝捐香油钱, 霍桐儿跪在观音像前, 虔诚祷告。她可不是为了求子,只为了求福。如若世上真有观音,只望她能庇佑那些失踪的女子, 还有一线生机,可以捱到她们顺藤摸瓜,寻到她们。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进展也只能慢慢来, 否则打草惊蛇,只怕她们都会有危险。虽说陛下来了临淮, 却也不能久留,张慎一旦调动临淮御林军,必定会惊动那些人,到时候鱼死网破,恐怕一个姑娘都救不回来。 “愿娘娘庇佑。” 霍桐儿祷告完毕,重重地对着观音像叩拜三下,刚刚起身,便觉察身边站了一个熟悉的人,并非花九,而是“马老板”。 “马老板,您怎会在此?”霍桐儿颇是惊讶,这个时候这位马老板应当在后台准备才是。 陈骊微笑摇扇:“我娶了七个小妾,可一个孩子都没有,这不,干脆亲自来观音庙求子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霍老板,不若去斋堂喝盏热茶,叙一叙?” “也好。”霍桐儿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花九,“夫君。” 花九拿着签文走了过来,瞧见陈骊后,恍然记起他是谁人:“这位不就是那天……” “相公好记性,正是在下,小桃红。”陈骊应声。 “方才马老板请你我去斋堂喝盏热茶。”霍桐儿讲完后,给花九递了个眼色。这马老板那次突然到访,定有内情,不妨今日一起打探打探。 花九心领神会,点头道:“故友相遇,是该喝上一盏热茶,马老板,请。” “请。”陈骊答话。 三人沿着长廊转入右侧斋堂,要了个雅间,吩咐小沙弥送上一壶碧螺春,便将小沙弥打发了。 “霍老板这回打算在临淮久居么?”陈骊直接切入话题。 霍桐儿点头道:“总不能一直住在苏年家里,既然成了亲,也当有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我先前就觉得临淮不错,所以这些日子准备找找铺面,开一家自己的酒楼。”她话音一转,“马老板问我这个,难道是有好的店面推荐?” 陈骊不动声色地笑笑:“有是有的,就这两日东家出去了,过两日应当能回来。” “过两日……也成,反正也不急。”霍桐儿牵住了花九的手,含情脉脉地瞧着她,“这两日,夫君应当好好陪我。” 陈骊的目光落在了花九身上:“这位相公,不知是作何营生的?” 霍桐儿也不想隐瞒,甚至语气里还带了一丝埋怨:“明明已经高中探花,却因为不想与郡夫人成婚,便舍了功名,四处为家,唉。” 花九顺势道:“娘子,你是不知道,那位郡夫人实在是……唉,如若真到了下旨赐婚那一步,我可就没有退路了。” 陈骊看这两人竟是没有半点隐瞒,倒是颇有几分惊讶。他端起茶盏,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 “这也就罢了,今年除夕,你看你,还惹了官非,若不是知府大人明理,你让我怎么办?”说到这事,霍桐儿便觉得来“气”,“我家夫君就是个软心肠的,非要把那老头给带回来治好了,然后又是给钱,又是赔狗的……” “这事不是与你解释过么?”花九故作着急,忙着踢了踢她的脚。 第71章 “解释归解释,你倒是去知府大人那里说明白呀!”霍桐儿是越看越“恼怒”,“说好的送大人一碗狗肉,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事是你这样办的?” 花九欲言又止,仿佛说不过娘子,只得像只鹌鹑一样地垂下头去。 陈骊将两人的一来一回看在眼底,瞧见两人冷了场,便开口圆场:“我与知府大人也有些交情,一碗狗肉而已,知府大人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话虽如此……”霍桐儿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嘴巴,似是干呕一样,接连来了几下。 陈骊眼尖,问道:“霍老板莫不是有喜了?” 花九哪想到霍桐儿竟是演到了这一出,不禁呆了呆。 霍桐儿赶紧接上演戏:“瞧,我家这书呆子,除了温柔,一无是处,这孩子呀……”她故意摸了摸肚子。 花九急忙蹲下,佯作狂喜:“我、我定然用功读书,等到下届秋闱,我定能再中榜!” 霍桐儿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马老板还在呢,你这样子,不好。” “我、我这是高兴!”花九起身,对着陈骊一拜,“让马老板见笑了。” “哪里哪里,有喜了这可是大事。” “我听说临淮蛊医神奇,可断胎儿性别。”霍桐儿冷不丁地插了话,“我毕竟是外乡人,也不知哪家蛊医最好,马老板可有相熟的?” 陈骊神色忽然变得拘谨起来:“都是自家孩子,男娃女娃都一样。” “是这个理,可也想提前知晓,好做准备。”霍桐儿握紧花九的手,“比如,提前给这孩子定个娃娃亲什么的,也好让这孩子今后少奔波些。” 陈骊脸上复了笑意:“天下父母心,应当的。只是,这蛊医……我还真的不太熟,不若我这两日差人打听打听?” “就有劳马老板了。”花九恭敬一拜。 霍桐儿拍了拍花九的手背:“这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我这会儿一个劲儿地翻酸水,难受得紧。” “好!”花九扶起霍桐儿,话却是对花九说的,“马老板,内子身子不适,就先行一步了,改日再聚。” “嗯。”陈骊应允。 花九温柔地扶着霍桐儿,一边低声叮嘱,一边领着她走远了。陈骊看着两人的背影,想到这两日探子的回报,虽说觉得这两人合情合理,可直觉告诉他,总归是不太对劲。 花九将霍桐儿扶上马车后,坐到马车边上,拉扯着小红调转了马头,便觉背心一暖,竟是被霍桐儿隔着帘子靠上了。 “你听我小声说。”霍桐儿压低了声音。 花九策马缓缓前行,仔细听着。 “这马老板就是来探我们的。”霍桐儿自忖识人不少,虽说陈骊今日并没有说多少话,可正因为他说的少,这才更可疑。 “嗯。”花九点头。 霍桐儿继续道:“我觉着他知道点什么。” 花九也是一样的想法。 霍桐儿想了想,最可疑的地方莫过于他对蛊医的说辞。这马老板娶了那么多小妾,至今没有一个子嗣,应当着急才是。如若着急,会来观音庙,自然也会求医问诊。临淮蛊医,天下闻名,有起死回生之术,定也有求子的偏方。马老板是肯定有熟识的蛊医,今日没有直接告知,多半还是没有尽信她们的话。 “此人或许是个突破口。”霍桐儿认定了这一点。 花九从不怀疑霍桐儿的判定,她只担心往后的另一桩事:“妙娘,你是假孕,若是真给蛊医瞧了,必定是瞒不住的。” 霍桐儿哑笑:“他介绍的蛊医,我自然是不会去看诊的。” “那……” “整个临淮,我只信那两位大夫。” 霍桐儿只觉可惜,在悬壶堂没有遇上,这回在临淮,应当能遇上才是。那两人济世江湖半生,上回苏年身陷囹圄,也是她们出手相助。如今这么多姑娘无故失踪,想必她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话是故意说给马老板听的,而我们则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蛊医谷求医。”霍桐儿早就想好了,女子怀胎不易,滑胎亦是常事,在瞒不住之前,她自会终止这出戏。 花九了悟她的意思,望向前路——翠柳已经抽了嫩芽,稀稀疏疏地碧色延绵一路,临淮春色怡人,已是春景初现。她只希望那些可怜的姑娘也可以等到春暖花开,各自安好回家,与家人重聚。 “慕言。” “嗯。” “你我在家中再恩爱两日,再弄些幌子出来,然后立即去蛊医谷求医。” “好。” 花九心花怒放,莫说是两日,她要的可是一辈子恩爱。想到心悦处,花九心情大好,不禁吟道:“不羡鸳鸯不羡仙。” 霍桐儿听到这一句,不用瞧她,也知道花九这会儿笑的多灿烂。 “不负此生不负君。” 花九听见了霍桐儿的回应,热烈地回答:“那……说好了,一辈子!” 霍桐儿强忍笑意,故意冷声道:“这个,可不由我一个人说的算。” “吁——” 花九突然勒停了小红,掀帘帘子,真挚无比地瞧着她:“我认真的!” 霍桐儿眨眨眼睛,故作不懂:“认真什么?” 花九眼底化开了一片浓烈的温情,主动抚上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一辈子,对你好。” 第三十九章 转龙丹 第72章 这两日, 两人在小院中半真半假地恩爱。花九找了个晴好天气,给公狗们用了麻沸散,顺势阉了。自然, 也顺手摘了旺财已经坏死的眼珠子, 等再养上一阵子,便准备带着旺财在城中走走。毕竟她院中如此多的大黄狗, 这只又是瞎了眼的瘦狗,与当初那只大黄狗已有许多不同, 就算带出去, 多半衙役们也认不出来。 出了正月,天气渐暖。 霍桐儿拿了羊奶来, 喂完珍珠跟花好月圆后, 便给花九递了个眼色:“准备准备, 我们今日去蛊医谷走一趟。” 花九心照不宣:“今早我已喂好小红,随时可以走。” “今日不坐马车, 慢慢走去, 顺便踏踏青。”霍桐儿取了纸伞来, “这两日的雨, 指不定什么时候下,带着伞好些。” 花九从她手中接过纸伞:“好,我拿着。”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起霍桐儿的手来, “走吧。” 霍桐儿紧了紧手,将她牵得紧紧的。两人相视一笑,便离开了小院。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探子往小千岁府去了。 “他们往蛊医谷去了!” “继续盯着。” 陈骊下棋的手指微微一颤, 并没有立即落子:“若是霍桐儿真的有孕,顺便拉上一条船, 便一劳永逸了。”说完,他落下了棋子,抬眼看向了对面的知府。 知府笑道:“他们在临淮都住了一月有余,想来多半是真的有孕。” 陈骊轻笑:“希望如此。” 知府自然希望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花九怎么看都是个聪明人,就算那老头向他说过什么,想来花九也不会以一介白衣之身为那老头伸冤。毕竟,人能活着,为何要找死? 花九与霍桐儿出了临淮城门,刚沿着山路拐入郊野,山中便零星地飞起细雨来。花九将纸伞撑起,遮住细雨,温声道:“妙娘真是神机妙算。” 霍桐儿侧脸看她——彼时,细雨蒙蒙,将山色润成一片青碧。今日的花九恰好穿了一袭白裳,高束的发髻只用一根红绳缠着,被那青山绿水一衬,清秀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她本来想与花九打趣两句,却在看见她的一瞬,呆在了原处,眼底涌出一抹淡淡的惊艳之色来。 “妙娘?”花九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泥灰,“我脸上不净么?” 霍桐儿笑笑:“干净得很呢。” 花九确实是个干净的姑娘家,与生俱来的清秀让人打从心底喜欢。第一眼瞧见,便觉得亲切。霍桐儿脑海里浮现出初见的情景,这小呆子只顾瞧她,竟是忘记了篝火上烧着的鱼,险些坏了一条鲜美的烤鱼。 想到这里,霍桐儿嘴角扬笑,忍不住低声道:“万幸,我先下手为强。” 花九怔了怔,恍然她是何意,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也只是因为是妙娘。”若不是妙娘,她多半也不会答允成婚。她必须承认,当日虽说是一时冲动,却也无怨无悔,甚至回头想来,她与妙娘一样,也觉万幸。 霍桐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只觉心间甘甜,轻咬下唇,低声问道:“今晚似乎是个好日子,你想不想?” 花九这下没有明白:“想什么?” 霍桐儿羞然轻撞了她一下:“你说想什么?” “这……哦!你是说……”花九险些脱口而出“洞房”二字,瞧见霍桐儿满脸羞涩,她惊觉自己的脸也烧了起来。 霍桐儿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还是改日再说吧。” “不改日,好不好?”花九急忙搂住她,红着一张俏脸,“就今晚……” 霍桐儿再咬了咬下唇。 “好不好?” 觉察花九的气息近在耳侧,她觉得臊得慌,低低地应了一声:“你说好……便好。” 花九欣喜若狂,她自忖不是个急色的性子,可遇上霍桐儿,她哪里还能像过去那般规矩?她痴痴地望着霍桐儿,先前就发现她的眼角有一颗小泪痣,今日再瞧,只觉她眼波婉转,越看越是动人。尤其是,妙娘今日穿着一袭碧色纱裙,这会儿她满面羞红,像极了一支出水芙蓉,清丽得让人想凑近亲上一口。 不,花九已经鬼使神差地亲了一口。 霍桐儿含羞白了她一眼:“这会儿就不规矩了?” “妙娘,好看。”花九的声音越来越小,“忍不住……”后面的那三个字,声音又小又哑。 霍桐儿左右瞧了瞧,四下正好无人,她便揪了花九的衣襟,飞快地在她脸上还了一口,如此方才公平。 花九呆在了原处,痴痴相望。 霍桐儿不敢再与她痴缠,虽说现下没人,总归是去蛊医谷的唯一山路,一定会有病家经过的。这光天化日的,就这般不害臊的痴缠,确实不太好。 “快、快走吧,还有正事要办。”霍桐儿张口打了下颤。 花九忍笑,搂紧了霍桐儿,认真道:“嗯,我记得的。” 两人虽说没有再生孟浪之举,可眼波流转之间,浓情蜜意是半点掺不得假的。躲在暗处的探子们看得心急火燎的,这都是什么差事,就成日看小夫妻恩爱了。这些探子基本都没有娘子,再看下去,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了。 蛊医谷外,沿途都是不知名的小野花。每逢春来,这一路繁花似锦,甚是艳丽。 两人来到了小院门外,已有不少病家排队等着里面的两位活菩萨义诊。两人就静静地排队候着,就等着轮到她们,然后借一步说话,详问那枚丹药的由来。 第73章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花九也终是看见了那两位传说中的活菩萨——两人鬓发已白,却精神矍铄,眉眼之间尽是温柔。甚至,两人偶尔的对视,竟是似曾相识的柔情脉脉。 花九品出了什么,低声问道:“她们两人……莫不是与我们一样?” 霍桐儿点头,眼底写满了羡慕:“一生一世,济世江湖,风雨同途,我羡慕得紧呢。” 花九听得心烫,如此一生一世,白首不离,如何不羡慕? “请坐。”手戴蓼蓝叶银镯子的大夫对着两人温声开口,旁边的大夫已经认出了霍桐儿。 “霍小姐?您这是……哪儿不舒服?” “商大夫,杜大夫,别来无恙。”霍桐儿莞尔寒暄,“内疾,不便在外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位大夫相互看了一眼,点头道:“里面请。” 花九收了雨伞,跟着她们入了内堂。 “这位是杜大夫。”霍桐儿对花九介绍,正是那位戴着蓼蓝叶银镯子的大夫,她转眸看向另一个戴着杜若花银镯子的大夫,“这位是商大夫。” 杜若与商青黛上下打量了一眼花九,便有了几分猜测:“这位难道就是……霍小姐的新婚夫婿?”霍桐儿大婚太急,两人虽然知道了消息,却来不及赶去参加。 霍桐儿也不瞒她们:“不是夫婿,算是娘子,花九。” 花九知道霍桐儿信她们,却不想竟是这般相信,不好意思地对着两人行了礼:“只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失礼了。” 商青黛笑道:“如此也好,还能帮霍小姐挡掉几个登门的媒婆。” 杜若附和道:“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是真心实意,也能好好过一辈子。” 花九听得心暖:“承二位吉言,一定能与二位一般,白首到老。” 商青黛与杜若相识一笑,这一世,确实已算白首到老。只是,两人已经望诊结束,不论是霍桐儿还是花九,怎么看都不是有病之人,想来两人定是有事相求,才会往这里走一趟。 杜若问道:“霍小姐说有内疾,不知是什么内疾?” “这个。”霍桐儿从袖底拿出那个木盒子,尚未打开,商青黛与杜若的神色便凝滞在了原处,渐渐地漫上了一层阴霾。 商青黛肃声道:“霍小姐想服用此丹?” 霍桐儿眸光大亮,听商青黛的语气,多半是认得这丹药的:“并非我想服,而是当今皇后在服。” 商青黛欲言又止。杜若拍了拍商青黛的手背,温和道:“放心,皇后远在灞陵,想来她们也只是受人之托来问你我,小心行事,不会再卷进去的。” 商青黛倒是不怕这些:“我只怕她们两个卷进去,难以脱身。”说着,她看向了花九,“霍小姐并非朝廷的人,想来这件事是你受人之托。” “陛下亲自嘱托,此丹我必须查个清楚,还请二位指点迷津。”花九再拜。 商青黛叹息道:“此丹名叫转龙丹。” “转龙丹?”霍桐儿打开木盒,没想到两人没有瞧见丹药,竟已经知道是什么。 杜若的眉心紧锁:“这是蛊医一脉记载的禁药,传闻服之可转胎儿阴阳,将女娃转成男娃。” “这不是逆天而行么?”花九大惊。 杜若点头:“何止是逆天而行,还伤天害理。”她眉心更紧了几分,“要成此丹,不仅要蛊虫,还要处子之血滋养。每丹需要七七四十九个姑娘的鲜血,才能炼制成功。只是,所谓转龙,不过是让胎儿身下多个肉疙瘩而已。没想到当今皇后娘娘为了诞下龙子,竟信了这样的偏方。” “怪不得……”花九算是捋清楚了一些先前想不通的地方。皇后、转龙丹、临淮知府,失踪的姑娘家,这些串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这个害人的转龙丹么? 商青黛提醒道:“那些姑娘每日都要割开手腕放血一碗,只怕撑不了几日。花公子,还是早些告知陛下,让陛下早些解救那些无辜的姑娘家才是。” 花九面露难色:“可是,现下只知此丹所用,并不知那制丹之人是谁,又将那些女子藏在何处。” “这……” “线索是在临淮断的,想来临淮里面定是藏了什么秘密。如今我与慕言一直被人盯着,虽有些头绪,也需要两位帮个手。”霍桐儿诚心恳求,“断诊我,有孕。” 第四十章 谨慎 “青黛。” 沉默过后, 杜若先开了口。她只是看了看商青黛,商青黛便懂了她的意思。不管过去多少年,她的阿若总是最热心肠的那一个。 “我懂。”商青黛笑笑, 眼角的风霜里沉淀的是一世的柔情脉脉。 花九与霍桐儿是不懂的, 两人还以为让两位名医说谎是为难,还想着该怎么再解释一二。杜若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 细雨未歇,也算是凑巧。 “断诊有孕, 不过是小事。”杜若记得当年在兰先生的蛊医书上瞧过, 有关这转龙丹蛊虫的由来。这蛊虫在南疆也不算是稀奇的物事,本来是用于生肌的蛊方, 只是有些蛊医剑走偏锋, 这才出现了转龙丹的用途。 杜若没有继续蛊虫的话题, 反倒是问道:“你先前说,线索在临淮城断了?” “嗯, 有位老人家, 牵着旺财寻了一路。旺财最是熟悉这位老人家外孙女的气息, 因而才能寻到临淮。只可惜, 入城之后,便遭遇了知府阻拦,那狗子被打得奄奄一息, 近日养好身子,我才给它摘了坏死的眼睛。若想让它继续寻人,只怕还要养上一阵子。”花九说完,只觉忧心, 旺财休养的这些时日,不知还有多少无辜女子枉死这丹药之上。 第74章 “救人如救火, 耽误不得。”商青黛接了话,现下定是等不得那狗子养好伤再寻人了,“那蛊虫其实本身就有味道,我想,若要炼制转龙丹,那蛊虫想必就在关押的那些姑娘附近,所以,只要循着蛊虫的气息,便能摸准那些姑娘的所在。” 霍桐儿眸光大亮:“如此甚好!” 杜若点头:“自古万物相生相克,要寻觅那些蛊虫,就得先找到蛊虫的天敌。巧的就是,那些天敌往往就在蛊虫的附近。这蛊虫向来喜欢阴湿之地,尤其是河边水草茂密处,你们去附近找找,若瞧见有另外的虫子捕食这蛊虫,那便是蛊虫的天敌。到时候,只须拿小竹笼装着天敌,一里之内,只要天敌嗅到蛊虫的气息,必有反应。” 商青黛走向蛊棚,找了一只活的蛊虫过来,给两人详看:“这蛊虫就生这样,通体雪白,翅有黑点。” “我记下了。”花九道。 杜若提醒花九:“临淮知府先前已经阻拦过一回,此事又与皇后有关,你们若是寻到所在,切勿不可莽撞行事。” “嗯!”花九已经想好,只要查准所在,她便禀明张朔。毕竟张朔还留在庄子里,手里还有一面天子调兵的令牌,此事她不必冒头,反倒容易抽身。 花九想到一事,现下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想来霍桐儿也不必再装有孕。她看向霍桐儿,轻声问道:“妙娘,还要断诊有孕么?” 霍桐儿想了想,点头道:“留条后路,万一这些人狡兔三窟,虫子在一处,姑娘们在另外一处呢?” 花九心头一紧:“妙娘还是想循着马老板这条路查下去么?” “马老板?”商青黛插了话,“难道是那位小桃红?” 霍桐儿觉察商青黛神色有异,不禁问道:“商大夫也认识?” “我与阿若每年都会在此义诊,前几年,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商青黛简单介绍,“你们若想调查此人,要更小心才是。” “为何?”霍桐儿进一步问道。 商青黛正色道:“此人虽说是个角儿,马老板只是他的一重身份罢了。真正的他,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千岁,其实是个太监。” “这!”花九大惊。 商青黛继续道:“他来求医,求的就是复阳之方。可天下岂有复阳的法子?那时候我佯作不懂,让他以为,我信了他的说辞,还让他请他远房表弟过来,当面看诊,方能断症。他并不知我已勘破他的身份,他腰带上的那枚玉佩,是宫中工匠所出,玉也是上好的贡品,整个临淮敢用并能用此物者,唯先帝亲信小千岁陈骊。” 花九惊讶于那马老板竟是这样的出身,更惊讶于这江湖医者竟然识得宫中之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商大夫,莫不是年少时,也曾是灞陵的红人? 商青黛落落大方地迎上了花九的视线,淡声道:“年少时候,身不由己,曾在宫中待过几年。” 杜若听得这些话,心中又生怜意,柔声哄道:“都过去了。” 花九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若不是转龙丹一案紧急,她还真想听一听她们的故事。现下认识了也好,等此案了结,她自会备酒一壶,邀请两位医者闲话江湖。 静默许久的霍桐儿忽然开了口:“此案,多半与这小千岁也有关联。”她想到这些日子马老板如此殷勤,多半是想探探虚实。既然她们已经被盯上了,那她有孕之事便得继续装下去。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陈骊在临淮经营多年,那转龙丹若真是他呈给皇后的,朝中必定有人帮他,只怕此案牵连甚广,一个张慎恐怕也降不得他。 花九听懂了霍桐儿的言外之意:“既如此,你我应当谨慎行事。”不论是抓蛊虫天敌,还是寻找蛊虫所在,一举一动,都要找个幌子藏一藏。 商青黛看看外面的天色:“两位进来也不少时辰了,也当出去了,否则,若有眼线盯着,只怕会惊动那位小千岁。” “嗯,我们先回家。”花九已经想好了,“待雨停了,我再拿着鱼竿出来,钓鱼,给你烧鱼汤喝。”借着钓鱼,趁机捉虫,也算是有幌子了。 霍桐儿点头。 “商大夫,杜大夫,这次,多谢你们了。”霍桐儿对着两人真心一拜。 商青黛笑道:“医者,本就该济世活人。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杜若接话:“霍小姐稍等。”她转向书柜,拿了一本书过来,递给了霍桐儿,“你毕竟从未做过母亲,要瞒过那些人,还得多看多学。这本书记录了孕者的反应,你只须学个六成,便可瞒天过海。” “嗯。”霍桐儿接过书来。 “我送你们出去。”商青黛不忘交代,“阿若,你身子不太好,剩下的事都我来吧。” 她的夫子,总是这般疼她。 杜若哑然笑笑,她身子确实不好,可有她的夫子在,她一点都不怕。她走至商青黛身边,挽了她的手,坚定地道:“一起送她们。” 商青黛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摇头叹息:“你呀。”没有坚持,便由着杜若了。 两人将花九与霍桐儿送出了内堂,一边走,杜若一边煞有介事地叮嘱:“回去之后,静心静养,足月以后,定能生个胖娃娃。” 霍桐儿故作羞涩点了点头。 花九适时地问道:“大夫,可能断这一胎是女娃,还是男娃?” 第75章 杜若与商青黛故作气恼,狠狠地瞪了一眼花九。 商青黛肃声道:“都是自己的骨血!是女娃又如何?” “大夫莫恼,莫恼。”花九当即致歉,余光瞥见了门外一闪而过的人影,心道果然还跟着。 霍桐儿拐了一下花九的手肘,恼声道:“就算是女娃,你也得给我宠着!” “是、是、是!”花九连忙作揖。 杜若与商青黛止了步,大有不想送客的意思。 两人也不多作叨扰,当即拜谢离开。花九重新撑开纸伞,给霍桐儿遮住细雨,没有再说什么,便走远了。 杜若与商青黛看着两人的背影,心头百感交集。霍家这位堂小姐,终是眼底有光亮了,是大大的好事。而那位女扮男装的花姑娘,急公好义,也是一等一的良人。明明两人只是无权无势的百姓,却愿意为那些无辜的姑娘们冒险奔走,这份赤诚,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这临淮城,还是有热心肠的小姑娘的。 想到当年临淮闹起霍乱,两人忙碌奔走的岁月,两人的心变得滚烫了起来。两人往里走了几步,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对方。 “你说。” 两人又异口同声的开了口。 呵。 两人哑笑,杜若道:“有些事,你我也是可以做的。” “嗯。”商青黛看向腰间的悬壶堂牌子,至少,这位天子的已故皇爷爷,对悬壶堂是有过特旨的。 悬壶堂与太医院也算有些往来,太医又是近天子之人。新任太医院院首曾是悬壶堂的学生,品性端正,由她来上达天听,最合适不过。 花九与霍桐儿走了一阵,那探子还在后面跟着。 两人都是听觉不俗,相互递了眼色便知戏还得接着演。于是霍桐儿掐了一把花九,狠狠道:“你就算真想喜欢男娃,也不要说出口呀!你瞧,你把两位大夫都惹恼了!” 花九赶紧求饶:“是我心急了些,妙娘勿恼呀!你还有身孕,大夫都说了,要静养,静养。” “哼!回去家法伺候!” “是、是、是。” 花九一边哄着霍桐儿,一边带着霍桐儿略微加快了脚步,往家中走去。饵已经扔出去的,剩下的就等小千岁那条大鱼上钩了。 探子一直跟着两人回到了家后,方才匆匆回去禀告。 陈骊得了回报,静默地琢磨了片刻,阴笑道:“也许,可以是同道中人。” 第四十一章 花大娘 花九将霍桐儿送回小院后, 便从后院拿了鱼竿与鱼篓出来,交代了两句,便扛着鱼竿离了家。 霍桐儿留在院中, 不必像过去那般仔细查算账目, 这空置的大把光阴,她自然不会浪费。等这个案子了结, 虽说陛下有言在先,可毕竟事关皇后, 涉及皇家脸面, 她们能多一个退路便是一个退路。 她坐在了几案边,拿过一张空白宣纸, 提笔便在上面勾画大燕的疆域轮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看花九写的游记小札, 对大燕各州的边线已经是烂熟在心。案子要办, 最好是趁着天子还没回过神来,两人就有多远走多远。 普天之大, 莫非王土。 从临淮出发, 想要走遍整个大燕, 最少都要半年时光……半年……天子怎么都回过神来了, 对上位者而言,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天子那颗顾念昔日情谊的心。 霍桐儿是个极其厌恶赌博的人, 十赌九输的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天子允诺,准许她们二人继续逍遥江湖, 她多半也是不信的。要想金蝉脱壳,就得演一出真的不能再真的戏。 比如, 她想在临淮落脚,“真正”的落脚。 喵! 玳瑁跳到了书案上,舔了□□丫子。 霍桐儿微笑着摸了摸玳瑁的脑袋,带一只玳瑁可以,但是带上这满院的狗子那就有点难了。所以院中那几只狗子,她得先送回辰州,托付苏年。至于珍珠与它的花好月圆,自然要好好带着。 旺财…… 霍桐儿看着它那可怜的模样,想来它必定希望与主人重聚。只望还来得及救回它的小主人,好送它与小主人回去与外公团圆。 这边霍桐儿开始规划后续的退路,那边花九已经到了郊外,寻了个岸边水草茂密处悠然坐下,抛出了鱼竿,开始钓鱼。 自打出城后,她便发现探子一直跟着。爱跟便跟,反正钓鱼本就是个耐心活。不一会儿,鱼儿便咬了钩,花九一钩拉上来,是条青背鲫鱼。 她按住鲫鱼取了钩,便将鲫鱼往鱼篓中一抛,提着鱼篓便往水边走来。她不动声色地拨开水草,瞧见里面熟悉的蛊虫,一边作势安置鱼篓,一边仔细查看可有捕食蛊虫的活物。果不其然,真有一只黄蜂样的虫子正抱着一只蛊虫大快朵颐。 花九暗将衣袖捏住,佯作拂开多余的水草,轻轻一拂,便将那只蛊虫罩在了绣裳里,顺势将鱼篓放稳。 “真不该穿这身出来!”花九故意放话,看着沾湿的长袖,重新卷了卷,将那虫子彻底裹在了衣袖里,再坐回原处,上饵、抛竿。 她这一钓,便钓了整整一下午,盯着她的探子们都看得发了困。花九瞧着暮色将至,便收拾了鱼竿,拿起了鱼篓,粗略地算了算今日的收获,不多不少,烧汤与红烧刚刚够两道菜。她收拾好东西,便折返临淮。 第76章 探子们继续跟着,她便继续由着。有鱼为食材,自然不能缺了去腥的食材。她转向了市坊,故意走最热闹的那一条街,一边逛,一边又买了不少食材,满满当当地提了两手。若不是提不动了,只怕她还要再买一些。 真是无趣! 跟着她的探子们无奈叹息,这儿人又多,偏生那少年走得极快,稍不留神就没了影,他们跟这一路,真是难受至极。 花九折返时,临时心生一计。如若那小千岁真是幕后之人,收押那些姑娘的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他的宅子。反正她回家都要经过千岁的宅子,不妨今日往宅子边上贴近走一走,瞧瞧这袖中的虫子可有什么异动? 她迈步便走,路经千岁宅子的时候,虫子却一动不动。 竟然不在这里? 花九略惊,如若不在此处……花九想到了另一个地方——陈骊的戏班子。 探子们看她突然转身,差点没藏住自己。 花九也懒得戳破他们几个,自语道:“妙娘喜欢吃酥糖,我再给她买上两盒!”说着,便往有间酥糖的方向去了。 有间酥糖在东街,戏班在东街口,恰好可以路过。 花九刚走到东街口,袖中的虫子便有了异动。花九微微驻足,故意漏了一颗大白菜在地上:“怎么掉了呀!”她蹲下身子,暂时放下手中的东西,准备重新收拾。 虫子在她袖中不住乱撞,兴奋极了。 花九转眸看向戏班子的大门,这会儿正是开演前夕,不少戏迷正往里面走,热闹得紧。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繁华热闹的地方,竟是一个戕害女子炼制转龙丹的地狱? “公子,我来帮你。” 当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花九大喜抬眼,却见那位大婶递了个眼色来,她连忙改了话:“多谢大婶。” 大婶微笑着帮她捡起食材:“不必谢。”她把食材递给花九,转身欲走。 花九急唤:“大婶请留步。” “还有事?” “您瞧我这双手都拿不下了,能否请您帮个忙?帮我提上一些,回家之后,定有重谢。” “好呀。” “我还要去前面买两盒酥糖,还请大婶等等我。” “好说。” 花九感激地点头,然后快步跑向有间酥糖,买了三盒酥糖出来,一盒送了大婶:“多谢大婶帮忙,这盒酥糖,送您。”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大婶摆摆手,热情地笑道,“我瞧公子提得艰难,下次再出来置办食材,记得喊上几个丫鬟,就不会这般狼狈了。” “多谢大婶提醒。”花九感谢大婶。 两人说说笑笑,便回到了小院。 霍桐儿瞧这人眼生,不由得问道:“这位大婶是……” “路上遇上的好心人,瞧我拿的东西多了,便帮手提到了这里。”花九说完,问道,“不知大婶如何称呼?” “我姓花,叫我花大娘便是。” “竟是同姓。”霍桐儿品出了一味熟悉感,挑眉看向花九。 花九猜到她想问什么,凑近低声解释:“不是阿娘。” 霍桐儿这下疑惑了,这人若不是阿娘,那又是谁呢?看花九眼底藏不住的喜色,想来这人也是花九认识的。 “她是阿娘的金兰姐妹。”花九再小声解释一句。 花大娘上下审视了一眼霍桐儿,忍不住赞许道:“公子有眼光,我瞧夫人生得温婉,是一等一的好姑娘。” 霍桐儿被她这一说,耳根微烫:“大娘谬赞了。”既然是花九阿娘的金兰,自然也算得上长辈,便顺势道:“天色也不早了,大娘不如留下吃个便饭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花大娘搓了搓手。 “大娘是本地人吧?”霍桐儿再问。 花大娘点头:“土生土长的临淮人!” “我想在临淮落脚开家酒楼,有些口味偏好,正好可以问问大娘你。”霍桐儿热情地挽了她的手臂,“还请大娘帮帮我,可好?” “呦!话都说这份上了,怎能不帮呢,好说,好说。”霍桐儿挽着她往前厅走去,留下花九哑然笑笑,将小院门关上后,便把食材提入了厨房,开始做饭。 花大娘本来不姓花,是道上的一个无名刺客,因为栽在了阿娘手里,便被阿娘带在身边当护卫。后来,出生入死的次数多了,便动了义结金兰的心思,两人最后一醉泯恩仇,对月结拜成了姐妹。可以说,除了花大娘,谁也找不到阿娘,所以既然她来了,花九是决计不能让她走了的。 花九的姓氏也是同母姓,这是花氏的家规。 花大娘与霍桐儿在前厅坐定之后,霍桐儿刚欲开口,花大娘便示意她等上一等。 “痒!嘶!痒死我了!” 不一会儿,墙头上便响起了探子的难受声音。 “哪里来的小贼!” 花九提着木杆就冲了出来,打地鼠似的挨个狠打,惊得那些探子忍着剧痒抱头乱窜,一会儿便跑了个没影。 花大娘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这下可以安心说话了。” 霍桐儿又惊又喜:“大娘你……早就发现他们了?” “起止是早就发现了,还盯了他们好几日呢。”花大娘得意地扬了扬眉,“小九九,你呀,真是不让人放心,惹上这些人,逼得老娘不得不出手了!” 第77章 花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也只是意外卷进去的……况且……路见不平,我实在没法子坐视不理呀。” “理,也要保重小命。”花大娘虽然埋怨,可语气里都是宠溺,“放心,他们被我养的蚂蚁咬了,回去就会高烧不退,这两日可以清净清净。” “万一又来一批呢?” “来一批咬一批呗。”花大娘根本不怕,反正她养这些蚂蚁可听她的话了,御兽术上,她敢认第二,天下没人敢认第一。 花九自然知道花大娘的厉害,她关切地问道:“阿娘也来了么?” “她逍遥着呢,懒得管你的闲事。”花大娘匆匆说完,对着天上吹响一声哨声,只见那隼儿盘旋而降,落在了庭中,吓得庭中的狗子们一阵狂吠。 玳瑁刺毛跳到花九肩头,吓的缩成了一团。 “放心,隼儿不吃猫肉狗肉。”花大娘稍加安抚,“有它看着庭院,你我现下说什么都是安全的。” 霍桐儿静静地打量着花大娘,不愧是花九那边的人,身上与生俱来都是一股抹不去的侠气,让人莫名地喜欢。 觉察到霍桐儿的视线,花大娘转眸看她:“小九九媳妇,想学么?” “啊?”霍桐儿愣了一下。 花大娘目光里多了一分深意:“我们家小九九就喜欢路见不平,我也是把老骨头了,保护不了她几年,不若我教你一些御兽法门,往后你也可以帮我保护她。” 霍桐儿自然是想学的:“我可以么?” “怎么不可以?你跟小九九亲都成了,便是一家人!”说着,花大娘撞了一下花九的手臂,“小九九,你说是不是?” 花九臊声道:“大娘你就别打趣我了。” “啧啧,瞧瞧,都成亲的人了,还害羞呢。”花大娘揶揄后,看向霍桐儿,“我可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只要是两情相悦,又没有碍着谁,两女相悦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放心,小九九多一个人疼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霍桐儿惊喜,对着花大娘福身一拜:“谢谢大娘。” “嗯!我当这是拜师礼啦!” “不,拜师礼当正正式式的!” 霍桐儿满心欢喜,还有什么比让长辈认可更幸福的事呢? 花大娘凑近霍桐儿:“我家小九九啊,有时候人呆了点,但是绝对是个好人,你好好待她,我便再多教你些。” “嗯。”霍桐儿含笑点头,她自会待花九好,就算没有花大娘的叮嘱,她早已决定要一生一世待她好。 第四十二章 月见 花大娘是个热情的人, 用过晚饭后,便拉扯着霍桐儿说个不停,从年少岁月聊到了双鬓花白, 那些惊心动魄的奇事在霍桐儿听来, 是又刺激又向往。 原以为她走出闺阁经商已经是天高海阔,可比起这位花大娘, 她不过是井底之蛙。听完那些旧事后,花大娘终是进了正题, 关起门来, 开始教霍桐儿御兽之术。 花九便成了那个端茶送水的小厮,白日都说好的, 今晚可是要办大事的, 这会儿是半个字都不敢提。 霍桐儿其实是分神了的, 不时张望旁边添茶的花九,说好的事, 她自然也是记得的。 可谁敢在长辈面前说, 我要洞房呢? 好不容易花大娘说累了, 已经是半夜三更, 她回了客房歇息,留下了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今夜……大娘很喜欢你。”花九道。 霍桐儿是看得出花大娘喜欢的,可是, 这般喜欢可不仅仅是爱屋及乌。想到花大娘教的那些御兽法门,只怕都是她毕生凝练的精华所在,如此倾囊相授,霍桐儿是又惊又喜,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受之有愧。 算起来,她也只是沾了花九的光罢了。 “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大娘这般待人热情。”花九心底多少也是疑惑的。花大娘看她从小到大, 从未对谁这般上心。 霍桐儿温声道:“不去想了,早些休息吧。”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再不休息,只怕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了。 “对了!”花九终是可以说下正事,“今日我捉了那虫,故意绕路往小千岁的地方走了一圈,竟是在戏班的地界里有了异动。” 霍桐儿肃声道:“也就是说,炼制转龙丹的蛊虫就养在戏班里面?” “这件事,我们要合计合计。”花九牵着霍桐儿的手坐在床边,“转龙丹事涉皇后娘娘,若是闹大了,陛下不一定会留着你我。” 竟是想一起去了。 花九有了另外的主意:“这件事要管,但是也要变着法子管。第一、转龙丹的内情,绝不能由我们告诉陛下;第二、张兄那边的兵马能不惊动就不惊动。那小千岁在临淮经营多年,这些达官贵人一旦养了死士,那些兵马过来,多半也是枉死的命。若是逼急了小千岁毁尸灭迹,那就一个姑娘都救不出来了。” “不动朝廷的力量……”霍桐儿想了想,“或许有一个法子。” 花九眸光大亮:“那些姑娘也捱不了几日,所以你我应当去戏班听一听曲,唱一出‘火烧阿房宫’!” 霍桐儿会心轻笑,这回两人又想一起去了,只是她多一个想法:“再加一出‘金蝉脱壳’如何?” “有大娘在,加几出都成!”花九心中有底,这是解决这桩案子最佳的法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第78章 霍桐儿斜眼看了一眼枕头:“所以,今晚睡不睡?” 花九脸蛋绯红,会错了意,嗫嚅道:“今晚大娘在呢,她听力可好了……” 霍桐儿含羞瞪了她一眼:“乱想什么呢!今晚……今晚都这般晚了,定是做不得那事了。”后面这话说出来,霍桐儿惊觉自己竟是这般不知羞,忍不住把头低了又低。 花九爱极了她这羞涩的模样,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如此就够了,睡吧!”她紧张得嗓音都有些发颤,匆匆除了鞋袜,便解衣爬上了床,钻入了被下。 霍桐儿哑笑,躺回被下时,钻入了花九怀中,贴得紧紧的。有些情话不必宣之于口,便已蔓延于彼此的呼吸之间。 甜腻又绵长。 花九拥住了她,想的是他日金蝉脱壳后的江湖时光。她要带着她,走遍天下,吃遍天下,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来。 一夜过去。 临淮的春色越来越浓烈,尤其是绵长的酥雨过后,极目之处,皆是夺目的苍翠。 为了彻查此案,天子燕玉枫先是微服至郊外庄子,后来回了燕京,稍微休息了几日后,便随着南幸队伍继续南下。 每年春来,大燕天子多半都会来临淮南都赏春,今次自然也不例外。皇后因为有孕的缘故,这次没有随着天子同行,留在了灞陵皇城安心养胎。 张慎留在庄子里随时等待花九的回报,花九则在临淮暗查消息,就等一个里应外合,查实此案的时机。 随天子南下的自然有太医院的院首张月见,这位姑娘师出悬壶堂,是悬壶堂堂主陈水苏膝下最骄傲的弟子。她十八岁那年赴京应试,医术卓绝,力压所有灵枢院的医者,成为那年天子破格提取的女御医。 她在宫中十年,颇受太医院与皇室喜欢,因为醉心医术,是以早早发愿终身不嫁,接连拒了灞陵城许多亲事。天子敬其诚心,便也许了她不嫁的心愿,自此,她终是得了清净,可以一心钻研医术。 悬壶堂的密信送到时,她正在准备天子燕玉枫的养生参汤。字迹是她最崇敬的商夫子所写,她匆匆看完后,眉心微皱,这事必须及早告知天子,但是也不能就这样直接说了。否则,一旦卷入皇家辛秘,多半是难得善终。 怪不得每次她与皇后请脉,总觉得皇后的脉息有些奇怪,偏生怎么诊都寻不到问题所在。蛊医诡谲,她向来不喜欢,所以算是她的短板。可以说整个悬壶堂,就数杜夫子的蛊医钻研最深,只是杜夫子身子一直不太好,所以鲜少出来讲学,蛊医相关也多由阿凉师兄代讲,整个悬壶堂喜欢听的人也并不多。 想到这里,张月见先将密信烧毁,然后寻思了片刻后,便唤了药童进来,命药童去镇子的旧书摊子上找找,寻点什么偏方杂书回来。 她速来痴爱医道,做这些事也不算是奇怪。 药童领命出去,回来的时候抱着好几本破旧的书籍。她也是通药理之人,这上面的方子每一个都滑稽胡闹,只怕张院首瞧了,都要一阵皱眉。 张月见命她放下后,果然是皱着眉翻看了好几本,最后挑了一本出来。 “就这本。” 张月见取了一张寻常宣纸来,裁成小片,然后换了左手,歪歪斜斜地写了几行小字——转龙丹,处子血,蛊虫养,女胎换男胎。丹圆赤红,腥味三步可闻,有奇效。 她从未显露过自己的左手字迹,想来这事也查不到头上。她将纸片塞入这一页后,小心夹好,便将这本书搁在了书案上。 万事俱备,只等一个好时机,不动声色地让天子翻看这本书,又瞧见这本书里面的笔记。 或许,请平安脉的时候,是个好时机! 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着,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又一遍,明日请平安脉时,该怎么引导,又怎么说话。 第二日,天子请脉。 张月见奉诏前往,不忘将这本书放在药箱之中。诊脉之前,张月见拉开药箱,准备拿出里面的软枕,恰好将那本旧书的封面显露于燕玉枫的眼底。 燕玉枫眼尖,瞧见了书的名字《姑妄经》。天下经书无数,他也算是有见识之人,却从未听过什么《姑妄经》。 “这是何书?” 张月见取出书来,双手奉上:“回陛下,昨日臣命药童去市集搜集偏方杂书,这是其中一本。臣见这书名有趣,便准备先读这本,便随身带着了。” “确实有趣。”燕玉枫翻开《姑妄经》,第一眼便瞧见了那张小纸条,他拿出纸条来,看着上面陌生的字迹,霎时脸色阴沉了下来。 张月见故作疑惑:“陛下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朕有件大事要你去办!”燕玉枫神色凝重,“你折返灞陵,每日亲自伺候皇后的补身汤药,除了你开的方,其他方子一概不准进!”说完,他摘下了随身玉牌,递给了张月见,“其他的,不多问,不多言,明白了么?” 张月见向来就不是个多嘴好事之人,燕玉枫托付此事,看中的也是她的性子。由她看着皇后,就算发现转龙丹,也不会把这事传扬出来。况且,他已经下了明令,张月见遵从便是,多半也不会去深究其他。 “臣,领旨。”张月见接过玉牌。皇后定是暗中服食转龙丹,想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她这个太医院院首面前吃,只要她盯紧了,自然是办好了差事,又什么都不知道。 第79章 燕玉枫挥手屏退了张月见,很快便唤了随行的大将军来,附耳叮嘱了几句后,大将军便叩拜退出了行馆。 往后两日,天子的銮驾继续南下,大将军一去不回,也不知去了哪里。 第三日,一骑临淮快马驰近天子车驾,验明正身后,侍卫放了斥候入帐。 “陛下,临淮有变!”斥候跪地缓了好几口气,终是说出话来,“小千岁陈骊戕害女子,妄图炼制邪丹,复阳生子,已被刑部员外郎张慎就地正法!” 燕玉枫脸色铁青:“复阳生子?” “这是张员外郎的奏章!”斥候拿出奏章,双手奉上。 燕玉枫接过奏章,仔细端看,当看到花九的名字时,他震惊无比,喃喃念道:“为救幸存女子葬身火海……” 这人……本该是国之栋梁,却不想天妒英才,竟是死在了这桩案子里。 事实却是—— 第四十三章 火烧戏楼 一大清早, 便有小厮叩响院门。 花九裹着大氅看了门,来人是陈骊的小厮,送来的是邀贴。说是今夜小桃红要唱近日这出戏的最热烈一折, 邀请两人前去戏台听戏。花九收下帖子, 言说今夜一定携妻子去观礼,便将小厮给打发了。 回到房间时, 霍桐儿已将梅来镇案子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花大娘。花大娘卷了卷袖子,愤声道:“这些个杀千刀的!” “大娘, 我有一事要拜托你。”花九正色, “我与妙娘身涉其中,只能死遁抽离此局, 所以, 今晚戏班子需要一场大火。” 花大娘是个聪明人, 点头道:“这个放心,都交给我!” 霍桐儿从花九手中接过帖子, 翻看之后, 冷嗤道:“突然请你我听戏, 只怕是琢磨得差不多了, 多半想拉你我入伙。” 她演了那么多日的有孕,还显露了那么多次想要个儿子的心愿。这小千岁琢磨够了,定当会向她们透透口风, 一旦将她们拉上同一条船,对陈骊来说,那可是大大的好事。 “今晚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花九给霍桐儿递了眼色,“死我一个便足矣, 剩下的就要妙娘你善后了。” 霍桐儿胸有成竹:“此事我有把握。”声音忽然柔和了几分,“倒是你, 演归演,也要小心行事,莫要伤了。” 花大娘嗅到了一丝甜意,接口道:“小九九媳妇莫要担心,我家这个小九九呀,本事多得很呢!” 霍桐儿知道花九本事多,但是上次梅来镇入水救人的事还历历在目,她怎么可能半点不担心?花九这人千好万好,就是搏命救人总是忘了自己,她可舍不得花九今晚伤着哪里。可是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只怕花大娘要笑话她。 可是,即便霍桐儿不说,花九与花大娘也心知肚明。 花九牵了霍桐儿手,认真道:“我保证,一定毫发无伤!” “好!” 两人脉脉相望,那些叮嘱都散在了眼底流转的浓烈情愫之中。 花大娘面上多了一丝欣慰,她别过脸去,悄悄地擦了擦眼角的热泪,望向中庭落下的晨曦,心道:“小九九有人疼了,你也可以少担心她一点了,阿姐。” “大娘。” “啊?” 花九突然唤她,花大娘回神。 “我死遁之后,这里的狗子……”花九想到了那些小可怜,“就劳大娘帮忙照顾几日,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了,我再来接它们。” “这些都是小事,都交给我!”花大娘转念又想了想,“兴许,这些狗子晚上还能帮上我们呢!”说话间,她的余光瞥见了玳瑁。 玳瑁警觉,刚想躲,却被花大娘提溜了后颈。 “玳瑁,你也得帮忙。” 喵…… 玳瑁耷拉下耳朵来,后颈被提,它再想拒绝已是来不及了。 一切就绪,三人合计完毕后,便开始各自准备。 暮色渐渐染遍整座临淮城,花九将马车赶至门口,摸了摸小红的鬃毛,温声道:“若是怕火,就把眼睛闭上。” “它听得懂么?”霍桐儿走了出来,恰好瞧见花九与枣红马的这一幕,忍不住打趣。 花九微笑:“阿娘说,万物有灵,只要你是真心实意的,它们必是会懂的。” 花大娘附和道:“确实如此。”说着,不忘提点霍桐儿,“这御兽的入门,便是通灵。并非什么玄乎的技巧,而是释放善念,让它们不怕你。” 霍桐儿觉得稀奇极了,等这些事终了,她只想踏踏实实地跟着花大娘学上一阵子。 花大娘看了一眼天色:“时辰差不多了,去吧。” “嗯!”花九掀起车帘,“妙娘,上车吧。” “好。”霍桐儿低首提裙,上了马车。 花九并没有立即放下车帘,而是将平日防身用的小铁球塞入霍桐儿手心,叮嘱道:“拿着防身。” “那你呢?”霍桐儿蹙眉。 “没事!”花九放下车帘,调转马头,便赶车往戏班的方向去了。 花大娘目送马车走远,抬眼看了看檐上蹲着的隼儿,心绪复杂地道:“隼儿,我们也该启程了。” 那隼儿扇动翅膀,似是极为兴奋。 马车很快便在戏班外面停下,久候的小厮们迎了上来,将霍桐儿与花九迎下。 “可要照顾好我家小红!”花九仔细吩咐。 小厮们一边哈腰,一边将马车赶至空旷处,将马草与水槽一并奉上。 第80章 “妙娘也要小心些。”花九护着霍桐儿。 眼尖的人只用一瞧,便能猜出这位夫人定然已经有喜。上妆完毕的陈骊扶栏俯视两人,心头盘算着该如何拉拢这两人。 今日陈骊给两人准备的上宾的厢房,就在观戏楼的二楼,正对戏台的地方。 两人坐定之后,丫鬟们便奉上了热茶。不一会儿,小厮们便将热腾腾的佳肴都摆上了桌,客客气气地哈腰伺候着。 “我与娘子都喜静,不必伺候。”花九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 下人们听命退下了楼。 霍桐儿扫了一眼桌上的佳肴,叹息道:“他可真是下了血本,这一桌菜,单是食材,都不会低于一百两。” 花九夹了一片烧猪耳起来,只嗅了嗅,便嫌弃地放了回去:“只可惜,血腥味太重,糟蹋了。” 霍桐儿往栏外瞧了瞧,这戏台子也没有哪里稀奇的,想来他炼制转龙丹的所在必定是一处密室。 “火起之后,人群纷乱,这地方看着不大,但是寻找起来,只怕还是得费点功夫。” “让小桃红带路便是。” 花九早已想好对策,找是肯定费时,但是只要陈骊在意,便不必找,只须跟着陈骊的人便能发现炼制之处。 咚!咚咚!呛! 戏台上的锣鼓声起,大幕拉开,小桃红登了场。 这陈骊年岁已经不小,可这身花旦打扮竟是出奇的妩媚,尤其是那唱腔,语音婉转,像是挠在看官心坎上似的。 霍桐儿耳翼微动,听出后台伴曲的古琴是上好的古琴:“花这么大的价给他伴曲,他也算得一个戏痴了。” “哦?”花九愣了一下。 霍桐儿手指凭空拨动,宛若弹琴:“若我没有猜错,这把琴只怕千金难买。” “妙娘喜欢?” “喜欢,却可惜这样的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霍桐儿苦笑,正如那些青春年华的好姑娘,偏要因为一个人的执念,无辜牺牲一样。这些人,怎配人间这些美好? 花九目光深邃,望向伴乐的偏角处,话中有话道:“也到头了。” 陈骊今日唱得格外卖力,也格外动情,那一颦一笑间,活脱脱一个娇俏可人的妙龄姑娘。若不是早知他满手血腥,多半也会被他的演绎给吸引了去。 陈骊唱了足足半个时辰,楼上的两人也煎熬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夜色降临,檐角之上次第挂上了灯笼,她们知道,这出戏该落幕了,彻彻底底的落幕。 咚! 锣鼓敲响,本该是陈骊唱的最绝的一折,却被一声突兀的“走水了!”给碎了个干干净净。 看戏的众人哗然,曲声休止,陈骊愤怒地在台上怒喝道:“还不快救火!”他生平最恨被人打断唱戏,这会儿已经打定主意,一旦查实是谁疏忽导致起火,他定要狠狠地罚! “东厢跟西厢也起火了!” 当听见这两声惊呼,陈骊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往二楼瞧去,可二楼听曲的两人已经没了踪影。 “救火!速速救火!” 陈骊一边在慌乱奔逃的人群里找寻花九与霍桐儿的踪影,一边吩咐手下速速灭火。这儿可不仅仅是他的戏班,还是他毕生的追求所在,万万不可因为一场火曝露人前。 与此同时,后巷里的花大娘摸了摸两只纵火成功的狗子脑袋,斜眼将特制的火折子塞到玳瑁嘴巴里:“目标,戏台,明白么?” 玳瑁下意识想吐,奈何天上还有只盘旋的隼儿,只得乖乖地叼着火折子沿着墙头一路快跑,从人群之中跳入了戏台底下。 “哪里来狸奴!” “它嘴里叼的是什么!” 乐师们只来得及惊呼一声,玳瑁便将火折子一放,拔出了里面的引线,快速溜之大吉。 火折子很快便爆了开来,里面呛人的浓烟蔓延开来,将整个戏台子熏得伸手不见五指。乐师们顾不得多想,捂着鼻子狼狈地蹿了出来,刚一回头,火折子便爆炸开来,火焰很快便蹿上了戏台。 陈骊早就被手下搀扶出了戏台子,瞧见自己的心血如此付之一炬,他又怒又惊,当即吩咐手下:“别管这里!先救其他地方的火!” “是!” 一条白影飞快地窜入戏台,又蹿了出来,怀中便多了一张古琴。 花九脸上染了不少烟尘,她忍不住咳了两声,将古琴往霍桐儿怀中一塞:“好琴当配妙娘!你先走!” 霍桐儿抱住古琴,急道:“你要小心!” 花九在火光里凛然一笑,不忘补了一句,“等我回来!”等她回来,从今往后,天地悠悠,她只带她风花雪月,快快活活地过这辈子! 虽只有一瞬,可霍桐儿在她眼底捕捉到了那份浓烈的憧憬。霍桐儿心跳慌乱,一字一句道:“要回来!” “好!” 霍桐儿跟着人流,很快便跑出了戏班子。也不知花大娘的火折子里面到底掺杂了多少助燃的东西,这几处起火,不过一刻的功夫,便将整个戏班子烧成了一片火海。 “大娘!” 惊觉有人拉扯她,霍桐儿回头一瞧,原是花大娘。 “事情还没结束,我需要帮手!”花大娘给霍桐儿递了个眼色,将霍桐儿拉至马车边上,把狗子与玳瑁都唤上了马车。 “把琴放了,然后戴上这个。”花大娘给霍桐儿递来一张面具。 第81章 霍桐儿接过面具:“为何?” “他们正把那些姑娘家悄悄转移,你我得去救人!”花大娘长话短说,解开了小红的辔头,“你骑马,撞开那些人,我一个一个收拾!”她并不知霍桐儿有武功底子,便只要她做最简单的。 霍桐儿扯了大氅披在了身上,不等花大娘吩咐,便一个飞身上了马背,顺势戴上了面具:“哪个方向?” “豁!竟还是个练家子!”花大娘颇是惊喜,指了指后巷,“那边。” “好!”霍桐儿勒紧缰绳,拍了拍小红的脑袋,“别怕,小红,你勇敢冲!”与花九在一起久了,她也学会了这些叮嘱。 花大娘瞧她准备好了,便先行一步。 “驾!” 霍桐儿策马奔驰,英姿飒飒,哪里还有平日的端庄。她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杀星,挥动起花九送她防身的小铁球,朝着那领头的侍卫就是一击。 侍卫顿时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呼痛,便又被一球砸中脑门,顿时昏死过去。 “谁!” “你姑奶奶!” 霍桐儿从未像现下这般恣意,这些从不会说的话,如今脱口而出,她只觉快然。曾经那个规规矩矩束在深闺之中的霍桐儿已经死了,如今这个快意恩仇的霍桐儿才是真正的她。 花大娘在暗处眨了眨眼,笑道:“小九九媳妇,真是不错!”今后有她陪着小九九,想必阿姐也能安心了。 第四十四章 先礼后兵 霍桐儿与花大娘在那边救人, 花九这边已经摸准了陈骊藏蛊之处。大火越烧越烈,大有控制不住之势,陈骊一面吩咐人把还能走的姑娘们拖出去, 一面吩咐命手下把那些奄奄一息的姑娘们尽数灭口。 这场火来得蹊跷, 既然保不住此处,便只能一了百了! “还想灭口!” 当花九的声音响起, 陈骊大惊回头,只见那白裳少年当头就是一棒。 啊! 陈骊只闷哼了一声, 便觉天旋地转, 若不是左右扶得及时,只怕要立即倒在地上。左右看清楚来人是花九, 互相递了眼色, 几人便将花九团团围住。 此人不能再留! 他们也算是陈骊雇来的江湖高手, 齐心灭口花九一人,还是胸有成竹。 花九这会儿在意的可不是自己的处境, 而是那些密室里面的无辜姑娘。眼看着浓烟越来越近, 再不出手搭救, 这些姑娘们便要殒命在此。她只能速战速决!打定主意之后, 花九挥起手中的木棍,迎上了那些高手。 余光快速一扫,围住她的人约莫十人。花九接连躲开长剑的挑刺, 看准时机就在最近的那人脖子上来了一棍。那人摇了摇身子,当即到底昏迷。花九惊觉身后来了剑锋,一记鹞子翻身凌空后翻避开,斜着将棍子捅了出去, 正中这人的鼻梁,霎时鲜血如注。 这人捂着鼻梁凄厉大呼, 哪里还能上前围打花九。 “救火!速速救火!” 当戏班之外响起了知府的声音,花九大急。知府也是陈骊的人,耽搁下去,自己只有被灭口的份。这下她转守为攻,挥动棍子如轮,哪里顾得自己的安危,身上很快便被剑锋划破好几处口子,可那些高手也次第被她打趴在地。 最后只剩下扶着陈骊的两人。 两人看花九是个厉害的练家子,这会儿也不敢贸然往前,外间衙役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两人想只要拖到知府出现,这小子也不能再逞凶。 于是两人扶着昏眩的陈骊往后退了又退,其中一人瞧见火焰蹿上了这边的檐角,忽然抛出长鞭一勾,硬是将檐角给扯了下来。 不好! 檐角燃着火星落地,定会将密室的门彻底封住,里面的那些姑娘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花九没有多想,木棍用力挥出。只听“咔嚓”一声,木棍断裂,那檐角也跟着崩碎当场。花九顾不得陈骊那罪魁祸首,顺势撞开了密室大门,当即冲了进去。 “锁了!快锁了!” 当身后响起这两人的急呼,花九暗自咬牙,借着密室的烛光看清楚了这里面的一切——这里是处地下暗牢,共有二十余间牢笼,其中的十余间已经空了,还有五间里面趴着几个一动不动的染血姑娘。 救人要紧! 阿娘可是教过她开锁之术,区区密室大门她半点不怕。她冲向最近的那间密室,将里面的姑娘扶了起来。只见这姑娘已经面无血色,气若游丝。她看向她的手腕,伤口初开,想来必是刚喂过蛊虫。 她撕扯下自己的衣袖,快速将姑娘的手腕绑好,将她扶至牢门之外小心放下,再赶向另一个牢笼。 这个姑娘竟已断了气。 花九神情哀伤,看她形貌枯槁,竟是脱血而亡。好狠毒的转龙丹!花九眼眶发烫,赶紧赶向另外的牢笼。 这剩下的五个姑娘,只有两人尚有一线微薄的气息。花九奋力将两人勾起,快步走至紧闭的大门之后,试着踢了一脚。哪知足尖所及之处,竟是烙铁般滚烫。她仔细看了一眼锁眼,外间烈火甚猛,也不知锁眼里面可有融化。 她暂时放下两个姑娘,还没来得及开锁,便听横梁咯吱一声,竟是带着烈火砸落在地,将整个地牢烧得通红。 浓烟从上泄落,是刺鼻的呛。花九急忙捂住口鼻,眼睛很快便被蛰得满是眼泪,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第82章 当务之急,必须先把大门打开! 花九顾不得那许多,忍着难受冲下牢笼,匆匆摸了一把刑具过来,朝着大门与石壁的链接机杼处一阵猛敲。只要敲断这里,便可以用刑具的钩子将大门整个拉扯下来。 铿! 铿! 铿! 她用力敲打,看着那机杼变形、变薄,直至断开。 还有两处机杼! 花九吸得浓烟多了,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动作与力度也跟着缓了下来。 “咳咳!” 要救她们!一定要救下她们! 她咬了咬牙,哪怕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哪怕口鼻之间只剩下灼热的刺痛,她也不敢停下动作。 火焰的噼啪声在四下越来越响,热浪也跟着一波一波涌来。 花九只觉耳鼓胀痛,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还差最后一处机杼,她可以,她一定可以! “慕言!” 恍惚之间,她依稀听见了霍桐儿的呼唤。她奋力将最后一处机杼敲断,往后退了一步,本想用刑具勾住大门,将大门拉扯开来,谁知大门竟在这个时候被人猛地撞开。 “慕言!” 大门压下之前,霍桐儿第一时间将她从大门后拉扯出来。 “妙……妙……娘……” 花九艰难地唤出一声,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片昏暗。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时分。 “大娘……” “躺好!” 花大娘似是很生气,将她按回床上:“养不好,不准下床!” 花九只觉痛的要命,身上的伤口疼,口鼻也火辣辣的灼着疼,连视线也不如往日那般清晰。 她记得,最后的时候,妙娘来了。 “妙娘她……” “她会善后。” 花大娘白了她一眼,怒声道:“若是让阿姐瞧见你伤成这样,不知要多心疼!” “那些……那些姑娘呢?” “活下来的都活着,没活下来的也是命。”花大娘长话短说,救人险些把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了,若不是霍桐儿执意折返帮手,只怕她真的要愧对阿姐的嘱托了。 “唉。” “闭眼!休息!”花大娘本想戳她脑门一下,可瞧见她这伤痕累累的模样,哪里还舍得下手。 “这里是……”花九看这里颇是陌生,哪里能静下来休养? 花大娘叹息道:“郊外的庄子。” “张兄的?” “嗯。” “那……那……”花九下意识想摸自己的裹胸布,奈何手一动,手背上被烫伤的部分就啧啧作痛,激得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心。 “放心,姓张的小子不知道。”花大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直都是小九九媳妇在贴身照顾你。” 花九轻舒一口气。 “好好休息。” “哦。” 花大娘再叹了一声,也不知小九九媳妇与那个姓张的小子谈得如何了? 与此同时,庄子小院中庭。 霍桐儿给张慎斟了一盏茶,感激道:“若不是大人及时出现,只怕我与慕言都要死在那场大火里。” 张慎谦声道:“你们为了那些无辜的姑娘,尽心尽力,花兄还险些把命也搭进去,算起来,该我谢谢你们才是。”说着,他起身对着霍桐儿一拜,“此案如此公之于众,是最好的结果。” 那日他只是一时兴起,便去了戏班听曲,哪知戏班突然着了火,还无端冒出那么多姑娘。他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便先行一步,拿着天子的玉牌调了兵来,抢先一步将知府与衙役们尽数拿下。 后来,他审问陈骊,很快便知道了转龙丹的由来,不等上报朝廷,便先将陈骊正法。天子定不想皇后沾染此案,毕竟事关皇家隐秘,若是让百姓知道当今皇后为了生子竟如此残害无辜姑娘,对皇家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这陈骊既然是太监,那便索性安他一个妄图复阳的恶名,直接张榜公示,好将这个案子彻底断在陈骊这里。至于知府,直接按个从犯的罪名,一并处斩,便是真正的一了百了。 那些姑娘们被关了太久,或伤或死,大抵也不知被陈骊弄来是为了炼制转龙丹,能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由朝廷出面抚恤,也算为天子赚得一些仁名。 霍桐儿也跟着起身,对着张慎一拜:“大人,民妇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还请大人陈全,上书陛下,言明慕言已故。” “这可是欺君大罪!” “大人放心,世上往后绝对再无花九此人。” 张慎犹豫蹙眉。 “求大人成全!”霍桐儿忽然跪地。 张慎急忙将她扶起,肃声道:“他立此大功,本是青云直上的大好时机……” “慕言与我皆是不爱官场之人,此案虽了,我们二人却再难抽身。”霍桐儿神色恳切,算是以诚相求。 张慎一早便不想把花九牵扯进来,那日霍桐儿也是当着他的面向天子求的恩赏,案子办妥之后,便放他们逍遥江湖。 不过是成人之美…… “那陛下让他画的大燕地理志……” “只有这些,原样奉上。” 霍桐儿拿出了准备好的花九小札,把花九画好的那些手稿都全部托给了张慎。 “大人,求您。” 第83章 “弟妹不必如此。” 张慎沉叹一声:“此事,容我琢磨一晚,明早我来与你答复。”说完,张慎生怕霍桐儿多想,便将手稿先行收下,“这份地理志,我且收下。” “多谢大人。”霍桐儿再次一拜。 张慎直言这案子还有些事要了结,便安抚了两句后,暂时离开了庄子。 霍桐儿等张慎走后,回到了房间,瞧见花九醒了,并没有先与她说话,而是向花大娘递了眼色:“大娘,我们按计划行事。” 花大娘点点头:“我先回临淮,把那些狗子与玳瑁先带出城来,这里……” “让她救起人来就不顾自己,就该让她多疼一阵!”霍桐儿话虽说得狠,话音中的心疼却是藏不住的。 “妙娘……”花九沙哑轻唤,满眼都是歉疚。 霍桐儿语气不觉软了几分:“先养着,晚上有你受的!”若不是她伤得太重,霍桐儿那日早就带着她远走高飞,如今既然绕不开张慎,便只能先把事情交代好了,再一走了之了。 “大娘,今晚丑时,南郊半山亭见。” “嗯!” 于是,张慎做梦都没想到,霍桐儿半夜击晕了庄子里的好几个人,竟是背着花九这个伤员跑了个没影。 事,人家也是交代清楚了的,在这种节骨眼上派兵抓这两人,也是没有必要的。好歹也是这两人帮手,这案子才能破这么快,也算是这两人送了他一件大功。他转头把人家当逃犯给截住了,那不是过河拆桥么?他向来自诩磊落,做不出这种不义之事。但是这欺君之罪……他在琢磨了许久后,终是提笔写起了奏章。 花九死了,朝廷定了案。 花九就算中途冒出来,也赖不到他身上来。毕竟,那日戏班大火混乱,救人而亡,也是合情合理。看霍桐儿与花九那般想远离官场,日后也不会突然冒出来坏事,君子有成人之美,便成全他们一回也无妨。 张慎斜眼看向书案上的小札,由他献上这也算是一桩功劳。 “花九啊花九,你小子能娶到霍桐儿这样蕙质兰心的姑娘,真是你的幸事。”他不得不感慨,这位霍霍桐儿是真的处事周全,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 这一招先礼后兵,他只能欣然收下。 第四十五章 尾声 临淮小院自然是回不去了, 可是花九还有伤在身,实在是不便长途跋涉。霍桐儿算来算去,只有蛊医谷是个踏实的养伤之所。 好在两位大夫都是心善之人, 只是蛊医谷平日求医的人甚多, 颇是人杂,即便安全, 也难让花九好好休息。所以两位大夫便将临淮暂住的小院让了出来,给花九暂住养伤。 “如此……你们怎么办呢?”霍桐儿满心歉疚, 两位大夫能收容她们, 已经是菩萨心肠,如今怎么好意思住她们的小院, 让两位另觅居所呢? 杜若笑笑:“临淮义诊已近尾声, 我与青黛也不会久留临淮。”说着, 她看向了一旁的商青黛,“我们早两日折返悬壶堂, 可好?” 商青黛点头道:“也好, 蛊医谷本就该让阿凉自己打理, 你我义诊了几日, 他就偷懒了几日,也当让他好好干活了。” 霍桐儿感激地一拜:“多谢。” “你与花姑娘也是为了救人,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商青黛说完, 从药箱里拿了两瓶烧伤良膏出来,递给了霍桐儿,“虽说她的伤几乎都是皮肉伤,可灼伤的地方还是难以恢复如常, 你拿这两瓶膏药给她每日涂抹。即便恢复不了原来的细皮嫩肉,也好过疤痕虬曲怵人得好。” “谢谢。”霍桐儿的声音有些许轻颤。 杜若莞尔:“青黛竟与我想一处去了。”说着, 她也从药箱里拿出两瓶旁的伤药,“既然烧伤的膏药有了,我这治外伤的膏药也一并给你,两药一起来,她的伤口也能愈合得快一些。”说完,也递了过去。 霍桐儿眼眶发烫,除了谢谢之外,她不知还能说什么感激两人。 两人相视一笑,杜若叮嘱道:“她的伤口一定要每日擦洗干净,最好用烧酒给她擦拭,疼是疼了点,总好过感染难以愈合好。”她们能做的,只能到此了,至于如何让花九少疼那么一点点,相信霍桐儿有自己的法子。 “嗯!” 两人交代妥当后,便收拾了药箱,准备离开小院。 霍桐儿一路送到门口——阳光洒在她们雪白的发丝上,沿着山路一路往下,这风雨同途,可要好好牵着。 这是怎样醇烈的感情。 霍桐儿感动着,也羡慕着。也许,她与花九到了这般年纪,也能如两位大夫一样,不论去何处,都会紧紧地牵着手。 “小九九媳妇。” 忽听庭中的花大娘唤她,霍桐儿转眸看她:“大娘,何事?”话音刚落,目光便瞥见了大娘肩上的行囊,“你要走?” “可不得走一趟么?”花大娘回头看向牵着的旺财,“人家外孙女没了,狗子总得还人家吧。” 霍桐儿蹙眉轻叹,终究是慢了一步。朝廷今日在临淮已经张榜列出了那些姑娘的名字,让各地丢了闺女的爹娘前来认领。花大娘乔装成农妇,悄悄地去看了,看来看去,活着的名字里没有那闺女的名字,但是死了的名字里,第七个就是那可怜的外孙女。 这些已故的姑娘都是陈骊名册里记录的,已经死了两月有余,尸首是找不回来了。所以花大娘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旺财送回去,好好宽慰老人。另外,她的的确确也不能再留下,否则有些事就瞒不过去了。 第84章 霍桐儿这几日要照顾花九,确实没法子把旺财给老人送去。花大娘确实想的周到,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大娘。”霍桐儿把自己的手镯取了下来,递给花大娘,“我现下不便去城里钱庄兑现银,这只镯子,应当可以当个十两,你代我送给老人家。” 花大娘摆手道:“银子,大娘我从未缺过,安心!这些事,我懂!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这……” “好了,我可是把小九九交给你照顾了!等我回来,我可要瞧见一个胖胖的小九九!” “好。” “我走了!” “路上小心。” “哎!” 花大娘牵了牵旺财:“旺财,走,回家啦。” 旺财哼唧两声,便跟着花大娘离开了小院。天空响起一声隼儿的长啸,霍桐儿抬眼望去,那隼儿也跟着花大娘去了。 霍桐儿灵光微闪,心道:“这隼儿是给慕言阿娘送信的隼儿,这几日就没离开过大娘,难道说……她也在附近?”转念又想,“可若是她也在附近,慕言命悬一线时,她也当忍不住冲出来才是……奇怪……”霍桐儿将院门关上,已经打定主意,待下次隼儿再来送信,她定要设法跟踪隼儿,兴许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慕言的阿娘。 霍桐儿折返后院,珍珠带着自己的四只娃正在后院嬉闹,其他的狗子花大娘也找了人家安置。至于玳瑁,它这会儿正眼巴巴地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拿爪子轻轻地挠了挠花九的被角。 “玳瑁乖,她没事。”霍桐儿拿着四瓶伤药进来,温声安抚玳瑁。 喵…… 玳瑁低声叫了叫,便跳上桌子,嗅了嗅霍桐儿放下的伤药。 “玳瑁不要乱动,这可是救命的药。”说着,霍桐儿摸了摸玳瑁的脑袋,便折返厨房,拿了瓶烧酒进来。 玳瑁乖顺地守着那四瓶伤药。 花九看她准备给自己换药,蹙紧眉心道:“每日少换一次……成不成?”伤口疼得慌,昨晚被霍桐儿背着跑了半夜,好几处都被磨破了,这会儿正疼着紧呢。 “让你逞能!”霍桐儿是又气又心疼,“下回……”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才不要有什么下回!霍桐儿坐到床边,屈指在花九脑门上不重不轻地弹了一下:“救人,也得保证自己的性命!再不长记性,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花九委屈地抿了抿唇:“我都伤这样了……妙娘……疼……” 霍桐儿心软看她,再生气也要等她好了再算。她轻叹一声,将她的衣带扯开:“换药勤些,你也好得快一些。” “哦……” 内裳拉开,她伤口上的纱布尚有血色。 霍桐儿眼圈微酸,轻柔地撕开一处,那刀口还是一如既往地触目惊心,万幸刀口都是浅伤,命是安全的,可疼也是最疼的。 “忍着。” “哦。” 花九这会儿委屈的像是一只受伤的小梅花鹿。 霍桐儿心疼极了,拿过烧酒,正色道:“会疼,忍住了。” “嘶!”花九瞧见那烧酒,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霍桐儿拿了干净的棉球来,沾了些许烧酒,轻轻地涂上了她的伤口附近。花九被蛰得下意识揪紧了床单,她死死咬住牙关,生怕叫得太大,会吓到妙娘。 霍桐儿看她痛得厉害,擦拭干净后,赶紧凑上去,吹了吹:“会好起来的,慕言。”最后那句话,分明带了一丝心疼的轻颤。 花九心里是甜的,可身上这七八处伤口是真真切切的疼。她强忍疼痛,温声安抚妙娘:“不疼……妙娘吹吹就不疼了……我可以忍住。” 霍桐儿眼眶里噙了眼泪,匆匆别过脸去,拿了伤药来,快速抹好,又拿干净的纱布盖上。 “不哭……”花九伸手想去给她擦拭眼泪。 霍桐儿半途捉住,捋起了她的衣袖,露出了被烧伤的地方——白腻的肌肤如今凹凸怵人,一大条像是虬曲的火龙似的,看一次,心疼一次。原本还能忍住眼泪,这会儿花大娘也不在了,霍桐儿哪里还能强装坚强,哽咽道:“你瞧你!好生生的一个姑娘家!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可知我有多难受?” 花九急道:“我知道错了!妙娘!我以后真的不会……” “闭嘴!” “我……” “躺好!先换药!” “妙娘……” 霍桐儿吸了吸鼻子,继续给她清洗伤口,然后依次上药。 花九也不敢再说什么,这会儿妙娘是真的恼了,她心里急得慌,只盼自己可以早些好起来,好想想法子哄一哄妙娘。 “若是疼,可以哼出来。” “能忍……嘶!” “还能忍?” “不、不能。” 霍桐儿看她那可怜样,心早就软成了烂柿子,语气也跟着柔和了几分:“好了,我不气了。” “哦。”花九不敢多言。 霍桐儿继续道:“大娘帮我们送旺财回家了。” “只有旺财?”花九听出了霍桐儿的言外之意。 霍桐儿慨声道:“终究是晚了一步,连尸首也不知去了何处。” “可恶!”花九怒喝。 霍桐儿给她盖上最后一处伤口的纱布后,握住了她的手:“慕言,别自责,你我已经是尽力了。” “我知道……”花九垂眸,话虽如此,可终究是遗憾的。她叹了一声,紧了紧霍桐儿的手,温声道:“妙娘,谢谢你。” 第85章 “要谢我,可不能只有一句话。” “嗯!我懂的!等我伤好了,我定好好谢谢你!” 花九说的恳切,认真的眸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澈与真挚。 霍桐儿自然是信她的,她嘴角微扬,柔声道:“那就好好养着,我去烧饭。” “妙娘。” “嗯。” “我已死遁,往后……我不想再女扮男装。”花九是担心,霍桐儿毕竟是走南闯北的霍老板,认识的人不少,这夫郎刚死,若是身边又多个少年,只怕会遭人闲话。况且,她也有私心,她想跟那两位大夫一样,堂堂正正地以女子之身站在妙娘的身边。 霍桐儿怎会不懂的她的心思呢?她的眼底亮起了笑意,话中有话地道:“如此,甚好。”花九本就生得俊俏,换回女装也当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儿。 花九点头:“嗯!” 第四十六章 盛夏之始 一月之后。 梅树枝头歇着好几只鸣蝉, 正在吵吵嚷嚷地叫个不休。花好月圆四只小黄狗都吃得白白胖胖的,这会儿跟着珍珠趴在阴凉的檐下,睡得正酣。 喵。 玳瑁好奇地跳上中庭的石桌, 往霍桐儿手中的瓷瓶嗅了又嗅。那瓷瓶散发的味道很是特别, 在打开瓶盖的那一瞬,珍珠也起身跑了过来。 霍桐儿将瓶子凑到珍珠鼻端, 让它嗅了嗅:“记得了么?”这是她又一次训练珍珠,是照着花大娘留下的方子改进的追影香。她一直想着, 能顺着隼儿这条线, 摸到花九阿娘的所在,所以她便一边改进, 一边等待隼儿的到来。 珍珠鼻翼微动, 对这味道已经熟悉, 响亮地“汪”了一声。 莫说是珍珠熟悉了,玳瑁也熟悉了, 唯一不同的是, 珍珠“汪”后有肉干吃, 玳瑁“喵”了以后只能收获霍桐儿摸摸脑袋。 它馋馋地看着霍桐儿给珍珠喂了肉干。 霍桐儿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拿了一条肉干递到了玳瑁面前。玳瑁受宠若惊,以为自己看错了。霍桐儿微笑:“玳瑁这两日也学得不错,该奖励。” 听到这话, 玳瑁激动地张口叼住肉干,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妙娘,来。” 花九恢复得很好,如今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就是烫伤的那些地方,还得好好养养。这些日子多亏蛊医谷凉先生的照顾, 因为两人不便入城采办日常用物,所以阿凉总是打发弟子帮忙跑腿,甚至还常常在食材里塞上些疗伤的药品。总归是杜若与商青黛叮嘱好生照顾的朋友,阿凉对两人也颇是上心。 霍桐儿看她笑容神秘,只道她定是准备了什么惊喜,便收好追影香,起身走了过来。 花九牵了她的手,便折返入房。 霍桐儿刚踏入房间,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菜香。原本霍桐儿是不想花九太过劳累的,只是花九央着说,一定要烧顿饭给她吃,她这才松了口。只是,她没想到竟是这般丰盛的午膳。 霍桐儿坐定后,匆匆扫了一眼桌上的六道菜:“杀鱼,宰鸡,烫王八,看来真是恢复得不错。” 花九忍笑,给霍桐儿斟了一杯酒:“只望妙娘不嫌弃。” 霍桐儿认真道:“凉先生说,你还得忌酒几日。” “放心,我喝这个。”花九指了指旁边的清茶,“这酒酿得日子不久,才出了酒香,等我真的好了,我重新给你酿一坛。” “嗯?”霍桐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何时酿的酒?” 花九心虚地垂了头:“我有好好休息,这果酿就一小坛,不累人的。”说着,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霍桐儿。 她不瞥还好,一瞥恰好让霍桐儿逮个正着。 霍桐儿的笑容不咸不淡,没有张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花九不知霍桐儿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赶紧拿起筷子,给霍桐儿夹了一片烧鸡:“趁热尝尝。” 霍桐儿含笑问道:“今日如此大费周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花九抿抿唇,坦然迎上霍桐儿的双眸:“这些日子,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我……我总想着,应当好好谢谢你。” 霍桐儿静静地听着。 花九继续道:“妙娘,给。”她从怀中拿出了一本新的小札,双手奉上,虔诚中带着满满的期待。 霍桐儿接过小札,翻开了第一页,眼底的笑意逐渐汹涌。花九能下床走动后,总是喜欢坐在书案边写字。霍桐儿凑近看过几次,花九只道是练字恢复,她没料到这位花姑娘竟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写出一本小札来。 “辰州明镜湖,秋。芦苇如纱,明月千里。余与妻初见……”花九已经将小札上的话烂熟心头,张口竟与小札上的那些话只字不差,甚至还多了一分浓烈的柔情蜜意。 霍桐儿没有抬眼看她,只是继续往下读。 “蜜抹鲤鱼,味甘。吾妻笑而食之,余心湖荡漾,悄生涟漪。”花九一边说,一边夹了一片烧鱼喂到霍桐儿唇边。 原来这道烧鱼是这个意思。 “有刺么?”霍桐儿明知故问。 花九微笑摇头:“我挑的这块,一定没有刺。” 霍桐儿张口,咬下这块鲤鱼肉,果然与那晚明镜湖畔吃的一模一样,鱼肉的鲜甜与蜂蜜的香甜恰到好处地融在了一处。 “舞阳城再遇吾妻,”花九念着小札内容,眼底满是深情,“虽是权宜之计,可也算是敬拜天地。那时暗暗许诺,必要好好怜爱吾妻……” 第86章 “你我成亲那晚,你就对我有了小心思?”霍桐儿截断了她的话,目光里多了一丝得意之色。 花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霍桐儿必须承认,花九这人生得俊俏极了,尤其是脸上染了羞色的时候。自脸颊至耳根,都烧得通红,让人想凑上前去,不轻不重地咬一口。 心跳微乱,可不只霍桐儿一人。 花九觉察了气氛的变化,不自然地拿起茶盏,轻轻地碰了一下霍桐儿面前的酒盏:“妙娘,请。” 霍桐儿拿起酒盏,小抿了一口。这果酿的酒味很淡,但是果香入喉,甜得沁心。 “好喝么?”花九期待地看着她。 霍桐儿喝过好酒无数,这酒是最淡的那一款,却也是最用心的那一盏。她如实道:“好喝。” 花九释然轻笑,再给她斟上一盏。 霍桐儿却将小札合上,定定地看着她:“如此用心,只怕这顿饭不仅仅是答谢宴那么简单吧?” 花九将小札再次展开,这次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真挚地捧在霍桐儿眼前:“往后余生,都只许我,可好?” 她如今是“已死”之人,之前的婚书自然已经无效。本来她与霍桐儿两情相悦,婚书有与没有并无什么差别,只是花九觉得必须给霍桐儿一个新的婚书,独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婚书。 她喜欢她,这婚书便是许诺,是誓言,也是她给她的堂堂正正。即便,如今的大燕还容不下两女相悦的堂堂正正。 霍桐儿知道花九的心思,笑道:“慕言许我,我自当也许慕言。”说着,便起身提笔过来,在小札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花九大喜,当初成婚时是忐忑多于欢喜,如今只有雀跃的幸福。 霍桐儿放下毛笔,徐徐道:“我有一个心愿。”说着,她拿起筷子也给花九夹了一块烧鱼。 花九仔细听着。 霍桐儿牵了花九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不求什么轰轰烈烈,只求相濡以沫,无灾无难。慕言,你可愿允我?” 花九哪敢不允,赶紧点头:“我保证,再不以身犯险!” “那……” “什么?” 霍桐儿悄悄地瞥了一眼花九的衣袖,低声道:“你手臂上的伤……” “其实好多了,你瞧。”花九捋起衣袖,伤口已经愈合,只是伤痕虬曲,实在是难看,有些地方还是一片红艳艳,似是随时会破皮出血。 霍桐儿本来原意不是这个,如今看得心疼,便把花九的衣袖温柔拂下:“好好吃饭。”她想,她与花九最好事多磨的,应当就是这个洞房花烛夜。不过,余生很长,倒也不急在这两日。 “好。”花九拿起筷子,忽然从霍桐儿的神色里品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一直都是妙娘给她上药,妙娘怎会不知她的伤势? 大木头! 花九暗骂自己,想到羞处,只觉自己实在是不解风情,偏生这种事也只能顺其自然,贸然提出,这不显得孟浪了么? 规矩!规矩! 花九低喃两声,霍桐儿却听得分明。她暗笑花九终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来日方长,总能水到渠成。 两人用过午膳后,便一起收拾了碗筷洗净。 到了上药时候,霍桐儿小心翼翼地给花九的伤处抹了伤药,道:“算算大娘的脚程,这两日也当回来了。” 花九点头:“嗯。”想到花大娘,花九便忍不住想阿娘,幽幽道:“隼儿也迟了大半个月,也不知阿娘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说到此事,我给你个东西。”霍桐儿放下伤药,拿了追影香出来,“追影香已经制好,只等隼儿出现,你在它羽毛上抹上些许。” 花九眸光大亮:“好!” “珍珠的脚程有限,我们也只能追踪数里。”霍桐儿知道这一招不一定能寻到花九的娘亲,可也总比被动着好,“只能试一试了。” “我懂。”花九一时高兴,顺势将霍桐儿拉至膝上坐好,情不自禁地在霍桐儿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妙娘!” 这一口下去,霍桐儿满面羞涩,霎时气氛多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花九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忘形了:“我……我只是高兴……”尾音带着些许轻颤,花九难以自抑地目光游移往下,落在了霍桐儿的唇上。 她忽然想亲亲她。 霍桐儿唇瓣微动,本该应她几句,可此情此景,她这微微的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不等她出声,花九已吻上了她的唇。 她吻得很轻,如鸿毛,如细雨,心间涌动的情愫却如烈火,如海啸,恨不得翻涌出来,直勾勾地剖给心上人看。 花九的极力克制,对霍桐儿来说,更像是致命的撩拨。 两情相悦,本就该抵死缠绵,偏生这小呆子这种时候还在“规矩”,就是不肯给她个痛快。 “慕言……” 唇舌交叠的空隙间,逸出一声哀怨的轻唤。 花九连忙松口,以为是自己太过孟浪,急道:“妙娘,我……” 哪知霍桐儿竟是揪住了她的衣领,低哑道:“要这样。”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热情的时候,可此时此刻,她缺的就是这么一个痛快。 规矩算什么? 人,本就该快活。 第四十七章 罗刹娘子 一吻终了。 两人相视轻笑, 呼吸里还藏着些许余韵。 第87章 霍桐儿微微垂首,那些话若等着这呆子主动张口,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她藏不住紧张, 张口时, 语气微颤:“今晚……可以的。” 花九怔了怔,竟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她的心跳狂乱, 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像是在询问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花九火热的掌心包裹了她的手:“真、真的?” 这这种时候, 这呆子竟然还问这样的傻话! 霍桐儿想到羞恼处, 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花九肩头,索性拉扯了被子, 埋首其中。这种羞话要让她说多明白! 花九轻轻地揪了揪被子, 小声道:“那……我开始了。” 这下是花九会错意。霍桐儿本来是恼了她, 今晚作罢,可花九瞧她入了被下, 还当是她羞得钻了被子。 被子被掀开的同时, 霍桐儿撞上了花九那双深情的眸子, 一颗心霎时砰砰跳个不休。花九最后那句话, 即便隔着被子,她也听得分明,这下是真的无心插柳, 小呆子竟是歪打正着地主动了一回。 这种事本就该是顺其自然,随兴而生。今晚两人这正正式式的开始,反倒是多了一分戏谑的气息。花九颤巍巍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小声道:“别怕。” 到底是谁怕呢?慕言声音都紧张得发抖。 霍桐儿忍笑勾住了她的颈子:“慕言也别怕。”气息交织, 她的声音也不觉哑涩了几分。 花九霎时心花怒放,檐上却响起了瓦砾声响。 这小院素来幽静, 平日定是不会有人来的。这里陈设也颇是简单,寻常小贼也看不上,这个时候来的不速之客,只会是那只隼儿。 两人无奈叹息。 霍桐儿红着脸拍拍花九的肩头:“先办正事。” “嗯。”花九起身,气息里都透着失落。 霍桐儿轻声劝慰:“我在这里……又不会跑。”最后四个字,又温柔又羞涩,听得花九心神微漾,哪里还失落得起来。 花九正色道:“我取了阿娘的信就回来!” “追影香,别忘了。”霍桐儿认真提醒,“好不容易等到隼儿来了,可不能放过它。” “嗯!”花九点头,拿过追影香,“我带着珍珠去追,外间山路不好走,妙娘你在这里等我便好。” “不要小瞧我。”霍桐儿可不想再与她分开,抱了两件大氅过来,递给了花九一件,“山夜寒凉,穿好。” 花九拗不过她,只得遵从。 霍桐儿当先走了出去,第一眼便瞧见了中庭里的隼儿。她热情地对着隼儿招了招手:“隼儿,来,我带你先去厨房吃肉条。” 隼儿听到肉条激动坏了,张着翅膀便跟着霍桐儿往厨房走去。 花九趁着隼儿美滋滋吃肉条的空档,把追影香悄悄涂上了手心,然后适时地进了厨房,摸了摸隼儿的脑袋:“隼儿辛苦了,多吃些。” 隼儿下意识愣了一下,它可从未嗅到过这样香甜的味道。 花九故意道:“白日调制蜜水,弄了一手,可是香坏隼儿了?” 隼儿素来不喜这种甜味,当即远离了花九三步,免得被她身上的香甜味道熏到。 “别走呀,信得留下。”花九继续凑上,把隼儿脚上的信囊解下。 隼儿嫌弃地再躲了两步,一嘴叼过霍桐儿手上最后一条肉条,振翅便往厨房外飞去。 霍桐儿给花九递了个眼色,两人等隼儿飞高了后,点了灯笼,牵了珍珠,便沿着追影香的香味一路寻去。 原本两人也没想过,一次便能有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那隼儿在天上盘旋了一阵,竟是就近俯冲而下。 花九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阿娘就在附近!” 霍桐儿吹灭了灯笼,拍拍珍珠的脑袋,轻声道:“我们慢慢过去。”若是花九的娘亲一直在她们身边,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这般避而不见。倘若半途惊动了她,下回再想寻到她就更难了。 珍珠趴底身子,小心翼翼地一边嗅,一边前行。两人就跟在珍珠身后,往前约莫走了三十余步,便瞧见了前方明亮的火光。 花九脚步加快,这一回就算阿娘腿脚再快,也定然逃不了了! 与此同时,隼儿蹭了蹭花大娘的掌心,一副邀功的模样,似是在讨要肉干。花大娘拿了一条肉干出来,还没来得及喂它,便嗅到了它羽毛上的追影香味道,当即脸色大变,急道:“不妙!快走!” “站住!”花九先一步跳了出来,拦住了花大娘的去路。 花大娘大惊,连忙转身,退路却被霍桐儿给断了。她干笑两声,圆场道:“怎么是你们两个小娃?”说完,她抢先在花九额头上轻敲了一下,“小九九,大晚上的不好好养着,跑出来瞎折腾,小心我告你阿娘,让你阿娘来收拾你!” 花九看得很清楚,这里就只有花大娘一个人,阿娘并不在此。她失落轻叹,随后肃声道:“我等着阿娘来收拾我。” 霍桐儿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大娘既然回来了,为何不直接来小院寻我们?” “这不是走到半路,累了么?”花大娘一边捶肩,一边岔开话题,“况且,天色也这么晚了,我若去了,岂不是吵扰你们清梦?” 花九的脸色越来越铁青,她知道大娘的性子,这边支支吾吾,多半是心虚。她再看了一眼隼儿,隼儿仿佛做错事一样往大娘身后躲。 第88章 有事!一定有事! 花九只觉背脊发寒,那些不好的猜想一个又一个浮现心头,此时此刻她只想要一个踏实。于是,她往前一步,追问道:“所以,隼儿也是大娘你半途遇上的?” 花大娘抿了抿唇,没想到小九九就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对啊!不然谁抓得到隼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你阿娘,谁能……”花大娘的话音戛然而止,此时的气氛凝重得好似一块铅铁沉沉压在心口。 “不对!小九九,你怎么可以这般没大没小!今晚审问起老娘来了!”花大娘似平日那般插科打诨,可不管她怎么“气焰嚣张”,霍桐儿与花九都不买账。 两人狐疑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得久了,花大娘只觉心头一阵发毛,哪里还敢多看她们。 “大娘,我只想要句实话。”花九认真说道。 花大娘为难地接连叹了好几口气,最后求救一样对着霍桐儿眨了眨眼。 霍桐儿走至花九身边,牵了花九冰凉的手,话却是说给花大娘听的:“我们成婚多日,也该见见阿娘了。” 花大娘知道今日是决计瞒不过去了,甚至还有几分后悔,真不该把御兽的诀窍教给霍桐儿。这丫头是真的心思敏锐,用追影香狠狠地将了她一军。 “阿娘她……可是出事了?!”花九越想越不安,不禁颤声质问。 花大娘沉沉一叹,从怀中摸出一摞信纸来。最初的厚厚的一沓,如今只剩下了十余张,就算她想继续瞒下去,只怕也瞒不了多久了。 “这些都是你阿娘给你的书信。” 花九接了过来,一张一张仔细翻开,大抵都是些“勿念”的寻常叮嘱。转眼之间,她已看完,抬眼紧紧盯着花大娘:“这是什么意思?” “你离开大魏之前,她便准备好了这些信。”花大娘的脸色也沉寂了下来。 花九如坠冰窖,声音难以自抑地颤抖着:“然后?” “她说,有一个人,她必须去亲手了结。”花大娘没有瞒她,“只是此去九死一生,她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回来。” 花九从未听过阿娘提及这个“仇敌”:“谁?” 花大娘摇头:“我也不知。” 花九不敢往下想阿娘的结局:“阿娘还说了什么?!” 霍桐儿瞧她双眸已红,整个眼眶是怵人的猩红,她心疼地扶住花九。事情尚未清楚,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花九,现下能做的只是陪伴与倾听。 “她说,倘若她得手了,便会来大燕寻你。” 可是,花九来大燕已近两年。 花九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信笺,又抬眼看看花大娘难受的神色,最后侧脸看向霍桐儿,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哗啦啦地滚了下来。 九死一生。 于是,她打发了花九来大燕,说自己会去大陵游历。她想,若是花九在路上遇上几个知心好友,即便他日知道了此事,也有人宽慰,有人陪伴。 好大一个谎言,好沉重的一个分别。 花九想通了一切,只觉一口浓烈的血腥味聚拢喉间,压得她难受至极。 霍桐儿看她脸色煞白,急道:“慕言!看着我!听我说!” 阿娘她回不来了。 花九想说这句话,可张口的瞬间便是一口血沫吐了出来,身子摇了摇,便昏死了过去。霍桐儿忙将花九抱住,焦急地对着花大娘道:“我们先回小院!”这里毕竟是荒郊野岭,小院里至少有水有药,还能去请凉先生来瞧瞧她。 花大娘心急如焚,倘若小九九今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如何对得小九九的娘亲?当下,花大娘点了下头,帮着霍桐儿背起花九,一起回了小院。 回了小院后,霍桐儿立即请了凉先生过来,医治花九。可是,花大娘与霍桐儿都知道,花九现下最需要的是心药,药引就是她的娘亲。 “大娘,借一步说话。” “嗯。” 凉先生医治花九时,霍桐儿将花大娘请到了一边。她想要安抚花九,就必须知道花九的阿娘到底是什么人,否则根本无从下手。 “请恕我冒昧……” “能不能让小九九缓过来,也只能靠你了。” 花大娘懂的,没让霍桐儿说完,便开门见山:“我的阿姐,她叫花楚,江湖人称,罗刹娘子。” 第四十八章 不食言 大魏重武轻文, 不论庙堂江湖,奇人辈出。江湖以百剑山庄为首,马首是瞻, 莫敢不从。花楚便是这百剑山庄的五小姐, 自幼不爱规训,喜与江湖异人为友, 年少时便已名闻江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竟在十八岁那年叛出百剑山庄, 在江湖上另立门户, 收容天下死士,创立肆意阁。 那时候, 她年少轻狂, 风头一时无两。 江湖上对她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 与她相熟之人,赞许她急公好义, 是一等一的豪侠, 不熟悉她的人, 谩骂她离经叛道, 与魔头无异。 花楚从不计较这些俗名,最喜欢提着一壶酒,牵着一匹白马, 江湖浪荡。她总说,人生苦短,当及时行欢,是以走一路, 便逍遥一路,结识一路。花大娘便是那时候与她相识, 结为金兰姐妹。 自从结义之后,花楚便将肆意阁扔给了花大娘打理,更是肆无忌惮地游走天下,一走便是大半年杳无音讯。 “那年,她忽然带着丈夫与孩子回来。”花大娘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惊讶,只惊讶那少年只是御兽军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甚至,平日相处下来,除了御兽之术尚可之外,花大娘只觉这少年处处普通。 第89章 那么肆意的阁主姐姐,怎会找这么普通的一个夫郎?还心甘情愿地与他诞育子嗣。花大娘忍不住问了姐姐,花楚只是含笑反问:“你觉得他不好?” “哪里好?” “你觉得不好,便好。” 花楚说得轻描淡写,花大娘却听得一头雾水。 后来,这少年突然染病去了,花楚提壶坐在檐上默默地喝了一夜酒。花大娘在檐下默默陪着,越陪越想不明白。花楚并不哀伤,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阿姐心里,定然藏了一个秘密。” 花大娘如此断言,兴许这个秘密与当年姐姐叛出百剑山庄有关。她再次问出了口,花楚只是落寞地轻叹一声,转眸安静看她,幽声道:“我还有慕言。” “阿姐……” “帮帮我。” 花楚从不求人,可这一次,她在求她。 花大娘怎能拒绝?于是,她陪着姐姐一天一天地把花九养大。她能确认,姐姐很爱这个孩子,不然姐姐不会每次深望花九的时候,眼底都是藏不住的深情。可既然舍不得,为何偏要诓骗这个孩子远行呢? “我家慕言长大了,也该去江湖上走一走。” 那日,花楚将花九唤来跟前,把准备好的大燕户籍册子与行囊交给了花九。 花九自然是舍不得母亲的:“阿娘,我能不去么?” “怎的?还想老娘养你一辈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肆意阁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刺客,你成日与他们为伍,是见不到世上最美的风景的。” “那我明日出发,早些回来。” 花楚白了她一眼:“走不完大燕的山山水水,就不准回来!” “啊?” “慕言,阿娘一直的心愿,便是走遍天下。大魏算是走完了,大燕尚未涉足,你就当帮阿娘去看看,等阿娘哪天走不动了,你便背着阿娘去看你认为最美的风景,如何?” “好!” 花九眸中有光,重重点头。 “阿娘怕老了走不动,先去大陵走走,你我便约在大陵见吧。” “嗯!” “走吧!” “阿娘你还没说什么时候……” “快走!我会打发隼儿给你送信,再约日子。” “哦。” 就这样,花九被花楚打发走了,一走便到了两年后的今日。花大娘一声叹息,肆意阁高手无数,到底是什么人,非要姐姐亲自动手,肆意阁的人无人知晓。 花大娘最知姐姐的本事,她在大魏几无对手,要杀一个人,怎会一去两年杳无音讯。如若姐姐真遭了不测,那人的本事定在姐姐之上,可大魏江湖上就没有这样的人。 “阿姐走后不久,便给我来了信,让我带着隼儿,一路暗中保护小九九。”花大娘说完,目光悠远地望着中庭,“那封信,也是阿姐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信的落款只有两个字,珍重。” 凉风穿堂而过,天上零星飘下雨丝来。 花楚带着她的秘密,就这样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人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她就是大魏江湖上一则解不开的传奇。 就像是此时飘落的雨滴,落地之后,便再也寻不到踪迹。 霍桐儿静默了许久,终是开了口:“有时候,没有消息,也比有坏消息好。”事到如今,她只能用这个安慰花大娘。 花大娘点头道:“也是。” 这时,凉先生从房间走了出来。两人焦急迎上,异口同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伤心郁结,我只能给她开点解郁的方子,可这心病只能心药医。”凉先生见过太多这种因悲郁结,最后郁郁而终的病家,心药是这世上最难寻的一味药,一切也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多谢先生。”霍桐儿一拜,“我随先生去取药。” “不必了,我一会儿命弟子送来便是。”凉先生摇头,“她需要人陪,免得一时想不开胡来。” “有劳。” “应当的。”凉先生就此离开。 花大娘给霍桐儿递来眼色:“还是你去陪陪她吧,我终究是骗了她。” “好。” 花大娘看着霍桐儿进了房间,沉叹后,望向了缩在一角的隼儿。它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耷拉着脑袋面壁一动不动。 “隼儿,过来。” 隼儿还是一动不动。 花大娘走至隼儿身边,摸了摸它的脑袋:“这件事,迟早要让小九九知道的。现下,兴许是个好时机。” 一来,没有花楚确切的消息,就还有一线生机,二来,此地有大夫,也有桐儿,小九九再伤心,也有人陪着,照顾着。 隼儿垂着脑袋转过脸来。 花大娘叹息道:“阿姐这人,神出鬼没,兴许哪天就冒出来了呢?又或者……”她看向隼儿,“哪天隼儿在天上瞧见阿姐,也说不定。” 隼儿眸光大亮,它期待有那么一日。 与此同时,霍桐儿走进了房间,第一眼在床上没瞧见花九,焦急地左右顾看,便在窗边瞧见了抱膝坐在窗台上的花九。 窗外的雨丝飘入,落在她的鬓上,晶亮晶亮的,像是未干的泪珠。 花九歪头望着外面的夜雨,幽幽开口:“阿娘,其实还活着。”似是要找一个人认同她,她转眸看向霍桐儿,眼眶发红,“对不对?” 第90章 “活着。”霍桐儿心疼极了,走近花九后,将她鬓角上的雨滴拂去,“兴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她,慕言,正因如此,你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说着,她捧住了她的脸,“不然,她若是哪天回来了,瞧见你把自己折腾得不好了,那该有多心疼?” 花九顺势拥住霍桐儿:“我都懂,只是……”话说了一半,又哽咽住了。 “我陪你。”霍桐儿轻抚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轻柔得好似鸿羽,“做什么,都陪着你。” 花九忍泪圈紧霍桐儿,久久不能言。 霍桐儿吻了吻她的耳垂,柔声道:“可以哭出来的,别忍。” “不哭。” “好,不哭。” 花九咬紧下唇,一日不见阿娘的尸首,她就一日不信阿娘走了。她才不要哭,因为她相信阿娘一定还好好活着,既然活着,她便没有哭的理由。 可惜啊,想是这样想,可眼泪怎能说忍住就忍住呢? 花九悄悄抽泣,霍桐儿佯作不知,悠声道:“等你养好了,我们就上路吧,大燕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有去过,兴许,哪天就与阿娘不期而遇了呢?” “嗯。” “慕言。” “嗯。” “现下咱们有个大问题,必须解决。” 花九吸了吸鼻子:“你说。” “咱们的盘缠。”霍桐儿微笑着松了双臂,扶住她的双肩,“你是假死,往后你的画,只能当遗作卖了。遗作可不能多,越少越值钱,所以,这两日你得好好画两幅,我想想法子卖个高价。” 花九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她现下也是个“死”人,这养家糊口的事,也不能只靠妙娘一人。日子是两个人一起过的,岂能全压妙娘一个人身上? 霍桐儿也可以去钱庄拿取霍家的银钱,可是,她现下已经不想再回去做什么霍家的堂小姐。她只想陪着花九,走一路,找一路,看更多的风景,认识更多的人。沧州是家,也是囚笼,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了,那便天高海阔,任她遨游。至少,她身边还有一个慕言。 她深情地望向花九:“慕言,不论去哪里,我都在。” 花九感动得鼻子发酸,重重点头:“我也在。” 喵! 玳瑁跃上了花九的肩头,蹭了蹭花九的脑袋,仿佛也在说,它在。 花九摸摸玳瑁,余光瞥见门口那一串张望的小脑袋——是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她有妙娘,有大娘,有玳瑁,也有珍珠与它的花好月圆。 阿娘希望她见识更多的风景,认识更多的朋友,她一直在做,也将继续如此。她答应阿娘的话,没有食言,所以阿娘答应她的,也不该食言。 堂堂肆意堂修罗娘子,在江湖上一言九鼎,岂能对自己的女儿言而无信? 倘若缘分未尽,必有江湖相逢的一日。 窗外的夜雨下得大了起来,虽是冷雨,只要心还是热的,任何寒意都可不惧。这是当年阿娘教她的话,花九记得。 她的心仍旧是热的,她坚定地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会寻到阿娘。 这是她们之间不食言的约定。 第四十九章 启程 花大娘因为担心花九, 昨夜几乎是一夜未眠。听见院中有了声音,便知是那两个丫头起身了,急匆匆地打开客房的门, 便瞧见花九缠着襻膊往厨房里面走。 “小九九!”花大娘追了上来, 担心地拉着她左看右看,“怎的不好好养着?” “大娘, 我没事。”花九微笑。 花大娘震惊地看看花九,转头便瞧见霍桐儿含笑看着她们:“这是怎么回事?” “再过两日, 等我托人把慕言的三幅画卖个好价钱, 我们打算重新买辆马车,一路北上。”霍桐儿徐徐说着, “先走遍大燕, 再东渡沧海, 去大陵那边找找。” 只要缘分未尽,定能找到些许花楚的蛛丝马迹。 花大娘轻舒一口气:“如此, 甚好。” 花九握住花大娘的手, 温声道:“大娘, 放心, 我会保重身子的。” “那就好。” “今日大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花大娘愣了一下:“小九九做什么,我便吃什么。” “妙娘呢?” “鱼。” “好。”花九莞尔, 轻轻点了下头,便进了厨房。 花大娘感激地看着霍桐儿:“多亏有你。” “是多亏了阿娘。”霍桐儿话中有话,“若不是她把慕言养得这样好,我就算把话说上天了, 也劝不好她。” 有的人,一旦入了牛角尖, 那可是十头牛都拽不出来的。可花九不一样,她性情温和,平易近人,若不是花楚自小教得好,她怎能如此豁达,听得进人劝呢。 花大娘眸光悠远,认同道:“确实,我这姐妹旁的不说,就说这性情,江湖上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恣意而为,我从未见她因为什么事愁眉苦脸。” 霍桐儿对这位奇女子颇是神往,倘若真能寻到,定要与她好好喝上几杯。 “小九九媳妇。” “嗯。” 花大娘看了一眼檐上蹲着的隼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大燕与大陵相距千里,我只怕你们到大陵的时候,阿姐又来了大燕,岂不是恰好错过?”瞧见两个小娃如此坚定阿姐尚在人间,花大娘自然也不能悲观到底,“不若这样,我先带着隼儿在大陵海龙集一带小住,大陵往来大燕的船只,都只能从那边的港口走,我去盯着,免得一次错过又蹉跎光阴。” 第91章 霍桐儿觉得在理:“大娘说得在理。” “大魏那边,我也会让肆意阁的姐妹们盯着,一旦阿姐回去,江湖人自有人飞鸽传书与我。”花大娘再补了一句,“小九九,可就靠你多多费心照顾了。” 霍桐儿郑重地对着花大娘一拜:“大娘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也请大娘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花大娘拍拍胸膛。 霍桐儿笑笑,看向檐上的隼儿:“隼儿,下回你再来,我给你准备十条肉干!” 隼儿听见之后,激动地扇了扇翅膀。 花大娘低声骂道:“真是被阿姐养坏了,就知道吃。” 霍桐儿听见这句话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厨房中的花九悄悄地吸了吸鼻子,拍了拍脸颊,自己鼓励自己:“一定能寻到阿娘的!不哭!不难过!免得日后被阿娘知道了笑话!”说完,她重新打起精神,开始烹饪今日的佳肴。 数日之后,霍桐儿托凉先生将花九的三幅画卖了一千两白银,她将五百两存入钱庄换成了银票,剩下的五百两,一半给花大娘,一半留下自用。 再一日,花大娘带着隼儿启程去了大陵,霍桐儿与花九清理完小院后,便拜别了凉先生,重新买了一辆马车,动身北上。 花九摸了摸枣红马的马鬃,回头惊喜道:“妙娘,我以为小红不见了!” “你那么喜欢小红,我怎么可能弄丢它呢?”霍桐儿忍笑看她,同样拍了拍枣红马的马鬃,“瞧,这几日小红吃得可壮了。” 花九心头温暖:“有妙娘在,什么都会越来越好的。” 霍桐儿看了看天色:“差不多该上路了,不然天黑前赶不到下一个镇子了。” “嗯!”花九掀起车帘,“妙娘请上。” 霍桐儿按住她的手,摇头笑道:“珍珠它们在上面就好,我跟你一起赶车。”说着,便与花九一起并肩坐在了马车边上,将缰绳递给了花九,“给。” 花九接过缰绳,望向前方,话却是说给霍桐儿听的:“阿娘素来不喜城市繁华,最喜欢一些幽静清丽之地,我在地方游记上见过一则记叙,说越州以北,群山环抱处,有一个不知名的野湖。每逢十五,月光千里映照,波光如星,月光如海,相映成趣。不如,我们先去那走走?” 霍桐儿本来还担心她,没想到花九先提出赏玩之想,欣慰笑道:“慕言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花九定定看她,认真道:“妙娘喜欢哪里,我也去哪里。” 霍桐儿微微侧身,靠在了她的肩头:“人海茫茫,我们就走一路,寻一路,赌一个有缘再会吧。” “好。”花九点头答应,“小红,我们走!驾!” 枣红马迈步前行,马车沿着青翠的山道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苍翠深处。 越州以北,群山绵延,晨起时,可见红日沿着山峦将晨曦洒落山间,日暮时,余晖遍洒山峰,好似数簇火焰绵延,好生壮丽。 游记上所言的野湖,就在这群山深处。 初见野湖时,清澈的波光粼粼,游鱼成群,清晰可见湖底层层叠叠的鹅卵石。 不知是哪位喜欢野游的旅人,在湖畔用木板简陋地修葺了一个小码头,码头之上悬着一盏破旧多时的灯盏,随着微风微微摇曳。 码头边上,系着一只乌篷小舟。小舟之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花九停下马车后,靠近乌篷小舟,仔细查看后,叹息道:“小舟可惜了。” “破了么?”霍桐儿问道。 花九回首摇头:“小舟尚好,可小舟的主人似是许久没回来了。” 霍桐儿也下了马车,匆匆扫了一眼小舟后,便抬眼望向野湖深处的盛放藕花:“也许,一切都刚刚好。” 花九懂了她的意思,卷了卷衣袖:“我来清洗小舟,今晚一定可以泛舟赏花。” “不,小舟交给我。”霍桐儿也开始卷衣袖。 花九愣了一下:“那我做什么?” “小呆子,你不饿么?”霍桐儿含笑轻瞪,“玳瑁与珍珠它们已经嗷了一路了。” 花九忍笑:“是是是,我这就去生火。”花九回到马车边,掀起车帘,将玳瑁与珍珠一家放下马车。 玳瑁激动地冲到湖边,张口舔了几口甘甜的湖水。 珍珠与花好月圆特别喜欢玩水,不一会儿便在水边闹了个浑身湿透,又相互追逐着往草丛里去了。 花九已经习惯这几只小家伙的欢腾,这一路若是少了它们,日子不知要清净多少。她在湖边架起了篝火,又从马车上取下铁锅,架在了火焰之上,打来湖水烧煮清洗。 这边霍桐儿拿来水盆,先泼上小舟,将上面的灰尘冲洗干净。然后取下了上面脏乱的帘子,仔细清洗后,重新悬挂上小舟,自然晾干。 待大部分清理干净后,霍桐儿重新搓干净帕子,入了小舟擦拭里面。 “这是什么?” 她抹去蓬顶上的灰烬后,发现了两行刀刻的小字——两行小字的字体各异,想必是两人所书。一行写“他日东归,不见不散”,一行写“负心薄幸,永不相见”。 霍桐儿轻轻一叹,想来这小舟与码头,就是这对曾经的有情人遗落的物事。虽说不知他们是怎样的故事,总归是人海一别,再难继续。 第92章 故事总有终了的时候,有的人哭哭啼啼,有的人欢欢喜喜。于霍桐儿来说,她只想与花九平平淡淡地过完这辈子。 “相濡以沫,岁岁平安。”这是她最想要的结局。 “上钩啦!” 小舟之外,忽听花九高兴大呼,原是有鱼儿咬钩,她喜滋滋地钓上一条花鳞大鲤鱼来。 汪!汪汪汪! 喵! 猫儿与狗儿们激动地围着她吵闹,玳瑁是想要点鲜鱼尝尝,珍珠它们则是半路起哄,围凑热闹罢了。 霍桐儿瞧着花九与它们热闹的模样,嘴角微微轻扬,就算平平淡淡,也会有这般热热闹闹的时候,这一世能如此终老,那也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幸事。 似是觉察到霍桐儿的目光,花九捧着大鲤鱼冲着她得意笑了笑,没有当日初见时青涩,有的只是温情脉脉。 霍桐儿意识到心跳快了半拍,很快耳根子也跟着烧了起来。她连忙躲开花九的视线,分明已经这般熟稔,可情念一动,还是一样的灼心动神,让人心潮澎湃。 阿娘要寻,日子也当好好过。 霍桐儿想到了旖旎处,不禁哑然失笑。 花九不约而同地痴笑摇头,明明没有喝酒,这会儿却像是饮了几盏,心头又酥又熏。也许,今晚可以喝上两盏?酒可是路上必须准备的东西,冬季可以驱寒,夏季可以助燃篝火,哪里不小心刮破,也可以用来清理伤口,所以路过村镇,她们都会买上两坛备用。 她看看远处湖中的藕花,不禁喃喃念道:“花好月圆,人间当如是。” 汪! 四只小黄狗以为在唤它们,纷纷竖起了耳朵。 花九笑道:“别急,给你们备了肉干的。” 小黄狗激动地摇起了尾巴。 花九看向一边的玳瑁:“你也有,鱼头与鱼尾巴,都是我家小玳瑁的!” 喵~ 玳瑁高兴地蹭了蹭花九的衣摆。 第五十章 花间一壶酒 明月当空, 清辉千里。湖水泛着粼粼波光,好似星河入湖,极目之处, 皆是星光。岸边, 玩累的玳瑁与狗儿们趴着入了眠。 小舟悠悠荡在湖中,朝着盛放的荷花飘去。 小舟之上, 有酒一坛,有鱼一条, 有野菜一盘, 简简单单,却足以把酒言欢。 昏黄的灯盏挂在乌篷之下, 随着波浪微微摇晃, 将光晕洒满整个船舱。 霍桐儿给花九斟上一盏酒, 温声道:“请。” 花九接过酒盏,痴痴地望着她, 虽未饮酒, 却已有了几分醉意:“妙娘, 请。”不知怎的, 花九总觉得今晚的妙娘极为妩媚,双颊通红通红的,让人心动。 两盏微微一撞, 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仰头饮下,只觉酒汁入喉醉人,只这一盏,便让人目眩三分。 “妙娘你看那边。” 小舟离荷花越来越近, 荷香扑鼻而来,香气很快便盈满了船舱。花九也曾独自夜赏荷花, 可一人独乐与两人同乐,心境是大不相同的。她的视线穿过小舟的窗口,借着月光将盛放的荷花尽收眼底,忽然心头起了一个念想,便起身走至船头,探手摘了一朵盛放的荷花下来,双手捧向霍桐儿。 “送你。” 霍桐儿接过荷花,含笑端详,却发现这朵荷花的花蕊竟是双蕊,只觉稀奇:“我记得,有往来的客商提过,这一花双蕊,极为难得。但凡民间发现,都是要上呈天家的。” “在大燕稀奇,大魏这种花,其实很是常见。”花九略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凑近霍桐儿将这花一阵细细打量。 大魏爱莲,最是喜欢钻研莲花,这种一花双蕊,在大魏有个名头,叫做“同心莲”。若说大魏哪个地方最多,花九最是知道,便是阿娘创立的肆意阁。 霍桐儿觉察了她的神色变化:“怎么了?” 花九看完这一朵后,又折返船头,再折了两朵仔细顾看。一朵若是巧合,可剩下的这两朵一样是一花双蕊。更甚者,这一片荷花,皆是同心莲。 “是它!是她!” “慕言?” 霍桐儿不懂花九因为什么而激动,花九兴奋地折返回来,脚下一个踉跄,竟是朝着小桌子扑了下来。 “小心!” 霍桐儿眼疾手快,当先起身勾住她的腰杆,带着她一起撞在了小舟的舱壁之上——小舟一阵猛烈摇晃,晃出的酒汁很快便溢出了醉人的酒香。 惊魂未定之间,两人胸脯相抵,心跳声此起彼伏,紧紧地盯着彼此的眼眸。 空气里忽然多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花九不敢多想,忙问道:“我可有撞坏你?” “你呀,还是这般不小心。”霍桐儿捏了一把她的耳垂,只这轻轻一下,便让她的耳垂霎时红了起来。 霍桐儿看在眼底,却烫在心间,让自己莫要多想,连忙转了话题:“这花有什么异常么?” “我瞧这花龄,大抵是今年开春种下的。”花九看向船外,大胆地下了结论,“阿娘在我小时候说过一句玩笑话,她说大魏之外,人人都把这种同心莲当成是上品,其实它就只是花儿而已,若有机缘,她定要天下处处都有这种花儿。” 霍桐儿这下明白了:“所以说,今年开春时,阿娘她来过这里。” 花九重重点头:“一定是她!”至少可以证明,今年开春时,阿娘还是活生生的阿娘,她来过大燕! 第93章 霍桐儿轻舒一口气:“有缘,一定能相见的。” 花九握紧霍桐儿的手:“嗯!”她握得极紧,方知霍桐儿的掌心已经有了汗珠,甚至觉得霍桐儿这会儿身子烧得很。花九的眸光变得关切起来:“妙娘,你不舒服么?” “大抵是……”霍桐儿斜眼瞄了酒坛,“酒劲上来了。” 花九连忙拿筷子夹了一块鱼肚皮下来,喂向霍桐儿:“空腹喝酒,确实容易上头,来,先吃块鱼肉。” 霍桐儿张口咬食,唇色红润,带着三分醉色,无疑是致命的无心撩拨。 花九瞬间看呆了眼,捏着筷子不知是该放呢,还是该继续拿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花九隐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与妙娘成婚数月,似乎还有一件重要的大事没有办。 霍桐儿与她想到了一处,羞涩垂首,将鱼肉咽下后,略显紧张地呼吸着。 妙娘好美。 花九心跳加快,意识到自己有了旁的想法后,连忙背过身去,将筷子放下,沙哑地道:“菜、菜再不吃,就要凉了。” “小傻子。”霍桐儿在后面轻轻地低嗔,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花九听得分明。 花九忍笑嘟囔:“我、我不傻。”忽然,脸上被霍桐儿亲了一口,她霎时绷紧了身子,又惊又喜地看着霍桐儿,张口结舌:“我、我只是不想委屈了你……” 在这儿。 最后这三个字,花九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霍桐儿捧住脸,抵在了船壁之上,封缄在了一个火热的缠吻之中。 许是今晚灯笼里的蜡烛不禁烧,竟是忽然灭了。 船舱蓦然暗了下来,唯有月光从窗口透入。酒香味盈满彼此的鼻息,一吻终了,两人微微分开,眼底只剩下了炽热与心上人羞红的脸。 小舟荡入荷花深处,月光也被荷叶层层叠叠地遮了个严密。湖水亲吻过小舟,发出稀碎的水浪声,花九觉得自己醉透了,霍桐儿也觉得自己大胆极了。只是,她们已经蹉跎了那么多时光,如此良辰,为何还要继续辜负? “慕言……”霍桐儿贴紧她,声音烫得可以融化花九的一颗心。她轻咬她的耳垂,低声下令:“就今晚,好不好?” 花九的理智在霍桐儿的这句话中,彻底支离破碎。 “砰”的一声,小舟微摇。 “花间一壶酒,自当细细品。”花九埋首,好似在膜拜她的神明。 霍桐儿不知这小呆子在何处悄悄学的这招,只知这探花娘确实是文采斐然,那些情话自她舌尖而来,每一句都动心之极。 于花九而言,大燕最美的地方,莫过于此,足以让她一世沉醉,一世为之疯狂。于霍桐儿而言,那些话本的诗文怎及慕言的出口成章,这一辈子她都想沉浸在慕言的温柔之中,与她一起化成这波光粼粼的湖水,难分难舍。 何为人间极乐?自在此时此刻。 情念如蜜糖,蚀骨噬心,越是喜欢,便越是沉湎。 今晚的酒是甜的,慕言的气息也是甜的,醉透了霍桐儿,也醉透了她的半生。霍桐儿轻轻碾过花九曾经握笔的手指,将她抱得紧紧的,然后情不自禁地咬她的耳垂,亲她的唇。 就在这月光照不到的深处,缠绵难舍,直至月亮悄悄落下,山边遍布朝霞,如花似锦,晨曦带着微凉的风吹入小舟,将一切落幕。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大燕山水秀美,往后岁月,她们走过越州的葱绿山水,看过梁州七夕的漫天灯火,在宋州一起看雪,在开春时,一起去了明净寺许愿。 据说,曾经有位体弱多病的小郡主在这里许了愿,便自此健健康康,无灾无病。所以人人都说,这里的菩萨极为灵验。 不管灵与不灵,心愿总归是越虔诚越容易成真。 玳瑁与五只狗子乖乖地留在马车上,花九牵着霍桐儿一起入了大殿,在菩萨面前跪下许愿。 一愿早日与阿娘重逢。 二愿岁岁年年长相守 三愿…… 花九与霍桐儿不约而同地哑然失笑,默默在心间许下那个愿望—— “下一世,还能遇见你。”一起看遍人间美景,吃遍人间佳肴。 三拜之后,两人起身,捐了香油钱后,便往寺外走去。 “我们回舞阳城一趟吧。”霍桐儿提议。 花九点头:“好。” “我是去跟她们道别的。” “道别?” 花九没想到霍桐儿竟是这样的心思:“为何?” “她们有她们的人生,我也当有我的人生。”霍桐儿牵紧花九的手,“我们也算把大燕走了一遍,既然没有发现阿娘的行踪,不如我们去大陵那边看看。” 花九莞尔:“大娘也一直念叨我们,说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我们过去看看她也好。” “不是看看,而是我想在大陵定居。”霍桐儿认真地看着花九,“逍遥江湖固然快意,可也当有个家。”她生怕花九不懂,又强调了一遍,“我们两个人的家。”都说大陵那边女子恣意,只要有才,都可以出人头地。 她半生会的那些商贾之术,大抵也能派上用场吧。 花九心领神会:“好。”她也有一个小心思,天下太大,就凭她与妙娘两个人,就算走遍所有地方,也容易与阿娘擦肩错过。大燕这边是肯定不能再入仕找人帮手了,以她对阿娘的了解,大燕这地方多半不如大陵那边的女子潇洒,她若是阿娘,应当会在大陵那边多逗留一阵子。如若她可以再入仕途,或许寻找阿娘也能更容易些。 第94章 “妙娘。” “嗯?” 两人回到了马车边上,花九小声问道:“倘若我想去再考科举呢?” 霍桐儿愣了一下。 花九急忙解释:“不在大燕!” “至少也得给我考个探花娘回来!”霍桐儿笑笑,语气里满是骄傲。 花九大喜:“万一是状元呢!” “可不要小看了大陵那边的姑娘,我听说,一个两个都是顶顶的聪明!” “我……” 霍桐儿话锋一转,捧住了花九的脸,笑意里漾满了深情:“我家慕言,一定比她们聪明!”还有什么比心上人的肯定更动人的? 花九覆上她的手背,柔情脉脉:“我会争气的。” 第五十一章 另一番天地 开春以后, 沿途小花次第绽放,哪怕辰州不如越州秀美,也足以赏心悦目。 马车缓缓前行, 赶车的是两位素衣姑娘。从宋州至辰州舞阳城, 几乎是从大燕之北走至大燕南方,零零碎碎的也走了两个多月。先前已经飞鸽传书知会了霍苏年与曲知澜, 所以两人一早便来郊外等候,就怕换回女装的花九被太守那边的人认出来, 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当看见两位素衣姑娘, 霍苏年只道自己是多虑了。许久未见,这位堂姐虽然穿得朴素了许多, 可面色比先前红润了太多, 甚至整个人都丰腴了不少。 马车停下, 玳瑁与几只狗子伸出脑袋往外瞧了瞧。珍珠与花好月圆从未见过霍苏年与曲知澜,是以警惕地呜咽了两声。 花九回头温声道:“都是家人, 乖。” 狗子们听懂了主人的话, 目光都变得和顺了起来。 霍桐儿当先跳下马车, 笑道:“苏年, 知澜,许久不见。” “堂姐。” 霍苏年与曲知澜不约而同地唤了一声,瞧见花九只是与霍桐儿并肩而立, 没有一起入城的意思,两人不禁向她们投来狐疑的目光。 霍桐儿柔声道:“今日,我们就不进城了。”一来,是担心被相熟的人认出花九, 二来,是不想在辰州多做耽搁, 免得赶不及大陵那边的秋闱。 霍苏年神情微暗:“不回家么?” “我已打定主意,与慕言去大陵安家。”霍桐儿侧脸深望了一眼花九,眸底是浓浓的深情,“此次是专程来跟你们道别的。” 霍苏年张了张口,她不放心堂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曲知澜先开口道:“堂姐可以在舞阳城稍待几日,等我与苏年给堂姐准备准备。” 霍桐儿上前握住曲知澜的手:“你们经营不易,不用破费了。”说着,她压低了声音,“我先去那边试试手,倘若做得有起色了,你与苏年都过来。她一辈子乔装,免不得战战兢兢,兴许,有一日我们可以在大陵堂堂正正的用女儿身立身处世。” 曲知澜心疼地看看霍苏年,如若可以,她也希望霍苏年可以不必背负这么多。 霍苏年心间微酸,堂姐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她实在是不敢贸然行动。她与天子燕玉枫毕竟是旧识,她若举家迁往大陵,还带着霍家的所有产业变卖的金银,万一天子有别的想法,她们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别怕,我们一步一步走。”花九这会儿还多了一个念想,如若她能再入仕途,兴许可以想个法子,让霍苏年名正言顺地带着全家来大陵。 霍桐儿知道花九是什么意思,话中有话的道:“这下,可必须要争气了。” “自当争气!”花九朗声大笑。 霍苏年与曲知澜不解其中深意,只道这两人是真的与当初不一样了。看着两人脸上洒脱的笑意,两人说不羡慕,都是假话。 “天色也不早了。”霍桐儿看了一眼天色。 霍苏年哽咽道:“堂姐,保重。” “你跟知澜也保重。”霍桐儿说这话的时候,再也没有半分旁的念想,现下她是真真正正的放下了。眼前的这两人,只是她这辈子最挂念的亲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保重。”花九拱手行礼。 霍苏年与曲知澜还了礼后,目送两人坐上马车,调转马车,渐行渐远。 忽觉手心一阵温热,原是曲知澜握住了她的手,霍苏年哑声道:“我没事。” “只准一次。”曲知澜没有戳破她,故意不看她红润的眼眶,“我家苏年笑起来的时候最俊。” 霍苏年伸臂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知澜,她们有她们的另一番天地,你我也当有才是。” 曲知澜搂紧她的腰杆:“你做什么,我都依你,只有一件,你得依我。” “你说。” “给我好好的!” 曲知澜抬眼看她,眼底隐有泪花:“从拜堂那日我便想好了,要跟你好好过一辈子,所以,你得给我好好的!” 霍苏年凑上前去,轻轻摩挲她的鼻尖:“好,娘子大人。” 相视一笑。 随着岁月流逝,她们失去的是青春,可陈酿的是日复一日积累的深情。若说最初的悸动是因为心动,那么现下两人的感情便如酒坊中最醇烈的女儿红,足以让她们醉一世,幸福一世。 只要好好活着,必有家人重聚之时,那时候,也当是她们所有人的另一番天地。 比如,花九与母亲花楚,比如,苏年与堂姐桐儿。 霍桐儿向来是想好了、就做到底的性子,她将之前存在钱庄的银子都取了出来,除却这一路的开销外,手头还剩下两百两。最开始的铺面不宜太大,应当先摸摸大陵人的口味,然后再因地制宜地调整方案,继续发展酒楼。所以,霍桐儿准备入市的银两只有五十两,安家费用也当用五十两,剩下的一百两得省着点用,毕竟从大燕到大陵,还有不少花销。 第95章 入夜后,霍桐儿就着车檐下的灯火,将手头的银两最后盘算了一回,刚合上账本,花九便向她递来了一个钱袋子。 霍桐儿愕然看她,这一路上两人鲜少分开,这一包银子也不知花九是从何处变出来的。 “没有偷,也没有抢。”花九把钱袋子打开,里面足足是白银一百两,“先前在梧州的时候,我们不是在海边住了一晚么?” “嗯。” “半夜我睡不着,便悄悄起来走了走,正好捡到一个大海蚌,撬开之后,发现里面有两颗大珍珠。” 花九说得煞有介事,霍桐儿却听出了玄机:“正好?” “就知道瞒不过你。”花九坐到她的身边,肩膀靠着她的肩膀,“我一个人行走江湖的日子不短,才开始到大燕的时候,就指着这些珍珠卖钱养活。”花九一边说,一边把霍桐儿的手牵在手心,温柔合握,“这一路上,你总是精打细算,我瞧你眉心一蹙,就心疼得紧。所以,那晚便下了海,摸了好几个大海蚌上来,撬得两颗大珍珠,后来在市集上悄悄卖了。” “两颗大珍珠就卖了一百两?”霍桐儿挑了挑眉。 花九知道瞒不过,只得承认:“一共卖了三百两,剩下的两百两,我有大用,现在不能告诉你。” 霍桐儿好奇极了:“大用?” “到了能说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这可是惊喜!”花九可不能说,说出来便没有惊喜了。 霍桐儿看她着急的样子,她认真逼问,还是能问出答案来,但是如此一来,花九所谓的“大用”一旦提前暴露,只怕会折了花九的心思。 “好吧,看在你乖乖交代的份上,暂时放你一马。” “多谢妙娘!” 这件事可以暂时放过,可另外的事是万万不行。霍桐儿认真道:“入夜之后,你贸然下海很凶险,以后不准这样了。” “可是……” “没有可是!” 霍桐儿必须说清楚:“我们尚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有余钱就存一存,没有余钱,我们就省着用。反正我们这一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除了衣裳需要添置外,其实也花不了多少。” “妙娘。”花九看着她的素衣,语气里多了一丝歉疚,“我只想你过得更好些。” “谁说锦衣玉食就是更好?”霍桐儿懂她的心思,“有慕言在,已经是最好。” 花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可以更贪心一点点的。” “你是说,状元夫人那种贪心?”霍桐儿打趣反问。 花九正色道:“嗯!” 霍桐儿故作沉思:“哦。” 花九拍了拍胸:“我一定可以!” “嗯,我家慕言一定可以。”霍桐儿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所以,今晚要温书么?”说着,便掀起车帘,随手抽了一本书出来,准备陪花九一起看。 花九摇头道:“我自己看便好,妙娘你先休息。” “我想陪着你。” “那……只看半个时辰。” 霍桐儿把书放在花九掌心:“都依你。” 花九翻开书册,本已正心,想着好好看上半个时辰,哪知那第一页才映入眼帘,她的双颊便蓦地烧了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记得没有买这种书。” 霍桐儿这才发现,那本书根本就不是科举用的圣贤书,而是她在街边小贩那里买的话本。这书装帧得跟圣贤书相似,名字也起得极为正经,叫《同心记》。可第一话便是洞房花烛,情诗缠绵,甚至配得小图也朦朦胧胧,让人看得浮想联翩。 虽不是那种话本,却也近似那种话本。 “这卖书的怎能在圣贤书里惨杂这种羞人的话本!”霍桐儿连忙把书从花九手中抽走,含羞背过身去。有时候那小呆子太过规矩,总不能大多都是她先撩拨她,所以才想着混本话本在圣贤书里,好让小呆子偶尔主动一回。 这种话,让她如何解释? 其实,有时候也不必霍桐儿刻意撩拨,花九只要瞧见霍桐儿含羞的模样,就会觉得烧得慌。只是,她也担心,如若自己不知克制,岂不是会显得孟浪,到时候妙娘觉得她急色,恼了她、厌了她,那该如何是好? “那、那我把书拿去扔了。”花九捏住了书的一角,却发现根本抽不出来。 霍桐儿咬了咬下唇,小声嗔道:“小呆子!” “那……那我……” “还、还愣着?” 花九心跳狂乱,哪里顶得住这样娇羞的妙娘,哑涩开口:“就亲亲,好不好?” 喵! 玳瑁带头先跳下马车,似是发现了野鼠,绕着马车跑了几圈后,跃上了马车车蓬,卷着尾巴呼呼大睡了。 至于珍珠与花好月圆,它们早已习惯守着马车值夜,白日在马车上补觉。所以今晚的车厢里到底是亲了几口,除了那两个羞涩的姑娘,谁也不知道。 小日子应当慢慢过,偶尔停下来看看沿途的风景,也是一番趣事。 第五十二章 人间何处不相逢 直至出海, 霍桐儿明白了那两百两的用途之一。 花九是个念旧的,枣红马陪着她们走了一程,她哪里舍得把它扔在大燕, 所以, 她用五十两包下了一艘船,一个不少地上了船。 船上还雇了五个船家, 这一路航行可少不得这些人。 这一来二去,包上食水, 整整一百两。 第96章 船只离开大燕码头时, 霍桐儿一言不发,只是远远地望着大燕渐行渐远的故土。花九以为她是恼了她, 胡乱花钱, 心虚地拿了一个果子凑近霍桐儿, 柔声哄道:“尝一个,可甜了。” 霍桐儿接过果子, 却不急着吃:“往后, 不许这样破费了。” 花九小声解释:“你我都是姑娘家, 跟那些商旅一起挤船舱, 实在是不便。”毕竟从大燕到大陵,即便是最快的商船,也要走二十余日, 寻常船只起码要一个多月。 霍桐儿认真道:“我知道,可这钱是你冒险入海得来的,我花得不踏实。” “往后绝不如此了!”花九连忙保证。 霍桐儿眼底终是有了笑意,她的慕言一言九鼎, 得了这句保证,她终是有了一丝心安。长舒了一口气后, 她咬了一口果子,入口甘中带酸,甚是止渴:“这是什么果子?” “海上人人都得吃的,不然呀,要坏牙烂舌。”花九温声回答,“晚些,我得让玳瑁它们也吃点,不然真怕它们捱不到大陵。” 霍桐儿莞尔:“有你照顾,它们不会有事的。” 花九轻柔地抚上霍桐儿的鬓角:“妙娘,今晚我想偷懒一夜。” “嗯?” “海上的星空,一眼万里,颇是壮丽,我想与妙娘好好过这一夜。” 霍桐儿猜到了一二:“所以,你准备了惊喜?” “嗯!”花九点头。 霍桐儿岂能不准呢,当下欣然应允。 起初珍珠它们还觉得新奇,在船上四处奔跑,后来在船上待得久了,人没晕船,狗子与猫儿先晕了船,便吐得浑身乏力,一动不动地趴在角落里休息。 花九将准备好的药一一喂给它们后,便开始了今晚酒宴的准备。 这一路海上还算平静,晴空万里,没有什么惊涛骇浪。入夜之后,星河万里,波光粼粼。只须仰头,便是壮阔的星河扑面而来,衬得人渺小如沧海沉沙,微不足道。 花九把准备好的酒菜次第端上甲板,与霍桐儿面对盘膝而坐,亲手给霍桐儿斟了一杯酒,笑道:“妙娘,请。” 霍桐儿沉醉在眼前的壮丽之中,激动道:“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如此广阔的天地。” 花九已经不稀奇了,当年她孤身一人自大魏而来,足足看了快半个月的海天一色:“是不是觉得你我忽然很渺小?” “嗯。” “若是活得像海中沙尘,那确实渺小。” 花九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斟了一杯:“如若活得像天上的星星,那便一点也不渺小。”说着,她的视线缓缓抬起,落在天上的星星上。 霍桐儿沿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确实,人活一世,当灿若星辰。” 花九刚想泯一口酒,可酒盏靠近,她便嗅到了一股特别的气味,当下眉心微蹙,放下了酒盏。 霍桐儿见她欲喝又止,忍不住问道:“怎的不喝?” 花九拿起酒壶,凑近嗅了嗅,给霍桐儿递了个眼色,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可惜了,没有亲自挑酒,这酒啊,掺了水。” 霍桐儿微愕,她记得这些酒是她们在路上置办的,上船之前只买了食水,这挑酒一事,从何说起?很快的,她恍然,只怕花九是话中有话,酒里面掺的不是水,而是迷药一类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用余光往船舱方向瞥了一眼,只见人影很快隐匿在黑暗深处。 雇船出海的大多数是贵人,若有家丁随从,这些船家定然不敢起什么歪念。奈何,她们只有两个人,还是两个姑娘家。想来,船上那五人是动了歪心思了,才想着在酒中下药,等她们都晕了,再劫财劫色。 女子行走江湖,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霍桐儿给花九递了个眼色,拿起酒盏碰了一下花九的酒盏:“如此美景,岂能不痛饮一杯?” 花九了然,含笑道:“应当,应当!” 两人作势饮酒,实则一滴未饮,只是演给窥伺她们的人瞧。待放下酒盏后,两人前后扶额,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两句,便“晕”倒在了甲板之上。 花九心中有气的,如此美景,竟是被这几个坏人给破坏了。霍桐儿也是有气的,这些人只敢挑她们这些姑娘家下手,实在是可恨。 也不知他们在船舱里面有没有设其他埋伏,最好的法子不是冲进去,而是等他们放松警惕走出来。不过是五个人,那便等都出来了,再一并收拾。 “爹!得手了!”青年激动地搓搓手,第一个跳出来。 “二弟,别过去!这药性似乎发作得快了点,再等会儿!”壮年拉住青年,“小心有诈。” 老头子才不怕两个小姑娘,笑道:“怕啥?从头到尾,就只是两个小丫头,刚好你们两个还没媳妇,一人一个,正好!” “拿了钱就走吧。” “爹,娘说的对。” 另外的老妇跟丫头小声劝慰,毕竟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自家的什么玩意,她们也是清楚的。 老头子才不管那么多:“又忘了谁是当家的么?”他亮了亮自己的拳头,狠狠盯着丫头,“你算是走运了,不然真得给你卖了,才有钱给你两个哥哥找媳妇。” 丫头听见这话,哪里还敢说话。 老妇急忙抱住丫头,害怕地躲到了一旁。 老头子看甲板上的两人一动不动,想来必定是十拿九稳,便对两个儿子道:“看中哪个,自己选。” 第97章 喵…… 玳瑁虚弱地看着那两个男人靠近主人,急得艰难出声。 珍珠与花好月圆也挣扎着爬起来,想冲上前来保护主人,可是它们实在是吐得伤了,才走了两步,便踉跄扑倒在地,只能无力地汪了两声。 两个儿子激动地搓着手,刚刚凑近,两人的鼻梁同时捱了一拳,痛得两人捂着鼻梁惨呼一声,鲜血便从指缝里面流了出来。 “你们!”老头子大惊,没想到这两姑娘竟是有武功的。 老妇与丫头最先认错,当即跪地叩首:“贵人就饶他们一回吧。” “饶了他们,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欺负其他无辜的姑娘么?”花九正色反问,觉察壮年想溜,一把提溜住他的领子,便将他扯倒在地,狠狠地一脚踏在了他的鼻梁之上。 鼻梁尽碎,他发出了一阵野猪一样的惨叫声。 看见兄长如此,青年赶紧拔腿就跑,哪知腿弯子突然一软,竟是被霍桐儿的筷子击中,当即跪倒在地上。他以为霍桐儿当是比花九温柔些,哪知另一只筷子瞬间穿透他的足底,将他钉在了甲板之上,痛的他跟着惨呼大叫起来。 血腥味浓烈地扑面而来。 老头子赶紧跪地求饶,一下比一下叩得响:“女侠饶命!饶命!”话音刚落,这老头子的脖子却被一道银光抹过,一命呜呼。 花九与霍桐儿惊然看向这第六人——此人白衣猎猎,约莫四十出头,腰上悬着一个酒葫芦,手中提着一柄青锋剑,缓缓转过身来。 柳眉如刀,双眸如炬,那逼人的英气扑面而来,让人不敢直视。 花九唇瓣翕动,眼底忽然多了泪花,哽咽唤出:“阿、阿娘!” 霍桐儿震惊无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白衣女子已飞起一脚,将那老头子的尸首给踢下了海去。 看见此情此景,两个儿子更是哭得呼爹喊娘。 老妇想上前,青锋剑已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都忘了?” 花楚的声音有几分独特的沙哑,似是一把的残忍的小刀,揭开了老妇那些不堪回想的过去。 老妇颤抖着别过脸去,哭泣着抱紧了女儿。她哪是自愿嫁给这个老头子的,还不是被爹爹卖给这个老船夫,没想到多年忍受,险些连自己的闺女都要重蹈覆辙。 “有其父必有其子,既然父亲是禽兽,儿子也是禽兽,人间留不得,就去阎王爷那边报道吧。”花楚说得轻巧,剑光一闪而过,竟是同时割破了两人的喉咙,一人送了一脚,将两人的尸首都踢下了海。 “死了夫君,你要发大财的。”花楚擦拭干净青锋剑后,将剑收回背上的剑鞘,便给老妇手心里塞了一锭金子,这可是她们这一辈子都赚不得的大钱。 老妇直接愣在了原处,女儿更是哭得六神无主。 “收拾干净这里,平安到了大陵再给你们一锭,那边可都是好日子。”花楚说完,对着两人眨了下左眼,再看向花九时,脸色铁青,只勾了勾小指。 花九像只听话的小狗儿,刚跑过来,准备张臂紧紧抱一抱母亲,却被花楚点中穴道,呆在了原处。 “好好说话!” “阿娘,我是真的好想你!” “得!得!得!少来这些!” “阿娘……” 花九的眼泪簌簌地落,沙哑地道:“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花楚神情微滞,她最受不得花九这般,看向霍桐儿:“小媳妇过来。” “我?”霍桐儿又惊又喜。 “不是你是谁啊?”花楚往边上走了两步,让开空隙,“想办法给我哄好了,不哭了,再说。” 霍桐儿哪想到花楚竟是个这样的性子,忍笑走到花九身边,一边擦花九脸色的眼泪,一边道:“慕言,不哭了,不哭了啊。” 花九原本是不想哭的,可霍桐儿的声音太过温柔,她心头酸涩得厉害,听见这两句后,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哗啦啦地往下落。 这下是霍桐儿手足无措了:“慕言,别、别这样。” “我不是难过,我是太高兴了,呜呜。”花九发誓,她真的不想哭的,但是终于看见了活生生的阿娘,她忍不住呀。 花楚扶额,她就怕看见这样的景象,若不是非现身不可,她决计不会出现在这“小哭包”的面前。 是的,肆意阁的人都道小九九像个小太阳,随时笑眯眯的,只有她知道这小丫头一旦哭起来,那眼泪啊,根本哄都哄不住。 头疼,是真的头疼。 第五十三章 一别江湖 那对妇人得了金子便有了下半生的依傍, 平日里少不得受那几个男人的气,本来痛失丈夫与儿子,也当哭一哭, 可她边收拾边思忖时, 竟觉多了几分解脱,到了大陵是个全新的开始, 似乎还有些不错。瞧见女儿依旧哭唧唧的模样,她反倒是宽慰起女儿来了。 半个时辰后, 霍桐儿终是把花九安慰好了。这也是第一次, 霍桐儿发现心上人原来是一只小哭包,原本就觉着慕言清秀动人, 经过这一夜, 更觉她多了几分可爱。 这边甲板也收拾干净了, 妇人重新把桌子收整好,也重新弄了壶酒来, 恭敬地请三人继续饮酒。 花楚斜眼看了看妇人, 笑问道:“看来是想通了。” 妇人急道:“多谢恩公。” “那就安心开船, 说不定靠岸时候, 我心情大好,再给你们一锭金子。”花楚眯眼允诺。 第98章 妇人大喜,连连点头, 拉着女儿退回了舱去。 花楚转眸看向花九,话却是说给霍桐儿听的:“你也瞧见了,我养的闺女有时烦得很,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花九大惊, 嘟囔道:“阿娘!” 霍桐儿笑道:“我只觉她可爱得紧,岂会后悔?” 花楚略惊, 细细打量眼前的小媳妇,不得不说,她养的小九九还真的走运,挑的这个媳妇真是一等一的好姑娘。 霍桐儿继续道:“这些日子找不到阿娘你,慕言一直挂着心,如今阿娘来了正好,到了大陵,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过日子。” 花九趁机抓住花楚的衣角:“对!阿娘你不许到处跑了!” “小九九,胆儿肥了呀,还管起老娘的事来了?”花楚挑眉,只一个眼神,就让花九骇然松了手指,规规矩矩地坐好。 霍桐儿只听花大娘说过花楚的那些传奇,却不像花九从小就见过花楚杀伐果断的模样,是以并不怕花楚:“慕言是真的很担心你。” “我知道。”花楚淡声应话,刚想给自己斟酒,花九已抢先提了酒壶,给她斟满。花楚目光复杂,只看了花九一眼,便又将视线落在了霍桐儿身上:“你们在大燕寻了我一路,我若再不现身,你们不消停,我这耳根也烧得不消停,如何逍遥江湖?” 霍桐儿大惊,她竟然都知道。 花楚清了清嗓子:“先说明,我可没有一直跟着,你们两个做什么,我都没看见。”她不说还好,一说霍桐儿与花九都红了脸,竟是想到一起去了。 花九臊得厉害,可那些情不自禁的事,她如何解释呢? 霍桐儿也羞于启齿,只道这一路跟花九确实恣意了些。 花楚瞧这两个小丫头不好意思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怎的,还不好意思了?” 花九轻咳,霍桐儿也轻咳,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花楚大笑之后,拍了拍花九的肩头:“终是长大了,也该有你自己的人生了,别总想着我。” 花九认真道:“你是我的阿娘,我想你也是人之常情啊。” “我若说,我不是呢?”花楚这话说得淡然,花九的神情微变,眸光迅速黯淡了下去。 霍桐儿悄然握住花九的手,紧了紧。 花九颤声问道:“阿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楚举杯饮了一口,目光悠远地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最后落在了花九脸上:“年少时,我有过一个心上人,可惜,相见恨晚,她那时候已经有了你。分别数月后,我故地重游,却见她一门三十七口人,除了你,无一生还。” 花九震惊当地,翕动的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花楚的语气淡淡的,仿佛那些事不过是江湖传闻,与她毫无关系:“我只是一时心软,便将你带回了肆意阁,想着应当给你找个爹爹,便在路上再抓了一个御兽师回来。只是没想到,这御兽师啊在肆意阁待久了,胆子也肥了,胆敢觊觎我,那我也只有给他一个教训,只是出手不知轻重,一不小心,他就死了。” “我……我爹娘到底是谁?”花九一瞬不瞬地看着花楚,喉头仿佛压了千斤的铅块,又沉又疼。 花楚倒也不瞒她,徐徐道:“闻浪山庄少庄主与少庄主夫人。” 闻浪山庄是大魏江湖上出了名的邪魔外道,祖上是通过挖掘古墓发家,是以满门精通分金定穴之术。传闻,闻浪山庄收藏了不少古墓上等珍品,所以不少江湖人都眼馋那些宝贝,若不是庄中机关精巧,早就被那些贪财之人破庄抢走了。 “我心悦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少庄主夫人了。”花楚倒不隐瞒,她喜欢那个女人,只因为那个女人妩媚得惊心动魄,世间少有,只一眼,便让十八岁的她为了她叛出百剑山庄。 名门正派,最重声名。 她只要不是百剑山庄的五小姐,便可以随心所欲,想爱谁便爱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遵循什么正道规矩,也不必担心什么正邪不两立。 “谁杀的他们?”花九短暂的沉默之后,哽咽问道。 花楚给自己斟了一壶酒,嘴角微扬,笑意却冷得似寒霜:“我创立肆意阁后,广招天下死士,只一年便找到那伙武功不俗、道貌岸然的江湖前辈。”她仰头便饮,就像是那一年,她领着死士屠杀那群人后,痛饮的那壶酒,“最后,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上一代人的仇,就该终止在上一代人手里。 花楚淡笑着,给花九斟了一杯:“仇,我帮你报了,你,我也养大了。你若想还恩,你就敬我一杯,你我便两清了。” 养育之恩,岂是一杯酒就能两清的? 花九低头看着那杯酒,久久不能言。 花楚就知道她是这种性子,不过她向来随心所欲惯了,敬不敬是花九的事,反正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花九要报答她什么。因为,她养她,只为了弥补自己的缺憾——花九的阿娘,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花九万幸生得更像少庄主,否则,这十几年来,花楚总对着这相似的面孔,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念来。 花楚见她一动不动,索性自己举杯轻轻地撞了一下花九的杯盏:“我当两清了。”她正待饮下,花九却抢先按住了她的手。 花九摇头道:“即使如此,你也是我的阿娘!”她眼眶发红,泪光闪烁,这一瞬,即便她只有三分像当年的她,也足以让花楚动容。 第99章 “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哪怕你不是我的生母,可是……是你亲手把我养大,我也当好好孝敬你!”花九热烈地说着,眼泪很快便涌了出来。 花楚别过脸去,用余光给霍桐儿递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快哄”。 霍桐儿扶住花九的身子,小声劝道:“慕言,冷静。” “妙娘,你也是赞同我的,对不对?”花九紧紧盯着霍桐儿的眼睛,乞求她的认同。 霍桐儿自然认同她,生恩是娘亲,养恩同样也是娘亲,只是霍桐儿多想了一层——既是心上人的女儿,自然有几分相像,慕言年岁渐长,只怕神韵之间会有当年她娘的影子,对花楚而言,只是“折磨”罢了。 爱而不得,世间最难过的事莫过于此。 “大娘常说,阿娘是个潇洒的人,既然今日都说明白了。”霍桐儿略微一顿,温柔地给花九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阿娘喜欢逍遥江湖,我们若是强留她在我们身边,对她也是一种桎梏不是?” 花九张了张口,竟是无话反驳。 花楚给霍桐儿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顺着霍桐儿的话道:“小九九,你瞧瞧你媳妇,多懂事。” 花九只是舍不得,她再次揪住花楚的衣角,她知道一旦分别,只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娘了:“那、那阿娘以后会来大陵看我们么?” 花楚蹙眉,她的性子一旦放手,自然是绝不回头的。经年相处,即便没有那些不该有的情愫,可母女情深总是不假的,否则她也不会不放心花九,悄悄地跑来大燕跟了一程。自由惯的人,一旦有了羁绊,说不害怕,那都是假话。 花九希望听到阿娘的承诺,她知道阿娘一言九鼎,一旦答应了,决不食言。 “阿娘!你会的,是不是?” 花楚这辈子很少哭,奈何遇上小九九,她心软的地方是越来越多,长叹一声后,敷衍一样的答了句:“嗯,等我办完事,我来看你。” 花九追问:“什么事?我能帮上阿娘么?” 这事起于一桩意外,花楚也不想招惹大魏皇族,偏生就惹上了一个小郡主,所以大魏肯定是不能待了。肆意阁反正有花大娘看着,也不会有事,她倒也乐得清闲,大燕走走,大陵逛逛,甚至还去了一趟大车王庭,欣赏了一番大漠风光。 这事啊,是越帮越忙,也说不清楚。 花楚摆手道:“我自会处置,反正你跟小媳妇在大陵好好过日子,别再四处找我了。”说着,她话锋一转,点了点花九,“你们两个行走江湖太嫩,乖乖的过日子,别让我忙着正事还得分心你们两个又着了谁的道!” 花九知道,今晚肯定是问不出来了,万幸这茫茫大海,阿娘肯定也跑不了,她还有好些日子详问阿娘,也不急在今日。 霍桐儿趁势圆场道:“好了,再不吃,菜可都凉透了。” “嗯。” “来来,我尝尝,小九九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花楚是个上道的,很快就附和霍桐儿,开始美滋滋地吃起酒菜来。甲板之上,终于有了重逢的喜悦氛围,一家人吃吃笑笑,不再说那些江湖旧事,而是说说那些沿途遇上的趣事,仿佛一切回到了最初的美好时光。 唯一不同的是,哪怕喝醉了,花九也紧紧揪着花楚的衣角,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花楚无奈地看了一眼醉语的花九,抬眼看向霍桐儿,涩声道:“她的眉眼长开以后,很像她。” “所以,阿娘才非走不可。”霍桐儿点明了她懂的。 花楚安慰地笑笑:“有你陪她,我是真的安心。” 霍桐儿恳切地望着花楚,“别今晚就走,她会很难过的。”她知道,花楚能来这里,自然也能离开这里,船只后面有救生的小舟,以花楚的本事,一叶小舟也可以安然回到大燕。 花楚难得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舍:“多留一日,便多一日伤心。” 霍桐儿轻叹。 花楚摸了摸花九的脑袋,就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帮我告诉她,她的阿娘虽是邪道,却是一等一的好人,她应当以她为荣。” 霍桐儿也揪住了她的衣角:“阿娘,若是江湖走倦了,大陵那个家,永远等着你回来。” 花楚只是笑了笑,轻轻地点了下头,便抽剑割破了自己的衣袖,站了起来。 “阿娘,保重。” “好好照顾小九九,下回我来,要瞧见一个白白胖胖的!”花楚洒脱地将剑回鞘,拿出三锭金子交给了霍桐儿,两锭是那对母女的,这最后一锭,是她给霍桐儿的,“照理说,应当给你下聘的,但是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你拿去,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霍桐儿含泪轻笑:“谢谢阿娘。” “帮我好好哄哄她。”花楚摆手,一脸嫌弃,“哭起来,可麻烦了!”说完,她转身离开,足尖一踏船板,就飘絮一般掠向了船尾,稳稳地跳上了小舟。 霍桐儿本该去送送她,可身子一动,花九已揪住了她的衣袍,她讶异地看向膝上的花九——花九并没有睁眼,眼角还残着眼泪,只是紧紧地揪着她。 她也是懂阿娘的,既然留不住,那便不让阿娘难过。 霍桐儿心疼地覆上她的额头,安慰道:“阿娘说,她会回来的。” “嗯……”花九翻身埋首在霍桐儿怀中,呜咽低泣,即便是舍不得,她也必须舍得。强留是让阿娘难受,倒不如成全阿娘,逍遥人间,有缘再会。 第100章 一别江湖,各自安好。她跟妙娘会守好那个家,等着阿娘哪天累了回来,一起岁月静好。 第五十四章 大陵 清晨, 海浪轻拍着船舷,不时有飞鸟掠过海面,划出一道银光, 转瞬即逝。 霍桐儿睁开眼时, 身边的花九已不见踪影。她连忙爬了起来,只来得及穿好衣裳, 便披散青丝走出舱来,寻觅花九。 “慕言!慕言!” “何事?” 温润的声音一如既往, 仿佛昨夜不曾经历告别, 花九还是当初的花九。她蹲在珍珠身边,轻笑着拍了拍珍珠的脑袋, 缓缓站了起来, 看着霍桐儿微乱的青丝, 笑道:“妙娘这般急的找我,莫不是以为我跳海找阿娘去了?” 霍桐儿被她说中, 耳根微烫:“你没事便好。” “我自然没事。”花九张臂, 让霍桐儿看个清楚, “我不是小孩子啦。”难过, 解决不了任何事,况且,阿娘活着这是天大的好事, 而且昨夜说好的,阿娘会来看她。既然还有再见,便不该囿于哀伤,闷闷过日子。这不是阿娘教她的, 也不是她的本性。 霍桐儿轻舒一口气,走上前来, 转了话题:“珍珠它们还在吐么?” “吃了药,好些了。”花九说完,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饿了吧?我已经烧好早饭,走,进去吃。” “你何时起来的?”霍桐儿记得,自己也只敢小憩片刻,就怕花九需要她的时候,她没能及时回应。 花九眼底满是笑意:“你刚睡着,我便起来了。” “怎的不喊我?” “昨晚累你一夜,心疼。” 花九说得直白,霍桐儿却颇是受用。谁能抗拒心上人的窝心话呢?霍桐儿垂首紧了紧花九的手:“要一直这样。” 花九认真回答:“嗯!不只这样,还要活得更好。”她往前一步,气息近在咫尺之间,“我们在大陵安家,快快活活地过完这辈子!” 霍桐儿抬眼看她,眸光明亮:“嗯!” 海风悠悠,海浪如雪。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手地回了内舱,喊了那妇人与女儿来,一起用膳。 从大燕远渡重洋,直至大陵的西海港口,老天还算好心眼,日日晴好,未起什么大风大浪。两人下了船,重新装好马车,便将花楚留下的金子给了妇人。 是置办食水,回大燕重新过活,还是变卖了这艘船,在大陵官府入籍,另谋生路,都给她们自己选择。 至于这两人,将玳瑁与珍珠一家唤上马车后,一起牵起缰绳,赶着枣红马,先去了官府入籍。 “有意思。” 从码头到官府,约莫要走半个时辰,这一路所见,霍桐儿颇是惊喜——大陵不只有女君,码头上有女子工头,巷陌之间有女书生邀约踏青,入了城后,女商贾与女衙役极目可见,人人都神采飞扬,不见半分羞怯。 原以为市井男女同檐,会有男女之嫌,没想到茶楼酒坊,男男女女皆是落落大方,有侃侃而谈世间奇闻的,也有得意提笔大书诗文的。 同是“人”,本就该如此光明磊落,世人不以肮脏之念臆想他人,大陵远比霍桐儿想象的还要美好。 不由自主地,霍桐儿的血脉似乎升了温,心跳也激动了一拍。她喜欢这里,想在这里大展宏图,真正做一个“霍老板”。 她的眸光是如此明亮,浑然不觉身边的花九呆呆看了她许久。花九记得,在大燕舞阳城的时候,她也曾见过这样相似的眸光,只是从未有现下这般明亮与滚烫。 在她心中,妙娘就是一只久困笼中多时的金丝雀,如今回到了她恣意飞舞的天地。妙娘高兴,她也因为妙娘高兴。 一串热闹的炮竹声响起,热闹的喜乐便响了起来。 霍桐儿下意识勒马,好让岔路口的花轿先行。这不看还好,看了更是大惊,这一路吹吹打打的送亲队竟是送的两顶花轿,却不见新郎骑马走在前面。 “怎的不见新郎?”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 围观的大婶听见了她的嘀咕,提着篮子凑近道:“咱们女帝下了新诏令,大陵上下,只要两情相悦,不涉近亲,不违良心,便可成婚。婚约旦成,不可悔改。至于子嗣,可过继,可收养,官府盖印作数,不可弃养,亦不可残害。” 花九看看那两顶花轿,又看向大婶:“女子与女子也可?” “怎的不可?咱们女帝都有皇后了呢!”大婶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大陵从最初的女帝殷容开始,至今三朝,每一朝女帝都有新的诏令颁布。对百姓来说,只要衣食无忧,有才之人皆能得用,偶有女子相约成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花九看看霍桐儿,眸底多了一丝别样的憧憬。 大婶是个会看眼色的,赶紧把篮子递到两人面前:“我瞧二位多半也是相悦之人,不如买个同心结吧!别的我不敢说,就今日成婚那两姑娘,当年可是买我的同心结成的缘!庙里的月老,可没大娘我这里的同心结灵验,若是不信,可以去乡亲那边问一问!” 霍桐儿莞尔,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同心结起来:“大娘说的话,我信。” “好事成双,我也要一个。”花九也拿了一个同心结,“一共多少文钱?” “二十二文!成双成对!”大婶有个好口才。 花九付了钱,大婶继续道:“二位若是觉得灵验,就跟姐妹们说说,大娘我这里的同心结,保证灵验!” 第101章 “呈大娘吉言!”花九笑出声来,等送亲队走远后,再次赶车前行。 霍桐儿忽然靠在了花九肩头:“慕言,我有个心愿。” “我也有个心愿。”花九与她想到了一处,“但是,可不可以等等我。” “还想考?”霍桐儿猜到她要她等什么:“其实,就算不是状元夫人,我也高兴的。” 花九说了心里话,“我若是官,妙娘往后开酒楼也多个官府的人照应,所以,从今往后我要更努力温书才是。” 霍桐儿挽住了她的手臂,笑道:“那……你温书,我算账。” “等跟大娘会合,选好酒楼地址,我帮你布置。” “你有你的战场,我也有我的战场。” 霍桐儿婉拒:“我可以。”已经很久很久,她没有像今日这样的胸有成竹,更没有像此时此刻那么期待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霍老板”那个称谓上。 花九微微侧头,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也可以。”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一个人走。但是,何其有幸,有那么一个人默默陪同。 后来,两人在官府落了籍,有了大陵的户籍,然后去了海龙集与花大娘会合。再后来,两人一起挑了宅子,选了酒楼地址,准备在海龙集安家。 只是,大陵科考可不像大燕,不认他国的乡试成绩,想要参加秋闱,必须从乡试考起。于是,花九只得先报考乡试,以乡试第一的成绩通过。 同年,【逍遥居】在海龙集开业。 霍桐儿不愧是多年行商,颇有手段,短短半年,逍遥居便在海龙集一带小有名气起来。自然,美艳霍老板少不得招人倾慕。 说媒的也渐渐多了起来,对花九而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当着那些媒婆牵起霍桐儿的手,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妻。” 媒婆们无奈离开,花九还残着些许酸涩,叹息道:“妙娘,你说好的,等我。”这让她怎么放心上京赶考。 霍桐儿笑着看她,这醋,偶尔掺一点点,那可是妙不可言。 “我等你。” “我一定快去快回!” “平安第一。” “嗯!” 看着两人这么打情骂俏的,花大娘把柜台上的玳瑁抱了起来,摸了摸玳瑁的脑袋:“胖了,又胖了,玳瑁呀,你成日吃那么多,可得动一动。” 花九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大娘,你说的是玳瑁么?” “哦,还算知道我说的谁啊?”花大娘含笑打趣,斜眼瞥见霍桐儿忍笑不语,清了清嗓子道:“小九九你放心赶考,有老娘在呢,什么狂蜂浪蝶,来一只灭一只!” 霍桐儿忍俊不禁:“大娘,我又不是招蜂引蝶的……” “你人又好看,又会赚钱,别说男人喜欢了,我瞧好几个路过赶考的女秀才也喜欢!”花大娘说的是实话,“小九九,好好考!别输了啊!” 花九拍了拍胸:“我哪能输!说好的,状元夫人!我一定给妙娘挣一个回来!” “好好好,慕言一定高中。”霍桐儿赶紧附和。 话虽如此,可真到了花九骑马赴京那一日,霍桐儿又舍不得了。 城外的小花开了一路,霍桐儿便送了一路,叮嘱了一路。她从不觉自己是个唠叨的人,可临到分别时,她总觉得有讲不完的话。 “妙娘。”花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只剩下轮廓的远城,“快回去吧,已经出城很远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话音刚落,霍桐儿便张臂抱住了她。 语气里多了一丝沙哑,霍桐儿最后叮嘱:“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不管高不高中,她只想要她早日归家。 “今年第一场雪落的时候,我便回来。”花九轻拍她的肩膀,“我听人说,京师平安城有种很妙的糕点,我想法子带来给你尝尝。” 霍桐儿松了双臂:“傻不傻,此地离京师有些距离,点心到这里肯定坏了。” “我有法子!”花九笃定。 霍桐儿眼眶微红:“好,我等着吃。”这次是她话音刚落,便被花九一口吻上,将那些说不完的叮嘱,诉不完的依依不舍,全部碾碎在了唇瓣的辗转之间。 “我走了。”花九松了口,翻身上马。她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再看一眼,她是真的不想去赶考了。 驾! 枣红马四蹄飞驰,很快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霍桐儿往前追了三步,最后含泪微笑,无声挥了挥手。今年第一场雪,她期待着这场雪的到来,也期待着她的慕言穿着大红官服,走到她面前,说一句—— “娘子,我回来了。” 第五十五章 良辰美景 入秋之后,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 对于逍遥居而言,生意却是一日比一日红火。珍珠带着四个闺女成日在后院晒太阳,数月下来, 毛色发亮, 圆润得好似五条大胖虫。至于玳瑁,这两日总趴在树上张望远方, 它还是不习惯没有花九的日子,每日都盼着花九回来, 喂它小鱼干。 檐上还有只骇人的隼儿, 平日里最是听话,可若是逍遥居中来了偷儿, 它可不会嘴下留情。上次那偷儿被它一阵猛啄, 若不是花大娘劝着, 只怕要啄下一颗眼珠来。 人人都知逍遥居的老板是位大美人,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本来是看着隼儿的面子, 后来更是听闻老板娘在京师高中, 以后多个当官的照应, 谁敢在逍遥居放肆。 第102章 来报喜讯的是位小哥,也没说中的第几名,只说女帝甚喜, 定是前途无量。他除了送来喜讯外,还给霍桐儿与花大娘带来两封花九的书信。 花大娘性子急,打开书信匆匆扫了一遍,便说还有货要置办, 便匆匆离开了逍遥居。 霍桐儿猜到一二,想来花九定是有什么小惊喜给她。她看破不说破, 打赏了小哥后,便让掌柜的看着酒楼,她回后院休息片刻。 待回到账房后,她终是打开了书信。里面写的很简单,就一行小字——雪落必归,想你,慕言字。 霍桐儿不是没收到过她的书信,她微微一笑,便将书信折回信封,与之前的书信收在一起。 这是最后一封。 霍桐儿算算日子,再过半个月,海龙集便入冬了。看这几日的天气,想来也快下雪了。只要下雪,她的慕言便能回来了。只要想到这里,霍桐儿的心都是暖的。 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坐到铜镜边上,仔细理了理鬓发。数月未见,也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城迎她。 她明明有许多话想倾诉,可到了最后,她应该只会紧紧抱着她,埋首在她颈窝里,汲取久违的温情。 咚咚。 花大娘折返后,敲响了她的房门。 霍桐儿回眸看她:“大娘,何事?” “小九九说,夫人要有夫人的好看衣裳,所以我照她说的,找了裁缝过来,给你量量。” “只做衣裳?” “嗯,只做衣裳。” 霍桐儿没想到花九只让她穿新衣,她原想着,还当有点其他惊喜才是。 “姑娘,请。”花大娘将裁缝请进来。 “有劳。”霍桐儿由着裁缝量了尺寸。 裁缝笑盈盈地量完后:“夫人放心,新衣定在十日后完成。”说完,她行了礼,便离开了这里。 霍桐儿还不死心,继续问道:“慕言真的只有这一个安排?” 花大娘一脸正经:“若是有旁的安排,我怎会瞒你呢。再说了,你成日都能瞧见我,我也瞒不住你呀。” 这话在理。 霍桐儿不再多想,反正慕言要回来了,那件事就算慕言不提,她也会好好重办一场。花楚给她的黄金正好够用,她已经计划周详,就等着花九回来。 往后几日,花大娘一切照旧,确实没有做旁的事。霍桐儿就数着日子,等着海龙集下雪。眼看着阴云聚拢了好几日,天色越来越暗,她估摸着应当就是这两日,便打算这两日都出城瞧瞧。 花大娘正在院中收整食材,看见霍桐儿披了大氅往外走,连忙唤道:“小九九媳妇,要去接小九九的话,带把伞吧,万一下雪了,也有个遮的。” “也是。”霍桐儿微笑感谢,顺手拿了纸伞就走。 花大娘探头看着霍桐儿走远后,停下了手中的活,开始忙活起来。她等这一刻等了许久,这些日子她面上按兵不动,私下里忙活了不少事。这可是小九九的大事,得办得红红火火的。她越想越激动,扯着嗓子唤道:“来人,把‘东家有喜’的帖子贴出去,开始布置逍遥居!” “是!”店里的小二们应和一声,便开始忙碌起来。 逍遥居与家隔了两条街,布置完这里,还要赶着去布置那边的新房,只希望小九九能在路上多拖延点时间,好让花大娘带人把这些事都办妥。 暮色渐深,霍桐儿抱着纸伞站在城门之下,远眺长路的尽头。数月前,那人一人一马,渐行渐远,她希望今夜能等到那人的回来。 城头上,当值的将士挂上了灯笼,昏黄的灯影投落下来,在地上投落下些许微光。 风中的凛冽寒意是越来越浓了,激得霍桐儿不禁合拢双手呵手搓了搓。没过一会儿,天上便飘起了雪来。下得零零碎碎,像是飘絮,随风打着卷儿落在霍桐儿裙边。 霍桐儿嘴角微扬,终是下雪了。她一瞬不瞬地望着远方,她的慕言,向来说到做到。海龙集真的下雪了,她的慕言也当回来了。 夜色将远方的山景逐渐吞没,连同霍桐儿的视线也一并缓缓蚕食。 驾! 夜色深处,蓦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即便看不清来人,霍桐儿也知道她等到了她。她情不自禁地一手拿伞,一手提着裙角快步迎上。 那人的轮空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马儿还是那匹枣红马,马上姑娘的大红官服颇是灼眼——乌纱两侧,插着两束金翎花,帽檐下的那双眼眸,深情脉脉,不是花九又是谁呢? “妙娘!” 那马上的新科进士娘勒停马儿,翻身下马,穿过零碎的风雪,朝着霍桐儿奔来,哪里还有半点朝廷官员的端庄。 “妙娘……” 她终是将她拥入怀中,真实的温暖沁入彼此的身体,两人不约而同地喟叹一声,双臂将彼此搂得更紧、更暖。 霍桐儿只觉鼻腔里酸涩得厉害,轻轻地捶了一下花九的背心:“算你说话算话!” “对不起。”花九歉疚开口,微微拉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霍桐儿惑然打量着她,确实穿着官服,也戴着乌纱,明明中举了,为何还要道歉? “殿试之上,我本该是状元。”花九还记得她答应霍桐儿的承诺,“可陛下说,状元要留京任职至少五年……逍遥居好不容易经营起来,我不想你因为迁就我,关了逍遥居来京师陪我,所以,我向陛下请辞,一不小心惹恼了陛下。” 第103章 霍桐儿没想到竟是这样,她白了花九一眼:“你也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了,在大燕中了探花,立马请辞,在大陵中了状元,你还当殿请辞,能保住一条小命,已是万幸。” 花九笑道:“陛下可是明君,舍不得杀我这样的良才。” “嗯,良才。”霍桐儿打趣。 花九扶住霍桐儿的双肩:“所以,我降为了探花,被陛下打发来了海龙集当县令,陛下说,当够十年,若有政绩再做提拔,否则,就一辈子留在海龙集,永不升官。”她说这话时,还颇是得意。 霍桐儿更多的却是后怕,认真道:“从今往后,不许再这般冒险了。不就是重头来过,我在海龙集可以,去京师也可以。” “那不一样!” “嗯?” 花九吞吞吐吐:“在海龙集天高皇帝远……在京师……危险。” 霍桐儿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氛,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大燕中举时,花九不小心惹到的那位夫人:“说吧,这次又招惹了谁?” 花九连忙指天盟誓:“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就殿试上……好像……入了大长公主的青眼。” 霍桐儿扶额,一位郡夫人已经够难解决的,这次招惹了大长公主,若不是女帝懂得处理,怕是真的要捅出大篓子来。 “妙娘放心,我可是你的人!就算抗旨,我也不会……” 花九的话还没说完,霍桐儿已紧紧抱住了她:“往后不求平步青云,你我就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好不好?” “好。”花九轻抚霍桐儿的背心,温声安慰,“妙娘不怕,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我给你瞧个东西。” 霍桐儿好奇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见花九往后招呼:“小红,来!” 枣红马乖顺地走了过来。 花九从马鞍边上拿出一个包裹,打开后拿出了圣旨,递给霍桐儿:“瞧瞧!” “你竟把圣旨随意放在……” “急着回来,顾不得那些!随行的都被我甩在后面几十里的驿站里。” 霍桐儿听得心惊胆战,不得不说,花九真是花楚养出来的好闺女,行事有些时候是真的乖张。她垂下头来,打开圣旨的同时,花九吹亮了火折子,给她照明。 火光落在圣旨上,那一字一句写得清清楚楚,这是花九给她们求来的赐婚诏书。虽然不知花九是怎么哄来的,可这位女帝如此偏爱,足见她确实看重花九这位良臣。霍桐儿眼眶微润,不仅仅因为这道诏书的分量,还因为花九为给她这个踏实的义无反顾。 “傻子。” “那……妙娘可愿再嫁给我这个傻子?” 霍桐儿缓缓抬眼,轻轻眨眼,眼泪涌出眼眶的同时,清晰的视线中映出了花九柔情脉脉双眸。 火光微弱,却衬得她的笑容极为温暖。 花九往后退了一步,真挚地握着火折子朝着霍桐儿深深作揖:“愿聘汝为妻,此生此世,永以为好。” 霍桐儿含泪轻笑,默默地撑开了纸伞,遮住纷落的雪花,哑声应道:“此生此世,愿与慕言为妻,风雨同途。”她对着她微微福身行礼。 花九忍俊不禁,眼底却有了泪花,直起身子后,主动握了霍桐儿执伞的手:“妙娘,我们回家。” “嗯,回家。”霍桐儿点头。 花九一手牵了枣红马的缰绳,一手执伞,与霍桐儿并肩而行。旅途再美,也终有归途,万幸,她遇上了她,她也遇上了她,她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本以为惊喜已经足够多,没想到回到逍遥居时,花大娘张罗好的婚宴也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什么官家夫人的新衣,分明就是新娘衣裳。 花大娘捧出做好的喜服时,霍桐儿撞了一下花九的胳膊:“你竟与大娘一起哄我!” “先前那场婚事不算数,今日的才算数。”花九说得认真,这婚事也张罗得认真。 霍桐儿原先是猜到的,只是被花大娘忽悠过去。不过,惊喜事小,心上人的心意事大,此情此景,霍桐儿终是明白,半生幸福为何姗姗来迟。 只因上天要给她一个最好的慕言。 喜炮声响,听见热闹的百姓们纷纷上前道贺。花大娘张罗着乡亲们入逍遥居喝一杯喜酒,来到都是客,即便萍水相逢,也当一杯水酒相送。 这个婚礼,办得喜气洋洋,尚未喝交杯酒,霍桐儿却已有了三分醉意。 她换上了大陵的喜服,照着大陵的礼节,双手执扇,站在了逍遥居的大堂之中。 花大娘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绣球,给花九系上,轻轻地推了一把花九:“去,跟新娘子站一起,好好拜天地!” “嗯!”花九重新扶了扶乌纱帽,走至霍桐儿对面。 即便她们早已耳鬓厮磨,可到了这样的时刻,还是忍不住忐忑。当初成婚,是因为“不得已”,花九是以男子身份娶之,多少有些遗憾。今时今日,她可以堂堂正正地用女子身份娶她为妻,她只觉圆满。 她是女子,妻子亦可是女子。 只因,两情相悦,堂堂正正。 花大娘清了清嗓子,高唱道:“拜天地——” 嗷呜—— 珍珠许久不曾看见花九,如今终于瞧见了,带着四个孩子急着冲上来扑腾,若不是小二眼疾手快,一人抱住一只,这会儿只怕要上前乱作一团。 第104章 花大娘继续道:“一拜,天地为鉴,永以为好。”虽说是大龄的礼节,可祝词也当用大魏的祝词。 这稀奇的祝词,宾客们激动地抚掌叫好。 “别怕,有我。” 花九低声安抚,隔着喜扇,她看不清霍桐儿模样,只知上了妆后的她,朱唇红艳,莫名地惹人心动。 “我知道,有你。”霍桐儿小声答应,语气里都是笑意。 两人虔诚一拜。 “二拜,日月为证,白首不离。”花大娘再唱。 两人再拜。 “三拜,年年岁岁,四季静好。” 两人同时一拜,嘴角扬笑,自今日起,她们是人人皆知的妻妻了。 “送入洞房——” 花大娘说罢,示意两人往逍遥居大门去——两顶花轿已准备好,只须载着两人去往住所。 “可这里……” “有大娘在呢!保管吃好,玩好!” 花大娘催促着,将两人送上了花轿。看着花轿渐行渐远,花大娘仿佛嫁的是自己的闺女,嚷着道:“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喵! 玳瑁瞧见珍珠那几只狗都被按住了,还想着悄悄地蹭上花轿,跟着过去,哪知才跑到一半,便被隼儿凌空俯冲,直接抓在了爪子里。 今晚可是那两人的良辰美景,花大娘可是吩咐过的,可不许任何小家伙跑去闹腾。 玳瑁耷拉下耳朵。 “玳瑁,玳瑁,下来吃鱼。”听到花大娘的召唤,耷拉的耳朵再次竖起,既然不能溜过去,那只能大吃特吃了。 这边两顶花轿来到了家园外,两人下了花轿。花九给了几人赏钱后,便牵着霍桐儿的手,一起踏入了家门。 “关门。” 走了两步后,霍桐儿提醒花九。 花九心知肚明,今晚确实不想有任何人打扰,当下把大门锁好,顺手便将霍桐儿手中的喜扇抽出。 霍桐儿大惊,急道:“还没到洞房,怎的就拿了,不吉利!喂!”话还没说完,便被花九给抱了起来。 扇子落地,大红花也被花九方才一并扯落在地。 霍桐儿对上了花九灼灼的眸子,含羞道:“合卺酒……也没喝呢。” “先喝妙娘的。”花九的声音沉了几分,数月不见,说不想都是假话。不等霍桐儿反应,她已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的唇。 霍桐儿本该勾住她的颈子,回应她的热烈,可仓促之间,竟是不小心将她的乌纱帽给撞落在地。 “乌纱!” “不管!” 花九一路拥吻,哪容她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最后,她抱着她跌跌撞撞倒在床上时,花九松了口,看着她微肿的唇,迷恋地颂道:“你身上这一壶,只能我独饮。” 小呆子今晚可一点都不呆。 就像一只饿了多时的小野兽,只想把霍桐儿“撕”个粉碎。 霍桐儿心跳狂乱,主动勾住她的颈子,附耳酥声道:“任你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心上人的情话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战鼓,足以让人为之张狂,为之冲锋陷阵。 雪花在外悄悄落着,覆上檐下的大红灯笼,化成温润的水珠,沿着灯笼的竹架缓缓而落,滴在石板上,打出一朵又一朵激烈的水花。 若干年后,大陵《海龙集志》中有这么一段记载,关于一位生意遍布大陵的霍老板,也关于一位任期十年造福百姓的青天县令。 永以为好。 女子与女子,幸福如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