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SC,1V1)》 1、初遇 迟野搬到隔壁的那天,是春天第一个可以穿裙子的日子。 姜华穿着爸爸新买的小公主裙兴奋地跑出家门,刚拐过弯就撞到了一个男孩身上。 “小丫头?” 男孩顺势抱住她,低头看着冲进自己怀里的小奶娃,没在意被冰激凌蹭脏的上衣,目光全被娃娃明亮的大眼睛吸引。 真漂亮,和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 “哥哥。”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男人就从娃娃身后走出来抱起了她。 “他是迟野。” 爸爸告诉姜华这就是他朋友家的孩子。 “小野其实应该叫小华姑姑。” 姜华的爸爸姜谦老来得女,她的辈分比别人都大。可是面前的小孩子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还高了这么多出来,怎么她就成了姑姑呢。 “哥哥,就是哥哥。” 她很执着地叫他哥哥,迟野从滞愣中回过神,勾起一丝带着些得意的笑容。 他一直想要个妹妹,可爸妈却觉得自己一个已经够头疼,不肯添第二个孩子。 他们不给添,自己还不会找吗?水灵灵的小丫头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乖,你叫小华?” “嗯。” “要不要来哥哥家里玩?” “要。” 她向迟野伸出手,男孩很受用,抱起小姑娘回到自己家。 文馨见儿子抱了个小丫头回来,惊讶之余也逗他:“谁家的小姑娘让你拐来了?” 她早看到了跟着他们的姜谦,也在心里惊讶了一把,老姜四十多岁得来的女儿,模样居然这么讨人喜欢。 “迟野总想要个妹妹呢。” 男孩脸色有点红,被说中心事的他不好意思再抬头看大人,抿着唇把小丫头带到自己房间。 把他珍藏的玩具都拿出来给她。 姜华看着从没见过的飞机坦克满是好奇。 “这些都是我爸爸给我的。” “他是你爸爸吗?” 写字台一摞儿童图书旁边,放着一张摆台。一家三口之家笑容灿烂,年纪再小一些的迟野靠在父母中间,男人一身军装,他也有样学样挂了一把仿真枪。 “嗯,他在做很重要的事。” “等我长大,也会像他一样,守护一方和平。” 男孩说得有模有样,眼里带着光。 姜华年纪太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记住了浮光中青涩的侧脸。 从那天开始迟野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大家都知道,小尾巴是姜家的小女儿,模样俊俏可爱,粉雕玉琢,谁见了都要逗逗她。 和姜华性格内向不同,迟野搬家到这儿没几天就和小镇上的同龄人交上了朋友,上了小学也是班里人缘最好的一个。 迟野上学晚,到了初中,稚嫩的脸庞初显少年英俊,本就颀长的身材加上年龄,更是在一群还未开始发育的男孩中出挑,周围的小姑娘也有意无意地多了起来。 “我妈不让我在外面待太晚。” 迟野冷冷地拒绝了女同学的生日聚会邀请,对面的女孩一脸尴尬,拿着卡片的手不上不下,红红的眼圈好像快要哭出来。 “哥哥。” 姜华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她好像要哭了。” 隔壁班的班花,平时高傲得很,难过的模样确实我见犹怜。 迟野闻声眯着眼睛看向她,姜华心脏猛地一跳,躲开了他的注视。 这双眼睛她看了十年,可现在闪烁的情绪却是陌生的。 “太晚了,咱们家有门禁,你忘了吗?” 男孩声线懒散,“咱们家”三个字却咬得死死的。 姜华再抬头,迟野已然变回平时那副在她面前悠闲的神情。 “走了,我带你回家。” 姜华坐上迟野的自行车后座,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着那个还愣在原地的女孩。 他们越来越远,那女孩忽然抬起头,深深的怨念让姜华一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种情绪,慌张低下头。 从上小学开始姜华便被托付给了迟野家,她还认了迟野的爸妈做干爸干妈。 干爸很少回家,干妈是医生,工作也很忙,说是托付给迟家,不如说是让迟野照顾她。 文馨刚开始怕迟野不耐烦还偷偷看过两人,见儿子领着妹妹回家表情严肃得像个小大人一样,便打趣姜谦:“你看他们俩这么好,我们结个亲家啊。” 谁知姜谦搓着下巴想了想后说,“也行,那你看好你儿媳妇,我先去上班了。” 从此姜华算是归了迟家,别人也开始有人说她是迟野的小媳妇。 “迟野,又接你的小媳妇回家啊?” 住在姜华家前院的伯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迟野勾了下唇,姜华没听到他说话,在大人眼中却是默认。 他把自行车支在一边,让她先回家。 姜华向来很听迟野的话,她走进自家小院,迟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慵懒的眼神聚起光。 其实他的自行车还没落锁,今天是小姑娘的另一个生日,只是迷迷糊糊的她忘记了。 男孩又骑上自行车,刚开始怕她听到声音将动作压制得很小心,还频频回头,直到自己骑过拐角。 2、生日快乐,小笨蛋 半个小时后迟野提着草莓蛋糕回家,看到院里的情景先是愣了一下又笑了出来。 姜华躺在躺椅上,整个身子很放松地睡着,连头顶落了朵梧桐花都没叫醒她。 她换上了一条素色的棉裙,长长的裙摆掉在地上。南城四月的空气湿润清冷,仿佛在她莹白的皮肤上结了一层细腻的霜。 少年浓密的眼睫落下来压住纤长眸子,他把蛋糕盒子打开放到姜华旁边,清甜的奶油味盈满四周。姜华早就饿了,果然闻到味道的她睁开了眼,舔着唇,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人。 迟野在一片梧桐的阴影里,微红薄润的唇翘起柔和的弧线,一双狐狸眼神色促狭。 “生日快乐,小笨蛋。” 姜华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她的农历生日,在清明前后,正是南城温度最舒服的日子。 “谢谢哥哥。” 迟野不吃甜食,看着姜华吃完了半个蛋糕,心满意足地又躺下。 文馨临时回来一趟,她到家时两个孩子正在姜华房间里写作业。 这次考试姜华的数学成绩不理想,迟野比她还急,每天按着人做数学题到十点多才肯放她去去睡觉。 独处的时间,她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自己身后,静谧房间只有笔尖划过书本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很久,姜华看到一个字眼,忽然想起那双委屈的眼睛。 小镇上人不多,学生自然也少。她在一班,迟野在二班,那个女生是三班的班花,叫郑铃铃,人如其名,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好听。 其实她并不关注谁是班花这种事,还有人说她是一班的班花,但是这种名号并没给她的数学成绩增加几分,所以被她归为无用的东西。 她有限和郑铃铃见面的那几次,那个女孩都扬着头走路,骄傲得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今天当着那么多人被迟野下了面子,羞愤可想而知。 不过有一件事她好像知道了,关于为什么郑铃铃要那么看着自己。 还有。 迟野给她买的蛋糕很甜。 她转过身,和迟野对上视线。 “哥,郑铃铃喜欢你。” “谁是郑铃铃?” 迟野挑起一侧眉头,那表情十分疑惑,不像在假装。 “......” 行吧。 是迟野的作风,目中无人。 “就今天,让你去参加她生日会那个。” “她啊,我都不认识她,莫名其妙的女生。” 姜华提了下唇角,眼前的男生还是那个护她长大的迟野哥哥。混不吝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却会为她已经忘记的生日准备蛋糕。 这时迟野忽然站起身,按住她面前的练习册合上。姜华没来得及收回笑容,被迟野看得一清二楚。 “不写了,去睡觉吧。” 他说完看了眼窗外聚起浓云的天空,黑漆漆的,孕育一场风雨。 文馨过来给两人送牛奶,迟野收回目光,“我今天睡这边。” 女人点点头,“也好,我今晚上夜班。” 然后把空了的杯子又带回去。 姜华的母亲早逝,姜谦经常出差,姜迟两家都各自有一间屋子留给另一个孩子。 半夜,迟野被雷声惊醒,地上已经淌开一条小河,雨水顺着窗缝汹涌地流进室内,窗台下悬着几条不间断的水帘。 “啪——” 有什么东西打碎了,迟野皱了皱眉套好上衣,姜华那屋亮着灯,低低的抽噎声被雨声掩映得十分低迷。 哭声将他的心脏蓦地抓紧,推开门,地上有个摔碎的水杯,姜华蜷缩成一团,苍白无血色的脸蛋附着汗珠,他拉下被子,见她紧咬着唇,齿痕泛开狰狞突兀的猩红。 “哥,我肚子疼。” 迟野瞥到姜华睡裤上的血痕,目光一瞬间生出慌乱。 生物课老师教过的,这是女孩的初潮。 “你等我一会儿。” 男孩打了把伞,红着脸跑回自己家里。 他妈妈肯定有那个东西。 可他找了半天只在厨房里找到一袋红糖,翻遍家里的角落也没找到女人用的卫生棉。 “小华。” 迟野端着热好的红糖水送到姜华唇边,“喝了它。” 甜丝丝的姜水灌下去,温暖了冰凉的身体。 “你去哪儿?” 迟野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他回过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出去一趟,不用等我,你先睡。” 镇上的商店早就打烊,只有去市区的路上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 迟野看了眼雨伞,骑着自行车冲进暴雨中。 - 姜华觉得自己的小肚子往下坠痛,尤其是中午还吃了许多冰激淋。 好在迟野及时端来的那碗红糖水,驱散了团聚在身体里的寒气。 家里没有其他的女人,没有人会准备卫生巾。她想到早逝的母亲,心里一阵难过,红着眼圈找出两包纸巾。 浑身湿淋淋的迟野提着一个塑料袋跑进屋里,他看到姜华在客厅,清俊的眉眼随即升起一丝愠怒。 “谁让你出来的。” 他身上被雨水浸透,浑身散发着清冷的寒意。 姜华一愣,目光随着迟野的手瞥到桌上。 他扔在桌子上的袋子敞开了口,滚出两个粉色的包装。 当她看清那是什么的一刻,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 3、傻子 “我错了。” 迟野冲了热水澡,恣意少年此时垂头丧气坐在姜华床头,硬气半个小时都坚持不住就和她服了软。 女人真是水做的,她一直哭,中间去了一次洗手间都没有停,现在躺进被窝里,还是哭。 “我不该凶你,你别哭。” 迟野吞动了两下喉结。 姜华摇摇头,把刚才自己热过的另一碗红糖水推过去。 “没生你气。” 迟野不敢怠慢,端起来喝光,盯着姜华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你看你像不像个小包子。” 盖着他给搭上的两床被子,小小的人瘦瘦的脸,和食堂包子里的馅一样小。 姜华听了也跟着他笑起来,随后又抿起唇,垂着微红的脸蛋,拉起他的手放进被窝。 “你手凉,这儿暖和。” - 期末考试过后,为了放松,二班几个关系好的同学组织了一场出游,姜华作为迟野的妹妹也在被邀请的行列。 这次出游不仅一班二班,三班的人也有。段彦臣的父亲包了一辆大巴送大家到市郊的自然公园,姜华一上车就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郑铃铃,郑铃铃显然也看到了她,笑着的脸一下子垮下来。 姜华当作没看到,她身后的迟野目光只盯着他看好的座位,丝毫没丢给郑铃铃半个。 自从姜华开始学声乐之后,耳朵里总是塞着耳机,她站在荷花池边轻声哼唱小调,等迟野拿午餐过来给她。 “也不知道迟野看上她哪里了。” “数学估计又考得一塌糊涂,除了身材脸蛋还有哪里好,再说了铃铃你也不差啊。” 姜华眉心紧拧,这个“她”要不是说她就怪了。 数学的确是她的弱项,在班里排名中等,可绝对达不到她们说得一塌糊涂的地步。 “这谁?” 突然出现的迟野吓了她一跳,他的反应比自己还大,伸手撩开几片大叶子,直直看向路对面。 郑铃铃和她旁边吃饭的女生听到声音回过头,愕然地看向不该在这里的人。 “你数学考多少分?” 迟野根本没想等那女生回答,看了她一眼,“你什么脸蛋什么身材,也好意思说她?” 虽然阴阳别人的时候很热闹,但轮到自己大抵是个人都受不了。 女孩愣了几秒,顾不上拿包,捂着脸跑向没人的地方。 段彦臣是和迟野一起来的,他看了整场戏,郑铃铃一见还有其他男生,眉头立刻沉了下去,越发不善的目光看得姜华浑身不舒服。 这女的怎么回事?脑子有病? 说她的是迟野,看笑话的是段彦臣,屁都不敢和他们放一个倒是对着她瞎使劲。 “别搭理她。” “丑人多作怪。” 迟野挡在她面前,铺开野餐布和她分享两人背来的零食。 刚才迟野怼回去的那两句声音不小,除了段彦臣还有几个人也听到。闲话传开免不了被添油加醋一番,大家也不傻,回程路上连带看郑铃铃两人的眼神都复杂起来。 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精力无穷,迟野和几个男生疯累了,一路上都靠着姜华睡觉,她看着郑铃铃沉默的背影,却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 郊游三天后是回学校拿成绩的日子,迟野的父亲会在今天休假回家,一大早文馨就请好假去了市场,就连姜谦也从外地回来,拿出自己收藏的酒,准备和这位忘年交喝几杯。 两个孩子心情很好,姜华坐在迟野自行车的后座上,他骑得很快,带起温暖的风吹扬鬓角柔软发丝,连阳光都不再觉得那么刺眼。 “抱好。” 迟野说完,姜华搭在他腰间的手臂立刻收紧。快到学校的那段路很颠簸,每次迟野到这里都会提醒她抱紧自己。 单薄的布料下是坚硬精壮的腰肢,姜清雨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中,迟野已经从五岁的娃娃变成了初具成熟男性轮廓的清爽少年。 学校大门口就在眼前,迟野放慢了速度,姜华跳下车,两人配合得很默契,他停稳还回头朝她扬起笑脸。 两人踏进校门,心思细腻的姜华先感觉到氛围不对。 “哥。” 接着迟野也察觉到了,段彦臣急匆匆走过来,趴在迟野耳边说了什么,阴云瞬间涌上男生眉宇。 “谁说的?” “还能是谁,就那位呗,天天看这个不顺看这个不爽,真把自己当颗菜了。” “怎么了?” 姜华狐疑看着二人,迟野张了张口,“没事,你去班里吧,一会儿我去接你。” 迟野走得很急,这还是第一回他先自己离开。 姜华看了会儿他的背影,一个人走向教学楼。 她刚走到三班后门,就听到有人在大声说话,几个没有过交集的同学,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谁的八卦。 “听说是从死人肚子里剖出来的,日子没够,是早产。” “怪不得学习差呢,原来是没发育好的傻子。” 一阵哄笑,也有人听不下去,却因为忌惮那几个学生没人敢出声反驳。 “姜华。” 一只软软的手从身后扯住自己,韩静看了眼门里,怯怯地说:“你先别进去了。” 姜华握着拳,浑身绷紧力气,惨白的嘴唇不停发抖。 “你让大人过来吧,学生都惹不起他们的。” 韩静说完匆匆离开,教室里的人还在绘声绘色地描述她的故事。 她想上去争辩,身体却像丧失了全部血液那般冰冷,双脚黏在地上,沉重得抬不起来。 “我去你妈的!” 余光掠过一道黑影,一个人影忽地冲进教室,狠狠一拳砸在那个男生脸上,他的笑容瞬间被砸得粉粉碎,捂着胸口吐出一颗牙。 4、打架 姜华眼中的世界被抽离了一切,只有站在视野中央的男生。 迟野喘着粗气,胸口沉重而快速地起伏着。 依然保持着握拳姿势的右手垂在身侧,手背凸起的关节血肉泥泞,筋脉蓬勃跳动。 “你疯了?” 被打的学生不可置信盯着自己吐在手心的牙,他愣了一会儿,攥起拳头和迟野厮打在一起。 迟野生得身材高大,男生没占到便宜,拳拳到肉,听得人瘆得慌。 他的朋友纷纷退到一边,看着他挨揍没人出声。 “哥!” 迟野举在半空的手顿住。 “小华?” 他这才看清手里拎着的人,面容遍布青紫,浮肿的肉将眼睛都挤在一起。 “别打了。” 迟野扔下他,眼神里有小孩子被人发现做错事的慌乱。 姜华小心擦拭他两只手上的伤口,有人去叫了老师,三班的班主任一路小跑赶来,看到自己班的学生成了这样这样,让迟野站在一边不许走。 她去找了二班的班主任,联系了双方的家长。 本来是来看好戏的郑铃铃已经吓傻,老师出去之后,迟野阴沉沉的目光转而到她身上。 她浑身一抖,侧过身装没看到。 “装什么呢?不是你说的吗?” 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扔在她身上,她的脸色又灰白了几度。 那是前天课外班时她给那男生传的纸条,居然到了迟野手里。 “你要不是个女的,我就把你从这扔下去,治治你那个破嘴。” “人丑,心更丑。” 三班门口几乎围满了半个学校的学生,郑铃铃的骄傲被自己暗恋的男生撕得粉粉碎,不敢抬眼去看周围人的目光。 从前天开始就有人传,一班的班花是早产的傻子,加上她不爱说话,真有好事的人信了。现在看到这一幕,同学们大概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喜欢你,你有必要,这样吗?” 姜华眉头蹙得更深,到了这个地步,郑铃铃和迟野说话腔调还是软软的,对自己倒是一点情面不留。 “心思放正地方,你那点分也好意思给别人造谣。” 年级大排名出来了,刚刚在打架,班长还没时间公布。 迟野拿起名册看了一眼,郑铃铃的名字被远远甩在姜华之下。 他没再看她,拉起姜华的手走出三班教室。 姜华看着地,迟野看着她,忽然凑近。 “别听他们的,嗯?” “迟野,我确实是,妈妈车祸死后才出来的。” “你叫我什么?”迟野眯起眼,露出危险信号。 姜华缩了缩头,“哥,哥。” 这下迟野才满意,“没大没小的。” 也不知道他是没听到后半句,还是故意忽略了,总之这件事没再提起。而他始终风轻云淡的眉眼也让姜华突然释然,这本就不是她可以改变的事。 半个小时后,文馨来到学校,她听说儿子打架十分震惊,眼下看着他血淋淋的两只手,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说吧,是怎么回事?” 迟野留意着余光里的姜华。 “他嘴欠,想揍他。” 三班班主任很生气,文馨没问迟野,回去前和对方家长商定了赔偿事宜。 他们回来时没有直接去迟家,而是先把姜华送到自己家。 姜华眼皮开始跳,在她的记忆里迟涛是个严厉且不苟言笑的父亲,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学校里“欺负”同学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 恐慌感随着时间分秒流逝而增长,她去储藏间找到父亲,惴惴不安地将上午学校发生的事和他叙述了一遍。 姜谦摸了下女儿的头。 “我们去找他。” 迟家大门紧闭,棍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另人浑身发凉。 姜谦推开门,堂屋地板上跪着赤裸上身的迟野,迟涛冷着脸,高高扬起的棍子一下下落在男生身上。 “哥!” “迟叔叔你别打他了,他不是故意和人打架的!” 姜华趴在迟野身上,他忍着疼想阻止姜华说下去。哪怕是解释,他也不想重复那种话,更不能接受从姜华嘴里说出来。 “是他们先造谣我,哥哥才打他们的。” 堂屋里安静下来,只剩迟野凌乱的呼吸声。 迟涛眉心折痕渐消,姜谦打圆场将他拉进屋里。 文馨叹了口气,用一根手指戳上儿子的脑门,“你个犟种,怎么不说?” 迟野背上的伤口深深浅浅地交错,姜华看着翻起的皮肉毫落下眼泪,不小心滴在他身上,又慌忙撤到一边。 她扶着迟野回到屋里,他的房间里飘着一股清淡的洗衣粉味,血腥味的突然涌入让氛围变得肃杀落寞。 纤纤细指捻着棉签给他上药,迟野听到抽噎声,无奈转过身,轻轻擦掉她的泪珠。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哭了。” 5、“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 天知道当时迟野听到郑铃铃传出的闲话有多生气,要不是她是个女生,真想打到她亲妈都不认识。 这顿棍子他挨的很值,迟涛对他一向严厉,知道他打架下了狠手,后背上绽开一道道紫红,伤口的视觉冲击引得心惊肉跳。 姜华尤为内疚,整整一个礼拜都在迟家陪着他,给他上药,轻声细语地问他疼不疼。 姜谦为了安慰女儿,也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 之前姜华想要,姜谦怕她出危险一直没给。这次有迟野担保,姜华也保证自己出门肯定会跟着迟野,姜谦才放心让他们一起骑车上学。 一周后,迟野彻底好了,他第一件事就是骑上自行车到姜华家门口,等着小姑娘推着奶白色的女士自行车出来。 姜华除了校服,平时最爱穿的就是裙子。而这次她换上了一条淡粉色的短裤,细白的长腿露在外面,和长裙飘飘的温婉相比多了几分活泼。 “你在前面骑,我跟着你。” 姜华运动天赋差,她骑得摇摇晃晃,又因为害怕时不时回头停下。 迟野把自行车支在一边,一边跑步跟随一边扶着她的车后座。 “我扶着你,你放心骑就行。” 听迟野这么说,她抿着嘴转过身,虽然还是左右摇摆但却可以就着他的力量稳住。 几圈过后,迟野悄悄松开了扶着后座的手,跑步的步伐却一步也不敢松懈,紧紧跟着她。 “迟野,你松手了吗?” 姜华慌慌张张问他。 “嗯,早松开了。” 迟野喘着气,额发在眼前晃动。 笔直的小路在前面被一面墙截断,马上就到转角,忽然有一辆摩托车拐过来,姜华想要躲开他,身子一歪就朝着地上倒去。 迟野从身后抱住她,那辆摩托车绝尘离去,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圆溜溜的杏眼望向他:“我以为我要摔了。” “怎么会让你摔了。” “回家吧,该吃饭了。” 姜华重新骑上自行车,迟野跟在她身后慢跑。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跟着你。” “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 正午的阳光穿过少女扬起的发丝,她身上的馨香一路飘向后方。迟野仰起头,折射进眼中的光线散开七彩的光晕,一圈一圈,仿佛树木的年轮。 - 这个暑假,姜华最大的收获是学习了一项新技能。开学前一周,作为报答,她熬夜陪着迟野补作业。 两个人成绩差不多,迟野也属于上等,只是他偏偏不爱写作业,平时还好,一到大假期就要恶补。 这就导致他们开学那天都没睡醒,第一天一起骑车上学,哈欠连天,连段彦臣叫他们都没听见。 “新装备?” 段彦臣看了眼和迟野并排的姜华,一个暑假不见,女孩束在后脑的马尾长了一些。 然后又看向迟野空了的后座,今天他自己来的,想也没想就要坐上去。 “诶——” 迟野叫停了他。 “怎么了?带我一段。” 迟野按着后座,“不带,这是小华的专座。” 说着把自行车推给段彦臣,自己则骑上姜华的自行车,像过去一样带着她。 段彦臣夸张地“啧”了一声,上车跟上两人。 “你就得瑟吧,等以后姜华有了男朋友,看她还要不要你这个哥。” 他随口一句,没有等到气氛结冰已经加速闯进了几个男孩中间。 迟野的速度慢下来,刻意与他们拉开差距。 姜华贴着他的后背,感觉到他周身温度的骤降,满眼迷茫。 “小华。” 良久,他才说话,到校门口只剩几步远,迟野走了那么久。 “不能早恋,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 “我知道啊。” 她才没想过早恋好不好,任何阻挡她奔向美好未来的人和事都得绞杀。 姜华对迟野说了自己的想法,并且神色故作凶恶地做了个掐死的动作。 迟野不自然地垂下眼,锁车时偷偷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有疼痛的幻觉。 “不是那个意思。” “反正,如果以后你喜欢的人,一定要经过我同意......” 学校门口车流密集,迟野拉着姜华的手走过马路,高昂的鸣笛声淹没了刚刚那个没有结果的话题。 一片绿植挡住他们的身影,只有蓝白相间的校服还依稀可见。 - 初三那年的寒假,姜华学声乐满两年。 她声音底子好,唱起古典歌剧空灵婉转,专业老师对她十分有信心,给了她一个参加专业比赛的机会。 虽然是分阶段的,但是奖项结果的含金量依然很高,对于未来要走特长道路的人来说也很重要。 所以这个寒假姜华变得尤其忙,专业教室和家里两点一线,连睡觉都在思考舞台情绪。 她很久没和迟野一起出去玩,好像也没怎么交流,每次都是她讲,他听。 但是每天她下课后,不管多晚,都会有个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在路灯下等她。 6、白头 姜华走出单元门,幽幽夜色被一片皎洁的莹白取而代之。 枝头和建筑的屋檐上落满积雪,明亮的雪光反射到眼底,濯静了世界。 她小跑奔向路灯下的影子,少年静静眺望远方城市明明灭灭的灯光,投在脸上的光影燃烧出他立挺清晰的轮廓。 “哥!” 雪地上印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小姑娘扑进他怀里,温热的呼吸落在胸口,暖意透过毛衣渗进皮肤深处。 “今天怎么这么早。” “下雪了,老师让我早点回家。” 姜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仁静谧清亮,闪着灵动的光泽。 迟野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他的肩膀和头上都存了积雪,犹如白发苍苍的垂暮老人。 姜华的眼睛眯成月牙,伸手为他拨弄掉雪花。 “白花花的,像老头儿。” “那有什么的,就当提前让你看我老了的样子。” 迟野假装不经意说着话,手却在旁边的绿植上拢了一把雪花,趁她不注意撒在她头上。 “所以我也得看看你变成老太太的样子!” “迟野!” 姜华在身后追他,迟野也不跑远,总是和她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她抓不到自己,小脸蛋气得红扑扑。 “生气啦?” 她停住了,迟野果然带着试探过来问她。 姜华暗自扯了下唇,她才没那么爱生气呢,不让他走近了她怎么拿雪球砸他。 “诶!——” 握在手里的雪球看准时机扔出去,把迟野砸得一懵。 他盯着衣服上的雪球碎片,从地上抓了两把雪朝着姜华跑过去。 安静的小路上响起嬉笑声,雪球飞来飞去,二十分钟的路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家。 他们跑进家所在的小巷,巷口已经挂起代表节日的红灯笼。 热烘烘的颜色像燃烧在雪中的焰火,隐隐约约的炮仗声从巷子深处传来,热闹离他们很远,说笑的少男少女一下子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显得嘈杂。 “初十我比赛。” “嗯,我送你去,给你做个横幅挂上,再做几个牌子......” “停停停——” 姜华掐了掐他的腰窝,迟野咬着牙转过身,擒住了她两只手。 “我又不是开演唱会,是比赛,比赛。” “你只要去看就行了,那天我爸爸也请好假了。” “我肯定去啊,这么多年哥哥缺席过什么啊,不仅我去,我妈也会去的,到时候把我们冠军迎出来多露脸。” 迟野越说越没边,姜华跳上他的背,他稳了稳身体背着她跑向家的方向。 挂在树上的小号灯笼掉了一个在脚边,迟野弯腰捡起,递给了姜华。 - 晚上七点多,姜华含着一块玉米味的糖,面前的电视机一遍遍重复晚会前的采访,喜气的背景音乐将她洗脑,她开始在脑子里念它的谱子。 文馨一边做饭一边念叨不知道迟涛什么时候能回来,姜谦在晚会开始前十分钟才到家,他进门时桌子上已经摆上满满一桌菜,席子上还放着不少包好的饺子。 每年的除夕他们几乎都是这么过,临近零时,迟野从储藏间里拿出两挂鞭,用姜谦给他的烟头点燃,然后一刻也不耽误地跑向屋里,两只手紧紧捂住姜华的耳朵。 ——这个习惯从恢复放鞭开始从未断过。 那年五岁的迟野放炮吓坏了自己疼爱的小妹妹,他整个过年期间都蔫蔫的,任凭大人怎么哄都没哄好。 之后他便不再和其他男孩一起追逐放炮,还是最近几年姜华说跨年时别人家热闹喜庆,偏他们冷冷清清,才象征性地放上两挂鞭。 鞭炮燃起的火花热闹耀眼,照得整个院子都在闪烁,光芒消失半晌眼里还留着爆炸那一瞬间的影子。 “春节快乐。” 迟野靠近她耳边,四周邻居家的鞭炮声还在响,纵使他的声音很大,姜华也只能听到一点。 但这不妨碍她眉眼中透出的明朗笑意,手工织的手套塞进迟野口袋,他摸着毛茸茸的手感睁大了眼。 姜华心里有点没谱,被他紧迫的视线追得低下头。 其实这副手套她从夏天就开始织了,中途拆拆改改几次,现在只能说是勉强可以看。 上天给了她一双能在钢琴上起舞的手,却没有赋予她拿毛线针的天赋,老天爷看样子还真是公平。 姜华碎碎念时会习惯性蹙起眉,落在迟野眼中加深了她的紧张。 迟野压下快要飞上天的嘴角,初现锋利的眉宇微微挑起,戴上手套试了试。 “很合适,也好看。” 只是她的礼物出了点小插曲,要过些天才能给她。 “小野——小华。” 文馨叫两个迟迟在门廊下不动身的孩子。 “饺子熟了,进来吃。” “吃完早点休息,小华明天还要练专业呢。” 迟野先姜华一步跑进屋里,她进门时正听到他和爸爸还有文姨炫耀他的手套。 “行了行了,知道你有礼物。”文馨白了儿子一眼,“明天你就带着它去送小华。” “我不。” 迟野却摘下了手套。 “弄脏了怎么办。” 知子莫若母,自己儿子那点小心思,文馨过年前就看出来了。 “我看啊,你可不是心疼这副手套。” 门外的姜华脚一顿,她靠在门上没进去,一股热流涌向喉咙。 7、死亡 初十早晨五点迟野就起了床,在厨房鼓捣半天,弄出一碗清爽的白粥放到不太烫才去叫醒姜华。 姜华不爱吃早饭,但迟野做的白粥她会喝。 她小口小口抿着粥,碗里飘出的热气犹如薄雾一般萦绕在她周围,落着点点珠光的睫毛轻轻飞舞。 晨起的空气冰凉而潮湿,植物的清苦历经一夜酝酿激烈萌发,吸进肺里都泛着苦涩的味道。 姜谦觉得这是女儿人生中的一个大日子,出发前还在家门口拍了张合影。 大合影拍完后女孩左右看看不想走,姜谦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把迟野推了回去,给两个孩子又拍了一张单独的照片。 “你家小华啊,看来是真得做我家的儿媳妇了。” 文馨看着屏幕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看他们俩多配,不如毕业了先让他们订下来,免得别人惦记上我未来儿媳妇。” 姜华憋红了脸。 姜谦笑笑没说话,倒是迟野,平时就数他爱听这些打趣他们的话,今天他反而一本正经地没接话茬。 “别说了,小华还得比赛呢。” 他在姜华余光里走过,她却清楚地看到他红了的耳尖。 比赛场地在市区,姜谦开车带着他们去现场。 到了地方,姜华要到后台去准备,和迟野在门口分开。 “小华。” 她的手被人从身后拉住,彼时柔软的小手被时光磋磨出一层薄薄的茧,他微微用力,肌理深刻地渗透进来。 “我等你拿第一出来,有礼物送你。” “要是......要是我不是第一呢?” 姜华看似小心翼翼,语气却扬着声调,怕他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怎么可能不是。” 迟野语气又倏地软下来,“是不是都有,别紧张,去吧,我在下面等你,你一下来就能看到我。” 他松开了姜华的手,她走到入口之前频频回头,迟野都在原地,带笑的面容染着薄光。 姜华捂住飞快跳动的心脏,终于在比赛开始之前让情绪平静下来。 只是,那个立在光里的清俊少年,那道挺拔的身影,却从此住进了她的眼底。 - 比赛之前姜华心跳凌乱,慌张到以为自己要输了这场比赛。 可当舞台上的聚光灯亮起,她的心又变得无比平静。她眼前只有那个亮白耀眼,明亮到失真虚幻的舞台。 她踏进那片白茫中,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能感觉到有几双视线注视着她,带着热切和激动,准备好看她人生第一个闪光点。 这场比赛很顺利,她发挥超常,以往那个不容易唱上去的高音也流畅自然,一曲终了,舞台下方响起掌声。 “姜华,你的声音真不错,以后可以考虑来京城。” 一位评委老师递给她一张名片,她看着烫金的字体,胸口隐隐泛开热潮。 她换好衣服去找家人,刚刚迟野送她进门的位置却空无一人,仿真树落寞地立着,她以为又是迟野和自己开的玩笑,可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他。 他们走了? “姜华!” 突然一个急促的声音叫住了她,她的肩膀被人握住转过来,是住在她家小巷尽头那家的男孩。 “你快回家。” “怎么了?” 男孩垂下眼,说得磕磕绊绊:“迟野的爸爸,出事了。” - 姜华再见到迟野,已经是两天后的晚上。 正月十五之前,小巷里的年味还很浓,红灯笼依旧在每晚日落之后亮起,时不时有鞭炮的声音穿过悠长的巷道传到耳边。 小院静悄悄,和比赛前那晚一样安静。一道亮光升上天空,姜华掀起眼帘追着那道光而去,一束灿烂的烟花绽放在头顶。 家家户户还在庆祝的新年显然不属于他们,被沉甸甸的气氛笼罩了两天的院子,终于在夜幕降临许久之后迎来了第一个故人。 肃穆的白纱挂在门前,在喜庆的日子里人人都会避开敬而远之。 门响起那一霎那,姜华从门廊下直起身,用冻得发紫的手抹平裙子上的折痕,两步迎了过去。 “哥?” 正在开门的迟野动作一顿,几秒钟后,他轻轻应了一声走出墙壁的阴影。 不过两天时间,意气风发的少年眼中便失了桀骜。 他消瘦了不少,面容轮廓显得更加锋利。眼下铺开的青色和缠满白眼球的血丝夺走了他眼里的光,然而目光交汇的一刻,分明又亮了一下。 南城的冬日潮湿阴冷,姜华在院子里坐久了,一张小脸冷到发白。 迟野视线往下握住她的手,依然温暖的手心将温度缓缓过给她。 8、“哥,你哭出来。” “怎么不进屋。” 干哑的声线极力围成屏障,压抑着如火苗一般不安稳的情绪。 姜华怔着眼睛将他每一分不同都看清,他故作平静的声音催动聚在鼻腔的酸涩漫开,两滴眼泪毫无防备地冲出来。 “不哭了。” 迟野擦掉她的眼泪,末尾那声轻轻的叹息仿若幻听,她低着头,踏着廊灯的昏暗光线和他走进房间。 一开门,皂香味扑面而来。 “在家里等就行了,外面多冷。” 迟野用水壶接满水,放到灶上打开火,又拿了杯子,动作行云流水,和平时无异。 跃起的火点亮他深暗的眸子,搅起眼底的漩涡。 姜华看着他的背影,泪水绵绵不断,白净的脸蛋淌湿一片。 那时隐时现的哀恸化为尖利的刀,他每压制一次,便在她心口割上一道伤。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臂,抱住他用力到僵硬的身体。 迟野手中的水杯落地,“呯”一声,炸成无数碎片。 “哥,你哭出来。” “求求你,哭出来,别在我面前忍着。” “我受不了,受不了......” 身上无形的网子缠着他喘不过气,女孩的哭声撕心裂肺。 迟野仰起头,悬在头顶的钨丝灯泡正发出幽黄色的灯光。它那样刺眼,光线却冰凉,像一个虚伪、永远没有希望的太阳。 而身后的温度柔软又强大,那层麻木制成的铠甲在碎裂,那些网子被她一路披荆斩棘地撕烂,在她说出那句“受不了”的瞬间土崩瓦解。 他转过身和她抱在一起,慢慢蜷起身子,高大的身体最终缩成抱着双腿的姿态,耸动着肩膀泣不成声。 姜华抱着他,一下下抚摸着他后脑的发丝。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们说他是英雄。” “可他再也不会保护我和我妈了。” 迟野给姜华讲他和迟涛那些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竟然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讲完。 他刚刚亮起的眼睛又暗下去,心间淅淅沥沥下起雨。 原来两个人交叉的人生可以这么短暂。 可惜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哪一面会是诀别。只能靠命运垂青,让遗憾少一点点。 真的想再少一点点。 “哥?” 良久后,回过神的姜华发觉怀中的身体不再颤抖,小声叫了迟野一声。 他已经沉默很久,许是太过劳累,这两天都没有合眼,又哭到脱了力,就这么在姜华怀里睡了过去。 她低下头看他,少年浓密的睫毛被泪水粘成一缕一缕,未干的泪珠曲曲折折,泛出粼粼光泽。 确认迟野睡着,环抱他的手臂不自觉揽得更紧。 好在他们坐着的是地毯,放平身子就能躺下。 姜华抻来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盖在两人身上,拥着迟野闭上眼,静静数他的心跳声。 - 姜谦推开门,两个孩子睡在客厅的地毯上,身上只盖着一件迟野的外套, 迟野两天没有休息,在医院如果不是他发了火,孩子还是不肯回来睡觉。 他没考虑多久,便选择不叫醒他们,轻轻盖了一床被子上去。 迟野在梦里闻到酒的味道,他睁开眼,和神色疲惫迷离的姜谦对视上。 “姜叔。” 沙哑的嗓音为少年的音色增添了雄厚,姜谦一阵失神,茫然一阵儿猛然想起自己刚刚正在干什么,停滞的手又动起来。 “我不小心碰洒了酒瓶,熏到你了吧?” 姜谦朝他露出微笑,抽搐的嘴角在证明这个笑容有多艰难。迟野张了张口,没有戳穿他。 两人的对话吵醒了姜华,姜谦看到女儿醒来,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随后一个人晃晃悠悠走出门,不一会儿,隔壁姜家院子便传来关门的动静。 “哥。” “小华。” 他们同时说话,迟野没有看她,意识到两人躺在一起,苍白的脸上萌出两团浅淡的血色。 “洗漱吃东西吧。” 迟野起身到厨房,一阵水声之后额发湿了一块。姜华去洗漱再出来时,桌上多了两碗面 “小心烫。” 迟野摸了一下碗,用筷子挑起面条,雪白的热气忽地漫出来。 他和以往一样无微不至。 昨晚那个在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男孩成为了只属于夜晚的迷梦。 天亮后他重新生出新的铠甲,更加能迷惑人,也更加坚不可摧。 但前襟残留的泪痕告诉她那不是梦,他眼尾还未完全退散的红痕,依然有绝望的狼狈。 “一会儿我要去医院,你再睡会儿。” 迟野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虽然只比姜华大两岁,却一直当她是小孩子,就连现在故作无事的模样,也是多年来的习惯。 之后两个人一起出的门,迟野坚持要她回家休息。 “我想去看看文姨。” “先去睡觉,睡醒了再看。” “你去睡觉,我去看着文姨。” 迟野拧着眉,只是看着她却不再开口。 他的眉眼始终倔强,姜华突然不忍心和他对抗,只能一个人回到家里。 姜谦看到女儿回来,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 他拍了拍旁边空着的沙发,示意她过来坐。 9、谈心 “你迟叔叔他......” 姜谦哽住,“他不在了,以后你要懂事些,不要总让小野照顾你。” “我知道......” 姜华靠在爸爸怀里,眼睛发涩,却流不出泪来。 这是她第二次面临生离死别,却是切实感受到的第一次。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突然离去,完全剥离出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 想想便绝望。 无能为力的绝望。 “再睡一会儿吧,下午去替小野。虽然我请假了,可我毕竟是男的,除了打个饭也做不了什么。小野是亲儿子,但也大了,你文姨好面子,都不如你方便。” “好。” 姜华听话地点点头。 “文姨待我像女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 姜华站在医院门口抬头看了眼巨大的钟表,日光雾蒙蒙的,明明才下午三点,却像快日落那般昏沉。 她搓着手走进医院,文馨在三楼,她找到那间病房推门进去,迟野不在屋里,单人病房里显得空旷,只有文馨一个人坐靠在床上,目光透过重峦迭嶂,望向极远处的天际线。 “文姨。” “小华。” 文馨转过头,看到她提了下唇。 “冷吗?” 文馨握住她的手,掌心却不如她这个在露天行走了许久的人温暖。 “比赛怎么样?我们没能等到你出来。” “很好,我得了第一。” “那就好。” 眼前这个温婉的妇人发丝微微凌乱,眼圈透着伤红。她曾放下自己的端庄歇斯底里过,而现在眼里的一潭沉静又十分柔和。 “文姨。” 文馨抚摸着姜华缎子似得发丝,她今天出来披散着头发,漆黑如墨色,衬得脸蛋更加雪白。 “不用说了,小华,陪我待一会儿就行。” 迟野半天不见回来,文馨和她聊起迟野小时候的事,对迟涛只字未提。 这几天一直有人来宽慰她,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姜华稍稍安心,静静听着她用柔软的声线回忆那些往昔。 姜华和迟野的童年几乎是重迭的,在另一个人的视角看他们的过去,竟然已经一起过了这么多年。 “小野是个犟脾气,他犯浑你不用忍他,就说我说的。” “他是哥哥,就是要让着你的,不用委屈自己。” 文馨是个好女人,她将迟野教得很好,丈夫常年在外,家里也料理得井井有条。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要承受中年丧夫之痛。 姜华想收回那句话。 老天爷并不公平。 迟野是临近傍晚回来的,中午吃饭时文馨提了一句周记的粥,他就穿梭整个城市去买。 他提着粥进来,看到姜华目光微动,却并没有露出惊讶的意思,想来姜谦和他说过她会来。 所以他手里的粥也是三份,还特意带了特制的酱菜。 “我和你爸爸第一次单独吃饭就是喝的他家的粥,这么多年,味道真是一点没变。” 文馨说完送了一口到嘴里,淡然的眼底风平浪静,似乎真的已经从这场诀别中走出。 “今天晚上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可以,明天我就能出院了。” 文馨坚持要一个人,不用姜华陪。加上她精神确实好了很多,这时执着确实谈不上是闹性子。 他们还是听文馨的话没有留下。 窗外华灯初上,走廊里的定时灯也准时亮起。 “回去吧。” 文馨催了,姜华为她搭上毯子,和迟野一起往门口走。 他们站到门外,文馨忽然叫住他们。 “小野——” “不要和你姜叔叔顶嘴,他都是为了你好,你爸爸不在了,以后你当他是你爸。” 女人眼中的泪意被阴影完美遮挡,她眯起眼睛,又看向姜华。 “小华,你帮我看着她。” “好。” 迟野这两天陪着文馨,差点熬坏了自己的身体。姜谦劝过他几次他没听,他们自动将文馨的话归到这件事上。 “走吧。” 迟野慢慢合上门,文馨一直注视着这边,他突然一阵没由来的心慌。 如果他那时回头就好了。 - 小镇里没有什么夜生活,日落之后便是沉寂的开始。 他们穿越万家灯火,狭窄的人行道都被投上了暖色。 迟野摘下自己的围巾裹在姜华脖子上。 “和我妈聊什么了。” “文姨说了好多咱们小时候的事。” “还有呢?” 姜华吸了吸鼻子,“还说,要我好好照顾你。” “不是。”迟野掏钥匙开门,“她说的肯定是让我照顾你。” 隔壁姜谦不在家,但是灯亮着。 迟野带姜华到自己卧室,郑重地打开柜子,一个单独的格子摆放着一抹亮眼的水蓝色。 姜华脸上还挂着刚刚被揭穿的微红,这抹蓝落在她眼里显得那么清透。 一条长裙,裁剪得当,为她量身定制。 10、“小华,我没有,爸妈了。” “本来想做新年礼物给你的,可是孙奶奶过年不在镇上,只能等到年后。” 说完迟野自嘲一笑:“不过就算是做得奖的礼物给你,也还是晚了一步。” “不晚。” 她拿起裙子在身上比了比,视线中的蓝色慢慢氤氲成一团,充斥满目,犹如眺望天际时那般饱满。 “很漂亮,谢谢哥。” 她不敢再抬头,直到泪水干在眼里。 “回去试试。” “你不过去睡吗?” 迟家没有人,姜华不想让迟野一个人在家,这种时候独自看着空房子,他会难过的。 “过去,等会儿去。” 姜华咬住唇,“那我等你。” 然后她便真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迟野把几天没打理过的家具擦掉浮土,又帮他一起把文馨的床品换了一遍。 “好了。” “妈爱干净,明天她回来,看着能舒服点。” 做完所有他们去了隔壁姜家,姜谦已经回到家,屋里飘开饭香味。 “过来吃饭吧。” 他叫两人吃饭,自己却没吃,等他们吃完又一个人回了屋子。 迟野从姜华手里抢了碗去洗,这次她没有抢回来,而是去找了爸爸。 “爸。你有事?” 姜谦对女儿的眼力很满意,他扯了下唇,关上了房门。 “之后我会供迟野读书。” “好。” 姜华不明白爸爸和自己说这个干吗,难道她还会拦着吗。 “迟野脾气倔,和迟涛很像,也是小伙子了好面子。我怕他犯拧,万一犯了你要给他做工作,他听你的话。”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了。” 姜谦有句话没说错,迟野确实倔,只是对她例外而已,因为被特殊对待久了,她都快忘记了他的本性。 迟野还在厨房,姜华没着急走,又和爸爸聊了些下午的事。 “文馨说的?” 姜谦抽烟的手一顿,皱起眉头,眼中突然萌生焦急。 “是,是她说的。” 姜华疑惑地看着父亲一瞬间变得恐惧的眼神,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快点,去医院!” - 父亲带着她跑出门时,正好撞到过来找他们的迟野。 “姜叔?” 在两人的记忆中,姜谦最是好脾气,十几年都不曾看到他失态过。 然而眼前的男人确确实实面带惊惧,他双唇颤抖,被挤压出的声音干涩生硬:“和我去医院。” 医院已经过了查房的时间,病人不会熬夜,到了晚上整个走廊安静无声。 几道凌乱的脚步突然闯入,打破安静气氛。 迟野撞开门,文馨仰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静静沉睡,对他们发出的巨大噪音没有任何反应。 她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平静得近乎诡异。 一股异样感从心中升起,紧跟着,生长成牢牢攥住他们的巨大恐惧。 “妈?” 迟野已经有了预感,在姜谦状似疯狂地要去医院时,在回想起白天母亲说过的话时。 在他们沉默间,刚开门时只是初见端倪的血腥味悄悄散开。 姜华身侧的迟野向前走了一步,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气,一把拽住了他。 “我去。” 她捏住被子一角,缓缓掀起来。 在文馨的左腕下,彼时洁白如雪的床单此刻被染得猩红,她腕子上的刀痕深可见骨,翻起来的皮肉已经失了血色,所有鲜活都倾注给了那抹红。 文馨到底是个善良的女人,哪怕自己被世态无常伤得千疮百孔,已经决定追随丈夫而去,也不想给旁人带去一点负担。 如果文馨没有要姜华离开,今天晚上陪床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可文馨切断了这种可能,让她彻底与这件事割离。 “文姨。” 文馨一如既往温柔,眉眼平静,仿佛只是在小憩。 姜华惊觉她掀开被子的时间太久,怕睡着的人冷,又谨慎盖好。 “妈。” 迟野不知何时到了姜华身边,他的身影惊动了她的余光。 高大的少爷缓缓蹲在地上,握着文馨另一只手放在脸上。 “妈,疼吗?” “对不起啊,我应该,多和你说说话的。” 文馨不会再回答他。 良久后,迟野摇摇晃晃起身,挡住了姜华眼里的光。 可下一刻,他身子一歪,犹如山峦崩塌,重重摔在地上。 - 根据文馨生前留下的寥寥几句遗嘱,迟野的监护权到了姜谦手里。 迟家是外来户,迟野也不记得自己的其他亲人,早年间的亲戚在他们搬走后几乎都断了联系。 他对着字迹已经模糊的电话本,拨了两个号码都是空号,之后就放弃了。 文馨的葬礼是姜家操办的,白布白灯笼将院里院外隔成两个世界。 不过几天,迟野就从一个家庭幸福的孩子成为了一个孤儿。街坊四邻接连叹气,那些带着同情怜悯的谨慎眼神犹如刀锋,凌迟着他少年的骄傲。 “我没有爸妈了。” “小华,我没有,爸妈了。” 迟野走过小巷来到姜华面前,他低着头,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步,只记得这是他走得最长最累的一次。 11、一辈子 “我妈她......” 迟野动了动唇,可他的理智不允许他说出埋怨她的话。 这煎熬总要有人受的,她已经生养了自己,所以担下这个担子的为什么不能是他。 “算了,这是她的选择。” 沉默中,一股柔软的力量附上了自己的眼皮。黑暗让迟野身体骤然一松,像被顺了毛的猫,激烈颤抖的心脏慢慢恢复平和节奏。 “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 “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会更偏心你的,好不好?” 女孩说得小心翼翼,她说完看向姜谦,似乎迫不及待想在他那里得到一个证明。 姜谦顺从女儿心思。 “小野,一会儿去收拾一下,把东西搬到这边来,我去找人给你打个大点的床。” 姜谦下午出去找的工人来量尺寸,两天时间新床就放在了屋里。 迟野躺在这张床上第无数次醒来,伴着他迷离的那股木头味似乎越来越淡了。 这是第几天了。 哦对,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昨晚小华陪自己补了作业,这次小丫头一点怨言都没有,还说过年不该留这么多作业。 吃过早饭,两个人一起骑车去上学,路过熟悉的街景,早点摊冒出香喷喷的蒸汽。小卖部门口的阿婆过了个年腰似乎更弯了,她那个调皮的小孙子快到上学的年纪,学着小学生的样子大声读他不懂的诗。 世界好像一点没变,又好像变了那么一点。 迟野的父亲身份特殊,对外他只是意外离世。大家对他同情的心情刚起来,就被第一堂课班主任说得话带走注意力。 初三下学期,中考前最重要的半年。 不过一个早晨,氛围陡然紧张起来。 晚上回到家,姜华在院里看到客厅沙发上多出一抹深绿色,她走进屋,发现那是个男人。 男人一身军装,面容坚毅阳刚,看到她提唇笑了笑,目光停在她身后的男孩身上。 她下意识握住了迟野的手,瘦瘦小小的女孩挡在已经有成年男人身形的人面前,居然起了保护的姿态。 “老姜,你这闺女把我当坏人了。” 男人眼里冒出戏谑的笑意,盯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语调悠长:“还是一对小鸳鸯,这小子倒是有福气。” “这是赵叔叔。” 姜谦并不理会男人的调笑,只让两个孩子叫人。 赵云则打量着迟野,目光中不加掩饰的欣赏让姜华眼皮直跳。 她知道如此直白的眼神意味着什么,迟野从小就有成为军人的梦想,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男孩稚嫩而清亮的眼睛,就连她也被感染的多了几分憧憬。 可现在,接连的永别过后,不安却逐渐占据了上风。 果然,晚上赵云则和迟野单独聊了很久,姜华装作无意在门口走了几圈,可是两人声音控制得很好,她一句话也没听到。 两人再出来,赵云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在角落悄悄偷窥他们的女孩,走向门口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他和你,说了什么?” 迟野弯下腰,和她平视,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嘴角带着些笑意。 “赵叔想让我去跟着他。” 姜华心口一凉,“现在吗?” “高中毕业之后。” 她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还有三年。 这是迟叔和文姨离开后迟野第一次露出笑容,姜华不想让他不高兴,到嘴边的话尽数吞了回去。 “小华。” “啊?” 姜华看向迟野,她毫无防备之下暴露了所有情绪。迟野的眼睛如那日一般明亮,又比儿时多了几分温柔。 “舍不得我?” 这种玩笑小时候不是没开过,可没有一次能引起她如此激烈的心跳加速。 “还是担心我?” 还在问。 别问了。 她的脸发热,感觉自己快要流出鼻血。 可迟野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神并未离开,很执着地想从她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别担心,哥哥说陪你一辈子的,嗯?” 一辈子。 那微微上扬的语调撩拨心弦。 迟野说完,送客的姜谦刚好返回家中。姜华跑到爸爸身边,抢着去厨房干活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一声迟野的轻笑。 她心乱如麻,干完活赶紧回了自己房间。 可不想迟野抓住了她的手。 “哥。” “没事,晚安。” “嗯,晚安。” 女孩几乎是跑进屋的,迟野望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良久后露出一抹微笑。 -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中的生活和初中相比不过是更换了风景和人。 段彦臣和他们到了一个学校,但是和迟野不再同班。迟野和姜华名义上是兄妹,也被分开两个班级。 这所高中汇集了周边几个初中的人,已经长成少女的姜华从入学第一天开始人气就很高,她的书桌里经常会出现带着香味的粉色信封还有各种零食,每天早晨她到学校的第一件事便是面无表情地处理这些东西。 “今天就两个呀?” 姜华的同桌齐乐桐一脸羡慕地看着她:“怎么就没人给我送情书呢?” 本来要去自己班的迟野听到有人说“情书”,立刻停住回头,俊朗面容笼上黑雾。 “什么情书?” 12、情书 齐乐桐没看到后门的男生,眼下见他阴郁面色又自觉自己失语,双手合十朝姜华用口型说了句抱歉,然后桃之夭夭。 姜华没敢看迟野的大黑脸,手里的情书却被抢了过去。 “这写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字这么丑,还有错别字” 迟野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晚上放学再说。” 就是姜华转身的空,迟野已经成为了视线里的一个背影,他身姿挺拔魁梧,少年感在这一年中几乎剥落殆尽,又深沉稳重不少,看着确实是养眼。 只是。 此时他周身的气质太危险。姜华捏住眉心,开始发愁晚上放学之后要怎么办。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比死更难受的是等死。 “小华。” 齐乐桐神神秘秘地递给姜华一个纸团。 姜华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秀丽的小脸渐起红云。 「你哥喜欢你。」 这镇子就这么大,加上有初中的同学,迟野家的事早就不是秘密,大家也都知道两人不是真正的亲兄妹。 女孩红了的脸蛋证实了齐乐桐的另一猜想,她满意地眨眨眼,又写下一行字。 「你也喜欢他。」 嗒。 姜华脑子里有根线断了,幸好现在是早读,讲台上没有老师,不会有人责备她走神。 可她也不敢再看齐乐桐的眼神,她低头盯着书上的字,突然发现自己不认得它们了。 两人在学校吃午饭,迟野习惯吃饭前打一会儿篮球,平时姜华都会等他,但是今天中午,她故意错过了迟野的时间。 他打球时频频侧目在观众台寻找,每落空一次眉头便低一分,黑沉沉的阴云积压在眉宇间,眼神透着烦躁,爆发的那一刻他手中的球高高扬起,狠狠撞向篮板。 “不玩了。” 还没结束,前后不过十分钟,他就忍到了极限。 到了食堂更是没看到姜华,要不是下午还有课,他真想把小丫头拉出来揉一顿。 这是准备从那堆情书里挑一个吗?可她还是高中生,怎么能早恋? 姜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不想被迟野问情书的事,也逃不掉要和他一起回家,进的还是同一个门。 “过来。” 吃完晚饭,两个人惯例一起做功课。 迟野坐在写字台前,翘着二郎腿,沾了台灯光线的漆黑眼仁明明灭灭地闪,拉长的语调平白多了些危险的韵味。 “哥。” 姜华迈着小碎步到他面前,想摆出一副讨好的笑脸,可迟野却不给她机会,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他身上刚洗过澡,浴液的清香向炎热夏夜融入一分清凉,她听到自己杂乱的心跳声,空白的大脑变魔术一般,将小纸条上的那两行字循环播放。 “真那么多情书吗?” 迟野咬着牙,姜华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她夸张的。” 他冷哼了一声,却又实实在在被她着急解释的态度哄得目光柔和了些。 有什么办法,他就是拿她没办法。 毕竟是他从小疼大的妹妹,虽然这情愫经时间拉扯不再是原来意味,但那颗唯独对她不同的心却从未更改。 迟野思忖片刻,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自然。 “你还小,考大学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那些男生只是看你漂亮,一个个的其实坏透了,我还不知道这些人吗?没一个是好的,你不要理他们。” 那年秋天,他尚可以对她说以后谈男朋友要经过他同意。可是如今,却连这几句违心话也说不出口。 他又放轻了声音,“总之,不许早恋。” “我知道,不会的,我又不喜欢他们。” 迟野听姜华这么说面容稍稍缓和了些,但他依旧没错过她话里的重点。 不喜欢他们。 可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呢? 迟野脸上还未完全消散的阴云又一次聚起,姜华从面前男孩变脸一般的表情中隐隐有了猜测。 她不敢轻易触碰那个疯狂的答案,她摊开练习册,一遍遍演算公式,好不容易熬过了睡前作业时间,回到房间的她如同一枚被扎破的气球,瞬间软软地瘫在床上。 -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多青涩羞赧,即便表达出来也多隐晦拘谨。 但总有那么几个与众不同的人肆意张扬爱意,抒发他们独特的青春。 谢鄢,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从篮球场看到姜华第一眼,就和所有他认识的人说这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姑娘。 他的喜欢轰轰烈烈,扔在地上可以砸出沉甸甸的动静。一点不吝惜对女神的赞美,那两封被迟野截胡的情书都来自于他。 过了一个周末,迟野才知道自己的妹妹被这么一个麻烦人物盯上。 所以他没同意姜华再去看他打篮球,而是让她先和齐乐桐去吃饭。 “等会儿我去找你。” 迟野替她把鬓角的头发掖到耳后,亲昵的动作引来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13、“迟野,你喜欢姜华,她根本不是你妹妹 谢鄢就在姜华身后,站在她必经之路旁转着篮球,其心思不言而喻。 迟野淡淡扫了他一眼,心里倏地燃起一股火。 谢鄢特意换了身篮球服,看头发好像也弄过。 以为自己皮囊很好?一只什么型号的花孔雀啊。 迟野送姜华到食堂门口,路过谢鄢时姜华蹙了蹙眉,轻轻拉住了迟野的衣袖。 只一下微小的力量,却让男生怔住,继而偷偷扬起了嘴角。他忍着对谢鄢的怒意和被她依赖的窃喜,腕子一转握住了她的手。 换做别人老师看到肯定是要管,可他们不会,连家长会都是同一个人来的兄妹,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的亲昵。 送完姜华的迟野回到篮球场,他的几个同学已经在那等他,而一直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谢鄢属于对方球队。他依旧转着球,依旧微仰下颌玩世不恭,只是眼中明晃晃的敌意太过清晰。 两人间的气氛不对,比赛一开场便卯足力量攻击对方。他们之间团着一股阴沉的低气压,其他人很快察觉,同时也跟不上他们发狂一般的打法,纷纷喘着气退到一边。 青春气盎然的男生有无限的力量和冲击,他们从打球到身体撞在一起,岌岌可危的平稳在迟野进了一个球之后轰然崩塌。 “切......” 谢鄢斜着眼瞟过去,不屑两个字摆在脸上,激起迟野一腔怒火。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皮肉发痒,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鄢这时突然靠近他,一把抓起他的衣领。 “迟野是吧?管得还挺宽。” 随后他压低了嗓音,“姜华真是你妹妹吗?你真拿她当妹妹吗?” 迟野瞳孔骤缩,领口的力量一松,谢鄢大步后退,迟野忽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可为时已晚,只见站在人群边缘的男生用正常的音量叫了声他的名字。 “迟野。” “你喜欢姜华。” “她根本不是你妹妹。”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就在他的拳头要挥到对方脸上前,路过的老师制止了这场闹剧。 一群年轻小伙一哄而散,谢鄢被起哄的人推走,转身之际用口型对迟野说他不会放弃。 “迟野。” 段彦臣拍了下他的肩膀。 “别搭理他,我们吃饭去。” 段彦臣揽着迟野往食堂方向走,两个人刚走了几步,一直劝他的段彦臣却突然停住不说话。 空余树叶沙沙声响。 迟野抬起头,篮球场边缘那道身影藏在铁网和柳树中间,垂眸敛目,紧紧抿着唇,孤单又不知所措。 姜华在食堂没等到迟野,她很熟练地打包好饭菜走在林荫路上,眼看着到了篮球场,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哥,你回教室吃吧。” 姜华把塑料袋塞进迟野手里,他却躲开了。 “我手脏。” “给我,我洗手了。” 段彦臣接过袋子,“我们回教室了,你也赶紧回去,还能休息一会儿。” 姜华看着迟野始终不肯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轻轻应了一声,走进树影摇曳的小路。 “她走了。” 段彦臣碰碰迟野的手臂,他仿佛突然惊醒急切地转过头,盯着姜华的背影舍不得移开眼睛。 - 篮球场上发生的事到底被传了出去,男生传八卦的能力其实比女生厉害得多,短短一天,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迟野对姜华的感情并不单纯。 有人觉得他们又不是真的兄妹,就算是喜欢也没关系。 但这不是唯一的声音,也有人觉得姜华的父亲好心收养迟野,他却盯着人家的女儿。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话,在校园里传得很热闹。 “我就说吧,你哥喜欢你。” 姜华没抬头,听了齐乐桐的话笔尖却顿了一下。 墨色慢慢洇开。 现在已经是下午,迟野中午没来找她,甚至昨晚放学两个人一路上也没说话。 巨大的落差让姜华一阵恍惚,她知道迟野是为了避嫌,毕竟那些带着八卦意味的眼神并不都是善意的。 可是凭什么呢。 她真的讨厌死谢鄢了。 傍晚,红霞弥漫,柔粉色铺遍大地,行色匆匆的路人姿态都柔和。 迟野在离学校一个路口之外的路灯旁边等她。 “哥。” 姜华有些委屈。 “你怎么到这儿了。” 迟野转过车把,“以后我都在这里等你。” 姜华忍着快掉下来的眼泪,第一次到家没理迟野,晚上也没和他写作业。 她在等迟野过来哄自己,为这两天的突然疏远冷落。 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过来问一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写作业,反而在她度秒如年的等待中熄了灯。 姜华的心跟着湮灭的光线一同沉了下去,她伏在案上抽泣,隐忍的哭声让门外的男生几次想进去,却最终忍着没那么做。 14、等他能独当一面 阴雨天,雾灰色的天空沉沉地悬在头顶,乌云低到几乎触手可及,无时无刻不再挤压脆弱不堪的心肺。 两人之间的氛围自那天之后变得很微妙,虽然一起上下学,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打打闹闹。 姜华侧目看向身边的男生,他清隽俊郎的轮廓在阴暗的天际下透着忧郁,明亮的双眼映出阴云,在他平静的目光生出丝丝裂痕。 迟野在转弯时转头看了一眼,虽然只是看身后有没有车,但姜华还是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他的目光并未驻留,在她身上一晃而过。 只是刹那间,酸涩从心口泛开,蒸腾出模糊视线的热气。 “小心!” 姜华走神中差点摔倒,迟野扶住她,可自行车还是压住了她的脚。 “嘶......” 白皙的脚踝瞬间肿起来,女孩眼里噙着泪,拂开了他的手。 疼痛只是催化剂,囤积了太久的委屈让她一下爆发,豆大的泪珠往下落,睫毛湿哒哒地连成一片。 “不用你管。” 姜华自己推着车往前走,离家不过百米,她才不用迟野扶。 可她刚走几步,那个被推开的人却用一双力量更强大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被他打横抱起,还想挣扎,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乖乖的行不行?” 然后她蔫了。 湿黏的小脸忽然落上一滴冰冷的泪,片刻后她察觉到这不是泪,是雨。 姜华抬头的同时迟野的校服也盖了过来,脱衣服再抱起她不过是瞬间。 迟野抱着她往家跑,她的世界颠簸摇晃,耳边充斥着风声。 不多久后一股花香传来,迟野跑进客厅,雨幕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淋雨了?” 姜谦难得回家早一次,看到穿着背心的迟野抱着女儿进来,两人的造型让他很是惊讶。 “小华伤了脚。” 姜谦这才注意看女儿脚踝,又红又肿,像个大包子。 “怎么弄的?” “我没看路。” “我没看好她。” 两人同时回答。 姜谦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去取来了药箱。 “没大事,下次好好看路。” 对孩子的事,姜谦一向不会太过参与,更不会非要有个人承认什么错误,更何况是小事。 他进了厨房,热油里扔进葱花爆炒出阵阵香味,饭桌前的两人面面相觑,姜华眼尾的红晕淡淡的,像被揉开的胭脂,每一撮细腻都诱人想入非非。 迟野到底没说什么。他看到了姜华背景中忙碌的姜谦,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可以撑得起自己心意的底气。 只要再等等。 等他毕业之后去找赵叔,等他能独当一面。 姜华想听的解释没来,已经是第十二天,她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叉,身后的灯又灭了。 她失眠了。 可失眠的似乎不止她一个,门口徘徊的脚步踌躇良久,她都要习惯了那种窸窸窣窣,脚步的主人终于推开了门。 她赶紧闭上眼,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微风扬起雪白的窗纱,入了夜之后,一场小雨不期而至。 淅沥沥的雨滴将一丝微凉带进屋里,迟野关上窗,这是与她疏远的十二天里养成的一个新习惯。 身体的记忆让他无法骗自己,即便是躲着她,他的一切还是会和她有关。 这是已经刻在生命里的爱意,他总会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有种病态的念头,觉得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 姜华再睁开眼已经是早晨,她本来是装睡,却不曾想真的睡着。这一夜仿佛只过了一会儿,他身上的气味缭绕在周围,比窗外的晨雾还要浓烈。 下了一夜雨,窗子紧闭。 她望着倒映出自己影子的玻璃若有所思。 原本以为每晚是爸爸过来关的窗户,看来并不是。 她打开门,同样走出房间的迟野看到自己有片刻的错愕,但幽黑深邃的眸子很快将不合适的情绪隐藏。 他只是和自己道了早安,接下来吃早餐,再也没看她一眼。 昨晚温柔地抚摸她头发的人似乎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他们分管白昼黑夜,毫无牵连。 面前的人冷漠至极,就像只见过几面的人。 青石地面升起袅袅如丝的水雾,女孩的脚步踏乱雾气,伴着裙摆飘起。 篮球场那件事之后,齐乐桐便热衷于将迟野的八卦说给姜华听。 姜华在学校人气高,迟野也不低,只是女生和男生比多少内向些,所以即便姜华经常被人表白,目前也没有谁真的闯到迟野面前去。 每周四下午学校都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迟野在篮球场上奔跑,高大的身材健硕有型,就连鼻尖上的汗珠都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气息。 姜华不喜欢运动,她以前总是会抱着迟野的外套在观众台。而现在,她连唯一的习惯都没理由继续,只能坐在操场边的柳树下,看柳条摇曳。 “小华。” 齐乐桐突然直起身,疯狂摇晃她的胳膊。 “你看那是不是你哥!” 当然是,她早就知道迟野在那儿。 “有人和他表白了!” 15、负气 “什么?” 见姜华反应僵硬,齐乐桐比她还急,又重复了一遍。 “有人和他表白,那女的怎么这样啊不知道你们俩是一对吗?” 姜华被一只大手提起悬在空中,她机械地望去,看清迟野的那一刻,那只手倏地松开,她全身血液似乎都凝住。 他面前站着个女孩,低着头面容殷红神色娇羞,看背影都能觉察到她的紧张。 那女孩算不上胖,只是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五官不是多漂亮,但能称得上秀气。和明艳清瘦的姜华比起来,是另一种风格的可爱。 姜华对这个女生毫无印象,但眼下,她的视线化作锋利的刻刀,在虚无的空气中勾画了无数个那女生的样子。 她离迟野太近了,在姜华十几年的记忆里,能离他这么近的似乎只有过自己。 不知不觉,她已经不能接受别人靠近他。 陷进肉里的指甲还在用力,疼痛感却被破开口子的心脏盖过。 迟野的眉心蹙着,对那女生说了句什么,她的表情并未因为这句话失温,反而又向前一步。 烈日刺眼,姜华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力气,逃似得跑开。 混混沌沌的视线中不断有温热溢出,紧接着又盈满。 肿成桃子一样的眼睛看不清脚下的路,也看不清黑板。 晚上迟野没有在路口等到她,返回学校才发现她的班级已经上锁。 “小华。” 少年嗓音沙哑,他淋了雨,声线透着无可奈何的疲惫。 姜华写字的笔停顿,但只是一下,笔尖便更有力地压下去,眼眶突地燃起猩红灼热的色彩,泪珠一滴一滴掉在纸上。 她真的是非常生气。 气到想咬他一口,问问他为什么突然不理自己,就因为那些不重要又无聊的人乱叫吗? 可是教养和理智一直在劝她。 ——她没有立场气别人和他表白,她该做个乖巧懂事的妹妹。 到当下,终于把她劝烦了。 可去他的乖巧懂事吧,她才不是能忍下委屈的受气包,现在她只想把那些闲的没事的人都打死。 “你出去。” “我不想看见你。” 她负着气,就是不回头看他。 身后的呼吸声从急促到平淡,慢慢远去。 迟野总是这样,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委屈了。 只是她没有看到走向院子里的那个人,在踏碎一地月光后默默红了眼。 - 姜华一个人走进学校,没像以往那样在人潮中寻找迟野的身影。 她刚走到三楼,面前忽然多出一道黑影,高高大大,挡住她的去路。 “有事?” 眼中的窃喜湮灭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谢鄢嘴角露出一抹郁闷的苦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姜华余光看了眼身后,正有许多学生上楼,她不想让谁看到自己在和谢鄢说话,拐进了人少的走廊。 “姜华,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就是输了比赛,有点生气。” 谢鄢看看周围,零星几个人从玻璃门后走过,并没有看向他们。 他忽然又有了勇气。 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血气方刚,想什么便说了什么: “但是我那两封信是真的,迟野就算是你亲哥,也不能管那么多吧?” “谢鄢。” 姜华退后一步,“我不喜欢你。” 谢鄢表情僵住。 “我知道了,那,当朋友行吗?” “也不行。”姜华望向他,神色十分认真。 “当朋友就会有希望,我不想吊着你,也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吊着你,那样挺没意思的。” 姜华没有等他的回答,径直走向教室的方向。 话到这个份上,他不傻就该知道自己怎么做。她当然有男性朋友,但不能是喜欢过自己的。 姜华离开几分钟后,预备上课的铃声突然响起。 谢鄢身体一震,灵魂回到自己身体里。 他收回粘在她背影中的视线,松了一口气,无奈地捏捏鼻梁又笑了出来。 这小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是个挺有脾气的人。 谢鄢回教室的路上遇见了迟野,两个人从不同的楼梯上来,聚在中台一处,互相当对方是空气。 课间操时间,姜华擦完黑板,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对面班级后门上靠着一个人,姜华看到她目色一沉,转头想继续往下走,却被一道怯怯的声音喊住。 “姜华。” 姜华又回过身,神色淡淡地问:“怎么了?” 女生全然不似昨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迟野告白时那样勇敢,带着稚气的圆润脸蛋在听到姜华回话后红艳异常。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打量姜华,极有攻击性的美丽面容,眸光却清淡柔和。 坏了。 怪不得迟野喜欢,她好像也喜欢。 “迟野,没答应我。” 女生扭扭捏捏,姜华猜到了这个结局,但是亲耳听到确是豁达了不少。 “那个,你和迟野,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啊?” “不是。” 姜华以为她要继续追迟野,刚想劝她,就看到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嘴里念着“谢天谢地”。 然后女生眼里亮起星星:“那你考虑考虑我吗?” “啊?” 16、抢夺 女生叫苏笑,上个星期才来的转校生,她不知道迟野和姜华的渊源,只是看着迟野好看才去和他表白。 不过她似乎有点花心,性别定义也没那么死板。 被拒绝之后听说迟野有个青梅,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三了人家,过意不去来道歉,没想到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女。 结果是姜华蓝着一张脸,请假没去课间操,和她解释了半个小时关于欣赏和喜欢的区别。 “了解。” “明白。” 苏笑点着头,表情认真。 姜华扶额:“你真的知道了吗?” “真的,所以我应该是想和你做朋友,对吧?” “对,是这个意思。” 姜华说得口干,苏笑这个姑娘单纯得可以,不过除了花痴点好像也没别的问题。 这时楼下开始骚动,安静的走廊逐渐被打闹声脚步声侵占,上完课间操的学生陆续回到教学楼。 “那你答应和我做朋友了吗?” “嗯。” 姜华拍了拍苏笑的肩膀,一群人回到教室时便看到苏笑开心地抱着姜华。 苏笑性格开朗,很快就和齐乐桐她们也玩到一起。几天后是端午节,她写字好看,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自己写的书签做礼物,提早来学校塞进她们的桌洞里。 只是她没想到,在她之后还有一个男生也蹑手蹑脚地将一封信塞了进去。 - 和迟野疏远后第无数天,姜华走出日光的束缚,望向他的背影,俞渐模糊的轮廓仿佛预示他们快要成为陌生人。 她有想过求助爸爸,姜谦也早就发现他们之间不对的氛围。 但姜谦总是在她提起时含糊过去,姜华身体深处涌出深深的无力感,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湿黏让她窒息,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淡去。 她从桌洞里摸出两封信,一封是苏笑手写的书签,一封是署名的空白信封。 书签被她收进书里小心夹好,此时迟野已经完全离开她的视线范围,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带着各异的表情,青春气息将生命力盎然的绿树也衬得黯然失色。 憋着一口气,她打开了那封信,白纸上用娟秀字体写着一首诗。 齐乐桐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她们同桌一年,这还是姜华头回拆开别人送她的信。 当然,苏笑的书签不算。 读完了那首诗,姜华将手中连痕迹褶皱都分毫不差的信又装回去。塞到一半,那个消失了一会儿的人又出现在隔壁班门口,手里抱着一摞卷子往办公室走。 她目光微动,没有继续动作,而是转手将那封信放进了书里。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同学纷纷露出精彩表情,他们一边看着信封上的署名一边窃窃私语,直到老师进教室才回到座位。 “姜华收了二班一个男生的信。” “那男生秀秀气气的,带着斯文的眼镜,气质和姜华很像。” “恐怕之前说姜华和迟野的事真是假的,他们俩最近不也没怎么说话嘛。” “肯定是假的,林璟和姜华才配。” “咔嚓。” 迟野掰断了手中的笔,锋利的断口划破皮肉,鲜红瞬间涌出,在纸上晕出一朵妖冶艳丽的血玫瑰。 他冷峻的眉眼毫无波动,任由血淌下,甚至那断裂的碎片还扎在肉里。 “迟野。” 段彦臣皱着眉头扒开他的手,把笔扔到一边。 “你有病啊!” 他可不是有病。 迟野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布满凛冽暴戾。 段彦臣被他阴冷的目光弄得一愣,仅仅片刻,面前的少年化作一阵疾风,大步走向门口。 五班教室传出起哄的笑声,原因无非是站在门口的人正望着教室中间看书的女孩。 林璟得知姜华收了自己的信惊喜又诧异,想都没想便冲到她们班门口。 姜华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拆过的信封,那其实是苏笑的,但被林璟误以为是他的。 已经过了中午,姜华还留着他的东西,看来传言不假,她的的确确收下了他的诗。 他是唯一特殊的人。 这个认知将他的心猛地提起来,少年第一次萌动便有回应,紧张之余也给了他继续往前走的底气。 他在周围人的注视中走到姜华旁边,秀气的脸犹如火烧,绯红漫到耳根脖子。他默默给自己打气,盯着她的手想要握住。 可林璟未能如愿,来自身后的巨大力量险些捏碎他的肩膀。 伴着周遭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清瘦的少年身体被暴虐地掀翻在地。 那人如此暴躁疯狂,犹如一只发狂的狮子。他痛得五官挤在一起,紧握成拳的双手毫无知觉,浑身骨头像被折断一般疼痛。 罪魁祸首的少年气势汹汹地站在人群中,毫无温度的双眼睥睨着脚下的男生,两条肌肉紧实的小臂绷起坚硬的线条,环绕的青筋高高凸起,脉搏跳动激烈。 “迟野!” 姜华叫住迟野,他高高扬起的拳头捏得咯吱响,顿了片刻,又软软落下。 那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她,有错愕,有悲伤,有缱绻,比以往任何一次对视都复杂。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姜华毕生难忘的事。 ——他毫不顾忌地到她面前,抱起她大步走出教室。 17、我喜欢你(甜) 前一秒她还在他眼底的漩涡中挣扎,下一秒她被彻底吸进深渊。 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强势的动作将她纳入怀中抱起,没有再看地上的人一眼。 迟野抱着她到校门口拦了一辆车,司机开得飞快,路过无数次的风景被拉成纤长的线条,刻在姜华氤氲成雾的瞳孔里。 十几分钟后,她坐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 迟野背对着她站在门口,肩膀急促起伏,手上青筋一鼓一鼓地跳动。粗重的呼吸中压抑着哽咽,矜持的少年丢了沉稳,被惊恐压断最后的理智。 他给门上了锁,落锁的声音清脆,惊得姜华浑身一抖。 迟野这才转身过来,在床边站定。 姜华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的腰,她有感觉迟野在盯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目光沉重而滚烫,她只要稍有抬起的念头便会被灼伤。 未久,他的喘息渐渐平稳了些,弯下腰一点点向她迫近。 挺拔健壮的影子倾倒下来,悬在她身体上方,双臂撑在头的两侧,占据她的全部视野。 “你收了他的情书?” 迟野已经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善。可姜华没有回答他,皱着眉头想要躲开的样子充满不耐,往日那双见到他便暖意盈盈的眸子如今不肯看他一眼。 他自作自受。 他活该。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看着她面前放着别人写的诗,又想到那些情意绵绵的话都被她看去,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别走。” 迟野钳着她的腕子把她拽了回来,姜华被压在他身下动弹不得。 沉默僵持中,他的呼吸再次沉重,脸上泛起一片异样的红。 强烈的气息朝姜华袭来,她逐渐察觉出一丝危险意味。 他轻轻吞动着喉结,她挣扎了一次,失败,又一次,还是失败。 而她用尽浑身力气的抵抗连迟野的目光都未能撼动,更不用说已经和成人无二的壮硕身体。 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迟野不再是那个会和她分糖果吃的小男孩。 他有成年人的伟岸高大,也有能完全压制自己的力量。 姜华终于不再挣扎,她缓缓掀起眼帘,和他对视的那一瞬,迷茫讶异猛击她的心脏。 迟野眼尾微红,一圈薄光笼罩下睫。 那般委屈,无力,还有些许愧疚。 她记忆中的迟野是个骄傲恣意的少年,那年他端着模型枪和自己说未来时的眼神明亮自豪,仿佛全世界都能被他眼中的光照亮。 那个迟野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只可惜他的锋芒终究随着父母的离世而消失。 客厅的电话开始响,姜华大概猜到是老师联系了爸爸,爸爸又打来家里。 先起身的是迟野,他动作快得没有让姜华看清自己的脸。 姜华感觉到异样,她脖子上蓦地多出一道水痕,顺着雪白的皮肤蜿蜒进领口。 她望着那道痕迹一时茫然失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迟野终于回来,他规规矩矩坐在床边,脸上挂着做错事的懊恼神情。 “我明天,去给林璟道歉。” “如果你喜欢他。”迟野喉咙痛得像有刀片划过。 “如果你喜欢他,只要不耽误学习就行......你不是要考A大吗?暑假开始你的专业课就多了,不要因为他影响你的未来。” “迟野。” “啊?” 他自顾自地说着,木然的眼神空洞失焦,全然没发现姜华叫的是自己的全名,语气还那么认真庄重。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 “......” 迟野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几变,想张口又不知要说什么,让姜华看了着急又委屈。 “你还不明白?我生气不是因为哥哥不再照顾妹妹,而是我喜欢的人,突然不理我,突然要和我划清界限......” “我今天是故意把林璟的信放进书里的,但是之后我又让他的同学还给了他,如果他当时回到班里,就能知道信已经不在我手里。” “我桌子上的信封是笑笑装书签用的,没舍得扔才放在那里。” “笑笑是谁?” 迟野忽然问她,任何一个人名都让他紧张不已。 “是苏笑。” 姜华本以为解释到这里就可以了,毕竟苏笑那个小花痴还和迟野表白过,虽然是乌龙,但也不至于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 可她错了,事实就是她想的那个不可能。 迟野迷惘又不安的目光透着可怜,她又无奈地说:“她就是那个在篮球场和你表白过的女孩。” “她没和我表白。” 他皱着眉头尽力回忆那个人,“她只是说我长得好看,听说她和很多人都这么说,男的女的都有,不止我。” “我知道。” 姜华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话,她已经见识过了。 跑偏的话题没拉回来,不过好在,迟野迷惑的侧重点冲淡了此前的忧伤氛围。 他从震惊中缓过神,藏在身后的手掐了自己一下。 “你刚才说......” 明明是他问的,飞快捂住她嘴的人也是他。 “你别说,别说,等会儿我。” 说完他跑了出去,跑向自己很久没回过的家。 喜欢这种话怎么能让她先说出来,应该让他来表白啊。 18、“你等等我,等我有资格的那天。” 隔壁院子的大铁门在关了半年多之后终于打开,上次来这里还是大年初一那天,他来拜祭父母的灵位。 地板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家具盖着白布。迟野环顾毫无人气的屋子,眼中出现曾经其乐融融的残影。 回忆如同利箭伤人,他眨了眨眼刻意不去想从前的事。 径直走进文馨生前的卧室,从她梳妆台前的抽屉里抱出一个小铁盒。 盒子里放着一枚素圈戒指,是迟涛送给文馨的第一个礼物,不贵,意义却非凡。她舍不得戴,开玩笑和他说过这是爱情的象征,以后送给他未来的媳妇,能保佑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拿着盒子想也没想就回了姜家。 当他掏出那枚戒指摆在姜华跟前才发现它有多普通,和她明艳的外形一点不搭。 但他还是厚着脸皮递过去了,朴素的戒指就如同现在的自己,没有价值,甚至拉丝的表面都不会发光。 可这是他唯一拥有的,真正属于他,又能代表爱意的东西。 他真的,已经没有别的了。 “小华,我喜欢你。” 他执着于自己要先对她表白,刚才她说的话他只收下了那份狂喜。 “你等等我,等我有资格的那天。” 他把戒指放在她手里,小心翼翼的姿态刺疼了她。 素圈戒指静静躺在手心,迟野的局促全都写在眼底。 “等我毕业了,等我——” 迟野的话没能说完,一抹湿润而柔软的触感忽然贴上他的脸。 轻轻一碰就移开,身边的人小鹿一样灵活地溜走,他盯着摇晃的门,愣愣地抚上脸颊,被她唇瓣吻过的皮肤炎热炙烫。 - 这一天只能请假,姜谦到家时已经临近中午。 客厅静悄悄的,凭经验判断,房门关着,那么就说明两个孩子的屋里都有人。 姜谦轻轻咳嗽了一声,迟野那屋先有了动静。 男生从屋里出来,看到他,眼中生出一道心虚的光。 “姜叔。” “怎么突然回家来了。” 迟野低着头,“我和一个同学,闹了点矛盾。”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他朝姜华的屋里看了一眼,然后用不经意的语气提起了文馨留给自己的那笔钱。 迟涛和文馨已经去世一年半,他被姜谦收养也有这么久。 姜谦做生意,家境殷实,还住在老镇上不过是因为怀念逝去的妻子。 自己家的条件自然不能和姜家比,可到底也算不上穷。父母给他留下的钱够他上学生活,他也想用这笔钱来出自己的学费生活费,只是姜谦从来不许,每次都神色淡淡,将话题一带而过。 果然,姜谦听他这么说,眉头随即现出两道折痕。 “姜叔。” “我马上就要成年了,你工作忙,我自己可以。” 往常看到姜谦如此神态他肯定止住不说,但是眼下不同,他等不到自己真的成人那天,他喜欢姜华,怕她从自己身边溜走。 他想维护自己脆弱的自尊,但却要用其他的理由,否则若是真相被摊开,那些他曾经少年意气的岁月会变得可笑荒唐。 他便不得不承认别人口中所说的自己都是真实的,一直以来的介怀也会显得更加讽刺。 姜谦望着他,年过五旬的人,轻易将他的心思看穿。 他看着迟野长大,深知这个孩子随了他亲爹的性子。 倔强固执,还有点认死理。不过也许就是这样真诚的性子,他才会和迟涛成为朋友,现在成为迟野的养父。 “小野,我拿你当亲儿子。” 一句话道出了自己的态度,他默默喝茶,接下来如他所预想,迟野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 文馨留下的钱够迟野用,但自己既然选择抚养他,便不会在意一个孩子的花销。 “等你毕业之后,” 姜谦又说起学校的事,简单问了两句,结合老师说的,把事情的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姜华突然推开门。 “爸,哥是因为担心我才推了那个男生的,明天,我们去给他道歉。” 姜谦一眼就看到姜华脖子上多出的红绳,用红线细细编织,她之前分明不爱戴首饰。 绳子下面挂着什么他并不好奇,有的事家长越掺和越乱,装傻倒是好的。 他秉承着这个观点,只叮嘱了一定要好好和同学道歉。 而迟野的目光因为姜华的出现而剧烈颤抖了几下。蓝白色的影子进入视野里,撩起深色眼底的波澜。 特别当他看到那条红绳,才降温的脸颊又被心头重新燃起的火烧热。 他立刻猜到领口下有什么。 那里藏着另他欣喜的秘密,独属于他们两个的。 19、高三 第二天一早,林璟走到离学校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一辆自行车突然刹车停在了他面前。 他看到迟野和姜华,眼神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是来干吗的。 “对不起。” 不过猜到归猜到,从迟野口中听到这三个字还是忍不住惊讶。 眼前的迟野身材健壮颀长,望着他的眼睛毫无情绪,这样一个人认真道歉的模样也有些吓人。 “林璟,对不起。” 姜华面露愧色,昨天就是怕解释不清才拜托同学还信,可是偏偏就是因为这样出了差错。 “没事。” “也赖我自己,我拿到信了,他中途被老师叫走了一趟,晚了点,所以......” 后面的事有点尴尬,林璟没好意思再说。 他默默退后了一步,却在两人离开时望着他们的背影惆怅不已。 - 高中生活繁忙,那天的事很快就被焦头烂额的学习功课掩盖遗忘。 齐乐桐和苏笑追问他们回家之后发生了什么,姜华只说那天爸爸在家,她们想的剧情一概没有。 两人一听没有瓜可以吃也就不再好奇,齐乐桐转而去听苏笑从各种地方搜罗来的八卦。 姜华暗地松了口气,却有些心虚。 其实并不是她有意想骗她们,实在是她和迟野约定过,毕业之前不对任何人讲,大学再公开。 那个早晨之后,他们的关系又恢复了从前的状态。一起放学上学,在其他人面前一切如故。 只是私下,他们成为了情侣的身份。 迟野会在无人处悄悄拉住她的手,潮湿的手心暴露出他的紧张,面容却强装镇定,渗出汗水的眼皮在烈日下颤抖。 姜华笑话过他这副表里不一的样子,但是每次都会招来他的恶意报复。 几回过后她记住了教训,揉着发红的嘴角保证再也不敢嘲笑他。 - 平静的日子到了高三,第一个学期,姜华要离开学校进行专业学习。 集训学校全封闭制,倒是不管手机。 九月底,炎热多雨的南城依旧没有夏末的迹象,高高悬在头顶的枝杈,肆无忌惮地向路人展示自己生命力旺盛的绿叶,花圃里的紫茉莉每晚如约开放。 姜华的书桌被迟野搬到了窗边,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院子的全貌。 墙边的那棵树上有迟野辛苦一晚挂满的红布条。 艳红藏在接近墨色的叶子间,风一吹便缓缓飘动,仿若黑夜中燃起的焰火。 姜华正在出神,迟野走进她的房间,轻轻带上门。 “哥。” 她面前摊开的书本上印满了迟野看不懂的音符。 他们马上就要分开了,整整三个月。 学校在和他们相邻的城市,虽然路程不远,但是因为时间紧张,专业考试前不出意外姜华不会回家。 迟野眉心微拧,清俊的眉宇间生出一丝忧郁。 姜华静静端详面前的人。 又是一年多,岁月将他们浣洗一通,十九岁的迟野本就比同龄人成熟得多,他的面容上再也找不到青涩的痕迹。 她倾心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柏,牵着她的手浑厚有力,他们之间不只隔着身高差,还有未来不同的路。 这次分别只是进入不同轨迹前的序曲,他们想要真的在一起,这些就必须接受。 她摸挲着高低错落的音符,两个没说一句话的人,却默契地想到了一起。 临走前姜谦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支手机,嘱咐女儿每天晚上都要给家里打电话,如果不方便,就算是发短信,也要让他们安心。 就在一家人收拾东西准备去临市送姜华的前一天下午,姜谦突然接到了京城那边打来的电话,而后一脸歉意地找到了女儿。 “我今晚要去京城,不能送你了。” “你顾叔叔那边有急事,不过他说等你去那边上大学一定补偿你。” 姜华倒是不在意,反倒是迟野,因为姜谦的突然离开紧张起来。 毕竟是姜华第一次离开家自己生活,他恨不得把这三个月的饭都给她带上。 “哥,我们怎么拿?” 姜华坐在一堆杂物里,反而衬得她小小的。 “我需要这么多东西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搬家。 姜谦不在,迟野还没有驾照,他们只能选择公共交通。 这种情况下一人一个行李箱是最理智的,更何况姜华确实用不到那么多东西。 “宿舍限电的,这个用不了。” 姜华把吹风机拿出来,惊讶地发现下面还藏着一个吹风机。 只不过比前一个小了点。 “你怎么连吹风机都要拿两个啊?这些都是哪来的?” “第二个是小功率的,没准你可以偷偷用。”至于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小物件都是哪里来的,迟野有些无辜地望着她:“它们不都是你买的吗?” 姜华平时喜欢买些小东西,有时候也并不一定用,但是迟野却都记住了,以为她欢天喜地扛回家的都是需要的,所以收拾了十几个大包。 最终,误会解除,光是把多余的行李放回原位都忙到了晚上。 此时姜谦已经离开家,姜华挑挑捡捡,最后确定带的物品只装了两个箱子。 干完活之后两个人也没了做饭的心情,他们去学校附近吃了一碗面,回家时晚霞散尽,星光铺满归程。 20、男朋友 姜华的宿舍是四人间,其他三个人都来自和她不同的城市。 她们都是家长来送,唯独姜华,来的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人。 有个阿姨好奇问起这个小伙子是她什么人,姜华抿嘴一笑,柔软的目光望向正在努力做卫生的男孩。 “他是我哥。” 然后接下来几个人聊天的内容都是在夸迟野,明明也是孩子,却能为家里人分担照顾妹妹。 姜华心里暗暗得意,嘴角忍不住翘起。 “说实话,他是你男朋友吧?” 趁着家长去买生活用品,一个短发女生朝姜华眨眨眼,她话一出口,立刻被另外两人疯狂肯定。 “我也觉得是,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对,我哥才不会对我这么好,他只会和我抢电脑,还威胁我不许告诉我爸妈。” 说这话的女孩妈妈不久前还在感叹自己家儿子只会捣乱。 姜华看看身后敞开的大门,有些心虚地过去关上。 迟野亦不在,他和另外三人的家长一起。 虽然他只比自己大两岁,但的的确确很多时候都在承担大人的角色。 这三个女生的言语神色并未表现出恶意,只有属于青春期女孩浓郁的好奇。 姜华突然觉得无所谓,索性利落承认了,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对,也是我从小一直长大的邻家哥哥。” 她的话让舍友们兴奋起来。 听着不间断的叽叽喳喳,姜华佩服起她们超凡的幻想,几个家长回来才终止了这场热闹的讨论。 去食堂的路上,迟野往后看了几眼,而后摸摸自己的脸。 “我脸上有东西吗?” 姜华偷偷提唇,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没有啊。” “那她们看着我笑干吗?” “你看错了,她们是第一次出门太激动了。” “是吗?” 还好,迟野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在食堂吃过午饭,下午他还要乘车回到南城,宝贵的时间他还不想浪费在不重要的事上。 “食堂里的菜还可以,你如果要出门,记得和人搭伴一起。” 大城市不比南城,这里人很多,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连带着戾气也重。 一个男生从他们对面走过来,他看到姜华,目光瞬然一怔,而后露出一个笑容。 迟野的脸倏地黑下去。 好吧,刚才那些只是他的借口。 其实他是不喜欢某些人打量姜华的眼神,仿佛多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迟野买的是天黑前最晚的一辆车,两个人在教室后身的小亭子里坐了整个下午。 进学校的第一天,其他学生都在忙着收拾行李或者添置生活用品,没有人有他们这样的雅兴过来欣赏风景。 所以小路的尽头始终不见有人涉足,他们也一直没有人打扰。 当满园金灿灿的向日葵迎着日光慢慢转向西方,两人先前的话题突然戛然而止。 没了交谈的声音,蝉鸣和风声才被发觉。半晌后,迟野站起来,漆黑的眼睛紧紧盯住姜华。 “好好上课,我先走了,你考试前我过来找你。” 说话间,他转身的动作忽地顿住,低下头有些局促。 “这回说话算话,真的,我会等到你考完,你一出来肯定能看到我。” 迟野声音很小,那些呢喃出的字句像是一只只在啃噬姜华心脏的蚂蚁。 他抱了抱她,两个人在学校正门分别。 迟野一个人回去没有行李,他特意乘坐公交车,一路默默盯着窗外看景。 这里的每一道风光都将代替他陪伴姜华,他想记住这个幸运的地方, 迟野离开后不久便是晚饭时间,同宿另外三个女孩的家长也在差不多的时间离开。 脱离大人管制的第一顿饭,几个姑娘一起吃得很痛快,过了一个晚上,她们已经彼此熟络起来。 “姜华,你用这个柜子吗?” 短发女孩叫米佳,她指着上面的柜子问姜华。 “用。” 姜华把行李箱打开,准备把当季的衣服放进去。 她抱出几件T恤,刚要起身,衣服里忽然掉出一个纸包。 宿舍其他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这里。 两个床铺靠近门的女孩在低着头看乐理,米佳背对着她,正在往柜门上挂镜子。 姜华悄悄捡起纸包,捏了捏厚度,她觉得里面或许是迟野写给她的信。 她收到过许多人的信,可却从来没有迟野的。 思至此,姜华还有些激动,连同心跳都一同加快。 可当她慢慢打开,里面的东西却让眼神一下愣住。 纸包里没有什么信。 是一迭钞票。 放得整整齐齐。 21、回家 文姨留下的钱是由姜谦保管的,这件事姜华知道。 难道爸爸把钱给他了? 或者是他自己出去打工了? 她不自觉摇了摇头,怎么会呢,爸爸不可能在迟野还在上学的时候就把钱给他。而他也更不可能出去打工,迟野的所有课外时间除了睡觉几乎都给了自己。 给迟野拨的电话没有通,火车上信号不好,她只能等着,等迟野回家打给她。 晚上九点,寝室的大灯已经关上。 每个人的床头都亮着一盏幽黄的小灯,即使还没有正式上课,大家也不愿放弃睡前的学习时间。 也就是这时,迟野终于来了电话。 姜华从床上跳下去跑到走廊,她推开尽头的小窗,淡淡的青草味迎面而来。 “你给我钱干吗?” 迟野并不意外她的问题,“你一个人在外面,多拿点钱没错吧?” 姜谦对孩子们的零用钱一向大方,作为高中生的姜华手中富裕得很,她现在只是担心迟野把生活费都给了自己,姜谦又出差不在,他该怎么办。 那头的沉默在迟野眼前勾画出一个眉目间尽是愁容的小丫头,他无奈笑了笑:“这是我之前没用完的,我也不至于不给自己留钱,再怎么着也不能在你回来之前饿死自己啊。” 姜华搓了搓鼻子尖。 “瞎说,我可一点钱都没剩。” 闻言迟野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储物柜,嘴角抽搐。 “你当然剩不下来,要不然那十几个大箱子怎么来的?” “讨厌,不搭理你了。” 姜华被迟野说的面色微红,她虽然说不理他,电话却没有被挂断。 节奏平缓的呼吸轻薄如纱,迟野不由握紧了拳头,嗓音泛起滚烫的沙哑。 “想我了吗?” 他的话像一记重拳,猛地击在她的心口。 “嗯......” 又是一阵安静,迟野看了眼墙上的表。 “回去睡觉吧,太晚了。” 挂了电话,姜华轻声缓步地回到宿舍。 她以为她们三个睡了,可不想一抬头,三个人六只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她。 “去和情哥哥打电话了吗?” “有没有你侬我侬呀?” “没有,是,是我爸。” 姜华在舍友的打趣声中爬上床,她满脑子都是他那几句话,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紧紧捂住狂跳的心脏。 - 学习的日子过得很快,夏末一晃而过,几场秋雨过后,蝉鸣逐渐消失,朦胧雨雾泛开凛冽的冰凉,死寂降临整片大地。 窗户上结了一层水汽,一只白皙的手掌附上,拨开短暂清明。 看了三个月的风景,今天到了告别的时刻。 “姜华,我们京城见。” 米佳和姜华想考的学校是同一所,三个月相处下来,两个姑娘已经成为好朋友。 她们拥抱了彼此,在宿舍门前留下一张合影。 “希望我们还能成为舍友。” 告别室友,又和米佳约定好,将来不管有没有上同一所学校都要在京城相见。 出门前,姜华换上了厚厚的呢大衣,拉着行李箱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本来姜华考试前不会回家。 但是今年的考试日期比往年晚了一点,集训结束和正式考试之间有一周的空档,正好利用这个时间缓解考前焦虑。 火车开车时和到站前她都给迟野打了电话,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自己明明听了十多年,却因为分开的这三个月而有了紧张感。 这段时间他们一次也没有见过,每次迟野说周末要过来姜华都会阻止他。因为正常情况下,高三每周只休息一天,她不想让迟野唯一的休息日奔波在路上。 下车前十几分钟,姜华瞄准时间去了一趟洗手间。她将被汗水冲淡的眉毛重新描了描,梳理平整头发,看不出经历一场旅途的风尘仆仆,她还是精致的姑娘。 车站外,少年立在巨大的支柱下,幽黑双眼望着汹涌人潮。他们似有心灵感应一般,隔着千百张脸,千百双视线,遥遥相望。 迟野脸上露出张扬不羁的笑意,他笑得十分开心,感染了略带离别惆怅的姜华。 她跑到他面前,南城的细雨片刻之间便沾湿了两人的头发。 迟野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拉杆,趁机捏了下她的脸蛋。 “瘦了。” “姜叔在家里做饭呢,回去吃。” 寒暄显得生疏,他们从来不说那样的话。 迟野到路边拦了一辆车,宽阔的背影被细密雨线遮盖得稍有朦胧。出租车上放着怀旧的港风歌曲,靡靡之音流畅婉转,哄得人昏昏欲睡。 姜华刚开始还欣赏风景,过了会儿便也看倦了。 迟野心疼她消瘦的脸蛋,故意让她靠着自己,果然没多久她就闭上了眼。 22、初吻 layuzha iwu.xy z 南城已经是一片冬景,下着雨的小镇,四处都弥漫着潮湿寒冷。 姜华深呼吸一口气,沁入身体一阵撞击心肺的冰凉。 厨房亮着灯,传出暖暖的鸡汤味。姜谦提前赶完了接下来半个月的工作,准备和已经放了寒假的迟野一起陪女儿去省城参加考试。 “好好休息一周,我们提前两天过去。” 姜华点点头,捧起碗喝了一口鸡汤。姜谦先吃完饭,他们听到他在屋里打电话,说得好像是订房间的事。 “哥。” 迟野抬起头,姜华瞟了眼姜谦紧闭的房门,目光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凉。 “你还高考吗?” “考。” 迟野垂下眼帘,继续剥虾皮,清理虾线,放在她碗里。 “你大学报道,我会送你。” 但也仅此而已了。 “好。” 姜华喝光了碗里的汤,收拾碗筷的手和迟野碰在一起。 “我收拾,天冷了,别沾凉水。” 迟野自然地从姜华手里接过了碗,不多时厨房便响起水声。 姜华在屋里等迟野来找自己,可他被爸爸叫走了,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到凌晨都没出来。 她只能先洗漱躺下。 快要睡着时感觉到门响了一声,明亮的客厅不知何时熄了灯,少年屏着呼吸来到她床边,望着被子下起伏的线条目光一软,轻轻坐下-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开启了考前放松模式。 姜谦每天带着两人出去兜风,晚上回家姜华会练一会儿专业,但是绝大部分时间一定不用在学习上。 五天时间,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姜谦平时工作忙,能这样陪着他们两个的时候不多,就连姜谦自己都打趣,现在算是体会到了儿女双全的感觉。更多类似文章:ririwen.com 很快,一周时间过去,回南城是姜华一个人,去省城变成了三个。 姜华订的酒店离考点很近,考试那天姜华早早到了考场,在隔壁教室和几个女孩一起换上了沉重的礼服。 化妆师把长长的黑发束在后脑,一顶极小又精致的王冠让姜华看起来像中世纪的公主。 迟野在姜华视线过来时不自然地错开了眼,他颧骨泛开红潮,热量辗转至耳根。明明紧张,明明羞怯,却要装作无事,只是一双目光波动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出卖他。 考前休息的那一周,让姜华绷紧了三个月的神经放松到最佳状态。 进考场之后迟野和姜谦便不能再跟着,甬路两旁坐满了等待的家长,他们寻了个安静的座位,和迟野一左一右坐下。 难得一见的好天气,白云游走于湛蓝色的天幕,日光描出他们轮廓明朗的影子。 “什么时候走?” “送小华报道之后。” 迟野如实回答。 这个话题在之前几年都无人提起,毕竟迟野的选择意味着分离,和聚少离多的生活。 听到他的回答姜谦久久不答话。 沉默点燃迟野心底的恐慌。他惧怕那些即便刻意忽略也无法抹去的现实,会成为压倒他们之间亲情的稻草。 而最怕的,还是他挣扎半生,最后却与姜华形同陌路。 “姜叔,我有空就会回来的。” 此时他小心翼翼的,眉眼间都是忧虑。 姜谦活了大半辈子有什么看不出来,他其实早就知道迟野和姜华的关系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只是他们没有影响成绩,没有闹别扭,他也不想去管。 早在妻子车祸去世那段日子他便看透了人这一辈子,纠结的事少一点,活得才会简单舒服。他生意繁忙,没办法长期陪在女儿身边,但最起码,他可以不去成为打在鸳鸯身上的棒子。 “小野。” “你和小华的事我不想管,不想拦,也不想帮,结果如何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又聋又瞎,除了经济上,其他的我爱莫能助。” 教学楼门口,第一波进去的学生已经陆续走了出来。 他们一出门,立刻围上去一群家长问东问西,交谈声吸引走了姜谦的注意力,他也过去等着女儿,走了一会儿之后迟野还在发愣。 这是 这算是答应他了? 他之前最担心的就是姜谦这关,压住心间的狂喜,他跑到姜谦身边。不一会儿,捏着裙摆的姜华出现在楼梯上。 她走出大门,眼前急匆匆的人流朝她奔来,这一刻仿佛记忆重现回到三年前。 她的少年果真没有食言,即便跨越时光,也如他所承诺那样,始终在原地等她- 几场考试结束,离除夕不过还剩三天。 姜华去培训学校看成绩时手都是抖的。 她捂着眼睛,一点点张开手指。 先从下开始看,名字都是陌生的。越往上心跳越快,最终停在一个极靠上的位置上。 她还看到了米佳的名字,比她还要靠前。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这回专业分数算是稳妥了,她兴奋地圈住迟野的脖子跳到他身上。男生一愣,也惊喜地抱着她转了几圈。 “我成功一半了!” 姜华被迟野举高,他第一次仰视她,无数星辰在她明亮的眼底闪烁。 她眼中沁着笑意,弯弯的眼睫无比温柔。 然后他怔愣着,如同着了魔一般,轻轻吻上她的嘴唇。 23、“怎么还要跑呢?”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刚碰到就分开,却让两个人都愣住。 姜华的眼神从茫然到惊愕,又立刻反应过来这周围也许会有人,急切挣扎想要摆脱他的禁锢。 而罪魁祸首竟比她更惊慌。 迟野失神松开了手,让毫无准备的姜华一下跌到他胸口。 “唔......” 硬邦邦的胸肌硌得她生疼,眼尾冒出生理泪水。 迟野却还是那副表情,一脸懵懂的模样甚至有几分可怜。让姜华反思是否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或者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两个人正僵持着,姜谦走了过来。 他停完车去买了几瓶水,错过了精彩的一幕。 “怎么了?” “没事。” 两个人错开眼,谁都不敢再看谁。 - 临街的楼房窗户已经贴上火红的窗花,年货大街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姜谦的车穿城而过,小镇上的年味更浓,只有姜家和迟野家的院子冷清,成为了热闹中为数不多的异类。 他们放下行李就折返回市区,各种年货塞了一车。 后座也被塞得满满的,姜华看着直摇头。 到最后迟野坐在副驾驶,姜华凑合挤在后座上,看着前面宽敞的两人满眼幽怨。 “好了,基本都是你的零食。” 姜谦见女儿噘着嘴,从自己卧室的床头拿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 很厚,姜小姐很满意。 然后迟野趁她不注意,把自己的那份也塞到了她包里。 除夕那天,镇上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鞭炮从很早就开始响,吵醒了还想赖床的姜华。 她揉着眼睛打开门,客厅里飘着一股饭香味,切好的茴香拌成盛了一大盆。 电视开着,声音却放得很小,看到她出来,两个正在包饺子的人看向她。 “醒了?” 迟野去洗了手,姜华也去洗漱打扮。 半小时后,他们穿戴整齐,拿着昨天买好的点心水果去隔壁。 小院似乎被时光按下了暂停键,院里和屋里的所有摆设都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迟野偶尔会过来打扫一下卫生,但绝对不会动当初文馨放置的东西,仿佛这样便能劝说自己,他们离得并不遥远。 客厅的柜子上摆着二人的遗像,姜华换掉上面的贡品,迟野开窗通风,然后一起对着遗像鞠了一躬。 回到家里,姜谦已经包好饺子。说不用他们帮忙,迟野便趁着他去厨房忙的空档悄悄溜进了姜华的房间。 “明年你就不会陪我了,对吧?” 姜华抱住他健壮精韧的腰身,脸转过去,热乎乎的气流渗进衣服里,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她听到一声浅淡的叹息,随即头顶便被温热的大掌盖住,几下揉乱了梳理整齐的头发。 “嗯。” “等等我,听话。” 两个人靠在床头,身边的地板投落阳光又消失。 在安静中过了很久,挂在梢头的鲜红夕阳,一点点被地平线淹没。 - 年后,姜华回到了学校。 姜谦公司的大部分事都交给了助理,自己把家里的其中一间屋改成了书房,尽心负责两个孩子的一日三餐。 睡眠不足让姜华时常挂着两个黑眼圈,苏笑她们笑话她是熊猫精,姜华笑而不语,让她们转头看旁边。 夜幕做背景,玻璃和镜子一样明亮。 苏笑看到玻璃里的自己,不好意思地拽拽鼻子,再也不敢说姜华。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头顶飞舞了无数影子,卷子和书本的碎纸片飘飘洒洒,哗啦啦的声音响遍整个校园。 这次是姜华先出来,迟野在她之后,跟着一群人流往外走。 走到他们约定好的地方不见姜华,迟野四处寻找她,姜华却玩心大起,悄悄过去跳上他的背。 “诶——” 可惜迟野没被吓到,他反应过来是小丫头调皮,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按在墙上。 “小华。” 刻意压低的声线,蕴藏浓郁危险。 “你成年了,知道么?” 当然知道,两个月前她就成年了,所以这段时间迟野十分肆无忌惮。 当初轻吻便惶惶整天的人,如今将技术练得炉火纯青,姜华已经快招架不住。 “回家,姜叔在等我们。” 迟野屏住沉重的呼吸,带着灼热温度的视线扫过她颈间的皮肤,姜华不敢再闹,乖乖上了他的自行车。 哦对忘了说,迟野以姜华速度慢耽误时间为理由,剥夺了她自己骑车的权利,换来自己每天美滋滋地带着她上学。 等到了家,姜华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姜谦压根不在家,还给他们留了字条说自己要出去一下,晚上回来带他们出去吃大餐。 姜华早晨心思不在这儿没看到,又被心思不正的人藏到现在。 “你,干什么啊?” 姜华后退,迟野一步步凑近。 两人间总是隔着不紧不慢的距离,直到她碰到墙,他的脸才在视线里慢慢放大。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捏住,从头顶倾落的声音涓涓流淌,却不像他伪装出来的那么善意。 “怎么还要跑呢?” 24、粘腻 半年前的吻打开了迟野的新世界,那个温柔克制的少年一去不复返,成了总是想吃掉她的坏男人。 姜华湿着一双眼睛从他怀里出来,嘴巴又红又肿。 她意识到迟野暧昧的眼神是在盯着哪里,倏地闭紧了嘴。 “别这样。” 迟野抬起她的脸,眼神燃起恶劣的光,语气促狭:“这样让我还想亲。” 那湿软软的小唇瓣汪着水,一定是小时候她吃糖吃多了,否则怎么会那么甜。 他们正在沙发上腻歪,院门忽然响了一下。 迟野像被电到一样忽然坐直,离开她八丈远。 而这一切都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 姜华摸了摸鲜红的唇瓣,眼中泛开别有深意的窃笑。 刚才还挺横呢,也不过如此嘛。 姜谦还不知道女儿已经被拱了,晚上依照承诺带他们去市区撸了一顿大餐。 席间姜谦第一次为迟野也倒上一杯酒。 他一愣,握着杯子的手指边缘漫开青白。 不多久之后,姜谦眨着稍有朦胧的眼睛,透过迟野棱角分明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所以当晚姜谦避开姜华将他叫到了房间,把文馨留下的钱给了他。 迟野看着存折,忍住没将聘礼两个字说出口。 他倒不是怕挨揍,说到底,即便姜谦没有反对,他心底依然有着无法消磨的自卑。 他们说完话,姜谦突然开门出去,姜华一脸不自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小丫头又过来偷听了。 姜华被爸爸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使出撒娇的杀手锏,露出一个无辜并做作的笑容。 姜谦瞪了她一眼,轻哼一声离开了客厅。 仅剩他们两人,迟野的气息慢慢压近了她。 他就像个弹簧,姜谦在他就克制自己,将自己压得紧紧的;姜谦不在他就突然放松力量,一下子爆发出对她毫不掩饰的垂涎。 他们回卧室看了一部没营养的电影,姜华根本无暇顾及剧情,擦不干的眼睛看什么都模糊。到最后她连迟野都看不清,只记得他的吐息有多热烫,勾勒她唇形的舌尖有多撩人。 - 报志愿那几天,家住京城的顾叔带着自己的妻子还有小女儿来了南城。 顾江是姜谦多年的好友和生意伙伴,在得知姜华报考了北京的学校后,专门过来南城提前庆祝她升学。 顾家夫妻有两儿一女,小女儿顾真今年八岁。虽然迟野和姜华她几乎每年都见,但是对于她来说,长相阳刚的迟野多少有些凶,她还是喜欢温柔漂亮的姐姐。 所以迟野和姜华在一起时她总是借故捣乱,对迟野幽怨的眼神装看不见。 “不许去当电灯泡。” 一天早晨,顾江拦住了自家女儿,小姑娘一脸委屈。 “什么是电灯泡?” 她扭着身子问。 “你现在的行为就是。” 顾江早就听姜谦说赵云则想要带迟野去部队,过了这个暑假,两个孩子便要分开了。 每天看着迟野眼睛冒火,再不去把女儿按下,他怀疑迟野要揍她。 顾真幼小的内心受到了打击,当她开始软软地待在一边不说话,姜华便开始心疼起她。 至此,之后迟野和姜华不管是去看电影还是去哪里玩,都会带上顾真。一个星期之后迟野也开始习惯她的存在,小姑娘可爱懂事,他有时也会暗暗幻想一下未来,如果他们有个女儿也不错。 “哥?” 姜华叫了他好几声,迟野终于从三十年后嫁女儿的悲伤中走出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 迟野少有这种表情,他被姜华这么一问也有些尴尬,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把真实原因说出来的,也不会承认自己把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只说自己昨晚没睡好。 开学前一个月,顾家人离开了南城。 此时姜华的录取通知已经送到手里,顾婶原本想带着姜华一起去京城,让她适应一下那边的气候和生活,可是顾叔朝她使了个眼色没让妻子再说。 顾真泪眼汪汪地让姜华和她保证去了京城一定会找她,才依依不舍地和爸妈一起登上回程的飞机。 南城的八月潮湿炎热,仿佛连路人的身影都被热气推搡得直波动。 送完顾家人回家的路上,迟野不经意抬起头,树影碰巧落进他眼里,漾起一丝略带惆怅的涟漪。 姜谦和姜华商量着提早一周出发,错开入学高峰的人流。 这次收拾的行李要比年初去培训时多得多,都整理好之后,姜华的屋子显得有些空旷。 那边的迟野也在整理行装,与姜华不同,他原本就没什么东西,要带的行李也不多,房间基本还是维持原来的样子。 热闹了十几年的家,即将迎来为期不知多久的清冷。 入夜时分,迟野偷偷溜进姜华的卧室,开锁的动作十分娴熟。 可以往一直装睡的女孩却睁开眼,狡猾的目光紧紧抓着手足无措的他。 25、失控 “你没睡?” 打破安静的是迟野一句像是寒暄的询问。 姜华瞥到他抽搐的嘴角,连眼皮都附上了一层细腻的珠光。被抓包的迟野像一只被围堵在墙角的可怜仓鼠,鼓着软乎乎的脸颊不知所措。 她幻想他的双手变成爪子,“噗嗤”一声笑出来。 “几回了?” 迟野乖乖坐到她床边,让她捏脸。 “数不清了。” “我觉得也是。” 姜华靠在他身上,沉稳的心跳声仿若柔和的鼓点,让她十分有安全感。 “今天晚上陪我吧。” 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睡,六年级之后才分开。 迟野本该拒绝她,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声“好”。 姜华睡相不好,这件事他应该再早一点记起来,而不是在他贪心地做了想要陪她整晚的决定之后才想起。 她的大长腿横在他腰上,软软的皮肤和侵入体内的温度让他感到很难熬。 这一夜并不好过,姜华早起惊讶地发现迟野顶着两个黑眼圈,想和他说话却不理自己,还跃过她跑进卫生间,许久都没出来。 - 临走前,几个高中关系好的同学一起相约聚餐。 说起未来,大家兴致勃勃,几杯冒着泡沫的啤酒下肚,每个人的脸蛋都飞上淡淡红晕。 段彦臣去了省城,离家不远,只要他想,每周都能回家。 苏笑在和姜华相邻的津市,只有齐乐彤一个人捶胸顿足,因为她在本地上大学,根本体会不到即将离家的乐趣。 曾经每天都在重复的繁琐生活突然终了,戛然而止的抱怨声,成了青春靡靡的伴奏曲。 说到分别,几人倏然沉默,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迟野和姜华。 “吃饭,吃饭还堵不上嘴。” 苏笑打过圆场,包房里有话筒可以唱歌,气氛终于在段彦臣走调的歌声中回暖。 聚餐的饭店离家不远,小镇的宁静在夜晚才刚刚开始,围着墙壁开放的紫茉莉散发出阵阵幽香。 姜华喝了酒,情绪比平时都高涨。 “顾叔让我去他家里住,但是我想住宿舍,要不然会和同学生疏的。” “而且啊他家的二儿子闹得很,小时候总揪我头发,我才不想理他。” 姜华眨着迷离的大眼喋喋不休,全然没留意到迟野暗下来的眼神。 “二儿子?和你岁数差不多的那个?” 迟野记得他,那人总是仗着比姜华个子高逗弄她。 以至于他们一共见过两回,每次都是迟野把他按在地上揍,真是比顾小真还难缠。 “对啊。” 姜华毫无意识到危险凑近。 她只感到一阵热量灼人的风吹过身侧,接着一下子失重,闭上眼再睁开看到的便是星星。 ——她在被迟野抱着走,男人不说话,只顾闷声向前走。 姜谦那屋的灯已经黑了,迟野瞟了眼黑洞洞的窗户,收回视线的过程中无意划过日历一眼。 还有一周了,一周后姜华便要去大学报道。他虽然陪了她无数年,但之后他就不能再全程参与她的生活。 姜华被他拖着去洗漱,她的酒量真是不怎么好,眼前的迟野都成了两个人。 她笑着去描另一个他,不老实的手撩到他小腹。 柔软指腹隔着衣料轻点,他浑身僵住,双手倏然握紧,肌肉绷起僵硬的弧度。 “小华。” “别闹了。” 姜华听不出迟野压低的语气有多危险,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还像小时候那样跳到他身上。 “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抱我吗?” 迟野无奈地仰起头。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现在和小时候能一样吗? 他咬咬牙。 当恶意侵袭理智,席间不情愿喝下的那几杯酒成了可以发疯的借口。 虽然他很清醒,清醒的能将她皮肤上漫开的每一丝红晕都看清。 一瞬间,迟野反客为主,握住她的腕子。 他有许多年没有这样做,惊奇地发现她的手腕还像幼时一样纤细,仿佛轻轻用力就能折断。 “哥。” 姜华被抓住了手,不情不愿地盯着迟野的眼睛。 湿漉漉的杏眼雾气弥漫,她挑着眉,微微下垂的眼尾无辜又可怜。 僵持着,他额头上的脉搏跳得更强烈,而她还在看着他。 不过几秒,他的理智便被眼中茁壮升起的焰火烧得一丝不剩,抱起她走进卧室。 姜华的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裂开的记忆凑不完整。她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枕头还处于茫然,一阵衣物摩擦,视线里只剩洁白的天花板。 而贴在她身上的也不再是柔软的布料,而是细腻潮湿的肌肤。 一寸一寸铺开,张扬着青春气息十足的男性荷尔蒙。 “嘶,你是狗啊?” 姜华的肩膀被咬疼了,她还没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幽怨地望向他,又被那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吸住移不开眼。 齿痕在圆润白皙的肩膀十分明显,迟野一下慌了神,爬起来捡起衣服几乎是逃着跑出她的房间。 屋外的水声淅淅沥沥地响了许久,有节奏的声音催眠曲一般哄她入睡。 浴室里的迟野仰着头,视线在光晕中游历,冰冷的水流顺着他瘦削的下颌滴落。 姜华的脸总是出现在光里,纯净又惊艳。他不自觉低头看了眼自己发热的身体,眉头一皱,越发觉得自己恶心。 26、大学报道 姜华是被阳光叫醒的,昨晚没拉窗帘,光线直直照到床上,烦躁感立刻驱走困意,她翻下床循着声音到院里,那许久不见的男人立在花圃旁,正看着姜谦修补篱笆。 她差点喊出迟叔,那深绿色的背影太像了。 然而他回过头看向她,姜华的梦也碎在这一刻。 是赵叔,三年未见,他的面容一如往昔那般坚毅硬朗。 他身边站着迟野,朝夕相处的人的确不容易看出变化,迟野的个子居然比赵叔还高,自己每天在他身边该显得多娇小。 热闹的家中因为赵云则的到来反而变得安静。 这一切变化的缘由,不过是因为总爱说笑的小姑娘忽然沉默。 迟野在姜华路过自己身边时握住她的手,而她只是顿了顿脚步,在被人发现前用口型告诉迟野别离自己这么近。 赵云则和迟野聊了什么姜华不得而知,几乎亮了整夜的灯光,成了横贯她心头的一块疤。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倒计时的日历到了最后一页,家里又变成三个人。 姜华干脆利落地撕掉那页纸,然后散开一直垂在后脑的马尾,将长发披在肩上。 她把再也不用穿的校服收到柜子底,换上那条迟野送给她的裙子。 “小华。” 迟野过来时便看到她散着长发立在窗边,身上还穿着自己送的裙子。 他不禁有些怔忡。 她转过身轻轻抱住他,两条手臂化为禁锢他的铁链。 “你有时间要去看我,行不行?或者我去看你也可以。” “在哪里?离家远吗?我今年过年能看到你吗?你会回来吧?” 姜华的问题迟野一个都不知道答案,他有些急了,也顾不上去看看姜谦是不是在家,就抬起她的下颌吻了上去。 离开那天早晨,南城下了一场小雨。 雨丝绵密温柔,衬得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拥挤的路口都十分安静,映在眼中不吵不闹。 姜华在飞机上睡着了,醒来之后第一时间看向窗外,白云已然悬在头顶,视线里是越来越近的地面。 走出大厅,她被迎面而来的凉风吹得后退了两步。正在她抬着头一脸茫然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到了她身上,肥肥大大的,都能垂到大腿。 “昨天京城也下过雨,北方的秋雨很凉。” 迟野淡淡地说着,把衣服给她穿上不算,还动作强势地搂住了她。 “你不冷?” 姜华见他里面只穿着一件短袖,皱着眉就要把衣服还给他。 “不冷。” 出租车过来,姜谦把行李箱放在后座,他很主动地坐到副驾驶,全程没回头看一眼。 以高考为界限,姜谦含糊不清的态度突然清晰,他再也不去管两人之间的事。 迟野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抱着她一路到酒店,而姜华面颊微微发烫,却因他们自然的表情止住了泛滥。 他们提早来一周,姜谦订酒店考虑的初衷是游玩方便。 放下行李,第一站去了顾家。 顾家住在市郊的别墅区,姜谦特意租了一辆车带着他们过去。 顾江常居国外的大儿子带着怀孕的妻子回家小住。靠在丈夫怀里的女人大腹便便面容红润,姜华好奇地摸了摸她的肚子,顾江看到小姑娘和儿媳妇聊天,便和姜谦开起玩笑:“老姜,结个亲家吧。” “老大这胎是男孩,要是你以后有了孙女,咱们就当一家人。” 迟野紧握的拳头在顾江说出第二句话后又松开,坐在旁边看报纸的无辜的顾家二儿子躲过了一顿揍。 可迟野转念一想,姜谦的孙女肯定是自己的女儿啊,他根本就不允许别的可能发生,所以顾江惦记上的是自己女儿? 这家人真行,他怎么这么倒霉。 顾家人盛情难却,一定要留他们在家里住一晚。 姜谦他们不好再推辞,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姜华在家时便整理了一份游玩路线,将一周的时间运用得淋漓尽致,行程紧密半刻都没耽误。 报道前一晚更是住到了学校隔壁的酒店,在别人还在学校里转圈圈的时候,他们已经领了宿舍的钥匙,连行李都收拾了一半。 姜华是第一个入住的,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三个姑娘。 她把从南城带来的特产分给她们,一边做卫生一边商量要如何布置这个即将要住四年的房间。 各种手续办下来,一直忙到了下午。 刚开始迟野还在她身边,后来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短短半天,姜华没有听到迟野的声音,各处都透着不适应。 “哥?” 姜华在楼梯间找到他。 “嗯?忙完了?” 迟野掀起眼帘,虽然没干什么活,可他眼中团着血丝,神色也充满疲惫。 “今天晚上住宿舍吗?” 明天他们便要离开京城,他几乎是用有些哀求的语气问出的这句话。 “不住。” 姜华拿起随身的小包,挽着他走出校门。 姜谦和他们说晚上去吃火锅,在一堆宣传页中找到顾江和他推荐的那个店。 入了秋后,白昼一天比一天短暂。姜华先下来去小商店买了一瓶饮料,一边喝一边寻找迟野。 只见他立在路边,晚霞的薄红歪歪斜斜地投上他的脊背。 随着她出现,迟野低垂的目光亮起,身后像有一只大尾巴,还在摇来摇去。 27、点火 铜锅涮肉味道不错,手切羊肉放进沸汤里涮几下,沾上姜谦精心调制的小料美滋滋。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才过去几个小时,姜华就对着两个男人直摇头。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天爷就不能让谁太舒坦。 姜谦和迟野醉得不省人事,热心的老板帮着打了车,几个店员一起上才把两个人扶上去。 姜华站在酒店门口,脸黑得像锅底。早知道会是这副样子,就不让他们喝那瓶白酒了,原来酒量不行的不止自己。 没办法她只能和酒店的工作人员借来拖车,他们看姜华一个小姑娘照顾两个醉鬼着实不容易,直接把他们送到了楼上。 向人家道了谢,姜华先把姜谦扶到屋里,脱了鞋子袜子,被子搭在腰上,轻手轻脚关上门。 走廊空气滞塞,在屋里待过一会儿之后,已经习惯的酒精味又开始上头,冲得姜华眼圈发红。 迟野比姜谦高得多也重得多,而姜华是典型的南方姑娘身材,娇小玲珑,扶起他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到了屋里,没有合适的角度,更是直接一起倒在床上。 她伸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大口喘息,极速起伏的胸口在男人眯缝的眼中波动起迷人幅度。 在她视线之外的地方,那双本该微醺的眼睛慢慢淡去伪装,薄雾笼罩之下的沉沉墨色冰冷而危险。 迟野身上穿着一件牛仔外套,她伸手去解他的扣子,想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面对一个已经昏睡过取的人,姜华根本没想太多,直接转身压在他身上,一颗颗解开扣子。 这还不是最难的,难的是给他脱掉。 他太重了,姜华推不动他。正要放弃想主意,一直昏睡的人却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不过片刻之间,带着酒气的吻便盖上唇瓣,舌尖灵活地向里侵略,急切掠夺她口中的空气。 姜华的大脑一片混沌,身体短暂一凉也被他的体温遮住。 怎么会这样? 迟野不是喝醉了吗? 那现在算什么呢,这样有技巧的吻,是本能的吗? 直到大掌附上胸口,手掌温度熨烫皮肤起了烧灼感,她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着寸缕。 “......” 迟野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略带狠厉的吻却忽然变得温柔。 她每每燃起的希望都被他在恰当好处的时机掐断,弥漫在空中的酒精透过皮肤渗进血液,一点点,侵蚀掉她眼里的光。 迟野探下去摸索,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既好奇又惊讶的体验。看着她身子扭来扭去,双目氤氲迷离,他心脏狂跳,湿黏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 姜华浑身僵硬,她不抵触,只是害怕。 害怕他身体的异常变化,还有自此而来的暧昧和情欲,将她熟悉的那个迟野越推越远。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松,献祭一般仰着头等待他下一步,迟野却忽然停住,连呼吸声都一并消失。 他抿着唇,面颊微红,支撑在她身侧的小臂力量坚硬,所有欲望都攒聚在眼里。 “我吓到你了?” 与她身体紧密贴合的部位存在感强烈,而他本人的语气谨慎仔细,巨大的割裂感让姜华恍惚失神。 她的沉默被他当成了默认。 迟野倏地从她身上离开,同时扯过被子盖住她的身体,以免自己忍不去看,再被迷了眼。 现在还不行。 他额头的脉搏突突跳动,仿佛身体里有一团火,因为他的突然清醒不满,从而泄愤一般地汹涌燃烧,狠狠灼烧他每一束肌肉和骨骼。 “迟野......” 姜华去拉他的手,暗示已经很明显,她用行动告诉他自己愿意。 他应该顺势和她水乳交融,可他却逆着心,触电一般弹开。 但他赤裸着的身体似乎让他的坚定没有说服力。 他红着脸披上外套,没时间系上扣子,露出线条嚣张的腹肌线条。 “我回去睡觉了。” “这就是你的房间。” 姜华叫住他,红扑扑的脸颊又羞又恼。 她好像是误会了自己,迟野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说:“那个,我没那个。” 屋里本来是有的,但入住的时候姜谦的眼神实在太凉,吓得迟野扔了。 这个理由可以信服,姜华脸色缓和了些,但目光里的委屈依然在。 大学开学在即,她一不是小孩子,二又不是不愿意,可他每次都不肯突破最后一步。 “小华,你还小呢。” 他每次都这么说。 “你睡这儿,明天要是姜叔问,你就说那屋水笼头有问题,或者空调有问题,和我换了房间。” 说完迟野走向门口,离开前还叮嘱姜华要早点睡觉。 在他走后,姜华发呆了好一会儿,身上湿粘的感觉让她极不舒服,洗完澡出来辗转半夜没睡着。 第二天早晨,迟野提着早餐过来找她。 姜谦宿醉之后胃不舒服,说自己不吃饭,在屋里待着没有出来。迟野买的卤煮和炒肝,两个人安安静静吃饭,中间姜华打开电视,肥皂剧充当背景音,气氛总算不再僵硬。 “我们今天就走了。” 迟野望着她,苦笑着:“所以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28、分别 他不对,他讨厌,但是生气别过夜,特别是马上就要分开。 她的冷冰冰的神色会成为往后日子里的一根刺,每到深夜无人时反反复复狠戳他柔软的心口。 听迟野这么说,别离的伤感瞬间替代那点微不足道的小脾气,姜华鼻子一酸,眼圈被热气灼得鲜红,下睫饱含水珠,滴在迟野手上几滴。 “哥。” 姜华扑进迟野怀里,迟野盯着外面蓝白分明的天空,忽然想起南城的天。 被云雾眷顾的小城,似乎少有这么明净澄澈的天气。可见即使是一片天,也有阴晴不同。 他十分怀念他们曾经一起上学的路,从院子望出去方方正正的天,还有每逢年节都挂满红灯笼的巷口。 过去十几年中的每一天,每件事,似乎都能在记忆中找到姜华的影子。可今后,他和姜华便不能再分享相同的风景。 说不失落是假的。 但是他的小姑奶奶都要哭得背过去气去,他还能说什么。 “不哭了,我休假了会来看你。” 迟野抹掉她的泪珠,姜华哭到打嗝,磕磕巴巴地问他是不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有骗过,迟野说在她身后便会一直跟着,说等她便等她。 在她面前,他从没食言过。 姜谦将租借的车还掉,又和顾江打好招呼照顾女儿,回到酒店离原定好去机场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他们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时间还很宽裕。 两个孩子昨晚换了房间,他先去找迟野。 敲门没人应。 他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冷笑,随手搓搓小胡茬。 他养的猪,果然去拱他种的白菜了。 活了半辈子,姜谦其实也有那么点叛逆。 他虽然觉得迟野这孩子不错,但到底也得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自己还有岳丈这么个梦魇。 想着他便转身朝姜华的房间走去。 因为行李都放在这个房间,他出门前特意要了一张房卡。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虽然不需要拿什么东西,但是可以用来吓唬他们呀。 “叮——” 房卡快速在门把手下方贴了一下,紧接着姜谦立刻推开门,一气呵成,半秒都没耽误。 呦呵。 离得挺近。 抱得也挺紧。 “姜叔......” 迟野站起来,眼见着晃了晃。 姜谦也不想干什么,只是返老还童的心思想逗逗他们,可现在看着宝贝女儿对着迟野涕泪连连却完全不说想自己这个老父亲,姜谦还是酸成柠檬精。 “有什么事想说?” 迟野吞吞吐吐,望着姜谦精明的眼神,又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遭。 他关上门,讨好谄媚地请姜谦去到另一间屋,在姜华想跟出来时又给她使眼色让她回去。 “姜叔,其实我们,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先前姜谦只是允许两人有发展,但迟野却没有将在一起的事告诉他。 迟野知道姜谦心里明白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同,但是他知道归他知道,自己没有正式说,他大可以装傻。 现在看来,姜谦果然在装傻。 但是也能清楚地看见,在听到他坦然告知那一刻,姜谦眉眼中的神色有了松动。 之后姜谦的态度好了许多,甚至还叮嘱了一些他去部队之后的事。 迟野压着狂喜摆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关上门的瞬间现出原型,手舞足蹈地去找姜华。 “你和爸爸说了?” “嗯,他同意了。” 迟野心中庆幸,自己的父母还是了解姜谦的。他们曾说过,姜谦这个人最忌讳在他面前说谎,一定要真心换真心。 现在他迈出了最难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要自己配得上她。 他们没有让姜华送,理由是飞机时间比较晚,她一个小姑娘太晚回来不放心。 姜华在校门口和爸爸还有男朋友依依惜别。 想着现在他们是光明正大的男女朋友关系,姜华偷偷看了姜谦一眼,抱住了迟野的腰。 迟野身体一僵,好巧不巧,他抬起眼便和姜谦的视线对上。 还好对方只是淡淡瞟过。 一点纵容,就助长了本就居心不良的人的欲望。 迟野扶着她的后脑俯身,姜华也顺势抬起头。 两瓣唇轻轻贴合。 一吻结束,出租车后面的玻璃已经关上。 迟野一直回头看着后车窗,姜华的影子缩成尘埃大小,终于看不见。 他黯然伤神之际,身后一道锋利的眼神冰刀一般射向他。 车里的冷风开得太低了。 他这么安慰自己。 29、思念 小情侣开启了异地恋生活,每晚靠煲电话粥来缓解思念。 不过这种情况没有维持太久,一个月后,赵云则又去了南城,迟野本来就不长的头发剪得更短,姜华只听他口中的描述,尽力想象他的样子。 迟野走得那天早晨姜华没有课,她在琴房心不在焉地按下几个和弦,一个不和谐音突兀地响起。 接起电话,他的背景有些乱,并不像每晚入睡前那样安静。 姜华惶然地看了眼日历,突然开始想念那些可以打电话的日子。 “你到了那边......” 肯定不能每天打电话了。 “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嗯。” 迟野轻轻嗯了一声,蒙了一层晨雾的朝阳有种朦胧的美,他如释重负般地靠在墙上,虽然马上就要连姜华的声音都听不到,但他却从没像今天这么轻松过。 “小华。” 他将话引到了另一处。 “我送你的那件白色大衣,记得穿。” 说了几句话,姜华听到那边有人催他,唇瓣随即被咬得发白,团团热气包围住眼眶。 “我走了,亲我一口。” 混不吝的声音再姜华眼前画出一张笑容恶劣的脸。 可也变魔术一样的,已经摇摇欲坠的泪珠又干在了眼里。 姜华左顾右盼看看周围,飞快地亲了一下手机话筒的位置。 电话那头传来得逞的笑声,这个临走前的最后一个电话,就结束在她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中。 接下来三个月,姜华没有收到关于迟野的任何消息,他初到那边时发来的唯一一条简讯,她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深刻到连时间那串数字都曾出现在梦里。 年初因为专业考试分开那些日子好歹还可以打电话,而现在确是真真切切将他从自己的生活中剥开。 “小华,我用一下你的书。” 姜华朝室友点点头,又躺回床上。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宿舍里一早开始便很热闹。 大门敞着,其他宿舍的人偶尔来串门,不出意外这种热闹会一直持续到晚上。 但姜华始终没有融进其他几人欢快的氛围里,她对所有娱乐活动都失去兴趣,往日爱笑的脸上笼罩阴郁,因此还意外得了一个冰山美人的外号。 “小华,送你报道的那个男生真是你男朋友吗?” 姜华对铺的女孩手里拿着电话问道,表情尽是暧昧。 “要不是的话你考虑一下班长呗?他从军训的时候就开始暗恋你了。” 姜华已经习惯了,她只能再重申一遍自己有男友,并且是家人已经同意的那种。 学生时代的感情还没有经过现实物质的摧残,最怕的还是来自父母的阻力。 那三个人一听是家人同意的,立刻噤声,先前的疑惑转变成眼神中的羡慕,再也不提班长的事。 “他很忙吗?你们怎么连电话都不打?” 姜华的眼睫一寸寸落下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是很忙,我们发短信。” 见她没有想说的意思,其他人也识趣地不再问。 过了不多久,室友的谈话声继续,姜华闭上眼自嘲一笑,心口像被撕开一道裂痕,隐隐痛感传遍四肢。 她说发短信当然是假的。 为了自己那幼稚的虚荣心,她说了慌,又独自羡慕谎言里的那个自己,如果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就好了。 只可惜她能铸就谎言,却不能给生活一个圆满。 午饭前姜华起来梳洗打扮,看着日历上的月份,她去拿外套的手在半路转弯,从柜子里找出那件始终没舍得穿的白色大衣。 暑假两个人逛街时看到的,当时她觉得贵没舍得买,还是迟野偷偷去买回来放到她桌上。 姜华一边回忆那天的情景一边穿衣服,她的手习惯性地往口袋里摸了一下,却在新衣服的口袋里摸到了异物。 她皱了皱眉。 不是吧。 又来。 她以为是钱,但薄薄的触感又觉得不是。 侧身避开其他人,掏出一张存折。 存折上的数额领她咋舌,她捂着嘴半天没回神,还是因为有人要用柜子碰了碰她,她才愣愣地回到自己床边。 这是文姨留给他的钱,他毕业后姜谦就给了他。 姜华以为他会带走或者留在家中,没想到就这么随意地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怪不得,他临走前的最后一通电话里特意提到这件衣服,可惜当时她的一颗心被分离之痛占满,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别有用意。 她摩挲着封面的纹理,迟野残留的体温也隔着时光和她肌肤想相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训练场上,迟野忽然抬起头看了眼天空。 混沌的日光逐渐被云层包围,大地陷入昏暗。 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声,第一场训练结束,说完解散,他直直走向宿舍楼。 30、追求 姜华低头走在甬路上,她将自己包成粽子,围巾将巴掌大的脸蛋挡得只剩一双眼。京城的冷风刺骨,在南城小镇长大的人依然不能适应。 临近寒假,苏笑的学校已经考完试,比她们提早放了假。 两个女孩一商量,她先来京城找自己,再一起回家。 突然,她鼻尖一凉,跟着顿住脚步。 下雪了。 她伸出手,眼看着一片六角的雪花融化在手心里。 南城的冬天少有雪,特别是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几乎看不到。 她走到校门口的功夫,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踩在上面有些滑,回过头再看自己走过的路,印着一串由远及近的清晰脚印。 时间才下午三点,周围却像即将入暮那般幽暗。 天空灰白低沉,一层层厚重的云压在头顶,浓稠的压抑冲进身体,姜华捏着围巾,耐着性子等窒息感消退。 学校的路灯适时亮起,柔光照进姜华眼中,让她一阵失神。 四年前的冬天,南城初雪,迟野也曾站在路灯下等她。 那天的雪远不及今日的大,却依旧飘飘扬扬地给灯光镀上一层朦胧,也落在他的肩膀头顶。 灯火勾勒出的清俊侧脸多了一丝萧索,她就在那样盯着他看,永远看不够。 “姜华。” 人声打断了她的回忆,迟野的脸扭曲了几下又如风一般吹走。 姜华颇有几分不悦,看清叫她的人是谁眼中又微微露出无奈。 大她两届的学长方启明,两个月前一场的专业晚会后便像打了鸡血一样追她,即便她已经说过自己有男朋友,可因为男朋友没有出现过,都被他自作聪明地当成了借口。 “你要出去?” 方启明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就是到门口接一下朋友。” “朋友”两个字随即让方启明警铃大作,难道姜华真有个校外的男朋友?什么专业的,能不能配上她。 “我陪你吧,今天天气不好。” 虽然姜华不知道天气不好怎么就得需要人陪,可路是大家的,谁都能走,方启明愿意跟着她也没法赶走他。只能不再说话,同时加快脚步,尽量和他拉开距离。 苏笑从火车站直接打车到学校门口,她提着和自己身材严重不符的大号行李箱,毛茸茸的贝雷帽顶积了一层白霜。 她看到姜华目光一喜,紧接着视线移到她身后,又立刻燃起警觉的火苗。 苏笑与方启明对视,电光火石之间敌意骤起,她挽过姜华的胳膊,用自己挡住她。 可惜了。 没挡住。 还差一截。 苏笑很懊恼,要是再长高点就好了,可是没关系啊,她气场两米六呢。 “我们住哪儿呀?” 苏笑当看不到巴巴跟着两人的方启明,姜华一心想着要带她去吃那家铜锅涮肉,根本没留意身后脸黑得像锅底一样的男人。 “我订好了酒店。” A大旁边,当初和迟野还有爸爸住过的那家酒店,姜华办手续时才惊觉方启明居然还在跟着,而苏笑坐在沙发上和他大眼瞪小眼,两条小腿兴奋地晃悠。 “学长?” 方启明刚刚一路上脑子都没闲着,想着自己要是能拿下这个女生,让她帮自己说话,姜华对自己的抵触应该就能小一些。 “你们要去哪吃饭,我带你们去啊。” 可他看错了苏笑,他们南城一中出来的人是有革命友谊在的,她怎么能允许别人挖迟野的墙角。 她一点机会都没给方启明,不仅如此,还说了不少他们高中的事。 方启明听着听着也明白过来,姜华说自己有男友应该不是假的,只能找个借口讪讪离开。 “还是你行。” 姜华发自内心地感叹,苏笑望着冒出热气的铜锅搓了搓手。 “那当然,我要吃六盘肉。” - 苏笑吃得太多,不负期望地得了肠胃炎。 适逢姜谦在京城出差,他听说女儿的朋友生病也过来探望。 “要不今年别回家过年了,反正小野也不在。” 迟野过年不回家,今年家里只有两个人。 在姜华的记忆里,两个人过年只在三岁以前才有过。 但那时的她还是个小豆子,记忆也模糊得不行。所以她几乎不记得有过冷清的正月,也就这两年迟叔和文姨不在了,三个人才显得安静些。 “顾叔叫我们去他家里过年,你想去吗?” 姜华下意识就想说去,但余光里苏笑苍白的病容提醒着她这里还有一个肠胃炎病人。 苏笑来京城是特意来找她的,总不能让人家一个人回去。 但事情在一天后迎来转机,苏笑的小姨生了孩子,她的妈妈和爸爸过年要去外婆家,委婉地问她是否可以留在学校过年。 此时苏笑正陪着姜华在顾家做客,顾真喜欢可以陪着她玩的姐姐,接完这个电话苏笑也就顺水推舟地留下了。 “小华,你真好。” 苏笑握着她的手,“我还没住过这么豪华的别墅,也没捏过这么软的小姑娘。” 姜华嘴角一抽,不管多少年,她都不懂苏笑的脑回路。 周一姜华回学校考试,虽然顾江说把司机借她,但是考试周时间紧张,她还是选择留在宿舍过夜。 苏笑来陪她一起挤宿舍,同宿有一个本地的姑娘放假前回家住,姜华和她打过招呼后苏笑就睡在那个女孩的床上。 晚上姜华看书时随手把手机按了静音,手机屏幕无声亮起也浑然不觉。 “小,小小小华!” 苏笑猛地拍了下她的肩膀。 “电话电话,是不是迟野?” 31、约定 姜华按下接听键的瞬间,电话也随之挂断了。 她眼中的惊喜和希望遽然熄灭,剩一团冰冷冷的死水。 “说不定就是推销电话呢,不一定是迟野的。” 苏笑安慰姜华,可是她越说声音越小,许是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 然后她沉默了,书桌上的小闹表滴滴答答,牵动心跳的频率也加速。 她们都知道这通电话就是迟野打的,归属地的城市是姜华这一生还没有到过的地方,更没有什么熟人。 只有迟野,只有她心心念念的迟野在那里。 之后整晚姜华都没再说几句话,她刚开始还看书,发现什么都看不进去,努力几次也就放弃了。 苏笑躲在被窝里和齐乐彤发短信,每次转头看她都是一声悄悄的叹息。 - “没通?” 见迟野插着兜走过来,何超坐在草坪上笑呵呵地望着他。 “嗯,快考试了,应该是在复习。” 紧跟着落在远处山峦的目光忽然变得柔软,像是想起什么,“她每次都这样,从小到大都是乖学生。” “行了,知道你的小青梅成了你媳妇了,瞧把你尾巴翘的。” 迟野对何超的打趣不以为意,甚至越听心里越美。 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女朋友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姑娘,还有她生得娇艳,比明星还好看,总有一天他要在他们面前显摆。 对面的何超说着说着突然噤声,随着他目光落下,一阵寒风也适时吹来。 “有人能打电话,挺好的。” “还没联系她?” “没有,我凭什么联系她,又不是她的什么人。”何超故作轻松地一笑,捡起扔在地上的外套,“我就看着你谈恋爱就行了。” 第二天晚上何超也没去打电话,他把时间让给了迟野,让他多和女朋友聊一会儿。 姜华早早地看完书,到昨天那通电话差不多的时间,她的心被提在半空,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心房流淌,脸色每一秒都更加苍白。 她直勾勾盯着手机,许是哪位神明听到了她在许愿,铃声竟真的响起来。 姜华屏着呼吸,对面没人说话,几秒过去,呼呼风声中漏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她忍不住捂住嘴,任由热气攀升的眼眶肆意泛开红潮。 “哭了?” 迟野缓缓收平嘴角,眉心挤出两道浅浅的折痕。 两人远隔千里,他无法将她纳入怀里安慰,深深的挫败感让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没。” 没有什么要寒暄的,迟野手臂早就用力到青筋暴起,但他神情小心翼翼,任何一句显得生疏的场面话都不敢说。 万一什么话说的不对,让小丫头一个人偷偷去哭鼻子,或者钻几天牛角尖,他得心疼死。 “没有人追你吧?” 憋了半天,姜华憋出这么一句。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迟野抬起胳膊,手腕抵着额头,气得笑出声。 “你想什么呢?我的战友们取向都正常。” 姜华听着他磨牙的声音脖子一凉,一阵慌乱,樱粉漫上两颊。 这时另外两个舍友回到卧室,伴随着她们推开门的动作,一股寒风涌入室内,姜华打了个寒颤,从床上探出头。 走在最前面的女生没注意到她在打电话,看到她眼睛一亮就开始说八卦。 “姜华,我刚刚看到方启明了,他还在和我们打听你的事呢,我们俩可什么都没说,够意思吧?” 她一口气说完,根本没有给姜华拦她的机会。 女生说完摘了包,挽着小伙伴的手去了隔壁。 姜华撇撇嘴,电话那头从她们进来就没再传出过动静,此刻她背后那种凉飕飕的感觉更甚,好像有一双阴冷的眼睛穿越山峦河谷直直戳到她身上。 “我说怎么问我这个,原来是自己有啊。” 迟野的声音掺了三斤醋六斤柠檬,拌在一起味道实在说不上多好。 姜华想笑又不敢笑。 “我没理他,都说了有男朋友了,他还不信。” 她柔柔的撒娇,迟野心里的酸意到底被她的刻意讨好压下去。 “过了年之后,我去看你。” 他悠悠道出口的话落在姜华耳中却仿若惊雷,她直起身子,用谨慎又不可思议的语气问他:“真的?” 迟野迟疑了片刻。 “嗯,我一定去。” 赵叔说的,训练营的第一名可以拿到两周假期,为了这个承诺,他必须搏一搏。 但这些他都不会告诉姜华,他希望她活得简简单单,不要为任何事劳心费力,更不想她担心自己。 如果被她知道,肯定不管多想见自己都会告诉他尽力而为就好。 这个小丫头啊,她总是这样。 “会很麻烦吗?” 果然,她的理智又占据了上风,迟野说不麻烦,即使狐疑,她也在雀跃的推波助澜下默认。 “大概什么时间呢?” 迟野望着光秃秃的梢头,梧桐叶的影子从记忆中溜到眼前。 他眨了眨眼,幻影消失。 “春天,北方的春天。” 32、重逢 “和小女朋友聊完了?” 何超在迟野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可眼前的迟野一改往日随和,对他视而不见,直径掠过他走向操场。 他身上带着股子蛮力,仿佛身体里积蓄的力量一下子迸发出来,一圈一圈没命似的跑。 “行了。” 何超和几个人一起把他拉下来,迟野累到脱力,肌肉紧绷的手臂被人握住不能动弹,一下子摊在地上。 汗水顺着黧黑的皮肤流淌,他眼里一片赤红,眼神露出凶光。 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姜华从小就惹眼,她模样出众,长大之后更是追求者无数,他还能回想起她的书桌,曾被各色的信封堆满。 哨声响起,几个人一起回到宿舍。 训练营坐落在深山里,人迹罕至,倒是能见到许多城市里没有的飞鸟。 天黑之后的山区很安静,浓云覆盖住大片天空,如同一张墨迹晕染不均的纸。 月光倾撒柔软光芒,云层勾出金边。 山风清冷,刺进出过汗的头皮,让人不由得打起寒战。 洗漱过后,迟野躺在床上,拿出放在枕下的照片。 何超不放心他,偷偷探身上来,正巧看到照片里巧笑盈盈的女孩。 迟野见他看到,也不再掩藏,大大方方放到床上。 借着一盏台灯的光亮,几个小伙子围在一起,除了迟野外的人眼中都露出惊艳的神色。 “你女朋友?” 另一个人说:“我爸怎么没有一个生了漂亮女儿的朋友搬到我家旁边呢?” 他这句话让另外几个人躁动起来。 “首先你爸得有个朋友,他还得有个漂亮女儿,还要正巧成你的邻居。你做什么梦呢?除了有个朋友都是小概率事件,迟野是撞大运了,不像我,二十年除了我妈妈奶奶姥姥,连女生的手都没摸过。” 七嘴八舌的讨论,让迟野更想他的小女朋友。 那个含糊听到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明,他在脑子里想象了无数个方启明的形象,梦里都是他得了第一休假去找她,然后把什么明按在地上暴揍。 第二天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迟野的变化,本就认真的人像上了发条,仿佛用不完的力气都发泄在训练上。 时间久了迟野的事也传到大家耳朵里,对他冲冠一怒的做法都表示肯定,但每个人都出奇一致的对他下了战书,说绝对不会给他放水。 终于到了验证结果这天,迟野险胜何超,拿到了第一名。 赵云则看着操场上那群青春气爆棚的年轻小伙子十分满意。 他信守承诺,大手一挥,亲自给迟野批了两个星期的假期。 此时已经是第二年的四月,迟野和姜华别分半年。 那次夜晚通话之后,迟野基本每周都能给姜华打个电话,每个周末晚上的时间她也都会空出来,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习惯。 这次休假的时间是临时定下来的,之前迟野并未在电话里和她提起。 如今看着假条的人眼中生出一丝别有深意的狡黠。 假期和学校放假重迭,他不准备将休假的事告诉姜华,想直接去京城给她个惊喜。 不过他也不能直接一头扎过去,万一姜华不在京城,自己扑空就成了笑话。 于是他先和姜华通了电话,又联系了姜谦,确定她在学校,才踏上了去京城的火车。 迟野所在的小城位置偏僻,从山里辗转到县城,火车站也并不显眼。 这里的车站一点感受不到急匆匆的氛围,他看着站前的牌子,只有几辆慢车到京城。 在卧铺上躺了一天,迟野终于听见了到站的广播。 他轻装简从,牛仔裤白T恤,背着一个没装满的背包,里面只带着两件换洗衣服。 从车站出来直接打车到A大,阳春四月,一夜之间,路边所有的花都绽放,一路上颜色各异的鲜花,将城市点缀得很热闹。 A大和半年前他来时没什么变化。 迟野走在校园里,阔别学校半年,他失神于浓重的书卷气。 假期的第一天,路上的学生不多,零星几道视线让他觉得不自在。 路过一面擦得很干净的玻璃,他看了里面的自己一眼。 除了更黑了一点,轮廓更硬朗了一些,他和大学生也没差多少。 重新燃起的信心让他火力倍增。 迟野脚步轻快,到她宿舍楼下正好是早晨九点。 一般没课的日子姜华会选择这个时间去食堂吃饭。 他站在宿舍楼侧面,一个不易被一眼看到的地方,静静地等着人出来。 约摸十分钟后,一道洁白的影子从门口晃出来。 姜华穿着白裙,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在姹紫嫣红的世界中纯洁且独特。 迟野愣住,心头涌上的一股冲动揉红了眼眶。 “小华。” 他上前叫了声女孩的名字,她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向他。 33、“美丽的夜晚” 姜华扑进迟野怀里,两人吻得如火如荼。 她完全忘了和自己只差了一层楼梯的室友,那三个人下来看到这一幕都傻了,她们捂着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从迟野和姜华开始打电话的那些日子,她们就知道姜华真的有个男朋友。 原本以为白白嫩嫩的姜华的男朋友也会是个奶油小生,哪成想是这一款的。 嗯,硬汉风? 舍友想出来这个词,两人的热火朝天看红了她们的脸,笑了几声都跑了。 姜华不好意思抬头,她缩在迟野的怀里,颇有小鸟依人的意味。 虽然正值假期,但A大学生数量众多,总有不少人选择在学校度过。 而姜华又是从军训开始就出了名的漂亮姑娘,先前她说有男朋友,除了同宿几个见过迟野的,其他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姜华礼貌推脱的借口。 现在看到她的人无不惊讶,姜华竟然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都在小声和身旁的人八卦。 方启明也没有回家,他和女生那边打听到姜华不回去,作为一个本地人,多少有点私心。 他的舍友带回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给他,他愣着神,半天没缓过来。 “长什么样?” 舍友是个老实人,他回忆迟野的长相:“很高,有点黑,不过长得很帅,人家真有男朋友,你还是消停点。” 说完上床玩游戏了,他没留意方启明的脸,更不知道自己一番劝诫的话挑起了男人的怒火。 方启明按照他说的去了食堂。 假期中的食堂不是所有的窗口都开放,学生也不多,要找姜华很容易。 他一眼就从几桌稀稀拉拉的学生中看到姜华,刚要过去的脚一顿,目光沉沉阴暗下来。 姜华平时并不喜欢与人多亲近,待人礼貌又有距离感,即便是朝夕相处的室友,也处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程度。 原本以为她的清冷是天生的,对谁都如此。可眼下一脸温柔笑意的女孩无疑打了他的脸。 姜华面前摆着稀饭小菜,阔别半年的男人唤醒了被封存的记忆,她忽然觉得周围不是空旷的食堂,而是家里那间狭窄却温馨的小餐厅。 “你喜欢这家的粥?” 迟野喝了一口,他吃东西一向不挑,但依然皱起眉头。 “也不是天天,偶尔也换别的。” “没我做的好吃。” 因为姜华薄弱的胃口,迟野十几岁便练就了一身好厨艺,他也的确有资格吐槽这个不走心的厨子。 “哥。”姜华不自然地移开眼,“你住哪?” 两周时间,还有一周是她的假期,要不是顾忌形象,她真想跳起来。 迟野掀开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却带着别有意外的悠长。 “和你住,行吗?” 他双手交叉在面前,托着下巴望着她。 那目光灼热似火,将她追逐到没有退路。 “行,我去订个酒店。” 姜华拉着迟野到学校隔壁的酒店,一只手先她一步将卡递过去,前台小姐心领神会,在两张卡之间选择了迟野的那张。 房间一直开到半个月后,迟野爱干净,他坐了一夜车,先到浴室去洗澡。 姜华望着眼前的两张床,眨了眨眼,觉得今天的一切像一场梦。 只是。 他为什么还要定标间。 明明她都那样回答他了啊。 - 两个人在学校后面的公园散步时,舍友给她打来了电话。 说是留在学校没回家的这些同学组织了一场野营,明天去登山,晚上住在山顶的宿营区。 “去吧。” 迟野用口型对她说,姜华见状也说自己会去。 “不过能不能带家属?” 她说完对面立刻响起了起哄声,“当然没问题了,你们俩住一个帐篷,提前祝你度过一个美丽的夜晚。” 舍友的声音不算小,全被迟野听到了。 最后那句故作神秘的话太不正经,姜华红着脸不敢看他,却被迟野捉住抵在墙上。 “躲什么?” 明知故问啊,当然要躲。 “怎么才能过美妙的夜晚?我没听明白呢?” 他叼住她的耳垂,她起了一层战栗,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 “你不是一直想去山顶露营吗?” 舍友提到那个宿营地是姜华之前在电话里一直说想去的那个,这次的行程里本来就有这一站,迟野不在乎多几个人。 不对,应该说是正中他下怀,正好借这个机会,告诉所有人他才是有正式身份的那个。 而且这次出游也有些蹊跷,按道理来说,这种事应该会在放假前沟通好,他做过功课,那个露营地的位置并不好占,特别是假期,不提前订好很可能没位置。 突然来这么一出,他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姜华不知道迟野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 “我想,和你一起。” 迟野一愣,从身后抱住了她。 “没关系啊,反正帐篷里就咱们俩。” “一点不耽误我吃掉你。” 34、“加大号,超薄......” 耳鬓厮磨间,迟野忽然停住,他状似不经心地回头,准确地在散步的人流中锁定一张人脸。 居然和他玩盯梢这一套。 这个男的有点眼熟,白天在食堂时他就是这副快噎死的表情。 还没吃饭就要噎死,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联系上这通电话一想,迟野也就明白了。 “小华。” 他嘴角勾起一丝恶劣的笑容,叫了她的名字。 “嗯?” “亲亲我。” 姜华抿了抿唇,踮脚亲了下他的脸。 “不行,得亲嘴。” 她又乖乖地亲了下他的嘴。 但是这次没那么容易走掉,她被困在怀里吻了很久,久到迟野的余光里再也没有那个人。 - 这一夜是平安夜,不见血光,姜华生了一晚闷气。 的的确确是闷气,不能让迟野知道的那种。 清纯如她,一朵素雅的小白花,她该怎么委婉并且不破坏形象地让迟野知道她馋他身子呢? 她暗暗内疚。 自己可真是又当又立。 和同学们约定好十点钟在学校门口集合,两个人吃完早饭才九点,迟野提出先去趟超市。 姜华没有什么要买的,一个人在门外心不在焉地等他。 迟野进去了一下就出来了,他双手空空,好像也没买什么东西。 “你是不是学会抽烟了?” 迟野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烟,“被你发现了,姜叔知道,我和他说了。” 姜华没纠结这个事,她倒是喜欢看吞云吐雾的样子, 但她不知道的是,烟只不过是个障眼法,还有个小盒子在后面放着。 那才是重头戏呢。 迟野心里想。 他早就知道这朵白花长着黑芯了。 - 一辆小巴带他们上了山,宿营地人很多,先前迟野想象的森林根本不一样。 倒也让他放下心,毕竟人多的地方危险少些。 两个男生结伴朝他们走来,其中一个是昨天食堂见到的那个,路上听别人叫他“方启明”。 方启明他们一共租了六顶帐篷,分派给每个人,到姜华手里正好最后一顶。 “哎呀。对不起啊,我刚刚数错人了,没租你的。” 露营的钱是分摊的,不存在谁占便宜。而且本来姜华和迟野是一对情侣,大家都默认他们住一起,可方启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反让面子上有些尴尬。 在方启明的认知里,姜华做不出当众说要和迟野一起住的话。 可是他错得离谱。 “不用了,我们一起住。” 姜华拉着迟野去搭帐篷,已经开始后悔答应舍友一同出游。 帐篷搭好后,原本十二人的小队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米佳?” 米佳也上了京城的大学,因为培训班时两人关系交好,到京城也会偶尔见面。 方启明揽住米佳的肩膀,暧昧气氛立现。 他刻意向周围人展现他们的亲密,闪烁的余光看向姜华,意图不要太明显。 姜华无了个大语。 米佳也察觉出了方启明的不对头,原本笑意盈盈的脸蛋慢慢冷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接触。 她一直没怎么说话,初见姜华也只是淡淡打了招呼。 姜华以前对方启明只是无感,现在却可以用怨恨来形容。 “我们回去。” 迟野拦住了她。 她的舍友还在呢,这么走了不合适,更何况他还想看看那人要干吗? 她们最终没走。 山上有农家乐,订了餐送过来吃完又一起聊天,很快就到了下午。 而米佳全程没有和姜华讲话。 姜华浑身不自在,天还没黑就拉着迟野往帐篷的方向走。 两个人躺在帐篷里看一本漫画书,姜华一翻身手搭在迟野腰上。 一个无意的动作,手下的人身体明显僵住,姜华感觉到有一道火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刚抬头,迟野就翻身压了过来。 硌得慌。 她红着脸转到一边,又被转回来。 “昨天晚上不是挺厉害,一个劲勾搭我?”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昨天没来真的,而他的目光也不像眼下这样危险,缓缓逼近的样子像是要把她吃掉。 姜华捂住脸,闷闷地哼哼。 紧接着她的手被抓住往下面去。 不过她没碰到让她脸红的东西,反而抓到一个硬纸盒。 “我不抽烟。” 迟野咬着牙,笑得很坏。 “你拿出来看看。” 姜华狐疑着抽出盒子。 “加大号,超薄......” 哦,不是烟。 要命,他早晨原来是去买这个了,怪不得不用她跟着。 “你以为昨天晚上我不想?还不是因为回来太晚楼下超市关了,要不我能放过你?” 迟野咬牙切齿,想起硬了整晚的自己,语气颇多怨念。 “今天晚上别想跑,我什么都准备齐了。” 他得意地拍了拍包,然而到了晚上他们还是出来了,因为外面有人叫。 居然是方启明,他把迟野当空气一整天,到晚上却是笑眯眯地请他们出去吃烧烤。 35、“一会儿让你哭” 姜华他们的帐篷离其他人是最远的,她喜静,早晨见迟野把帐篷搭得远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转头想想,他那时候看自己的眼神就不对劲。 如果视线有力量,她可能要就一丝不挂。 那眼神,就像狼在盯着一块香喷喷的肉。 餐桌架在其他几个帐篷中间。 很长很宽,摆满了烤串。 山上不能生火,烤串是从农家乐订的。商家用保温的锡箔纸包着,保持了口感。 这样挺好的,别看姜华瘦,但她其实对吃还挺讲究。这么多年下来,都是迟野惯的。 迟野给她挑了一没放辣椒的羊肉串。 姜华咬了一口,忍不住称赞羊肉味道好。 米佳姗姗来迟,这时大家已经都落座,唯有方启明和姜华身边还空着一个。 他们同时看向米佳,不出意外,她朝着方启明走了过去。 姜华很失意,高三那年冬天,她和米佳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她生理期肚子疼,还是米佳去培训学校门口喊了旁边的老板娘过来,隔着栅栏买了红糖回来给她煮。晚上她们减肥不吃饭,也是两个人偷偷在宿舍泡面,一边吃一边安慰对方不会胖。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为了个人品不怎么样的男人。 值得吗? 姜华突然觉得烤串味如嚼蜡。 方启明笑嘻嘻地递过来一盘土豆,上面洒满了通红的辣椒。 迟野替姜华接了过去,“她不吃辣。” 其他人都看明白了,人家男朋友在宣誓主权。 之前磕过姜华和方启明的舍友也觉得自己眼瞎,过去居然还觉得方启明人不错。 姜华半天都一直在吃不辣的食物,方启明难道看不见。 方启明也不恼,挑了挑眉就把盘子顺势给了迟野。 姜华离开餐桌前看了米佳一眼,对方似乎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眨眨眼,那股奇怪的牵扯感便消失的荡然无存,仿佛只是她眼花。 “你看。” 迟野扯了扯她的脸蛋,抛出的笑容帅气而明媚。 姜华抬起头,心中的郁结忽然消了不少。 山里的夜晚远离灯光污染,连银河都能看见。 星辰铺满整个天空,仿佛要漫出天际。 姜华抬头的瞬间,壮阔的景象,她觉得自己好小,好像要被黑沉沉的星空吸进去。 “好漂亮。” 这些年工业高速发展,即便是南城那样的小城市,能看到星星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提到往昔,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一股热量积在迟野心口,化成浓厚的力度。 “小华。” “等你毕业咱们就结婚。” “行吗?” “然后咱们生个女儿,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迟野总是善于破坏浪漫氛围。 “你这么闲......” 姜华羞红了脸,此时的她也不觉得山风凉了,光想一头扎进水里去去脸上的热量。 “我又没有别的事。” 吃野幽怨地低下头,“不训练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待着想你,从以前想到现在又到以后,那天实在是想得难受了,我就翻字典给我女儿取名。” 他红着眼的模样十分可怜,姜华不忍心再说他,侧身环住他的腰。 “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我真怕啊。” “怕一不注意,你就不是我的了。” 迟野埋在她颈窝,肩膀微微耸动,惶然又伤心的人,和他魁梧壮硕的外形完全割裂,比奶娃娃还脆弱。 他们拥抱了一会儿,风吹的姜华脸疼。 她刚刚流过泪,柔嫩的皮肤被风吹起了一层红晕。 迟野匆忙带着她走回露营地,小路坑坑洼洼,姜华一个不注意扑在他怀里。 “这么急?” 迟野不怀好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暧昧的温热也铺在她耳根。 她突然心跳剧烈,以至于她被抱起来的时候还睁着一双大眼,都忘了移开视线。 “别急,一会儿让你哭。” 姜华装听不懂。 - 今晚的星空很美,不看实属可惜。 迟野撩开帐篷顶,只露出一层防蚊虫的网纱,两个人躺在里面正好能看到星空。 头顶的星辰闪烁飘忽,光线仿佛连成线,织成一张数万光年外的网, 她看入迷,被一只大手拉了一下,顺势靠在他肩膀。 “星星好看我好看?” 迟野挤进她的视线,被星光揉成边缘朦胧的剪影。 但他含笑的眼睛亮晶晶,甚至盖过了星辰的明亮。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轻松,但更多的,还是极力想隐藏却依旧如岩浆般汩汩冒出的羞涩,和与之相悖逆的冲动。 他的影子逐渐挡住所有光。 “行吗?” 她听到他问。 36、融合(h) 姜华躺在他身下时想了很多。 其实可以说是胡思乱想。 从她和迟野相遇那天开始,到青春期互生好感,经历了这么多甜的苦的,到现在他的身体毫无阻隔地烤着她的皮肤,只觉得恍如一场梦。 她伸出手扶住他的手臂,坚硬的肌肉无法撼动,她被他衬得那样小,以至于他情动之时无法抗拒半分。 迟野探了一根手指尝试开疆扩土。 和那次一样,紧致得让他寸步难行,这让他不由得想到其他东西,应该会窒息吧。 水声淅沥,如不是顶棚有天窗,周围的空气都会变得湿哒哒。 江湖睁着一双湿了的大眼,迟野又情不自禁吻上。 “放松点儿。” 语落片刻,异物感消失,他直起身子擦了擦手指,姜华看得清清楚楚,落进来的星光短暂照亮眼前,他手上的水光若隐若现。 那是...... 姜华闭上眼,听到塑料被撕开的声音。 紧接着,那层盖在眼皮上的光再次被剥夺。 迟野很温柔,他忍得额头暴起青筋,也要让她适应。 当刺痛传来,姜华皱起眉,他立刻不动,耐心亲吻她脸颊上的每一寸皮肤,直到她扶着他的胳膊用行动告诉他可以继续,他才完全占据了她的身体。 此时距离开始已经过去了很久,姜华心疼地碰了碰他的侧脸。 “小华,我好高兴。” 她没能回答,兴奋的呼吸随即朝她铺天盖地而来。 迟野没有经验,但却很温柔。他忍得很辛苦,在得到沉默的允许之后,才慢慢开始抽动。 他无意间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帐篷里有异样的热流从两人身下溢出,随即嗅到了腥甜的气味。 意识到这是什么,他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后压制的力量突然失去控制,姜华感觉到他握住了自己的肩膀,刚刚下意识和他拥抱,便迎来一阵前所未有的疯狂冲击。 “迟野!” 女生的尖叫声被封在喉咙里,他的吻是热的,身体是热的,贯穿她的器物更是如同一根烧热的铁。 她记忆里的迟野太温柔,温柔到让她忽略了他每每望着她时眼中独属于男性的危险。 “小华,小华……” 吻的间隙,他失神一般唤她的名字。 大物带出粘稠的花汁,溅湿两人的腿根。 迟野撩开黏在姜华脸上的发丝,擦掉生理泪水,狠狠撞击百下射了出来。 - 星空摇晃半宿,柔嫩的花苞被暴雨席卷,零落而破碎。 姜华盯着那片遥不可及的明亮,目光迷离虚弱。 她推了推他,迟野汗津津的胸膛火热灼手,有力的心跳一下下冲击手心,不知不觉,她被吸引得也和他一个频率。 “休息一下......” 嗓子哑得不像样。 刚开始她还忍,但当青涩的男人找到了门道,她就忍不住了。 迟野倒也听话。 发泄了三回的男人翻身躺回床上,顺便用毯子盖住她。 盖住之前看了一眼。 ——他是真没控制住,昔日雪白的皮肤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红印,他以前可是连她磕一下都心疼半天的。 “还疼?” 姜华掀起眼皮,“你说呢?” 幽怨可怜,迟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不要在男人面前摆出这副样子。 那肯定是不说。 “累了。” 姜华躺到迟野怀里。 他望着头顶灿烂的星辰,组织了半天语言。 “小华。” 回答他的是平稳的呼吸声。 她睡了,浓密的睫毛挂着水光,压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讨巧。 帐篷里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迟野朝下看了一眼,她身下的垫子半红半白,如同妖冶盛开的玫瑰。 看得他目光更软。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姜华的? 肯定不是小时候,也许是青春期伊始的悸动,也许是朝夕相处中的水到渠成。 他真是幸运,第一份心动便有回应,第一次爱上的人也爱他。 迟野用毯子把两人的身体裹住,激烈的心跳始终停不下来,一夜未眠。 - 米佳从姜华舍友的帐篷里钻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华的帐篷。 “佳佳。” 方启明双眼带着朦胧睡意,皮笑肉不笑地望向她。 远处的帐篷里传来动静,迟野和姜华出来洗漱。 女孩踉跄了一下,被一直跟在她后面的男人稳稳扶住。 “站不稳了?” 没人看到的角度,迟野笑得恶劣又张狂。 “谁叫你早晨......” 余光见米佳她们朝着这边过来,姜华没继续说。 “谁叫我早晨又来了两回?” 六只装的小盒子空了,被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里。迟野故意晃着手里的袋子,他贼兮兮的笑容将她带回颠簸的昨晚,姜华眼前倏地出现一堆脸红心跳的画面。 “不正经。” 姜华不再和他打情骂俏,彼时米佳她们也越走越近。 方启明越过她们,来叫姜华吃早餐。 “早上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姜华也和他打招呼,但仅限于礼貌。 说完和男人手挽手想去昨天那个桌子那儿。 方启明的笑容在他们走过身侧的瞬间变了味道。 “等等。” 米佳突然出声,方启明停住脚步,眼中掠过一丝慌乱。 “佳佳!你饿了吧,我陪你去吃早餐!” 方启明急打断她,要去拉米佳的胳膊。 “怎么对女孩这么粗鲁呢?” 在半路的手臂被迟野抓住,方启明和他较劲,全身力量都用上,却不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的对手。 “迟野。” 姜华担心地望着他。 “可以了。” 迟野知道她担心什么。 怕自己忍不住打架,怕对自己有影响。 不过他没打算揍方启明,只是没办法看着对女生动粗不管。 而且,这个叫米佳的姑娘好像有话说。 米佳默默走过众人,从迟野和姜华还没拆的帐篷顶拿下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她面无表情地朝被迟野牢牢抓住的方启明摊开手。 镜头亮晶晶。 是迷你相机。